朗倾意只犹豫了一瞬, 方要开口讲话,谁知刘隆旺早已不耐烦了。
他站起身来,冷笑一声:“私自从苏府出逃,假扮丫鬟, 这件事, 朕往日看在贵妃的面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到了薛府, 又擅自蛊惑薛宛麟, 诱使他在中秋佳宴上做出欺君之事来。”
“魅惑方景升, 意图使锦衣卫与兵部不睦。”
“最后闹到朕这里来, 想叫朕与贵妃和锦衣卫起龃龉。”
他每说一条, 便悠然向下走一步, 看似风轻云淡,实则每一条都是必死的罪证。
说完最后一句,他已经站到了朗倾意面前, 垂眸看着她的身影, 却轻叹了一声。
“可惜了你这副好皮囊。”
这话一说完,朗倾意只觉天旋地转, 她抬眸看了一眼, 只见到刘隆旺明黄色的靴子,上头的纹路极其精巧。
回过神来, 她忙道:“皇上,臣女冤枉!”
“冤枉?”刘隆旺似乎还有心情听她辩解:“那你倒是说说, 哪一点冤枉了你?”
方景升看了看刘隆旺的脸色,轻咳了一声。
刘隆旺向他望过来的档口,薛宛麟抢先开口说道:“皇上,朗小姐并非欺瞒身份进的薛府,只不过微臣久未能说服家母……”
“不用替她辩解。”刘隆旺开口道:“你觉得单凭她一个人, 能做到如今这般地步?”
“若是真能做到,那她更是留不得。”
朗园面色惨白,听完刘隆旺这句话,颤巍巍向前行了一步,抖着声音说道:“皇上,求您看在老臣勤勤恳恳多年的份上,饶小女一命罢。”
刘隆旺并未看朗园一眼,他仍看着面如死灰的朗倾意,低声问道:“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皇上。”朗倾意不再趴伏于地,而是静静直起脊梁,作出问心无愧的样子来。
“民女自问,走到这一步是问心无愧。”
“哦?”刘隆旺扬眉等她解释。
“……”她大脑很乱,一时间想不明白。
不是不明白如何辩解,而是不明白自己为何要辩解。
她茫然间抬起头来,正撞见刘隆旺深意十足的表情,瞬间有些明白过来。
正如柳延青所言,事到如今,她牵扯太多朝臣了。
每一个都是朝中重臣,且试管皇帝,刘隆旺只能将罪责推到她头上,以此平息争端,说出去也好有个交代。
她猝然失去所有力气,艰难地张了张口,这才答道:“民女实在不该与……这么多人牵扯。”
“求皇上赐民女剃发出家,永世不踏红尘半步。”
她说得气势雄浑,决心也足够,她余光瞥了一眼父亲,见他神情松动,似乎想到一起去了。
薛宛麟到底沉不住气,他上前一步,极快地说道:“皇上,依微臣之见,朗小姐与微臣本是佳偶天成,可惜被方大人横刀夺爱,这才……”
他忽然顿住了,在朗园带着警示的注视下,他悟到了什么。
若只有他与朗倾意是佳偶天成,那后来的皇帝,又算是什么?
他们都摸不清楚她在皇帝心中的位置,自然也就不能轻易下结论,万一惹怒了皇帝,就得不偿失了。
他不禁幽怨地看了一眼同样是默不作声的方景升。
若不是他硬要将她掳了去,她也不会被敌人注意到,进而搅入混乱中来。
方景升到现在仍不说话,仿佛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外界都与他无关。
刘隆旺面对着朗倾意,也陷入了沉默,也未再朝众人的方向看过来。
朗倾意抬头看了一眼刘隆旺,瞥见他眸中隐约藏了冬日间的杀气,虽不足以立即发作,但已经叫人心惊胆战、难以适从了。
“皇上。”读懂了他眼神中的含义,朗倾意忽然晕眩起来,眼前的一切都模糊不清,可唯独他的眸色是锐利有棱角的,扎得人心里生疼。
“无论皇上作何决定,民女只想再说一句。”她声音虽低,但笃定的语气却吸引了大殿中人:“求皇上不要让霍贵妃娘娘知晓。”
“娘娘性急,如今腹中怀着龙胎。”言尽于此。
刘隆旺听了她这话,看起来无动于衷,可冷冻的坚冰化了些,但嘴上还是不饶人:“休想拿贵妃做挡箭牌。”
他看了一眼方景升,见他低着头,沉默不语,不禁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冷笑一声。
“你只说实话。”他不愿再碰到朗倾意,仿佛嫌她脏了自己的手,可还是叫她抬起头来。
“你对方景升,是否全无情谊?”
这句问出来,刘隆旺却未看着她,而是看向方景升。
他想亲自叫方景升认识到错误,亲眼看着他发现自己痴心错付而痛心疾首的样子。
在皇帝看来,最衷心的手下是不能出现任意一点纰漏的,更何况是出现在女人身上。
若是一朝马前失蹄,日后还不知道能被人挑唆着做出何事来。
堂堂锦衣卫指挥使,为了美色,作出许多失心疯的事来,别说摄政王党羽,就是刘隆旺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故此,他宁可相信是眼前的这个女人妖媚诱惑,如今点破了题,叫他回过神来也就罢了。
“说。”见朗倾意迟迟不肯出声,刘隆旺转过头来,冰冷催促。
不实话实说便是欺君之罪。朗倾意悄悄看了一眼朗园和薛宛麟,见他们二人虽焦急,但并不十分慌张,心里也有了底。
“回皇上。”她看向刘隆旺探寻的双眸,笃定答道:“臣女与方大人种种,皆因畏惧方大人权势,对方大人并无真心。”
她没敢看方景升的神情,此时似乎也顾不得他,说完了,便盯着眼前的地面,不再出声。
刘隆旺忽然爆发出一声笑,惊得众人均是一愣。
只有方景升仍然缄默不言。
刘隆旺背着手,踱步到方景升跟前去,几乎要问到他脸上:“方爱卿,你怎么说?”
气氛很是尴尬,方景升却出乎意料的淡然,他看了一眼刘隆旺,低声问道:“皇上想让微臣说什么?”
刘隆旺也不卖关子,直接回复道:“你费了心思关在身边的女子,对你并无半分情谊。你为了她犯下僭越之罪,朕只想问你,如今可知错?”
方景升自出任锦衣卫指挥使以来,可谓是风光无限,皇帝对他也是器重有加,这还是皇帝第一次在当着朝臣的面,对他这般疾言厉色。
方景升低下头,暗中叹了口气,像是硬挺着的脊梁骨忽然弯下来,他失去了雄辩全场的力气。
“皇上。”他又抬起头来,这次面上仍是淡然,却多了些旁的什么,一时间说不出哪里不对。
“微臣知错了。”他说完,又低下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既如此。”刘隆旺面色和缓了几分:“念在你是初犯,便罚去一个月俸禄。”他回身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朗爱卿。”
朗园心惊胆战,颤抖着声音应了一声。
刘隆旺已行至御案前,饮一口茶润了嗓子,又吩咐道:“择个良辰吉日,送她出家吧。”
朗园只犹豫了半晌,便察觉出皇帝似乎已经网开一面,便忙跪下谢恩。
殿中几人面色各异。朗倾意低着头,从容沉静。薛宛麟焦急万分,却又无可奈何。
方景升依然是安静到透出几分诡异,他在众人不经意间,已是悄然将腰间挂着的锦衣卫腰牌解了下来。
刘隆旺才转过身来想要结束眼前的纷争,便见到方景升跪下来,身体挺得笔直,双手将锦衣卫腰牌举起来,声音清亮。
“微臣自知无才无德,不配身居高位。”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像是想要休沐几日一样轻巧:“还请皇上收回指挥使腰牌,微臣就此解甲归田,再不回头。”
一旁的朗园听到这番话,顿时神色又紧张起来。
他与薛宛麟交换了一下神色——事情开始不可控制了。
刘隆旺果然着了恼,他还年轻,在事情尚能掌控时,偶尔还能装出老成的样子。可方景升辞官一事,已经超出了他的掌控范围。
“你!”刘隆旺紧咬着牙,三步并作两步从上头冲下来,用手指着方景升,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没有半分出息!”他想了想,忍不住用失了理智的话语对着方景升:“就为了一个女人?”
“你说,你做出这副样子来是想要干什么?”刘隆旺压抑的怒火倾泻而出:“你以为耍耍脾气就能如愿?”
“微臣并非一时冲动。”方景升依然从容:“微臣当真觉得自身德不配位,深思之后,决定还是将如此高位让出,请皇上另寻贤臣。”
“你只是一时受了魅惑,若你后面改了,朕决意不再追究。”刘隆旺瞬间变了态度:“你倒也不必如此。”
“微臣并非受她魅惑。”方景升翘起嘴角:“当初是微臣先瞧上的她,中间也是微臣出手将她禁锢在身边,至于往后……”
他看了一眼怒不可遏的刘隆旺,直言道:“往后她在庙宇出家,想必也少不了要与微臣纠缠。”
此话一出,刘隆旺和薛宛麟等人皆是眼前一黑。
朗倾意也没料到方景升竟然能在皇帝面前如此大言不惭,她惊恐之下,向他看了一眼。
他面色不仅从容,此刻还多了几分势在必得的安稳。
“大胆!”刘隆旺怒极反笑:“你这是逼着朕杀了她。”
“无妨。”方景升紧紧盯住刘隆旺:“要杀要剐皇上随意。”他将腰牌举得更高了些:“还请皇上收回腰牌和官印。”
刘隆旺咬紧了牙,大殿中无一人敢再吭声,他几乎想要拂袖而去,但理智说服了他。
这件事不能就这么了了。
“朗爱卿,薛爱卿。”刘隆旺面色阴冷:“你们先退下。”
薛宛麟还要说些什么,暗地里被朗园拉住了衣袖,摇头制止。
两人默不作声地退了出去,大殿中只剩三人时,刘隆旺方才走上前去,看着方景升,神情恼恨非常。
第72章 身心俱疲 她明明几乎马上便要成功了。……
“说吧。”刘隆旺懒得再卖关子:“你闹出这一出, 是想做什么。”
方景升倒也不藏着掖着:“微臣只是想要朗小姐嫁到方府罢了。”
朗倾意骤然直起身子,向刘隆旺投去求救的神情。
但她没有再控诉方景升一句。
她已经察觉出,自方景升请求卸官开始,殿中风向就变了。
皇帝叫其他人出去, 摆明了是要放下身段来, 求着方景升不要卸任。
因此, 他在皇帝心中一定十分重要, 且锦衣卫离了他便无法正常运转。
因此, 她的这一点诉求, 在皇帝心中简直就是无关痛痒, 她若是再一门心思追着方景升咬, 怕是什么好处都得不到。
“嫁?”刘隆旺冷冷对着朗倾意瞥过来,半晌才下了结论:“她与这么多人牵扯不清,还险些挑拨到朕与朝臣和爱妃的感情。”
“风风光光嫁与你是不可能了。”他背过手去:“人你若是想要, 便自己领了去。”
“只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他到底还是有些恼怒:“交由宫里掌刑司, 打二十板子。”
方景升才要开口,便听到殿外传来周富德的声音, 惊慌失措:“皇上, 奴才该死,霍贵妃娘娘在殿外跪着呢, 求您了,出来瞧瞧罢。”
刘隆旺面中似有不忍之色, 方景升趁机开口道:“二十板子,怕是人命都没了。到时候叫微臣带一具死尸回去么?”
