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倾意兴致缺缺, 将酸梅核吐在手帕上,又伸出手来抓了一颗梅子。
才含在唇间,不料方景升猛地凑上前来,单手扳住她的后脑, 极其霸道地吻住她的唇。
朗倾意睁大双眼, 只觉他炽热的鼻息喷在她面部, 四周瞬间安静下来, 耳边只听得到他失了控的呼吸声, 甚至有些刺耳。
他毫不留情地撬开她的唇舌, 一寸一寸侵入进去, 直到她也乱了呼吸, 他才得意起来,愈发用力地吻她。
她口中那颗酸梅也被他用尽了办法挑拨来去,酸甜滚圆, 从这里跑到那里, 又被他噙在口中,半晌才依依不舍地分开。
她红着脸看着他, 一时间说不出话。
方景升吃了那颗梅子, 笑着吐出酸梅核,这才笑道:“你爱吃此物, 叫我也尝尝。”
她拿着手帕擦了擦唇,不禁愠怒道:“盘子里那么多, 偏偏——”
“偏偏什么?”他无比自然地看过来:“你嘴里这颗最好吃。”
她恨得咬了咬牙,又不好说什么,直起身子来,低声说道:“我要起来了。”
这一场昏睡直接到了傍晚时分,此时起床, 多了几分朦胧的恍惚感。朗倾意料定今夜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便提前将刺绣的物什准备好了,聊以度过长夜。
方景升硬是拖着她,摆了一桌菜品叫她慢慢吃了,直吃到戌时,方才叫香禾收了碗筷。
吃得肚饱,朗倾意直嚷着撑着了,她站起身来,看向方景升:“大人,我要去院中转转。”
方景升将她的话理解成邀请,随即站起身来,同她一起走了出去。
只走了几步,朗倾意盯着外墙顶上浅灰色的纹路,一径向上看去,看着月亮不语。
方景升并未催促,也停下脚步,一起仰头去看。
朗倾意只看了半晌,又摇摇头,继续向前走去。
“怎么了,看到了什么?”方景升从后头追上来,轻声问。
朗倾意沉吟半晌,方才说道:“方才那一幕很像我未出嫁时,在朗府中看到的景象。”
言尽于此,可她神情中的憧憬藏不住,到底还是难以抑制,继续说道:“朗府中有条长廊,从里向外看,能看到一样的月亮。”
方景升无意与她讨论景色,不动声色地问道:“所以,你还是想要回去住,对不对?”
朗倾意惊讶地看了他一眼,没想到他会主动挑破这一点。
她没有回答,只是向他伸出手去,将他的手拉住了,向自己身边拉了拉。
他的手温热宽厚,紧紧裹住了她的。本来是她先主动去拉他的手,到最后却变成了他拽着她。
朗倾意的行走方向完全跟着他的脚步,不由自主。
眼见着已经进了房中,朗倾意微微挣了挣,却没有挣开,已经被方景升拽着手拖过去,压在墙上。
朗倾意还以为他又生气了,心下叹息一声,由着他动作,待抬起头来时,却撞见他清冽的眸子,不含半分怒意。
“我问你。”他的脸在月下呈现出灰白色:“你是真的想要回去?”
此时再隐瞒毫无意义,朗倾意盯着他的眼睛,点了点头。
“好。”他没头没脑地说完这个字,又紧接着问道:“那你预备如何处理我们这段……”
他想了许久,都没想出更合适的语句。
朗倾意抢先一步答道:“大人既然已告知我父母,想必我父母会认真考虑这件事。”
“我……也会好好同我父母说。”她说完这句话,面上犹如火烧,又低下头去,不愿看他的目光。
“说什么?怎么说?”他面色更和缓了些,但到底还是不依不饶。
“大人……”她蜷着身子,想要从他身影下逃出来,却避无可避。
他还是犹如雕塑一般横亘在面前,静待她说出他想要的答案。
他虽静默着,可气势雄浑,不开口便能给人极强的压迫感。
她心中清楚,若是不说出来,他想必不会放她回去。想清楚了这点,她心一横:“同我父母说,我要堂堂正正嫁给大人。”
说完了这句话,周围还是安静如初。她仰着身子久了,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说出口了,又疑心他是否没听到。
才略动了动,轻声问:“大人?”便被他捉住了腰身。
他呼吸明显不稳,脸侧过去,看不清表情。只顾着揽着她的腰往自己身上贴,他的下巴搁在她肩上。
“那就说好了。”他在她耳畔轻语:“年底之前,我要将你娶进方府。”
她周身颤栗着,轻声回应道:“好,我等着你。”
雨停了,又是一脉秋高气爽的好天气。书青等人在院中忙活着,将未晾干的衣服又拿出来浆洗了,晒在外头。
朗倾意坐在院中石桌前,捻了一颗瓜子放进口中,磕开了,把皮放在桌上。
她向来不喜欢吃瓜子,只觉得浪费时间,今日却觉得味道不错,连着抓了一把又一把,吃得开心。
时光还早,她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浪费。
如今所有事物都变得不那样奢侈,她心中有了无限底气,仿佛什么都好吃,什么都浪费得起。
将瓜子心拿在手里,她看着脚下来回转圈的团子,忽然将瓜子心抛向空中,团子见了,一个仰跳,接住了,吃得开心。
她不由得拍手笑道:“好准!”
书青晒了衣服,面上也洋溢着笑意,走上前来:“从没见过吃瓜子的猫。”
“你没见过的事多了去了。”朗倾意笑着,将手中的瓜子递给书青吃。
“小姐。”书青撇了一眼四周无人,这才凑上前来:“他当真就这样同意了?”
朗倾意自己也觉得有些恍惚,可方景升近几日已经将搬家时日看好了,也通知了朗府中人,此事断不会有假。
“小姐,你不会用旁的什么换了回府之事吧?”书青到底还是担心,她仔细看着朗倾意的神色,生怕有什么端倪。
朗倾意瞥了她一眼:“别乱问。”
见书青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头去,她又补充道:“我没那么傻。”
书青这才放心了些,喜笑颜开:“老爷太太这下终于能放心了。”
“只是,后头麻烦的事还有呢。”朗倾意低声说道:“如何叫他绝了心思,还要费些功夫。”
午后,日子定了下来,两日之后便是回府之期。
朗倾意竭力维持住平和无澜的神情,也暗中叮嘱了书青,叫她收敛着些喜意。
她迈出门外,方景升正站在院中,听见动静,徐徐回过头来。他今日一袭白衣,面色如玉,见她一身红衣,却是打扮得娇俏。
她见他注意到自己衣着,便走上前去,轻声笑着解释道:“回娘家须得穿着喜庆些,才不至于落人口舌。”
“大人穿白色甚是好看。”她随口夸赞。
他面色稍霁,盯着她看了半晌,方点头道:“我会派几个侍卫盯住朗府,你也知道,外头不甚太平。”
“送你的匕首,外出时便要随身带着。”
“若有什么需要,尽管叫梁春来找我。”
朗倾意毫不在意:“多谢大人,但凭大人安排。”
“香禾也随你去朗府吧。”方景升向着院门外指了指:“多一个人照顾会好些。”
香禾手里提着个竹笼,里头上蹿下跳的,正是团子。
“它也跟你去。”方景升说道:“你养熟了的。”
朗倾意都答应了。
至于团子,她是一定要带去的,日后断了这段情,若是团子还在他手里,不知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好歹是一条生灵,由她放在身边会安全许多。
方景升见她微微低着头,像是有些不舍。这才凑上前来,抬起手,摸了摸她的鬓边。
随即,他便在前头走着,朗倾意跟在身后。
直至进了轿中,见到来接她的几个熟悉面孔,朗倾意这才雀跃起来。
朗府上的钱嬷嬷和孙嬷嬷未曾跟了朗园出任外地,在朗府只管打理上下,倒也活得恣意。如今听说朗倾意要回来,自然是高兴。
两个人拉着朗倾意直说个不了,书青好歹劝着拦着,才叫她们收了好奇心。
才到朗府门口,朗倾意下了轿,便看到门边有个熟悉的身影,她留神观察,发现竟是柳延青。
书青悄悄拉了她的衣袖,解释道:“别院无人居住,想来他也无处可去,小姐莫不如收了他吧。”
见朗倾意露出惊诧的神情,书青这才尴尬地笑道:“奴婢是说……收留……”
说话间,柳延青已经走上前来,恭敬行礼道:“主子。”
朗倾意一时间有些不习惯这个称呼,便笑道:“柳侍卫也在这里?”
柳延青点点头,面色沉着,带了些不易察觉的红润:“奴才来守护主子安全。”
他鼓足勇气抬起头来看了一眼朗倾意,又低下头去:“恭喜主子。”
朗倾意发觉他的神色雀跃,像是在为她欢喜,她便也笑了笑:“多谢,辛苦柳侍卫。”
她才要走,柳延青忙拦住她,犹豫片刻后,从袖中掏出一个荷包来,是青玉色,散发出好闻的草药香气。
“这是?”朗倾意有些意外。
“奴才家贫,没有什么好东西拿得出手。”柳延青低声说道:“这是奴才父母亲手做的,能驱虫,治湿寒。”
“就当是不甚重要的小玩意,恭贺主子回归朗府。”他说了这么多话,一时间汗湿了手心,他手上拿着荷包,仍举着手。
朗倾意才说道:“多谢。”书青马上将荷包拿过来,替朗倾意夸赞道:“柳侍卫有心了。”
朗倾意也笑着点点头,礼貌说道:“我须得回去了。”
她片刻不停地迈入门中去,柳延青期盼的神情随着她的身影没入门中,直至消失不见。
朗府对面不远的巷中,几个人面色冷静地看完眼前一幕,低头耳语了几句,随即有两个人转头去了。
第62章 一切顺利 朗姑娘回到娘家之后,送信方……
寒风渐起, 薛宛麟走在薛家东西府相接的小巷中,见地上已是一地落叶,枯黄卷边儿,随着寒风在地上涌动, 有几片落叶剐蹭在地面, 发出碎裂的响声。
贾渠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后, 见他忽然停下步伐, 转过头来, 便更加小心地弯着腰:“大人?”