“十板子。”刘隆旺瞪了他一眼,不欲多言:“身上有了疤痕,便不能再入宫了。”
一句话表明了态度,他又嫌弃地撇了一眼瘫坐在地上的朗倾意, 起身出去了,片刻之后,外头便传来他轻言细语安抚霍怜香的声音。
朗倾意轻轻闭了眼睛,几乎无法面对眼前一切。
攥紧了衣袖,袖边金线编织的图案硌着手心,感受到一丝粗硬的疼痛,她眼前尽是漆黑一片,耳中不断听到轰鸣声,仿佛四周的一切都向她欺压过来,她却无处遁形。
再睁开眼时,方景升已经将指挥使腰牌仍挂回腰间,从容起身,行至她身前来,居高临下,像战胜的将军看着自己的俘虏。
到了这时候,朗倾意才察觉到,她当真是又一次输了。
全身心尽是疲累,她察觉到膝盖传来冰凉的刺痛,便伸出手揉了揉,下一瞬,方景升从腰间拿了一瓶药出来,倒了两颗在掌心,递予她。
她想要躲,却被他扣住了下巴,他声音中尽是不容拒绝的冷意:“吃了。”
“这是止疼药。”他低声解释:“若是不吃,你受不住的。”
他越是这样,她越是觉得难以承受,即便是胜利者随手甩出的任何战利品,都会叫战败的俘虏心生厌恶。
她咬着牙,紧闭着唇,硬是不肯吃。
为什么,她明明几乎马上便要成功了,他为何总能用卑劣的手段扭转乾坤。
仿佛老天都在助他,她不服。
她不吃他的任何东西,即便是痛死,她也心甘情愿。
两人无声地僵持着,直到殿门传来的响声将局势打破。
几个五大三粗的嬷嬷进来,面色凶狠,向方景升行了个礼,道了声得罪,便要将朗倾意拖下去。
方景升只好将药丸塞进她手里,又低声说道:“几位嬷嬷,还请……”
谁知那几位并不停,也不听他讲话,只是将朗倾意拖拽出去了。
方景升站在原地停了半晌,脊背仍然挺直,可无形中却叫人觉得失了几分力气。
夜幕缓缓笼罩下来,宫墙外的灯都点了起来,遇到两辆马车一齐碾过甬道,发出破碎的声音。宫人们成串地举着琉璃灯站在宫墙下,恭敬且疏离。
方景升一刻不停,无视宫外焦急等候的朗园和薛宛麟,叫车夫快马加鞭,先赶回方府去。
许是马车太快了些,便有些许颠簸,原本昏睡中的人忽然皱紧了眉头,发出无意识的呻吟声。
方景升压低了声音,即刻吩咐车夫将速度再放缓些。
想了想,又觉得伤势要及时医治,又吩咐车夫快些,再快些。
到了方府跟前,早有小夏小秋并几个嬷嬷在外头等着,忙着将朗倾意抬下来,放到藤椅上去。
朗倾意的手忽然一松,两颗滚圆的黑色物什滴溜溜在地上滚,小夏不晓得是什么,忙上前去捡,却被方景升一声喝断:“别管那个了。”
他气息不稳,也懒怠去看那两颗完好的药丸。看着众人将人抬进自己卧房中,他才要进去,便被祖母叫住了。
她在他院中等了许久,一直等到他回来。
“景升。”她才开口想要说什么,见方景升勉强驻足,可面上是掩饰不住的焦灼难耐。
她叹了口气:“罢了,你先去吧。”
方景升点点头,大步进了房中。
府上早就备好了疗伤的药,方景升看了一眼小夏小秋:“快上药。”
“不……行。”经过长时间的颠簸,朗倾意早已悠悠醒转,她顾不上额上喷涌而出的冷汗和臀部传来的刺骨疼痛,咬牙说道:“他……先出去。”
方景升自嘲地笑了笑。
他抓住她的左手腕,一用力,将她的手拉了起来,她手上还有止痛药丸留下的淡淡的黑色痕迹。
想到那两颗药丸,他的手指插到她指缝里去,逐渐与她十指交握。
不再与她废话,也由不得她挣扎,他用右手按住她的肩膀,吩咐道:“将衣裳剪开。”
小夏将剪刀在火烛上烤了一遭,不再犹豫,便从腰间开始,将朗倾意的衣衫剪开了。
朗倾意身体不再挣扎,可总是试图将手从方景升手里挣扎出来。
方景升冷着脸,扣得愈发紧了。
小夏剪开口子,小秋试图将粘在皮肉上带血的衣裳扯下来,可轻缓的力气势必是扯不下来的。
她只好轻声道:“夫人忍着些。”
下一瞬,朗倾意没有力气再挣脱手掌,她左手骤然收紧力气,挤得方景升的指根刺痛。她低着颈子趴在右臂上,发出断断续续的喘息声。
方景升咬了牙,左手愈发与她纠缠在一起,此刻他是勉强满足的——她对他爱也好,恨也罢,此时此刻,他们的痛感是相通的。
小夏开始上药了,朗倾意实在有些受不住痛,她张口咬住自己右臂衣袖,时间久了,精神涣散起来,她已经忘了自己咬的是衣袖,还是右臂。
方景升犹豫片刻,将自己的右臂横亘在她面前,示意她咬。
她看都不看一眼,只闷着头,发出一阵阵闷哼声。
汗如泉涌,她上身如同湿透了一般,唯有这些痛感能清楚地叫她知道自己还活着。
清醒而痛苦地活着。
或许这种活着不如死去,又或者她本就不配轻易死去。
上一世记忆中,女算命先生的歌谣又遥遥传来:“从来一婚不到冬,无子无女难送终。二婚孩儿难将养,夫妻反目终成空……”
小夏小秋将一床薄纱被拿来,盖在朗倾意身上,行了个礼,双双离去。
又是难熬的寂静,朗倾意恢复了些力气,她第一反应仍是想要将手从他手中撤出来。
奈何挣不动。
她咬牙将头上的玉簪拔下来,在他手上软软地划了几道。
手上绵软无力,连个红痕都未能留下。
冷眼看着她挣扎不休,他于寂静中颓然问道:“为什么?”
他可以接受她对他没有情谊,可为何,她如今对他分明是浓郁的恨意,无法掩盖。
她没力气说话,也不肯回应他,他于屋中沉默坐了许久,忽然将她下巴抬起来,钳住她的两腮,丢了两颗止痛药丸进去。
她挣扎无果,被迫吞下,他站起身来,撒开了她的手。
许是累得狠了,也可能是药丸见效极快,她只觉困意袭来,禁不住沉沉闭上了双眼。
方景升才到外头去,便看见明月舒朗,月光遍布,老太太仍站在月光下,旁边是不停劝说的雀儿。
方景升带着疲惫走上前去,声音中带了歉意:“叫祖母担心了。”
“景升。”老太太心中极其不安,可又不知该如何说,犹豫了半晌,才勉强道:“你不该这样的。”
方景升做出不懂的样子,勉强笑道:“祖母想是累着了,快些回去歇息罢。”
说罢,对着雀儿使了个眼色。
雀儿马上扶好了老太太,轻言细语:“老太太,回去罢,不急着今日说,先叫朗姑娘养好伤。”
老太太一想也是,只好叹了口气,颤颤巍巍地去了。
行至院外,心中到底不放心,又想折返回去,被雀儿好说歹说压住了。
“老太太。”雀儿拉着音调,抑扬顿挫地说道:“您就安分一会子罢,这时候跑去触霉头作什么。”
“我到底是不放心。”她向前走了几步,又驻足回望:“景升这样强求,我怕她想不开。”
雀儿拍了拍老太太的小臂,轻声安抚道:“放心吧老太太,不会的。”
“你个小丫头,惯会哄我老太婆。”老太太嗔怪道:“你倒是说说,为何不会?”
雀儿倒认真起来,一边拉着老太太向外走,一边说道:“第一,朗姑娘看上去柔弱,根底里却是百折不挠的人,这一点老太太说对不对?”
见老太太点头,雀儿继续说道:“她不会轻易寻死觅活的,还得好好儿活着呢。更何况,咱们家方大人如何肯叫她死了。”
老太太听完,也觉得有几分道理,末了只好说了一句:“待她养好了伤,再慢慢劝我那不着调儿的孙子罢。”
雀儿嘀咕了一句,老太太没听真,又回头问她说了什么。
雀儿方才说的是:“他哪里不着调儿了?分明是太着调儿了。”可她毕竟不敢重复一遍,只哄着老太太回房去歇息不提。
第73章 转圜之地 是我,你很失望?
许是止痛的药吃下去有些功效, 朗倾意几乎完整睡了一整晚,次日一睁眼,愣怔许久,才发觉身上传来的痛感依旧难熬。
她将睡麻了的手臂从身下抽出来, 攥着拳头在榻上按了按, 直到酥麻感过去, 才撑着手臂想试试看能不能爬起来。
略一动身, 刺痛感便将她拉回现实, 她又跌回榻上, 挣扎间, 见外头响起一阵脚步声, 小夏小秋进来了。
“夫人醒了。”小夏端着热水进来,小秋将洗漱之物摆在一边,两个人极有默契地安排起来, 不一会儿便服侍朗倾意清洗干净。
“夫人, 上药了。”小夏小秋将洗漱之物撤了,又端了一托盘药备在一边。
朗倾意看到那些药, 不禁向里缩了缩, 有些畏惧。
她一张口,方觉声音沙哑:“皇上可有什么圣旨来没有?”
若是皇帝下旨叫她嫁进方府, 此事便全没了转圜之地。
小夏小秋互相看了一眼,神情诧异, 随即都摇头说没有。
朗倾意到底放心了几分,她趴下来,闭上眼睛,顺从地等着上药。
谁知等了许久,都不见小夏小秋有下一步动作, 她睁开眼睛往身边一瞥,蓦然吸了口凉气。
哪里还有小夏小秋的影子?站在塌边幽然备制药物的,是一脸沉郁的方景升。
他似乎一宿未眠,面上胡子长了许多,也未及处理,眼下青紫一片,见她瞥过来,他也报之回眸。
眼中皆是血色。
朗倾意咬着牙向里侧挪了挪,不欲与他说话。
“怎么?”方景升压着嗓音开口:“是我,你很失望?”
朗倾意不欲理他。
他手上动作不停,已经到她身边来掀开被子,此时又停住了:“我还没问你,为何要骗我?”
朗倾意盯着前方,连一声冷笑都懒得给。
他将手上的药在伤处按了按,她缩着身子,并未吭声,但拉长了呼吸,手也不自觉地攥紧了。
若说她对他无半分情谊,可他感受到的这股滔天恨意,又是为何?
他手上力气轻了些,到底叹了口气,态度软下来:“这十板子,算我对不住你。”
“可我断不会看着你削发为尼,一生孤苦,与青灯佛经为伴。”
听了这话,朗倾意再也忍不住,反唇相讥道:“大人如何知道我不愿意呢?”
“与其像现在这样,倒不如一生孤苦。”她说完这话,又觉得自己只会说些狠话,到头来什么都没得到,又自嘲地笑了笑。
“一生孤苦?”他重复了一遍,也笑了笑:“如今怕是求不得了。皇上亲口说了叫我把你带回府上,你还想求什么孤苦?”
“即便是到生死离别的时候,我也会缠着你。”他说完,又去取下一种药,朗倾意仍趴着,却有些体力不支。
她将脸贴在枕上,半晌才冷笑道:“皇上只是说同意大人把人带回来,又没说是做夫妻。这样看来,可没有一生一世一双人的道理。”
这句话正戳中他心中的弊病,他面上阴沉下来,沉默不响地上好了药,又将薄被盖好了,方才说道:“你如今受了伤,我不同你计较。”
后头几句话他没说,她也听懂了。
这笔账怕是要慢慢算,不过,要等她伤好了之后。
他能有什么手段?回想上一世,左不过是那几样。
她冷笑一声,可心里究竟有些害怕,又别过脸去,面向里头,久久不说话。
脖子酸疼,她以为他已经走了,又回过头来,才发现他还站在塌边看着她。
“你似乎恨我?”他直截了当地问道:“就因为我在皇帝面前一力要你,没有给薛宛麟半分可乘之机?”
朗倾意冷冷地别过头去,他在她耳边说道:“你恨错了人。”
“你如今是为了什么挨打,还没明白?”
见她不说话,他便继续分析道:“你安排的计划很是不错,可惜你被旁人盯上了,算计你入了宫,你想平顺嫁给薛宛麟之事就成不了了。”
“此番你能保命,还是多方运作的结果。”他继续说道:“如今你不恨算计你的人,倒反过来恨我?”
朗倾意不愿看他,只反唇相讥:“那些人为何算计我,方大人不知?”
“若非方大人穷追猛打,我如何又能入得了他们的眼?”