“可还顺利?”薛宛麟沉声问。
“回大人, 一切顺利。”贾渠面上止不住的笑着:“朗姑娘回到娘家之后, 送信方便了许多。”
“朗家周围竟无什么耳目?”薛宛麟似是有些不信。
“耳目自然是有。”贾渠分析道:“但一是因着在朗府, 行动不便;再者,朗府周围的人似乎并是侍卫更多。”
薛宛麟点了点头,沉吟半晌, 先是觉得朗倾意的主意十分有效, 随后又觉得心中不安。
他从怀中掏出两封信来,递给贾渠:“送到她那边去。”
贾渠答应着, 薛宛麟又吩咐道:“当心些。”
贾渠口中说“是”, 才要退下,便听见薛宛麟又开口吩咐道:“太太近几日寻的几户人家, 想办法打发了罢。”
贾渠才想一口答应,及至听完了, 又张着口没说出话来,见薛宛麟对着他看,他再也忍不住,直接说道:“大人,您饶了我吧。”
“这件事再办下去, 怕是要把太太气出个好歹来。”贾渠哭丧着脸诉苦:“太太昨儿看我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我要是再办几次,太太怕是要把我打发出去了。”
“大人您还是自己看着解决吧,这次奴才是真帮不了了。”贾渠知道薛宛麟是个好说话的主,也不藏着掖着,说完了,两手一摊,站在原地不吭声。
薛宛麟细思片刻,知道贾渠说的是实话。
况且贾渠已经替他回绝了许多回,这次倒真是要看他自己了。
叹一声,薛宛麟抬起宽大的衣袖,捂住口鼻,轻咳了几声。
“天气转换极快,我怕是着了风寒了。”薛宛麟看了贾渠一眼:“去请孙太医来。”
孙太医与贾渠交好,说话极有分寸,知道什么该讲什么不该讲。
贾渠答应着去了。
横竖这两日休沐,薛宛麟也无事可做,晌午孙太医来了后,嘱咐他静养,他自然便回绝了那几个上门说亲之人,在府上安静度日。
贾渠遣人安排了夜间送信,又忙着回到府上来,迎接薛宛硕。
薛宛硕本就腿脚不好,两月前受了杖刑后,薛母心疼他,便叫他告了长假,歇在府上。
近几日天冷,他也不爱往外头跑,倒每日来东府给薛母请安,两人悄悄谈许多话儿,倒像把薛宛麟孤立在一旁。
“早知道当日他这般不听劝,娘便去跟着你住好了。”薛母喝着滚热的茶,嘴里说的也是烫话。
薛宛硕也是颀长的面容,只是比薛宛麟苍老许多,人到了中年,一无官职加身,二无妻妾子女,自然要更操心些。
他端着热茶,听了这话,只是笑了笑,面上的皱纹也跟着颤动起来。
“依我看,这事倒怪不得三弟。”他甚少摆出大哥的谱来说话,如今这样说却心安理得。
往日里,他自觉没有本事以兄长身份自居,眼下薛宛麟之事有些荒唐,他冥冥中拿住了话柄,顺着薛母往下说道:“嗐,他见那女子样貌,自然是动心的。”
“总比我这孤身一人强得多。”
说到此处,薛母不免伤心起来:“你说说我这造的什么孽,年纪一大把了,连个抱孙儿的命都没有。”
“母亲也是。”薛宛硕忍不住埋怨道:“三弟既喜欢她,何妨先收在房里,待有了一儿半女再做打算?”
薛母瞪着眼睛望过来:“何尝不是这样打算的?谁知那女子同什么锦衣卫纠缠在一起,倒险些惹出大乱子来。”
“你不也是在这件事上头吃的亏?你还替他们讲话?”薛母恨铁不成钢。
“罢了,罢了。”薛宛硕无奈地摆手一笑:“母亲一说起这件事来,倒像是受了万年的委屈,说个没完。”
他起身笑道:“儿子先走了,听久了这些话,闻着屋里的味儿都是苦的。”
薛母瞪了他一眼,又忍不住拿软枕砸他:“没良心的,你倒是去劝劝你弟弟。”
他脚步顿了顿,没有回头,只说了声“好”。
薛宛麟早早吩咐红梅将茶炉摆出来,在堂屋中铺好了,自己裹着薄毯,一手拿着书,一手倒茶饮茶,倒也轻松惬意。
薛宛硕一径进了东院,老远便笑道:“三弟,为兄来了。”
薛宛麟刚想起身迎接,薛宛硕便拦了他:“客气什么。”
“身子可好些了?”薛宛硕看了他一眼,解释道:“我担心母亲来沾染了病气,便未曾叫她过来。”
薛宛麟笑道:“小毛病,养几日就好了。”
薛宛硕在一旁的蒲团上坐了,到底还是禁不住回了一句:“怕不是心病罢?”