方景升一时间无言以对,末了还是厚着脸皮说道:“没办法。”她生来就是属于他的,这件事确实毫无办法。
她呼吸均匀起来,想必又要睡熟了,他起身出去,这一整日便再未回来。
朗倾意白天实在难受,动也动不得,起身如厕需要两个丫鬟费大力伺候许久;趴时间久了,从小腹到整个下颚都是酸的,更遑论两条手臂,更是酸软无力。
她昏昏沉沉,可心里翻来覆去都在想着日后的出路。
这一次是败了,但她未曾服输。
正如他所言,她的计划不差,只是时运不济罢了。
更何况,皇帝到底对方景升存了怒意,并未下旨说将她嫁进方府。
看似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但她觉得,还未到那一步。
想到这里,她扭着头想要看自己身后的伤,奈何无法看到。小夏见状,忙上前来问:“夫人要什么?”
她轻声问道:“我伤势如何?”
小夏满心以为她是担心落了疤痕,忙劝道:“放心吧夫人,过不了一个月,这伤保管就好了。”
小秋看出了些什么,拉了拉小夏的衣袖,示意她别再说了。
小秋犹豫道:“夫人,您这伤只是看起来有些吓人,不过没伤到骨头,想必一个多月也就长好了。”
朗倾意略微点点头,心里有了底。
看来宫里人行刑的时候,确实只是打在皮肉上,叫她落了疤,绝了进宫的心思,也表明了皇帝愿意放弃她来挽留方景升的态度。
她思绪百转千回,又转回到眼前来,见小夏小秋仍在一旁站着,她莫名有些不安。
前一世,小夏小秋做事尽心尽力,从不推辞,可她们从未对她有过半分真心吐露。
她们是方府中的家生奴婢,自然视方景升为唯一主子,绝无二话。
方景升遣了她们两人照顾她,焉知没有暗中监视的意图?
她要了温水来,喝了两口,这才装作不经意般问道:“书青呢?这几日怎么不见?”
小夏端着水,如实答道:“夫人,奴婢们不知。”
“那,香禾呢?”
小夏沉默半晌,随即答道:“奴婢也不知。”
“夫人还是问方大人罢。”小秋忙替她解围:“奴婢们都在深宅大院里,一个月也不得出去一回,外头的消息如何得知呢。”
果然是这个答复,朗倾意才点了点头,见外头一个圆滚滚的脑袋晃了晃,随即一道灵巧的声音传来:“姑娘未在歇中觉?”
“雀儿姐姐。”小夏忙迎上去,见外头并无老太太,便知雀儿是来替老太太探视的,忙叫她进来。
雀儿迈进来,先对着朗倾意行礼,口中说道:“老太太托奴婢来给姑娘捎句话儿,叫姑娘安心养伤,万事都得待身子养好了才能进行。”
又说:“这几日莫要劳心费神,有什么想吃的想要的,只管和小夏小秋开口,我们老太太都有法子弄了来。”
说完了,又叫院中跟着的小丫鬟进来,将几味补身子的方子和草药包交给小夏小秋,详述了炖药方式和服用方式。
见她们二人还是呆呆站着,雀儿不禁笑起来,在小夏头上敲了一下。
“愣着干嘛,还不快去膳房炖上。”她言语间满是无奈:“老太太说了,这草药时间久了,效果就不好了,现在炖上,今夜还有机会喝到。”
又冲小秋道:“你也去看着火候,她一个人怕是忙不过来。”
“雀儿姐姐。”小秋为难道:“夫人身边没人看顾,怕是不行的。”
“你怕什么?”雀儿罕见地皱了眉:“这不还有我呢?”
停了半晌,又不耐道:“好好好,我还有老太太要照顾,她今日身子也不好。”末了叹了口气:“一炷香的时辰之后我便回去了,到时候你须得记着回来照顾。”
小夏小秋去了,雀儿看着她们出了院门,方才回来。
她半点也不认生,直接在榻上坐了,拉了朗倾意的手,轻声安慰道:“姑娘莫怕。”
雀儿生得圆润些,浓眉大眼的,头发乌密,最是受老人家喜爱的模样。她声音也像雀鸟一样动听,在朗倾意耳边轻轻奏响。
“姑娘先养好了身子,旁的事过后儿再说。”雀儿叹道:“老太太都知道了,姑娘与薛大人情投意合,可方大人这个性子……”
“老太太说了,有她在一日,断不会叫你受了委屈。你若是有什么想不开的,可以托我转告她老人家。”
说着说着,她眼角也有些润湿:“哎,没想到老太太一生吃斋念佛,没做过一件坏事,临了倒养出这么个孙儿来,把她半生积的德都给败坏了。”
说了这个,又自悔失言,把这话揭过去不提,帮朗倾意掖了掖被子。
朗倾意听着,只是点头,最后才勉强笑道:“好。”
老太太此番是真心,她能看得出,只是她人已经进了方府,老太太的能力到底有限。
正如上一世,即便是有能力使人将她从方府里送出去,但完全没办法瞒住方景升。
眼下她才与方景升撕破脸,他想必安排了更多眼线,小夏小秋只是明面上的,暗地里不知道有多少。
雀儿虽是老太太的人,但一定可靠吗?她看也未必。
“多谢老太太和雀儿姑娘为我费心。”她眼皮发颤,但还是坚持说道:“待我好了,一定当面前去道谢。”
雀儿见她实在是困得狠了,这才起身告辞。
眨眼间到了晚上,朗倾意喝了半碗酸苦的草药,又勉强吃了几口肉粥。
洗漱之后,方才沉沉睡去,可心里终究很不安稳。
外头的风声很大,像是有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搅得人心中极不安稳。
随着门吱呀一声响,清新的风雨之气进得门中,朗倾意在榻上憋久了,倒不觉得凉寒,只觉得清新舒适,人也精神了不少。
她睁开眼睛,惊见面前站着面色阴郁的方景升,他身上带着浓郁的酒气,被冷风吹散了不少。
外头一声惊雷,雨点噼里啪啦地打下来,风雨萧瑟——
作者有话说:因为本人身体原因,九月开始隔日更,敬请各位读者宝宝谅解![爆哭]
第74章 风雨齐来 为什么?别装睡,说话。……
见她睁着眼睛, 他也就无需收着声音,回去砰的一声将门关上,在外头收拾完毕,又进来, 看她仍目光炯炯, 便上前来, 掀开被子看了一眼。
才一日, 伤自然不会那样快便好了, 他一早便懂得这个道理, 可看到那狰狞丑陋的伤口, 还是觉得生气。
许是喝了酒的缘故, 她身上所有事物的特性被一一放大,美好的一面是,不能容忍的一面也是。
她仍是趴伏着, 可身影看上去似乎比平日里娇媚许多, 可是她明明没有讲话。
……她为什么不说话?分明半个月前,她还与他一同住在别院内, 像寻常夫妻一般相处。
方景升喝了酒, 但并未喝醉,可他隐约觉得, 饮酒后的自己比平日里还要清醒些。
往日许多他自以为称得上是甜蜜的瞬间,此时浮现在脑海里, 都叫他觉得无比讽刺。
原来,那时候的她只是演戏,在他面前笑也好、嗔也罢,甚至是落下的每一滴泪,都不过是委曲求全罢了。
完全地麻痹了他, 她好与那薛宛麟联手,到皇帝面前去结结实实地告他一状。
可他自问不该受到这般对待,他对她从未有半分假意,她就算是石头做的假面人,也该有几分动摇才对。
那薛宛麟,到底有什么好处,竟叫她这般舍命相随?还是说她有什么把柄在他手里?
迷茫的魂灵在雨夜叫嚣着,无数的想法和疑问在心里不断发酵、壮大。
他要知道,也必须知道一个理由。
“为什么?”他对着她的背影问道:“说话。”
她只是略动了动身子,并未答话。
他借着酒意,上前去扳动她的肩膀,试图叫她回应。
“别装睡。”他用了些力气,捏着她的肩胛骨不放手:“说话。”
她吃痛,忍不住挣开他的手,回头怒道:“说什么!”
“为什么?”方景升似乎说不出别的话,后面隐藏的质疑,他自己都有些说不出口。
为什么骗他?为什么非要选择薛宛麟?为什么之前情愿骗他,现在又不愿了?
这些话,他自己在心里过一个遍,都觉得好笑。
“什么为什么?”朗倾意毫不客气,皱着眉反问道:“大人喝醉了酒,还是先歇息罢,有什么话,待明日清醒了再问。”
外头雨声小了些,她的话语就愈发显得尖锐,无形中剖开他的魂灵,毫不费力。
他冷笑了一声,只管上前去,抓住她的两肩——只有这里是比较趁手的地方,她身上有伤,轻易动不得。
“你做什么!”朗倾意被牢牢按在榻上,她双臂试图撑起来,可究竟无果。
她自己也知道身上带着伤,他想必不会做什么,因此更增添了有恃无恐。
越是这样,越是显得可笑——直到这个时候,她对他的感情仍是深信不疑。
挣扎间,她身上略有些宽大的寝衣滑落几寸,露出细白的脖颈和小片背脊来。
她忽然察觉到危险,顿时放弃了挣扎,可方景升看得眼热心跳,早已忍不住凑上前去,用滚热的唇触碰她。
他的呼吸也是滚烫的,不知道喷洒到哪里,空气中都带了不安分的潮热。她脑海中像是出现了忽然炸响的惊雷,许多不堪的记忆席卷而来,每一幕都叫人不堪承受。
或许外头也有雷声滚过,只是他们都不知道。
她向里侧奋力爬去,口中骂道:“方景升,你作什么?!”
“卑鄙小人,趁人之危!”她勉强挣脱了一点,又回头骂道:“离我远些!”
又是一道雷声滚过,外头的雨势忽然大起来,密集的雨声像进攻的鼓点一般,催动着跳跃的神经。
方景升听着她的怒骂,似乎只停顿了一瞬,便又恢复了神态。
她骂得好,他本就是这样的人。
他本该就是这样的人。
往日他藏得住,只因为是在她面前,做人留一线,不愿露出本来面目。
既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他倒也无需再忍了。
左手仍按着她的肩,右手却不动声色地将薄被移开了。
察觉到她的意图,她挣扎地愈发激烈,可就像蚍蜉撼树,没有任何作用。
他径直跨到榻上来,压住她的腿,不叫她动弹分毫,她回过身来,不顾股间伤痛,硬是甩出手臂去,结结实实地给了他一巴掌。
正好一道闪电,屋内所有物什都披上了一层银白色的光,她将他的神情也看得一清二楚。
不甘,愤恨,恼怒,还有一丝捅破窗户纸后的破罐破摔之感。
她跌落回塌间,方觉得伤口剧痛,冷汗瞬时下来,她发出一声短暂的呻吟。
耳中满是雨声,他手上忙乱着,只是不得要领,无论怎样,她的伤终究是避不过去的。
她也放弃了挣扎,伏着上半身,任由他摆布。
只是周围氛围诡异,两人都清楚知道,若是她脱了身,必会毫不犹豫地给他一刀。
只可惜她身上的匕首早就被他收了起来,放在她够不到的地方。
他忽然从榻上下来,似乎仍是不忍心伤了她,可看着她趴在那里,想着近些时日发生的事,又觉得不能就这般轻易放过她。
良知和黑心交替转换,最终还是邪恶一方占了上风,他又用左手按了她的脊背,右手在暗夜中摸索着。
雨声太大,她的呼喊怒骂声根本听不真。
“方景升,你……”
她忽然说不出话来,许是他左手太过用力,她身上像是有千斤重担,如溺水之人拼命挣脱出来,大口大口喘着气。
他见她早已浑身绵软无力,放开了左手,转而扯开自己的衣襟。
她不由自主地向靠里的墙边挪去,又被他拽回来,片刻不得安宁。
外头竹林被狂风吹得晃动起来,四处都是透骨的冷风,吹动着竹林枯黄的叶,夹杂着入冬前后的冷雨,劈头盖脸向地面砸过来。
直到她发出一声尖叫,随即又禁不住将脸蒙进枕中,半晌发不出声音。
他的手也缓缓抽离出来,用随身带的汗巾子擦净了,转身出去,备了一盆温水进来。
她后知后觉地趴在榻上,脊背耸动着,好像是在哭。
他打水替她擦洗了,释然了些,一时间有些后悔,可究竟说不出什么,只道:“睡罢。”
他在侧榻处躺下了。
朗倾意几乎一夜未睡,她睁着眼睛到天明,听着风雨渐息,又听到鸟鸣啁啾,她仿佛失去了所有感觉,只冷冷地听着。
方景升起得很早,他见朗倾意在榻上趴着,及其安稳,以为她仍在睡觉,便出去了。
小夏小秋进来伺候时,方才发现朗倾意身上的伤又裂开了一些,她眼睛红肿,默不作声,小夏小秋面色严峻,互相交换了眼神。
二人还是轻言细语地伺候她洗漱过,又上了药,端了早膳进来喂她吃过了,方才放心。
“小夏。”朗倾意忽然吩咐道:“我见外头是大好天气,不如将我抬出去,晒晒太阳?”
太久未见光了,她心里不舒坦。
小夏小秋有些为难:“夫人,外头冷,昨夜下了雨。”
好说歹说,还是将简易的一片木床搬到窗边,扶她上去趴着,小夏恐她着凉,又换了一层厚些的被子。
“奴婢去给夫人熬草药。”小夏才要走,便被朗倾意捉住了手腕。
“夫人?”她惊慌不已。
“小夏,你实话说。”朗倾意面色倒平静:“书青和香禾,是不是已经被……”
小夏不敢看她,只顾着想要挣开,可又怕伤了她,因此进退两难,看了看四周,只得低下身子,也低了声音说道:“夫人,你别说是我说的。”
她见朗倾意诅咒发誓,这才极快地说道:“听说香禾姑娘病得快要死了,书青姑娘倒不知道,没信儿,大人那边奴婢们也不敢多问。”
说完了,朗倾意的手松了些,她得了空儿,飞一样地站起身来出去了。
朗倾意垂了眸子,寂静无声。
她不是没有怀疑过方景升意图断了她后路,昨儿想了一宿,身边绝不能没个信得过的人。
否则,时间久了,她怕是会沦落到孤立无援的境地,只能任人宰割。
就像昨夜一样,方景升对她肆意折辱,她却什么都做不得。
方才小夏的话闻之惊心,香禾竟然快要病死了,书青也没有任何消息,这些她全都不知道。
得想个万全的计策才行。
这一整日,她都表现出毫无食欲的样子,午膳是小夏小秋轮番劝说,才勉强用了一点,到了晚膳便是半点都用不下去,喝了药也吐了。
小夏小秋见状慌了手脚,忙又去请了太医来,太医诊了脉,写了些“郁结于心,心脉不畅,肝胆有损”的症候,开了些方子出来。
偏赶上方景升有事不在,这厢直忙到将近戌时,小夏小秋方才腾出手来,伺候朗倾意用过药,洗了歇息。
后半夜,方景升回来,小夏小秋打着哈欠起来,将今日的状况一一向方景升说了,然后困得几乎站不住。
好在两人互相扶着,勉强算是稳住了局面。
方景升大步进得房中,见朗倾意仍旧趴着,双臂放在枕边撑着,长长的发丝几乎垂到了地上,人已是沉沉睡了过去。
四周是微苦的草药气味,混着油灯熄灭的烟油气,倒不难闻,竟还莫名叫人觉得心安。
他忽然心软了几分,轻手轻脚地将发丝抖落起来,放在她身侧,这才出去了。
第75章 久别相逢 我想走走试试。
许是方景升昨夜听小夏小秋说她在寻书青香禾, 今日晨起,朗倾意一睁眼,便看见书青坐在榻边抹眼泪。
此时倒顾不得说什么,朗倾意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来, 问道:“书青, 你没事吧?”
书青一边抹眼泪。一边伸手去扶她, 口中说道:“奴婢能有什么事?”
她一五一十说着:“奴婢这几日一直在朗府, 那天老爷从宫里回来, 奴婢知道小姐并没能跟着老爷回去。”
她想起老爷蹙眉长叹, 太太哭得心酸的样子, 担心朗倾意听了堵心, 便将话揭过去,只说道:“老爷太太叫奴婢到方府来伺候你,还说叫我劝你放宽心, 今后的路长着呢。”
朗倾意只是淡淡地叹了口气, 将眸中湿意压下去,低声说道:“不必担心, 我定会放宽心的。”
这个道理, 她比谁都懂。
经历了第二世,虽然目前算不得好, 但到底还活着,父母家人尚存, 她还没输到底。
想了想,不禁又问:“听说香禾快要病死了,是怎么回事?”
书青倒愣了一会儿,显然全不知情:“哪儿的话,小姐上次失踪后, 她确实消失了,老爷太太也帮着找了找,但始终没找着,奴婢再没有再见过她,但也没听说她快死了。”
“小姐从哪儿知道的消息?”她问。
“没事。”朗倾意心下不安,但还是不愿问方景升,便对书青说道:“你帮我多留意着些。”
书青答应了,又向四周看了一眼,方才俯下身子,悄声说道:“薛大人和柳侍卫都托我向小姐问好。”
朗倾意听到这两人名头,倒愣了一会儿,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经历了这一遭,她将心中情事斩断了许多,之前的事再回忆时,仿佛都披上了一层迷雾,她需要耗费极大的心力,才能将当时的记忆恢复如初。
“小姐。”书青一边伺候着朗倾意洗漱,一边在旁边絮絮叨叨:“薛大人看着人瘦了许多,也憔悴了,告病在府上休养呢。”
又叹道:“小姐遭的这是什么罪。”
“他已经这样了,还是劝你放宽心,说了些仍旧等你的话。”书青将湿手巾绞干,在朗倾意勉强细细擦着,又说道:“奴婢在朗府住了几日,薛大人几乎日日往府上跑,整日里同老爷在会客厅不知道说些什么。”
朗倾意忽然用手肘撑住了身子,一股锐利的刺痛感席卷心间,她一时间有些喘不上气,对着书青说道:“你替我看看那伤口。”
书青依言看了,又是心疼,又是伤心,忍不住又哭起来,朗倾意好歹劝得她停下来,又细细问了自己伤处的情况,得知确无大碍,这才放下心来。
书青替她上好了药,见小夏端了早膳来,小秋端了些点心,书青迎上去,睁着红肿的眼,感谢小夏小秋:“两位姐姐这些时日辛苦了。”
“哪里的事。”小秋连连摇头道:“伺候夫人是奴婢们的荣幸。”
从称呼便听得一清二楚,两派丫鬟,一派唤朗倾意夫人,一派唤的是小姐,虽尴尬,却也叫人无可奈何。
“两位姐姐昨儿累着了,今日我来就好。”书青说道:“今日晨起进来时,大人刻意嘱咐过,说叫两位姐姐好生歇歇。”
书青将方景升的话换了一种说法,方景升的原话是,人若是疲累久了,难免会出差错,不妨叫她们先歇歇。
这样的话说出来,小夏小秋心里也好受了许多,便出去了。
四周安静下来,书青方才低下头,听到朗倾意低声问她:“薛大人还跟你说了什么?”
“薛大人说,如今皇上并未下旨叫小姐跟着方大人,事情尚有转圜的余地。况且皇上因为这事心有芥蒂,若是来日小姐寻着机会逃了,方大人再穷追不舍的话,一定会惹怒皇上。”
朗倾意点点头,侧着颈仔细听着,果然还有下文。
“薛大人说,小姐这伤,伤处密集,又不便在外晾着,怕是会增加反复性,他会暗中安排江湖郎中上门来,开一些坐浴的药。”
“那药配起来及其麻烦,且药方是不外传的,所以一定要郎中上门配了才行。届时,小姐便可以见机行事,或传递消息,或是……”
剩下的话书青没有再说,她确保朗倾意听懂了,便将食盒端上来,叫朗倾意吃东西。
这么多时日,终究是有了好消息,朗倾意心中感慨,终于胃口好了些,多吃了些点心。
“柳侍卫也托奴婢带了话儿来。”书青看了看朗倾意的脸色,犹豫道:“他说了几句,都是道歉的话,什么惊着小姐了,改日定要当面赔罪。”
“罢了。”朗倾意提起柳延青来,只知道他身世不同寻常,想着还是少同他来往的好,便叮嘱书青道:“以后少同他说话。”
“为何?”书青从不把朗倾意当外人,有疑惑,便直接问。
朗倾意想了想,还是不知如何解释,便说道:“以后再同你讲,你先知道就是了。”
她犹豫片刻,还是吩咐书青把她扶起来。
“我想走走试试。”她说。
整日里瘫在榻上,心气儿都没了,倒真像一个瘫痪的人,她实在不喜欢。
还是要尽快站起来走动走动,先试试腿上有无力气。
书青虽担心,还是照做了。
朗倾意不敢先坐起来,只能一条腿缓缓踏到地上去,书青扶稳了,她又将另一条腿挪下来。
几乎几日未曾下榻,双腿明显有些无力。
可好歹是站稳了。
走路时还是会疼,书青担心扯到伤处,便叫朗倾意走得再慢些。
费了好些力气,两人勉强从塌边走到门前,又小心翼翼地挪了回去。
朗倾意也找到了走路没那么痛的法子。
一边走,她又想到了一些问题,便气喘吁吁地问道:“书青,你听着外头的风声如何?”
书青知道她问的是什么,犹豫道:“奴婢在朗府上住,平日里来朗府的都是同老爷交好的贵人,他们自然是向着咱们的。”
“他们都说叫老爷忍着些,皇帝过些时日想必就能想通了。”
“还有呢?”朗倾意继续问。
“还有,有些人说锦衣卫仗着权势欺负别人。还说如今皇上也没有办法把锦衣卫怎么样。就连兵部都赶不上锦衣卫的面子大呢。”
朗倾意点点头轻声说道:“要的就是这个反应。”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不禁有些累了,她对书青说道:“还是回去吧。”
不知薛宛麟是如何安排的,速度极其之快,过了没两日,方景升见他的伤势总是不好,不禁有些着急,所以即便从外头知道了江湖郎中的法子。
这一日,朗倾意还是病殃殃的躺在床上,书青进门来,悄声说道:“小姐,江湖郎中带着人进了方府。”
“眼下在哪儿呢?”她忙问。
“眼下方大人正在接待,想必是聊一些治病的方子。”
她点点头,眼神中的兴奋掩饰不住,书青也有些兴奋,经不住走上前来:“小姐,你觉得这件事有几分能成?”
她心里究竟也没有底,摇头说道:“不好说,但薛大人费了大力气,想必是有几分把握的。”
“那小姐如果能逃出去,准备去哪里呢?”
这也说不好,毕竟她根本就不知道后面的事情是怎样的走向。
憧憬了片刻,她眼中终究是有了几分希望之光,对书青说道:“想去个人少的、风景秀美的地方。”
“那敢情好。”书青也很开心。
她们两人说话间,果然有人来敲门外头,小夏的声音传来:“夫人,江湖郎中来了。”
书青说的不假,江湖郎中确实并非一人。为首的应当是个男人,他并没有进入房中,来的是几个面目黢黑的女子,其中一人站在门外陪着笑脸,说道:“夫人,能否看看您的伤?”