薛宛麟无奈道:“兄长想说什么?直言便是。”
“嗐。”薛宛硕接过茶来饮了一口:“这件事是为兄的不是,连累了你们。”
“这与兄长无关。”薛宛麟满不在乎地说道:“是有别人从中作梗罢了。”
“三弟可还想着那女子?”薛宛硕直白地问道:“若是有,为兄替你去劝劝母亲。”
他随即又叹道:“那女子如今跟了锦衣卫指挥使,不像是想着回头的样子,眼下即便是说服了母亲,怕是也难再续前缘了。”
薛宛麟听了他这话,知道不能多说什么,便笑着岔开了话题。
薛宛麟与这位哥哥从小便感情不深,两人不知为何,总是聊不到一起去,这一次也不例外。说了几句,薛宛硕也觉得没意思,便起身告辞了。
薛宛麟送了他出去,又回来拿着书看,终久没甚意趣,便放下书来,假寐片刻。
再睁开眼来,天已黝黑了。不多时,院中红梅翠柳点了灯,又小心敲门,说外头贾渠在等。
薛宛麟叫红梅进来点了灯,又叫贾渠进来。
贾渠满面含笑,送上信来:“据底下人说,朗姑娘接了信,欢喜得了不得。这次特意送了信来与大人。”
薛宛麟接过来,贾渠适时退了出去。
信纸是软的,还未及拆开,便闻到一股香气,薛宛麟极有耐心地拆开来,将里头信纸取出来瞧。
信上只有短短几行字,想来是时间紧急时写的:“大人,见字如面。感怀大人心意,但时间急,话语长,望面谈。另:大人感染风寒,望珍重身体,来日相见。”
他默不作声地看了数遍。
信纸上香气愈发浓郁,右下角有隐约的兰花样式,想是她在府上时描摹的。字迹娟秀,倒与她的样貌毫无分别。
他连日来躁动不安的心得到了片刻安宁。
揣着信纸静静坐了片刻,还是将其放在烛火上烧了,他清冷的面色在烛火下显得愈发稳重凝练,纤长的手看着火光将信纸吞噬殆尽。
他低声说道:“来日方长。”
此时,朗倾意在方府已住了些时日,心中逐渐被安宁占满,她每日的笑容都多了些。
前一世的阴霾也甚少入梦了。
连书青都忍不住说道:“小姐,你近些时日气色好了许多哎。”
朗倾意笑道:“那是自然。”
“近几日他都没来寻你。”书青忍不住窃笑:“想必是逐渐适应了罢?”
“但愿如此。”朗倾意说道:“但以他的性子,应当不会这般容易,还是要小心才是。”
“小姐。”书青又说道:“后日你还去城南绸缎庄与薛大人见面?”
她神色担忧:“固定一个地方,会不会太冒险了些。”
朗倾意见她提起这件事,心中确有几分忧虑。
薛宛麟与那城南绸缎庄的老板关系极好,可他手中的人脉毕竟赶不上锦衣卫,若是哪天方景升起了疑心,怕是了不得。
“小姐有什么事不能信上说?一定要当面见了再说?”书青一边收拾着桌上信纸,一边问。
“不行。”朗倾意说道:“后面要做的事错综复杂,不是几封信就能解决的。”
“一来一回耽误时间不说,多送几封信还更容易出问题。”送信频率增加了,自然也就增加了被捉到的几率。
朗倾意不是不知道方景升疯起来是何样子,她如今也像是走在悬崖边的羊肠小路上,步步都是危机。
可若是不豁出去搏一搏,任由方景升胡作非为,只怕她会懊悔到死了都闭不上眼。
“小姐预备如何做?”书青想来想去,直接说道:“只可惜薛大人家里还有许多亲人,应当是做不出来私奔一事。”
朗倾意听了,不禁笑了笑,用手指在她额头上点了点:“你想什么呢。”
“你以为薛大人如今尚能与方景升斗一斗,是因为什么?”朗倾意耐心解释道:“即便是他愿意脱了这身官服与我私奔,我也是万万不能同意的。”
“若没了官职,就如同案板上任人宰割的羔羊。”朗倾意神色冷下来:“这条路无论如何也是行不通的。”
书青挠了挠头,以她的心思,只能想到这么些了,可她还是不甘心,继续说道:“难道普天之下,就没个锦衣卫寻不到的地方?”
“也许有吧。”朗倾意走到窗边,向着外头看了一眼,只见远方屋檐弯曲,带着昏黄枯叶的树杈正巧架在上头,平添萧瑟之感。
几只雀鸟飞过,几乎搅乱了压得很低的云。书青凑过来看了一瞬,低声说道:“呀,这云这样低,怕是要下雨了,奴婢得抓紧时间叫人收衣服去。”
话音才落,远处隐隐有雷声传来,天色瞬间全黑了,搅得人心中不宁。
朗倾意站在窗边看着雨倾泻而下,任由凉意席卷全身。
思来想去,她觉得还是有必要写封信给方景升,一是迷惑,二是为了后日能与薛宛麟正常相见。
她点着油灯,执笔在信纸上写了几个字,只觉不满意,揉了又要重写时,窗子被撞到发出“砰”的一声。
有人顺着窗子进来了。
第63章 欢喜至极 你呢,有无想我?
眼睁睁地看着一个黑衣人翻窗而进, 朗倾意手中的笔停在原地,动弹不得。
除了雷雨声,空气中静得连她自己的呼吸声都听得见。
良久,笔尖有一滴墨落下来, 晕染了纸张。声音很轻, 但足以使她回过神来。
来不及喊叫, 她尽力保持冷静, 将手收进胸襟, 抓住了那只小巧的匕首。
黑衣人动作极快, 向灯光的方向疾冲而来, 她只能一个轱辘藏在桌下, 悄悄将匕首拔了出来。
那人动作快得令人难以看清,及至反应过来,她握着匕首的手臂已经落入那人手中。
她冷静地与他对峙, 并未喊出声, 由着他将她从桌下拖出来。
她呼吸声已经将近恢复了平静,拍拍裙上的土, 她冷眼看去:“方景升, 你还要演到什么时候?”
方景升这才将面上的黑布扯下来,甚少见到他这样开怀过, 笑着将她从地上拉起来:“开个玩笑罢了,吓着你了?”
随即又看向她手中攥得紧紧的匕首, 点头道:“学得不错。”
朗倾意拉着脸,挥着匕首向前一步,意欲要吓他一下,他丝毫不慌,一把捉住她的手腕:“还想偷袭?”