她示意书青把人放进来,几个女子忙活了半天,诊脉的诊脉,看伤的看伤。
许是第一次进来,不敢做些什么,因此几个人规规矩矩,与朗倾意连个眼神对视都没有。
过了半日,为首的女子才对着小夏说道:“夫人受伤本不严重,只是近些时日郁结于心,血瘀住了,正可以试试我们的法子。”
“只是这药方麻烦了些,今日我们几人回去写好了方子,明日再将药材送到府上来,一点都不劳烦府上的人操心。”说完了,又送了她们几包滋补身体的药材。
小夏毕恭毕敬地将人送出去,回来之后,忍不住感叹道:“大人对夫人真好,特意请了郎中来看,别看是民间的,要价可不低,比正规的太医还要高呢。”
朗倾意只是听着,并不接话。直到小夏自己出去了,方才无奈地对着书青看了一眼。
书青的脸上也都是无奈的表情。
她叹了一口气:“你说说,在这样的环境下,我怎么可能不郁结于心?到处都是他的人。”
叹了一回,又禁不住抱怨道:“我也不知道是哪一世造的孽,竟招惹了这样一个混世魔王。”
书青才要劝,小秋进来了,她只好将话语吞了回去。
小秋上前来,将怀中一封书信递给朗倾意,笑道:“大人叫奴婢给您的。”
她打开信封看完,面上的表情从狐疑变成了欣喜。
颜若月要来瞧她。
第76章 无权无势 到了尼姑庵里也会受人欺负。……
书青一大早便准备了许多茶点, 又预备着回朗府去,将朗倾意在府上时做的刺绣带出来,预备送给颜若月,顺便多带些东西过来。
岂料才一出门去, 便见小夏小秋拦在院门外头。
两人说了一堆, 但归根结底就是不愿叫书青出去。
书青疑惑道:“两位姐姐, 我只是要去朗府拿些东西, 为何不叫我去?”
小夏好言好语地说道:“书青, 眼下同以往不一样了。”
“有何不一样, 小姐在这里根本没有几件衣裳, 还不能回去取了?”书青问。
小秋主意多些, 她把小夏拉到身后,便凌厉地说道:“如今是在方府,自然有方府的规矩, 你不能轻易出去便不能出去, 须得回了大人才行。”
书青见小秋趾高气扬,禁不住也有些生气:“大人要什么时候回来?颜小姐今日就到府上了, 连个送她的刺绣都拿不回来, 待要如何?”
吵了一会子,还是雀儿听见消息, 出来喝止了几人,书青气鼓鼓地仍回到房中去, 小夏小秋去膳房熬药不提。
朗倾意见书青面色不善,知她怕是受了些委屈回来,不等她开口,便主动说道:“今日便先不送东西给若月罢了,你又何必与她们吵起来。”
“奴婢只是气不过。”书青说着, 不禁眼含热泪:“她们一定是见小姐身上有伤好欺负,这才对我也颐指气使的。”
朗倾意知道书青并不晓得当日宫中之事,便叹了一声,轻声解释道:“你不懂这里头的事。”
“今时确实不同以往了。”她简单将宫里发生之事简要叙述了一遍,说道:“眼下我身份尴尬,方景升又信不过我,她们自然要小心些了。”
“连累了你受委屈,恐怕要许多天被关在这里了。”她说。
书青听完怔了一会儿,才说道:“奴婢不怕委屈,倒是小姐你……”
朗倾意随口说道:“我也没事。”说完,她似乎有些疑惑起来:“都快要到午膳的点了,若月为什么还没来?”
书青想了想答道:“想必是过来需要悄悄儿的,不引人瞩目罢,因此耗费的时间多了些。”
朗倾意想着也是,便不再猜忌,静静等着便罢了。
谁知用过午膳后,朗倾意等得累了,睡了一觉,再醒来时已经是掌灯时分,还是没能见到颜若月。
她挣扎着支起上半身来,又趴下去——颈子酸疼,口中焦渴,可四周漆黑一片,书青她们都不在身边。
才趴下去,又被身边的动静惊得一顿,榻边侧后方分明有个黑影,忽然动起来,摸索着点亮了一处灯烛。
屋内瞬间亮起来,朗倾意看去,见是方景升,不禁面色冷淡下来,闭着眼睛不说话。
方景升也不说话,只从外头端了温水进来,她本不肯喝,但见他面色阴沉,几乎到了马上便要发作的地步。
她不愿再惹怒他,因此勉强喝了,又趴下去。
方景升手上捏着茶杯,见她这样,不禁冷笑了一声,问道:“你便要一直这样么?”
她还是不说话,方景升又道:“我还没找你算账,你倒有理起来。”
她听了这话,气不打一处来,猛地扭过头来问道:“方大人好大的威风,动不动就给人脸色瞧。”
“大人还未算账?”她冷笑道:“非得把那些下作手段都使出来,才叫算账?”
方景升盯住她,不愿同她闹得这样不堪,便调转话语:“晚膳用过不曾?”
她又懒怠理他——这些话不会去问小夏小秋?
他叹了口气,向前挪了挪身子,细致体贴地问了一个遍,问她伤好些没有,还疼不疼,是否拘得难受,想要什么新奇玩意儿。
她都不愿回答。
他自己也觉得没趣,沉默了一会儿,又有些生气起来,口中说道:“你如今是半点退路都没了,确定要一直用这般态度对着我?”
“这件事闹得这样大,你觉得外头有人敢娶你?”他说。
她哼了一声,瞥了他一眼。
“为何一定要嫁?我宁可剃了头发做尼姑,也不愿留在方府上。”
“你那是嘴硬。”方景升冷言冷语:“那薛宛麟连自己的母亲都说服不了,你兄长日后娶了妻,朗府如何还有你的位置?到时候哪怕真出家,身后无权无势,到了尼姑庵里也会受人欺负。”
她知道他想叫她尽快臣服,有些不耐起来:“大人老是把这几句挂在嘴边,我都听烦了。”
“过得再不好,也不碍着大人的事,大人尽管放心。”她嘲讽道。
方景升“哦”了一声,随即若有所思地问道:“所以你这是打定了主意要离了我?”
她索性说了声“是”,不再看他的反应。
他点了点头:“那么,既然如此,这几日定要好好补足了才行。”
她尚未搞清楚他话里的意思,便察觉到他伸了手向被中摸去,那夜暴风雨中的记忆太过深刻,她缩起身子,警惕地问道:“你做什么?”
他不说话,只将她腿上的裙子向上卷了几下,双手沿着她的小腿一径向上爬,温热而细腻。
“你滚开!”她微微挣了挣,但知道敌不过他,又不想这时候将态度软下来,以免被他彻底拿捏。
“大人的意思是,等伤好了,就送我出去?”她问。
他不答,她又冷笑道:“骗人,你一向说话不作数的。”
“今日你说颜妹妹要来见我,不也没有来。”
“如何不算话?”方景升面色暗沉下来,像逐渐失去光泽的日头。
他的眼神却焕发出一色吓人的光,在暗夜中仔细观察着她的神情。
“既然说人要来,却没来,不是不说话不算话?”朗倾意觉得离奇,敏锐地察觉到有什么地方不对。
“你那些小姐妹,当真是对你好极了。”方景升见她懵然不知,冷笑道:“你真不知道?”
朗倾意再三保证是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何事,方景升方才说道:“颜家小姐进方府之前,身上带了些东西。”
“什么东西?”她疑惑不解。
方景升紧盯着她,一字一顿地说道:“迷药。”
“迷药?怎么会?”她疑惑道:“用来做什么?”
“连你都不知道,那我要不要遣锦衣卫去审问一下?”方景升说。
“你休要威胁我。”朗倾意勉强维持着平静:“什么迷药,我当真不知,你如果不信,叫锦衣卫来审问我不是更好?”
方景升忽然凑得更近了些,她身上虽然更多的是药材气,但是莫名地好闻。
“颜家小姐已经自己承认了,带迷药是为了你。叫你方便之时迷晕了我,好从方府逃跑。”
他声音轻缓,可朗倾意分辨出里头的寒意,顿了顿,方才反驳道:“胡说,她又不知你我之事,为什么做这样的事?”
“她那样聪明,难道不知道锦衣卫的手段?更何况大人之前救了她……”
“所以,我也觉得奇怪呢。”方景升轻声说完,又漫不经心地掀开她裙角,似乎想要看看伤势。
“不对。”朗倾意像被火烫了一样缩了一下:“你是故意骗我的!”
她观察着方景升的神色,继续问道:“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了,不能来见我,所以你才编出这样的话?”
“用谎言使我害怕,从而不问她去处,也顺服于你。”
方景升恍若未闻,还是掀开裙角看了看,口中“啧”的一声:“怎么好得这样慢。”
“我现在整日盼着伤快些好起来。”他自顾自地说着:“待伤好了,咱们还有许多笔账要算。”
随后,又切回方才的话题上来:“既然你不信,也不知这件事,我自会派人审她。”
“方景升。”她心情起伏,还在为方才他的话感到害怕,可此情此景不得不求情道:“许是中间有什么误会,大人能否不要伤了她?”
“放心。”方景升悠然说道:“她是颜大人爱女,锦衣卫做事自然有分寸。”
话虽这样说,但朗倾意还是担心,她正想着用什么话劝住方景升,却没料他忽然凑上来,右手揽在她肩上。
脸伸过去,在她来不及躲闪的左脸上狠狠地亲了一口。
箍得太紧,她又急着躲闪,一时间甚至觉得头晕目眩。
“这几日我会安排郎中来配药,是坐浴的方子。”方景升站直了,低声说道:“你快些好起来。”
常年舞剑的手有些粗粝,沿着她的小腿一径向上,抚摸片刻,直到她颤栗着避开了些,他才又问:“躲什么?”
声音急迫,仿佛一刻都等不得了。
她自然知道他的话是什么意思,之前她又哭又闹,使尽了手段拖延了他,现在已经算是撕破了脸皮,那就顾不上许多了。
若非她身上的伤,怕是那晚就已经成了。
她猝然感受到蚀骨的寒意,若是被他锁在方府上,怕是过不了多久就会怀孕,到时候才真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
想到这里,她不禁又想起那日柳延青给的药,在前几日才到方府时,恍惚间似乎被她随手放到了榻上何处。
方景升洗完了,竟不去侧塌,而是直接动手将她身子向里搬了一段,随即在空位躺了下来。
她浑身不适,但到底不敢惹了他,只好闭着眼睛,假装不知道。
可他灼热的呼吸喷在她身上,随即又有手搂了她的腰,迫使她近了一些。
她已经感觉到有什么东西顶着,不禁皱了眉:“大人,我身上还有伤。”
“身上有伤,手上没有吧?”他接了她的话头,将她垫在下巴下面的手臂扯出来一条。
“作什么?”她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他拉着,去扯开他的衣襟。
脑海中如闪电般闪过那晚的情形,她急得红了眼,瞬间把手抽回来:“你!”
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第77章 深宫惊魂 奴才担心霍贵妃娘娘有事。……
方景升的态度近乎无赖, 他将人牢牢圈在身边,紧紧搂住,不带一点松懈。
如此紧密,朗倾意只觉得有些喘不上气。
她知道挣扎是徒劳的, 便认命一般闭上眼睛, 过了片刻, 又察觉到方景升仍然目光如炬, 不曾半刻安睡过, 她又觉得毛骨悚然。
仿佛身边趴着一头野兽, 他虽然未开口吃她, 但他们都心知肚明, 这是迟早要发生的事。
许是夜间的原因,她心中的想法不受控制,想说的话卡在喉咙间, 忽然想要好好问问他。
“方景升。”她看着不远处窗外的月光, 猛然发问:“你信命吗?”
他翻了个身,凑过来看了她的面色, 确信她不是在说梦话, 便漫不经心却又及其诚实地答道:“不信。”
不信,那便没什么好说的, 她只是感慨间随口一问,也不欲与他深入讨论这个问题。
她将头扭到另一边去, 预备着睡觉,不料从左耳传来一阵酥麻的痒感——他在她耳边吹气。
“……”她忍着不适,继续装睡,谁知他继续问道:“为何这样问?”
她不答,他就一直在一旁捣乱, 蓄意不叫她好好入睡。
她只好说道:“别闹了,我真有些困倦了。”
他还想玩闹,却听她冷声说道:“太医说过,若睡得不好,伤好得更慢。”
他索然无味地停了下来,低声说道:“好,不闹你了。”
她这才扭过脸去,沉沉睡了。
深夜时分,漆黑一片,宫中院墙外头挂着的灯似乎也不那么亮堂,许是将要入冬,寒风呼啸,吹得灯都瑟缩了几分。
甬道上巡逻的太监一个个缩着肩膀,提着灯烛溜达过去。每年到了冬日,由于天气寒冷,监守巡逻的人都怠慢了几分,只盼着换班时刻到来。
为首的人迷离着眼睛,几乎看不清脚下的路,被石子棱绊了个趔趄,骤然清醒过来。
身后的人推了推他:“乔哥,还没睡醒呢?”
乔福腾出一只手来揉了揉眼睛:“可不是么。”
这一折腾,精神了几分,乔福忽然觉得有些不对。
“姜振,你听听,是不是有女子的声音。”乔福侧耳倾听片刻,谨慎问道。
姜振打了个哈欠,并不在意——这皇宫向来戒备森严,几乎没有发生过什么事。
可乔福神色严峻,姜振也屏住呼吸,张着耳朵听了听。
寒风吹得耳朵有些疼,姜振并未听见什么,才要抱怨,便见乔福声音都变了:“不,不好了。”
“是昆玉宫,霍贵妃娘娘的寝宫。”他慌得声音不成调:“快去寻人来。”
姜振愣了半晌,几乎被乔福一巴掌推倒在地:“快去啊!”
姜振见他如此慌张,也忙乱起来,带着剩余几人向四周散去,寻找守夜的侍卫。
乔福一径冲到昆玉宫前,听着那尖叫声愈发响亮且混乱,像是多了几个女子的声音,但很难分辨究竟是谁。
他确信那声音是从昆玉宫中传出来,便咬了牙,不顾后果,用手在门上重重擂了几下。
一瞬间,铁门发出的动静在寂静的夜晚传出去很远,四面八方的侍卫们闻风而动,立刻围了过来。
“何人在此?”巡夜侍卫首领袁锲一把揪住乔福的衣领。
乔福指着昆玉宫,声音颤抖:“袁侍卫,昆玉宫里有女子叫声,奴才担心霍贵妃娘娘有事!”
袁锲侧耳听了听,听得不真,正犹豫间,仿佛有女子从正殿里逃了出来,且奔且哭:“快来人!有刺客!”
袁锲顿时眼中一凛,用肩膀撞了撞铁门,奈何冰冷一块,无法打开,便飞身进入宫墙上,只一眼,便见正殿中人影拂动,一片混乱,似乎有女子带着灯烛逃命,光影在窗后漂浮。
一瞬间,那女子似乎中了利器,身子一软便倒在地上,那灯烛也不知道掉在何处,霎时间火光四起。
“救人!”袁锲一个跟头跳进院中,将门打开,把人都放进来,一时间也顾不得其他,纷纷进得正殿中救人去了。
乔福缩了身子,无力地瘫在地上,他不会武功,可还有几分用处,想到这里,他勉强撑着身子爬了起来,向养心殿的方向跑去。
方府中,正是深夜时分,朗倾意睡得正熟,冷不丁听到外头门上传来闷闷的几声扣响,声音不大,但却足以将人惊醒。
朗倾意尚未回过神来,便觉身边一动,方景升极快地站起身来,闪身打开门走了出去。
外头传来了刻意压低声音之后的交流。
短短几句后,方景升又进门来,他一边轻手轻脚地去拿自己的外衣,见朗倾意抬起头来看他,便轻声说道:“你接着睡吧,我出去一趟,宫里有些急事。”
神使鬼差间,朗倾意张口问了一句:“不是霍贵妃的事吧?”
方景升顿了顿,还是觉得没必要瞒她:“有刺客意图刺杀霍贵妃,未得逞,你别担心。”
朗倾意还是即刻想要坐起来,她几乎忘了自己身上的伤,待察觉到疼痛,才轻叹一声,又趴下去。
方景升进宫后,在养心殿见了刘隆旺。
他的神色虽算不上是勃然大怒,但仍是面色铁青,他冲方景升招了招手,摆手示意周富德不必跟着。
行至偏殿,顾不得许多,刘隆旺当即便问道:“上次宫中失火,朕就怀疑是有心之人为之,这次竟然愈发胆大,算计到嫔妃头上了。”
他心里含着气,讲话自然也就不怎么客气,斜了一眼方景升:“怎么,指挥使大人如今竟顾不得宫里了?只顾着同美人花前月下?”
方景升低声说了句不敢。
“皇上,微臣查过宫中纵火之人线索。”他难得沉默了半晌,缓缓答道:“应当是同峰会的人做的。”
刘隆旺倒也不意外,只摇头冷笑:“前朝覆灭都有两百年之久,这前朝余孽竟然还是不死心。”
稍后他回过神来:“你是说,同峰会与摄政王也有联系?”
方景升点点头:“困兽之斗,有时候也是能搅动风云的。”
刘隆旺面色稍霁,他又想起什么,沉吟道:“几日前,你说皇城女子失踪一事,隐约是与北地有关?”
“是。”方景升说道:“此事并非锦衣卫查出,主要是大理寺的功劳。”他见刘隆旺似乎不欲在功劳方面闲扯太多,便继续说道:“北地蛮族有这样的传说,用年轻女子的血炼制丹药。”
“大理寺查案之人曾破获过一个极隐蔽的地方,那里虽被布置过,但仍能看出活取人血的痕迹。此地与许多女子失踪之地有交叠。”
说到这里,刘隆旺的神色愈发阴沉:“朕本来动了恻隐之心,皇叔年轻时也算是为了江山社稷操心不少,如今老去,本想给他一个体面,谁知……竟搞出这许多事来。”
“与同峰会勾结倒也罢了,倒卖皇城女子献给北地蛮族……”刘隆旺咬紧了牙。
看来,要加紧对摄政王的清算了。
“近几日,派人将宫中上下清查,只留一两个愿意吐露真相的活口。”刘隆旺下令:“召集锦衣卫人手,防止摄政王情急生变。”
“皇上预备如何?”方景升问。
“自然是要将此事昭告天下,再光明正大清算。”刘隆旺扬声说道:“先断了他送往北地的路,再离间了他与那同峰会,届时有的是慢慢算账的时候。”
方景升骤然忙起来,一连几日都未曾回来。朗倾意顿时轻松了许多,接连几日都睡得香甜,用膳也多用了些,伤势也好得飞快。
江湖郎中已经上门第三次了,前两次都是规规矩矩地配药熬药,第三次小夏和小秋都不在身边,端药的女子抬了抬眉眼,又垂下去,如此反复几次。
最终,她的眼神落在书青身上,逡巡半晌,又看向朗倾意,轻声问道:“小姐,方便说话?”
朗倾意看她神色,知道她是不放心书青,便点头道:“说罢,无妨。”
那女子极其聪明,竖着耳朵听了听,见四周都没有人,这才说道:“大人遣我来,是有几句话儿。”
“这几日城中有变,想必方大人一时半刻顾不上回来,小姐可趁此机会好好养伤,但别叫人瞧出来。待能下地走动了,自会有人来接,小姐放宽心便是了。”
朗倾意点了点头,没有吭声,但对她的话仍存有疑惑——究竟能用什么法子,从锦衣卫府上抢人?
她虽不信,但眼下情景容不得有长时间交谈,小夏小秋推门而入,看了一眼她身上的伤。
“夫人,是好了些,这药浴当真有用呢。”小夏说道。
朗倾意勉强笑了笑:“真的吗?可我还是觉得酸疼,轻易动不了。”
“夫人身子娇贵,此番受了罪,自然辛苦了,待里头皮肉都长好了,就可以下地了。”小夏笑道。
那女子又变成垂眸不语的状态,后面起身告辞,书青送了出去。
待到晚间,书青亲眼见着小夏小秋都去睡了,方才将怀中藏着的信拿出来:“白天那女子给的,说是薛大人写的。”
朗倾意心中好奇,到底是撑着身子,在油灯下看完了。
她吸了一口冷气——这主意好生大胆。
第78章 外地赴任 等着我回来。
连夜烧了信, 她倒是有些睡不着了。
第二日,便使了法子将小夏小秋调到别处去,扶着书青勉强走了一段路。
能明显察觉到身体在逐渐转好,如今绕着屋内转一大圈, 都脸不红气不喘了。
冬日的肃杀已经袭来, 晨起时, 院中草木早已结霜。书青回来之后面色忧虑, 低声对朗倾意说了些什么。
朗倾意听完后, 心中怅然, 但面上不肯表现出来:“无妨, 再画得像些就是了。”
“可到底……”书青还是担心:“这一去时日很久, 奴婢担心他会……”
朗倾意虽担心,但还是勉强安慰了书青,没人在身边, 又沉寂下来。
方景升近些时日便要去北地, 过些时日才会回来。
这一去不知到底多久,方才书青听到的消息是, 短则三个月, 长则半年以上。
这是个绝佳的机会,可朗倾意和书青二人都知道, 方景升是不做不罢休的人。
最大的可能,便是他要把她带在身边一起去。
为了避免这种可能性, 她须得做出一副虚弱已极的样子来,可身上的伤毕竟不好遮盖,能明显看出仅剩表皮伤痕。
正在思索间,小夏进来,毕恭毕敬地说道:“大人方才传信儿回来, 说今夜要回来收拾行李。”
见朗倾意不说话,她退出去,同时说道:“那奴婢下去准备菜品。”
朗倾意闭上了眼睛。
再睁开时,四周已是一片漆黑。
敏锐地察觉到四周有些不对,她猛地睁开眼睛,果然察觉到身旁黑影正从容不迫地用手勾勒她的腰身。
她不适地挪了挪,他也适时收回了手。
“醒了?”他并未有丝毫抱歉:“睡了好久了,也该醒醒了。”
他明日一早便要走,她不可能在他眼下顺顺利利睡到天明。
他见她还是懵懂,似乎还未从睡眠中醒来。手臂向前伸了一截,他伸出手去轻拢着她的发。
起初,手指只是在发梢打转,随后又更近一步,朗倾意的肩颈都感受到那股黏人的悸动,她不安地支起身子,含糊问道:“大人何时动身?”
手指停顿了半晌,他很意外她已经知道了,但也没有问太多,手又向前了一些,轻柔插进她发根中,手指抚摸着她的头皮。
“睡了这样久,醒来一定头疼了。”他难得这样温柔:“替你揉揉。”
她倒不好再挣脱了,只好僵着身子任由他抚弄,四周静到听得见两个人的呼吸声,她又垂下头去,看似放松,心中却是警觉的。
果然,他不经意间问道:“明日一早我便要启程去北地。”
按照常理,后面应当有些问题或嘱托的,可是她支棱着耳朵等了许久,都没有听到下文。
绷直的身体在他的按摩下逐渐放松下来,她还没想好如何回复,便听到他继续说道:“北地苦寒,又正值入冬,你还是不要去了。”
她还是默不作声,生怕无论是开口同意还是拒绝,这件事都会扯到她身上来,变成她必须要做的一个抉择。
她的感知是正确的,方景升见她久不说话,出其不意地伸出右手,在她腰间点了一点。
她怕痒,顿时缩了身子,黑暗中回头望去,虽看不见他的脸,但还是瞪着:“作什么!”
“为什么不说话?”他缓缓开口:“莫不是你想去?”
“没有。”她急忙开口:“我只是觉得大人的安排甚好,我无需多嘴罢了。”
他了然地“哦”了一声,双手伸过去,替她捏了捏肩颈。
“整日这样趴着,颈子酸不酸?”他忽然换了话题:“胳膊呢?”
她见他问得认真,只好答道:“不酸,大人无需操心。”
“可惜。”他忽然发出一声哀叹:“还有两月有余便是年节,本来要同你一起过的。”
“也好,你便在方府,陪着老太太过吧。”
朗倾意忍不住想要冷笑出声,她就知道方景升不会放过轻易她。
可笑她天真,方才方景升开口之前,她还心存侥幸,以为他会放她回朗府过年节。
见她又不开口,敏锐察觉到她的情绪变化,他捏肩颈的力道忽然加重了,激得她“嗯?”得一声,支起身子,似乎在抗议。
“为何又不说话?”他带了些责问。
她瞬间反应过来,临别之际,想必他也有无限愁思,只是不善表达,这才有近乎偏执的欲念倾泻出来。
若是她久久不回应,怕是会招致更严峻的后果。
她只好无奈道:“你想叫我说什么?”
他被问得愣了一下,声音轻了些:“无论什么,总要说些什么吧。”
她冷哼一声:“那我便说,大人的安排极好。”
他听了,手上的动作停下来,凑上前去,在她耳畔问道:“真的么?”