她失了趣味, 随手将匕首丢在地上,转身背对着他。
“生气了?”他又绕过来看她,面上满是得意与狡黠。
“方景升。”她上前关上窗子,压低了声音说道:“你也忒胡来了!什么地方都能叫你闯一闯?”
“谁叫朗府巡逻的人都没注意到我?”方景升见她真有些生气了,又改口道:“我只不过是想你罢了。”
“你呢,有无想我?”他忍不住拉了她的手,轻声问道。
“没有。”朗倾意不想理他,余光看去,见他目光掠过桌上的字纸,不禁有些慌乱起来。
他明显注意到她的神情变化,又凑上前来问道:“在写什么?”
见她不答,他又低头去捡地上揉成一团的字纸,朗倾意惊得几乎跳起来。
他个子高,拿到了那团纸后,站直了身子,将字纸展开来,高举在半空看,朗倾意根本够不到。
方景升见那字纸上写着:“大人,近日倍添寒意,外出任务时还望多加衣裳,多进膳食,珍重自身。”
后头的字有些模糊不清了,是因为她将这行字划掉了,末端有些墨迹晕染,导致字迹不清。
他捧着纸,心中欢喜至极,面上却只有淡淡的喜意:“哦?这是写给谁的?”
朗倾意垫着的脚放下来,颇有些心灰意冷,她没好气地答道:“反正不是给你的。”
“哦。”方景升将那纸叠起来,放入怀中:“那我可得好好查查,究竟是写给谁的。”
她瞪了他一眼,到底埋怨道:“你不应该过来,若是被人发现了,传出去又是一桩事。”
“放心。”他似乎颇为自信:“不会叫别人发现的。”
他脱去外头的黑色披风,湿淋淋地挂在屋内,里头衣裳也湿了半边,他仿佛并未察觉,又向她走来。
她眉头一皱,禁不住说道:“你看,衣裳都湿了,下着大雨,跑来跑去作什么?”
“若是着了风寒,我的信岂不是白写了。”
“不白写,怎么能叫白写了呢?”他笑道:“回去就知道多添衣裳了,若非你提醒,我还不知道呢。”
朗倾意知道他在嘴贫,又见他心情愉悦,不免试探道:“大人今日很是开心?”
“见你,自然开心。”他本要上前来抱她,此时察觉到衣裳湿了,便站着不动,停了半晌,便要热水喝。
“你省省罢。”朗倾意无奈道:“丫鬟都在外头,如何有热水喝。”
她杯盏里还有剩下的半温的茶,她端了递与他:“大人喝这个罢。”
方景升见她不嫌弃,也有些意外,一口将温茶喝了,这才说道:“今日来,是要约你后天赴宴的。”
朗倾意眼皮一跳,装作意外的样子问道:“什么宴席?”
“颜大人说,多亏锦衣卫协调办案,因此约了我后日在欢悦酒楼宴饮。”
朗倾意倍感无奈:“既是公事,何苦耍我。你们自己聚吧。”
“欢悦酒楼很大。”方景升却不在意:“我到时候包下一间来,你只管在里头,自然有我的人安排妥当。”
“到时我应酬好了,再来寻你。”
朗倾意还是不肯:“太冒险了,若是被人看到……”
“待你父母回来,就没这样的机会了。”方景升极少这样苦劝:“更何况欢悦酒楼外就是皇城中景色绝佳之处,何不出去散散心?”
朗倾意满心里想着后天正好约了与薛宛麟谈事,一时间有些心虚起来,担心是方景升察觉到了什么。
虽是这样想,面上却保持着平静,她缓缓坐下来,盯着桌上的纸笔看着,似乎一时间有些拿不定主意。
“不必担心有人瞧见。”方景升依旧苦口婆心:“有我呢。”
“明日申时三刻,你换上黑色斗篷,在朗府侧门等我。”方景升见她不答,便替她做了决定。
眼见这厢实在是避不过去,朗倾意只得点头答应。
随即又在心中过了几千遍,如何从城南绸缎庄赶回朗府,或是从欢悦酒楼赶到城南绸缎庄,想来想去,没个主意。
外头的玉愈发大起来,方景升向外瞧了瞧,却不见半分忧愁之色:“看来今夜只能在朗府委屈一晚了。”
朗倾意转头向他看去,直言道:“你委屈什么?恐怕巴不得吧。”
他毫不避讳:“你既然这样说,那自然是没什么委屈的。”
她这才正色道:“玩笑归玩笑,到底还是不该住下来,待天亮了,叫府上人看到了,成何体统。”
见他不以为然,她又上前来苦劝道:“这比在别院里住还不堪呢。”
他神色略有些松动:“也好。”
见她松了口气,他又不肯这样就放了她,计上心头,他歪着头看过来,神色狡黠:“那我便白来一趟?”
“什么白来。”朗倾意无奈:“大人这不是佳人有约了么?”
“还要再等一日才能抱得佳人在怀,叫我如何安心。”方景升已经从凳子上坐起来,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过来。
她有些不自然地撑着双臂想要站起来,却早已被他捞入怀中,贴得紧紧的。
他身上淋湿的地方已经半干了,滚热的手臂抚着她的腰肢,略一用力,便将她向上提起来。
眼看着就要唇齿相依,朗倾意手臂不经意间挥动几下,恰好扫到了桌上空的茶盏,“嚯铛”一声,茶杯翻了过来,滴溜溜在桌上滚。
方景升眼疾手快,一手抱着她,一手伸过去按住了茶杯,又是发出“啪”得一声。
恰巧此时没有雷声,这几处响声格外清脆刺耳。
很快,便听到外头有脚步声传来,是书青的声音:“小姐,怎么了?”