“是的。”她有些不耐烦地重复:“大人还要我说几遍。”
方景升怅然直起腰身,对着黑洞一般的四周,发出淡然的喟叹。
“这一去,锦衣卫群龙无首……”
不知道还会发生什么事。
她察觉到他今夜思维混乱,想到哪里便说哪里,不禁从身侧抽出手臂来推了推他,问:“大人可曾用过晚膳了?”
他不吭声,她便试探着继续问道:“何事去得这样急?”
“北地边关自有神武大将军驻守看顾,为何要派了锦衣卫去?”她又问。
这个疑问从一开始便存在她心中,眼下忍不住问出来,也是想要一探究竟。
他倒是有些意外,“嗯”了一声,似乎没想到她会如此直白地问他。
随后,又回过神来,轻声笑了笑,答道:“你是第一个敢这样问我的人。”
右手在她翻过来的左手掌心上画圈,他笑着说道:“皇上怪罪我未保护好宫中安全,竟叫刺客混进去,险些伤了霍贵妃。”
“怪我沉迷女色,荒废政事。”
“怪我未能及时将城中女子失踪案查得水落石出,还城中百姓一个心安。”
他虽是娓娓道来,可朗倾意却觉得一股寒意冲上脊背。
句句与她无关,可却又句句与她有关。
难不成是因为她的事,导致皇帝与他之间起了龃龉?这样一想,她的处境只怕会更加难过,她害怕位高权重者的报复,无论是谁。
下一句惊得她几乎想要爬起来,却被他按住了脊背:“皇帝还说,叫我去北地查案,还说,叫你到宫里去过年节。”
她下意识地出口:“胡说!”
“你如何这样笃定?”他声音轻柔,却带了十足的试探意味。
她察觉到,他似乎刻意未开灯,他也在隐藏着什么,专程来试探她的想法。
“方景升。”她又落在榻上,无力地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你不要拿审问犯人那一套来对付我。”
他似乎呆住了,许久方才忍不住笑起来,仿佛心情十分愉悦。
“审问犯人?”他反问道:“这样低级的招数,根本算不上‘问’,谈何‘审’?”
“我知道。”她在暗夜中举起双手认输:“你又想说,锦衣卫的地牢里手段多得是,我也算是见识过一二。”
她继续说道:“你到底想问什么,直说便是,我如今沦落至此,也没什么好瞒着大人的。”
他还是不说话,她便不耐烦地说道:“我为何如此笃定,因为我相信皇上是一代明君,不会为了一个没见过几面的女子,伤了手下人的心。”
“更何况,正如我刚才所言,皇帝本就只见过我一两面,为何这样恋恋不舍地叫我去宫里?”
“若是说,叫你去陪着霍贵妃呢?”方景升问。
她略一思索,又答道:“那更不会了,霍贵妃最是个审视夺度的聪明人,之前发生的祸事还不够难堪?如何会这样不顾一切,还叫我往火堆里撞?”
方景升将落在她背上的手缩回来,饶有兴致地“哦”了一声,又笑道:“若是这样,那我便放心了。”
又不经意间补充道:“皇上还下旨,叫兵部侍郎薛大人赴靖门关到任。”
他摸了床边的蜡烛,骤然将其点燃,一股蜡油味道顿时晕染开来,他在一瞬间捕捉到她失落的神情,又将蜡烛放回去,低语道:“好生在方府养伤,莫要乱跑。”
原来前头铺垫了那么多,都是为了这一句,朗倾意垂头咬了牙,又轻笑道:“我如今残败之躯,能到哪里去?”
“你既这样说,那我便更加放心了。”他想到了什么,又补充道:“对了,柳延青已经被同峰会的首领扣押在他们据点,轻易出不来了。”
“同峰会?首领?”朗倾意一时间没有回过神来。
“同峰会,前朝遗留的组织了。”方景升耐心解释道:“你没听过也正常。”
“前朝遗留?莫不是什么造反组织?”朗倾意问完,见方景升的神色停顿了一瞬,似是觉得她问的有些太多了。
她住了口,作出不感兴趣的样子别过头去。
他依旧盯着她的背影看了许久,她反应了一会儿,也察觉到他的最终意图——将所有可能之路都堵死了,从而叫她好生在方府待着,莫要乱跑。
可惜,她从不会坐以待毙,与其等他回来之后讨要之前欠下的债,还不如主动想办法离开。
正想着,她的头忽然被他抱住了,他的动作轻柔却带有一丝强硬,待她扭过头,在她额上印下了深深的一吻。
“等着我回来。”他用低沉的声音说。
第79章 替他赔罪 近几日他出去了,你便走吧。……
方景升这一去, 朗倾意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可她还未享受到片刻松快,便察觉到小夏和小秋对她的监视日益频繁。
以往她们在一天之中经常有不在朗倾意身边的时候,如今竟难得一见了。
若是小夏不在身边,小秋必会留着。若是小秋有事, 小夏便替补上。两人极有默契, 若不是事先说好的, 朗倾意都不会信。
江湖郎中等人再上门时, 有她们两人在一旁守着, 那来接头的女子也不再开口说话。
眼瞧着连续两次上门后, 伤口肉眼好了许多, 可想法子逃出去的进程却一点都没有推进, 书青都急了起来。
她想尽办法意图将小夏小秋支开,可无济于事,朗倾意到底劝住了她:“没用的。”
“她们是铁了心的要看着我, 你越是想要将她们支开, 越是叫她们心生疑惑。”朗倾意说完了,垂眸想了会儿, 方才轻声说道:“寻个没人的空档儿, 替我将雀儿寻了来。”
这一夜,草木皆白头。书青从外头打了热水进来, 搓着手直呼冷。
见小夏正伺候朗倾意穿衣,书青不动声色地说道:“外头雀儿姐姐一早便来了, 在等着呢。”
小夏加快了速度,帮着书青服侍朗倾意洗漱完毕,梳妆时,朗倾意便吩咐人叫雀儿进房来。
雀儿一进门,屋内温暖如春, 朗倾意趴着身子,探出半个头在塌边,由着两个丫鬟在头上忙活着,书青捻起一根实心的金簪在她头上比划几下,被她随手扯下来丢在一旁:“不要这个,太重了。”
雀儿见了,忍不住发笑。
“姑娘,老太太叫我来瞧瞧。冬日里冷了,若是有什么觉得不妥的,只管来告诉我。”雀儿也不客气,大着嗓门说完,又放低了声音,作出几分不好意思来:“还有一件事要求姑娘帮忙。”
朗倾意含笑听着,问道:“不敢不敢,怎敢称得上一个求字,老太太若有用得上我的地方,那自然是我的荣幸了。”
雀儿听了,又羞惭道:“哪里,姑娘身子还未好全,究竟是我们冒昧了。”她瞥了一眼小夏,开口问道:“不知姑娘可识字?”
书青忍不住笑了一声,随即接话道:“雀儿姐姐可真是问对人了,我们小姐没出闺门时,便识得字,颇通文墨。”
朗倾意无奈地抬起头来看向书青:“不许胡说。”
又对着雀儿歉意笑道:“只是略识得几个字,莫要听她瞎说。”
雀儿笑道:“那便很好了。老太太近几日想要寻个有缘法儿的人抄录佛经,眼下大人又不在,可不是只剩下姑娘了。”
又道:“知道姑娘如今身子不便,老太太说,姑娘有空的时候,她自会到房里来。”
朗倾意听了,哪有不应的道理,笑着说道:“可不是巧了,正好我也闲着没事做,麻烦雀儿姑娘告知老太太一声,我随时都得闲,只是身子不便,还要劳烦她老人家亲自过来。”
雀儿去了,待到晌午后,果然见老太太扶着雀儿的手进门来。
小夏小秋搭讪着摆好了桌椅,服侍老太太坐在床前,老太太将佛经在朗倾意面前摆好了,还未开口说几句话,便要茶要水,使唤着小夏小秋连续奔忙了几回。
随后,又以身边人多嫌烦为由,将小夏小秋甚至雀儿都轰了出去:“我同倾意姑娘自在说说话儿。”
雀儿一手按着一个,将面露犹豫的小夏小秋揪出去,老太太这才恢复了常态,将面前翻开一半的佛经随手拿起来,丢在一边。
“姑娘,冒昧了。”她略带歉意地问道:“能否叫我看看你的伤?”
朗倾意点了点头,红着脸将身上衣衫褪了一半,老太太看了一眼,又替她将衣衫裹好,口中喃喃道:“好得差不多了,能走动了。”
又忙不迭地道歉:“这说到底,都是景升的不对。”
“我听说,你自请出家修行,景升他还是不管不顾,硬从皇帝那边将你抢过来,这才惹怒了皇上。”她眉头皱起来:“我这厢替他向你赔罪了。”
朗倾意依旧没有说话,她安静地听着老太太持续低语:“近几日他出去了,你便走吧。”
“我自有本事拦住府上人,不叫他们寻你。”老太太说完这话,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可外头多得是锦衣卫的人,你出去之后,就要靠自己的法子了。”
“老太太……”朗倾意没料到她会说这个,犹豫着开口,又被老太太摆手堵了回去:“别说那些有的没的了,抓紧时间预备着吧。”
来不及细说,朗倾意吩咐书青收拾好了包袱细软,老太太的意思是一挺小轿将她们送回朗府去。
朗倾意本想着这样太过明显,还想用薛宛麟的法子,却被老太太劝住了。
想想也是,如今薛宛麟不在城中,许多事顾不上,若有一点纰漏,后果更是不堪设想。
还不如先光明正大回了朗府,再做讨论。
说干就干,这场景在朗倾意心中不知过了多久。同上一世简直一样,奇异的宿命感叫人喘不上气来,朗倾意在书青的搀扶下坐上轿子,听到身后小夏小秋的反对之声,义无反顾。
梁春默不作声地站在轿边,替朗倾意掀开帘子,口称“小心。”待两人坐好了,梁春跳上马车,一径向朗府驶去。
朗倾意双手抓住轿内侧壁,轻声喘气,又是慌乱又是欣喜。
况且,在她印象里,梁春本是方景升的人,如今竟也这般配合。
看来,他不像之前她印象中的那般。
思绪纷飞,朗倾意尚且来不及反应,便发现身子已经到了朗府,一切犹如梦中一般,直到身子软着跌进母亲的怀抱中,这才醒过神来。
朗母仿佛比上次离别时老了几分,白发隐匿在鬓角,虽看得不真,但落泪时眼角的皱纹骗不得人,她颤抖着双手搂住朗倾意,也哭软了身子,片刻说不出话来。
朗园见状,唯恐母女二人在府门前失了体统,忙叫兄长朗明勋和书青等人先将人扶好了,送进府中,又抓紧闭了门。
朗倾意进了房中,先是哭着跪下身去,口中哭道:“女儿不孝。”
一句话尚未说完,朗母又忍不住哭起来——她心里何尝不是状如刀割。
“好女儿,起来。”朗母轻声说道:“是我们做父母的没能耐,没能护得住你,叫那畜生欺辱了你去……”
朗园听了,面上羞惭,可还是忍不住制止道:“少说些吧,女儿好不容易回来了,还说这些刺心窝子的话作什么。”
朗母住了口,一家人难得聚在一起用膳。朗倾意并未注意桌上有何菜品,只一味地盯着父母兄长看,但不觉间,这一餐也用了不少。
朗园将赴任南城之后的事一一讲述了一遍,原来他们到南城后,究竟未收到过朗倾意的一封来信,直到察觉出有些不对,这才收到了锦衣卫送来的口信。
朗园便给她回了一封信,听锦衣卫的意思,她如今与锦衣卫指挥使同住一处,心道究竟不妥,便加了一句,叫她回朗府去住。
过了几日,朗园在南城外闲逛时,遇到了乔装的镖行中人,这才成功与薛宛麟联络上。
弄清楚了事情来龙去脉,朗园不禁气愤难平,他印象中的方景升,谈笑自若、气质非凡,却没想到如此人面兽心、精于算计。
“倾意。”朗园说完了,又含着羞愧,颤抖着胡须,缓缓说道:“此事究竟是皇帝下的口谕,虽未有明旨,但明显是向着方景升的,不是为父不帮你……”
“父亲不必说了。”朗倾意放下饭碗来:“此事没有一丝一毫怪得了父亲母亲。”
替她精心筹谋,在圣上面前与薛宛麟共抗方景升,朗家能为她做的已经够多了。
若是硬碰硬,就如同鸡蛋碰石头,朗家捞不到一点好处,朗倾意如何不晓得。
“倾意,为父还要劝你一句话。”
朗倾意回过神来:“父亲请讲。”
朗园徐徐说道:“如今你虽说是因方府老太太的主意,才从方府脱身,可这其中若无方景升授意,想必诸事难成。”
眼瞧着朗倾意面上晦暗,朗园叹了口气,还是继续说道:“锦衣卫手眼通天,如何连自己府上都能放跑了人?为父看来,他在暗,你在明,既然回来了,便好好休息养伤,暂时先不要与薛大人往来了。待来日有机会,再谈其他。”
她才到了朗府,薛宛麟就迫不及待地递上拜呈,意图不言自明。
她怔了怔,脸色微红起来,又觉得父亲这话在理,便点了点头。
朗明勋端着饭碗,甚少说话,此时听着他们一来一回,忽然张口说出有些孩子气的话来:“就算是朗家养妹妹一辈子,又有何关系?”