朗倾意急忙开口,哪知此时方景升掂着她的腰,又向上提了提,她声音瞬间变了调:“没事。”
书青的声音愈加着急起来:“真的没事?”
朗倾意含着怒气,在方景升肩上掐了一把,警告式瞪了他一眼,见他虽忍俊不禁,却没再使坏了,方才正常回答道:“没事,是我不小心碰倒了茶杯,你下去吧。”
书青的脚步声远了,方景升却仍是不肯放她下来,她双腿在他腿上踹了几脚,又在他肩上捶打,口中轻声骂道:“作什么!”
他这才揽住她的腰,仍将她放回椅子上去,又弯着腰身,两只手臂按住椅子扶手,看着她,一言不发。
他眼中充满了暧昧情愫,一时间却顾不得说话,缓缓靠近,含住她的唇,小心翼翼的吸吮。
她面上染了一丝红晕,很快又晕染开来,直红到耳根去,像是脸上开了一朵淡粉色的桃花。
许是从未在女子闺房这般过,他也觉得刺激,禁不住又近前一步,双手抚上她的面颊。
她忽然挣扎起来,离了他,调整了呼吸,面上虽不舍,但还是提醒道:“大人,真的该走了。”
方景升像没听见一般,凑上前来,又蜻蜓点水一样在她唇上一下一下地啄着。
不知道亲了多少下,朗倾意猛地将双臂横亘在他胸前,抱怨道:“再不走,天都要亮了!”
雨不知何时停了,外头略微有了些光亮,方景升走出去,打开窗缝看了一眼,嘟囔了一句什么。
朗倾意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定定地瞧着他,轻声说道:“后日申时三刻,我在偏门等大人。”
方景升将黑色披风又穿在身上,点了点头,才转身要走,又听到她说:“大人方才淋了雨,回去要炖一碗热热的姜汤喝下。”
他应了一声,又听她强调道:“记住了?”
他回头看了一眼:“放心。”便从窗子外头跳出去了。
朗倾意留神听着外头的动静,心依旧跳得厉害。
过了一炷香的功夫,确信外头没有闹出乱子,方景升应当已经去得远了,这才行至窗边,颤抖着双手将窗子关牢,又走到门边,打开门看了一眼。
书青就守在门外不远处,见她出来,忙小心溜了进来。
一进来,便口中怒骂道:“他也太大胆了,什么地方都敢闯!”
言毕,又将朗倾意上下仔细看了一个遍:“小姐没吃亏吧?”
朗倾意神色还是有些恍惚,不过她极快地调整过来,语气平静,对着书青说道:“明日须得想办法回了薛大人,后日相聚之处改为欢悦酒楼。”
说完了,她转过头去看着桌上的茶杯,皱眉道:“将那茶杯洗了,放在外头晾几日,再换一个一样的给我用。”
第64章 夜深密谋 只能把你一生赔给我了。
晚霞是浅蓝底色, 逐渐晕染了昏黄。后来,浅蓝色逐渐变深,昏黄色也不那么明显起来,整体变成了一色的浅红。
书青坐在一旁, 轻声说道:“小姐你瞧, 明儿或许是个大晴天。”
朗倾意点了点头, 又从窗子向外望去, 久久不语。
本来焦躁不安的心, 在看到这片晚霞后平静了许多。
方景升所言不虚, 欢悦酒楼的确能看到整个皇城最美的景色。
与晚霞相接之处是波光粼粼的云莲湖, 晚秋时节, 湖中少了翠色,却多了些金光闪烁。打渔人纷纷自远处回来,闲适地划着船。
“小姐小心, 窗边挨着湖, 想必蚊虫极多。”书青见她站起身来向窗边走去,口中提醒道。
门外响起脚步声, 有店家遣人来送菜, 许是方景升安排的原因,来的清一色都是女子。
朗倾意顾不上去看那菜, 而是问道:“店家,请问外头如何这样热闹?”
“欢悦酒楼本就闻名天下。”那女子毕恭毕敬地答道:“每日都是这样热闹的, 客人若多来几次,便晓得了。”
朗倾意见问不出什么话来,便揭过去不提,等店家走了,才悄悄问书青。
“放心吧。”书青成竹在胸:“薛大人胸有成竹, 一定能安排好的。”
外头一阵又一阵的喧闹声传来,想必锦衣卫和大理寺中人正开怀畅饮。朗倾意盯着面前的一道豆腐雕花,半晌都不动筷。
书青劝了几句,又用勺子挖了一块豆腐到她碗里,她才无滋无味地吃了几口。
门又开了,这回来的是方景升,他面色略有些红润,想是喝了些酒。
“如何?”他执着酒壶走进来,神情欢愉:“景色可还不错?菜品可还合心意?”