朗倾意忍不住抿嘴一笑,又嗔怒地看过去:“父亲,母亲,你们也不说替哥哥寻个好亲事,如今他都那样大了,说话还是这般孩子气。”
朗母拭泪后,也露出一丝无奈来:“何尝没有寻过,只是算命先生说了,明勋命硬,前一个未过门的都被克死了,如今怕是名声坏了,不好找呢。”
这究竟是朗家的一块心病,朗园也露出几分忧愁来,口中说道:“那算命先生说,须得娶个结过亲的女子,才能冲开这避讳。”
“结过亲?”朗倾意脑海中忽然闪过一道闪电,一个突兀的想法冲撞而来,她下意识地开口问道:“一定要婚轿接了去,过了婆家门儿的女子才算?”
这倒问住了她父母——他们并未问得这样细。
“若是……交换过合婚庚帖,定了日子,婚轿上了门,最终没结成的呢?”她问。
朗园皱起眉头:“又胡说了,从哪里去寻这样的女子。”
又招呼道:“快些用膳,菜都凉了。”
朗倾意猜到父母压根没听过颜若月之事,贸然说起只会让人觉得突兀,便压下去不提。
第80章 终得相见 朗姐姐,我从未后悔选这条路……
“小姐, 醒醒。”书青心急如焚,拿着床幔上细细的穗子在朗倾意面上拂过:“有事呢。”
朗倾意许久未曾睡得这样香甜过,一睁眼才发觉自己已经仰面睡了,身上的伤竟是一点都未感觉到, 想来是好全了。
“小姐。”书青将一封书信塞进睡眼惺忪的朗倾意手中:“小姐快看, 颜家小姐来信了。”
朗倾意瞬间爬起身来, 撕开信封就看。
果然是颜若月的笔记, 上头说上次爽约是身子不适, 此番特意来道歉。
朗倾意坐在榻上迷糊了一会儿, 方才喃喃问道:“她想要在何处见我?”
“朗府如何进得来?”
书青悄悄在她耳边低语:“太太说了, 要从外头寻一些上好衣铺的布料来, 给小姐做衣裳,本想着一同去的,奴婢劝住了, 说小姐如今身子才好, 根底里还是虚的,走不得路。”
“太太也说是, 这才叫了外头铺子的人来, 午后给姑娘量体裁衣。”她说:“听说正是颜家小姐在的那间铺子。”
如何这样巧?
虽说无巧不成书,可这似乎也太刻意了些。
颜若月如今是在方景升的人手上, 又联想到昨晚父亲的话,朗倾意心中不能不起疑。
可眼下人已经准备好要上门了, 且朗倾意也真的想见一面颜若月,想知道前些日子到底发生了何事,方景升口中的迷药究竟是何物。
她也未做阻拦。
午后小憩一会儿,她捧着一本书在手里,翻来覆去只是那几页, 根本没看到心中去。
等得实在焦躁不耐了,书青才缓步进来,悄声说道:“小姐,颜小姐到了。”
毕竟不能将人直接带进来,朗倾意只装作不耐之状,大声问道:“如何这样久?等得都困倦了。”
书青会意,忙说道:“路上耽搁了些。”
朗倾意迈出门去,见院中一干女子,衣着比寻常百姓精细些,穿的衣衫想必都是炫谱纺织铺中裁制的,清一色青白色水袖襦裙,清秀大方,不失风范。
她作出一副千金大小姐的样子来,皱眉问道:“怎么来了这么多人?”
又责问书青:“太太怎么跟你说的?安排这么多人来,是想吵死我吗?”
书青低了头,讷讷不言。此时,那群女子中,为首的一人抬起头来,却是个中年女子,看起来精明干练:“是我们的不是,叨扰了小姐。”
又赔笑道:“那就依着小姐的意思来,少几个人便罢了,余下的人便在外头等着。”她招招手,便挑了三个人,欲进房中去,替朗倾意量体裁衣。
“慢着。”朗倾意开口道:“还是我亲自来挑罢了。”
她皱着眉,掩着口鼻,在那群人旁边三五步外溜达了一遭,精准选中低头不语的颜若月:“就她吧。”
颜若月向前走了一步,才要道谢,朗倾意便对书青说道:“替我看仔细了些,身上莫要带了跳蚤等物,查好了再进来。”说罢,并不看颜若月一眼,便进门去了。
书青依言对颜若月查探了一番,这才带着人送进门中去了。
颜若月依旧沉默着,进了门也不说话,先是将身上的包裹放下,意图从里头掏出软尺来替朗倾意测量。
朗倾意见外头人远了些,便一把将她拉过来,似喜似悲:“叫我看看你。”
颜若月从前是滚圆的脸,天真无邪的大眼睛镶嵌其中,灵动精妙。如今几月未见,人瘦了一圈,看起来眼睛更大了,可里头的灵气却没了一半。
“若月,你?”朗倾意又是心疼,又是责怪:“你过得不好么?”
颜若月面上半分委屈也无,听她这样问,也摇了摇头:“朗姐姐,没有的,只是在外头颇有些不惯罢了。”
也是,从前是骄纵的闺阁女子,如何做得惯许多活。
朗倾意心下叹息:“当日决定是仓促了些,我也未顾得上劝你。”
“不。”颜若月面色沉静:“朗姐姐,我从未后悔选这条路。”
“可是……”朗倾意禁不住抚上她的面庞,柔声说道:“从你的神态能看出来,你过得并不好。”
颜若月忽然自嘲地笑了笑,有许多话想要说出口,随即又止住了,可心里的声音迫不及待地要溢出来,她几番张口,声音堵在喉咙里哽住了,眼泪也顺势流下来:“朗姐姐,我……”
朗倾意只当她受了委屈,眼圈早也红了,便将人搂在怀里,拍着背,轻声安慰道:“别哭了,好歹没有走到那一步……”
“朗姐姐,你……为何不……不恨我?”颜若月不敢看她的神色,在她肩上断断续续地哭道:“你应该……恨我的。”
朗倾意神色担忧,从怀抱里挣脱出来,又捧着颜若月的脸去看:“你说什么胡话?恨你作什么?”
颜若月好不容易将情绪略止住了些,这才勉强说道:“我才去纺织铺不久,有个姑娘与我投缘,她叫水霞,我们吃住都在一处,有一日,她忽然同我说起你和方大人之事,说我是受人指使,当了辖制你的利器。”
“她说,当日是有人故意将你住在别院一事透露给我的,目的就是叫我寻了你去,方大人出面救下我来,你就欠了他人情,再也逃不出他手心去。”
“我听了,后悔了几日,她又带了一包药来,说是迷药,可以叫人昏睡不醒的,若是想法子拿给了你,你便能有办法逃出来。”
“我正好求了王掌柜,他说方大人也同意我见你一面,谁料入方府之前,方大人手下侍从眼尖,把那包迷药搜了出来。”
说到这里,朗倾意顾不得其他,忙问道:“他可伤着你没有?”
锦衣卫手段了得,她不是不知道。
颜若月心有余悸,摇头说道:“没有,我当时怕得很,就如实说了。”
她摇摇头,又低声啜泣起来:“方大人当着我的面,叫侍从将水霞斩杀在我面前……”
说到此处,她浑身发抖,话也不成调了,朗倾意又惊又怒,搂着她问道:“这样残暴?”
“方大人说,水霞是有人存心派来的,还说她给我的迷药本是毒药。”
她抬起头来,泪眼朦胧:“朗姐姐,我真的好……好难过,害死水霞,也害了你。”
朗倾意禁不住推了她一把,愠怒道:“你胡说什么呢?”
一五一十地替她将信息拆解开来:“那水霞平白无故与你提这件事,又给了你药,若是一般的人,谁会想到这样多,她身份一定可疑,且她迈出这一步,生死就已经与你无关了,杀死她的是方景升也好,她自己也好,都与你无关。”
“更何况,你也谈不上连累我。”朗倾意自嘲地笑了笑:“我本就身陷囹圄,你来与不来,都改不了什么,他照样将我拿捏在手里。”
“他为何这样无耻?”颜若月仰着头,声音略大了起来:“堂堂指挥使……”
朗倾意骤然捂了她的口,对着她摇摇头,示意她不要再说了。
“若月,在外头千万莫要说一丝一毫宣泄情绪之语。”她提醒道:“否则容易引来祸端。”
她向外头院中看了一眼,见那群女子仍安分地低着头,便又看向颜若月:“今日你我见面,焉知不是他安排的?”
颜若月眼中流露出惊恐之意,朗倾意细细说道:“你本就在他的地盘上,前几日又知我担心你安危,如今特意寻了机会将你送来,也是极有可能的。”
“你莫怕。”她见颜若月听得害怕,又安慰道:“今后,与我相关之事一概莫要提起,就当不知道。”
“日后我与他走到山穷水尽之时,方能不波及到你。”她说完这话,方觉得周身沉重,叹了口气,软软地在椅子上坐了。
“朗姐姐。”颜若月盯着她,嗫嚅道:“谢谢你说这么多。”
似乎想到了什么,她从包裹内把抽了一半的软尺拿出来:“我替你量。”
两人待到分别之际,自然难舍难分,朗倾意又耐心劝导了颜若月一番,又问她如今的想法,得知她余怒未消,仍不肯轻易回颜家去,这才打消了送她回去的念头。
“朗姐姐,你记住了,我如今在纺织铺内的名字叫若笙,若是有事来寻我,只管叫我这个名字便好。”
朗倾意答应了。
又过了好一阵,堂屋的门一阵响,颜若月面色平静地开了门,小碎步行至绸缎庄为首女子身后,小声说了句什么。
那女子闻言,抬起头来笑道:“叨扰小姐了,我等先行告退便是。”
朗倾意也不拦,直到眼前的身影逐一出了院门,方才叹了口气,恍然回去,对着窗前漏进来的寒风打了个寒战,静默不语。
到底是什么人在颜若月身边布了棋子,她暂且猜不出,不过,她依稀察觉到,这与陷害她入宫之人似乎是同一批。
正如方景升所言,她也已经被人盯准了,被迫卷入了无形的斗争之中。
暗中咬了咬牙。
归根结底,这一切还是归咎于方景升,若非他硬要她,她也淌不进这浑水里来。
正没头没脑地想着,书青走了进来,步伐踟蹰,犹豫了片刻,还是如实说道:“小姐,香禾的消息有了。”
见她眼中一亮,回过头来听,书青又低下了头,不安地用手搓着袖子,片刻方才抬起头来,眼圈是红的:“她如今就在城北,在她父母赁下的一处砖瓦房内。”
朗倾意见她神情这样,已经隐隐猜出了些许不对。
“她快要死了,她父母不预备将她带回江城老家去,便等人断了气,想着直接埋在荒山里,便罢了。”
“她今日清醒了些,听说小姐回来了,求着父母要见一面,她父母求到朗府来了,如今就在外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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