朗倾意笑道:“果然很不错,大人眼光极好。”
书青退出门外,方景升上前去搂了她的肩膀,将另一侧窗打开了。
窗外是酒楼里侧风景,一派富丽堂皇。他们在二楼,能看到酒楼正中央是一根粗大的白石柱,上头以雕花装饰。
石柱顶端连着各色绸布,纷撒下来,终端系在一楼各处,沿着绸布看去,一楼座无虚席。
灯忽然齐齐灭了,酒楼瞬间陷入黑暗,各位客官也受了惊,四周顿时鸦雀无声。
随即,伴随着忽然传来的密集鼓点,有舞姬从四面八方悄然涌出,灯光忽然又亮了,可鼓点却是不会停的,丝竹管弦一并响起来,周围的寂静才被打破,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叫好声。
方景升一边看着舞,一边回头看着朗倾意,见她神情微动、眼含惊诧,知道她喜欢看,又笑着喝了口酒,问她:“你可要喝些酒?”
朗倾意回过神来,微微摇了摇头。
“美酒配佳人。”她忽然有些促狭地说道:“大人很是熟练。”
方景升松开了她肩上的手,解释道:“胡说,我从未……”
她没听他解释,都被眼前的舞吸引了过去,一曲终了,不禁拍手叫好。
方景升夹了一筷子鱼给她:“这是才钓上来的,新鲜,你尝尝。”
她吃了一口,酸浸爽口,点点头,又尝了一筷子,还没吃完,又歪着头看向外头,想知道还有什么新鲜花样。
“大人,您不去外头应酬?”她忽然想起什么来,不禁困惑相问。
方景升轻笑一声:“怎么,这么迫不及待要我走?”
朗倾意懒得理他,又别过头去,见曲目暂停了,这才回头道:“我是担心万一有人寻不到大人,到处嚷嚷该怎么办?”
“我从无那般不懂规矩的属下。”方景升淡然一笑:“你放心便是。”
朗倾意倒也不好催得过分明显,只吃了一会儿,看着天色渐晚,便硬要回去。
方景升想拦着,书青在外头适时叩门:“小姐,孙嬷嬷派了马车来接。”
朗倾意站起身来,带着歉意笑道:“对不住,不能陪大人尽兴了。”
方景升终究有些不快——倒也并非是因为她提前要走,只是瞧着她喜欢看这里的热闹,怕她没玩尽兴而已。
“改日再陪大人来。”朗倾意看出他心情不爽,便伸出手来,轻轻捏了捏他端着酒杯的手指。
他另一只手覆上来,将她的手包覆起来,紧紧地攥了攥。
“我送你。”他说。
“大人不必。”朗倾意神情担忧:“还未定下亲事,若是叫旁人看到了,还不知道怎么议论呢。”
“朗府已有人来接,大人无需担心。”朗倾意说完,行了礼,便扶着书青的手臂出去了。
店家在前头带路,朗倾意心跳得厉害,书青扶稳了她的手,小声提醒道:“小姐当心脚下。”
到了店门外,莲心湖边闪烁着各色灯笼,想必是游人们出动了。一簇一簇的行人蜂拥而来,有的手里拿着纸灯笼,有的拿着炫彩的琉璃灯,还有年轻仗着自己眼神好的,只拿了一把纸扇。
朗倾意戴好了面纱,顺着人潮,小心翼翼地穿过门外的圆拱桥,见轿子就停在平整的路上。
她上轿之前,借着各处的微光撇了一眼,欢悦酒楼二楼最大的房间窗外,探出一个十分熟悉的身影。
她微微点了点头,便上轿去了。
湖边砖石被湖水侵蚀到凹凸不平,加之行人多,跌跌撞撞行了好一段才到大路上来,瞬间人烟稀疏,安静如许。
骤然从喧闹回归宁静,轿中二人都有些不适应。朗倾意挺直胸膛长长地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来——她还是有些心绪不宁。
手中的温热还在,她愈发抓紧了,一点都不舍得放开。
虽贪恋于这一瞬的安宁,可感官放得很大,连周围鸦雀的声音都能惊人一跳。
许是察觉到她的气息不稳,薛宛麟缓缓地靠了过来,紧紧贴在她背上,将她整个人环抱起来,将她围在中间。
他的气息喷在她耳畔,她心慌得更厉害了,可并不敢吭声。
直到轿子又到了一跳繁华些的街道,他方才出声:“别怕。”
“……”她知道时间紧急,可张了张口,却什么都没说出来,胸腔起伏着,忽然很想哭。
“别怕。”他声音更加轻柔起来:“他的人即便跟着,也听不到我们的声音。”
她费尽心思平缓了心绪,方才轻声问道:“大人可愿助我?”
这似乎是一句废话——他若不愿,也不会冒着这等风险,鬼鬼祟祟地等她来。
见他不应,她便自顾自地说下去:“大人可愿与我父母一同上奏皇帝,斥责方景升罪行?”
她能想到的,他如何想不到?手伸到前头去拉了她的手:“那是自然,还有贵妃,也愿意助你。”
她情急之间,回头拒绝道:“贵妃那厢不可参与过多。”
“她怀着龙胎,一旦牵扯进来,若是无事还好,可若被我们牵连,被皇帝斥责,只怕连龙胎都有危险。”她不能叫霍怜香冒这个险。
“好,那便听你的。”薛宛麟一口同意。
两人细细谈好了奏折内容,逐字逐句做修改,生怕有一句不妥之处。
因方景升位高权重,又是皇帝心腹,因此每句话不可过于放肆披露其罪行,可若是说得不清不楚,又恐皇帝看不出其中之意,因此真是左右为难。
好不容易谈好了奏折,眼看快要到朗府,朗倾意又轻声说道:“以防他狗急跳墙,做出不堪的事来,上奏折几日前,我须得躲一躲。”
“他耳目众多,又消息灵通,我想了几日,只有在我父母归来那一日悄悄离开,方才不会引起他的怀疑。”
朗倾意的话薛宛麟都明白,按照正常人的想法,父母有大半年未见,归来之时,她一定会在朗府等着他们回来。
这时估摸着也是方景升警惕性最弱的时候,若是此时她悄无声息地逃了,想必也是最难被发现的时候。
都谈好了,朗倾意到底又补充道:“霍贵妃只可在最后关头出来解围,若一切顺利,最好还是不要牵连到她。”
说完这一句,她又想起什么来,禁不住回身去看薛宛麟的表情,奈何轿中黑暗,看不清楚,她只好伸出手来,摸索到他脸上轮廓,细细描摹着。
“大人。”她终究还是开口说道:“你当真要卷进来?”
排除了霍怜香的风险,她最担心的还是薛宛麟,若是真站出来与方景升对抗,少不得是一场恶战。
无论谁输谁赢,想必都不会好过。
更何况,薛宛麟家中还有母亲和兄长,倍添凶险。
薛宛麟在暗夜中轻轻一笑,听起来像是嘲笑她胆小,又执了她的手,温热的掌心带给她一丝安宁,他的声音不大,却传出去很远,在她心中激荡起来。
“那日中秋佳宴,我与你已在皇帝面前露过面了,我即便想逃,也逃不掉了。”
抓着她的手往自己脸上贴,他继续说道:“只能把你一生赔给我了。”
马车忽然发出一声异响,有人敲了敲车身,咳了一声。
薛宛麟瞬间反应过来,知道时间到了,饶是不舍,但还是凑上去,胡乱吻了一口,又将她的手紧紧攥了攥:“别怕,一定会好起来的。”
马车并未停下,帘子一动,薛宛麟已经没了踪迹。
过了这一段完全隐匿于黑夜中的路,前头又是灯火通明。
朗倾意垂下头,方才那个温热的吻仿佛还在额间印着,片刻过去,不仅没有消散,反而愈加滚热起来,最后烧到整张脸都通红了。
她扶着书青的手缓缓下轿去,外头正是朗府大门。
腿脚都酸软了,这一日好歹是过去了。书青忙扶着她,轻声说道:“小姐别怕,已经回来了。”
第65章 不要入宫 外头来了宫里的马车。……
今年的冬日似乎比往年来得早些, 温儿醒得极早,收拾完后到外头去催霍贵妃用的热水,被冻得打了个寒战。
仔细一瞧,昆玉宫中石砖缝隙处悄悄长出的杂草, 竟带了些白色的霜。
她口中说着:“了不得。”又回去换了一件厚实的衣服, 这才催着粗使小宫女送热水进来, 叫霍怜香起来梳洗。
霍怜香虽不愿起来, 但今日还要去同太后请安, 只好强忍着爬起来, 胃里一阵难受, 也只好忍着。
“娘娘。”霜剑从外头进来, 见她已经洗漱完毕,坐在梳妆台前,便说道:“今日早膳加了一味腌雪菜, 想必娘娘能用些。”
温儿梳着头发, 忍不住劝道:“娘娘,那些腌物还是少吃, 对龙胎不好罢?”
霍怜香一个都没理, 只皱着眉头,片刻后又闭了眼睛, 休息片刻。
只片刻,她又睁开眼睛, 见温儿正将一些素雅的钗环往发上插,不禁开口说道:“太后她老人家最爱喜庆,将这几只簪花都换成红的吧。”
温儿依言换了,见她神色和缓了些,又凑趣儿道:“太后早就欢喜的不得了了, 自皇上登基之后,娘娘的身孕还是头一份儿呢。”
霍怜香本来面色平静,听到这话,经不住冷哼一声:“有何用?有些人趁着这档口儿,巴巴儿往上爬呢。”
温儿暗中吐了吐舌头,不敢再触霉头。谁知霍怜香追问道:“皇上昨儿宿在谁宫里?”
温儿不敢吭声,微微回头,向霜剑求救。
霜剑微咳了一声,这才答道:“回娘娘,又是梅妃娘娘的青兰宫。”
霍怜香还未吃酸的,心里的醋意早就满了,她虽早有料到,但还是生起气来,冷笑道:“她一个人就将这宫里的花朵儿名字都占了。”
想了想,又禁不住讥讽道:“她住处名字也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可不是青兰宫么。”
“娘娘别吃心。”温儿忙劝道:“皇上是担心您的身子,才不会夜夜宣您侍寝的。待娘娘生了,恩宠自然比别人多一份儿。”
霜剑也补充道:“饶是这样,皇上还是放不下娘娘您,天天来陪着呢。”
两人一人一句,好不容易劝得霍怜香收了怒意,多用了几口饭,又上了轿撵去太后处请安。
被太后拉着手儿说了一上午的话,霍怜香虽百般不适,可还是硬生生忍着,直到太后身边的姑姑看出来,劝了太后,霍怜香才得以脱身。
一离了太后的康宁宫,霍怜香便心慌气短,由着温儿扶着她坐上轿撵,急急往回赶。
这一次闹腾得厉害些,霍怜香连续吐了几回,方才略微缓过来,待有了些力气,心中不免多了几分酸楚,眼瞧着要掉下泪来。
她平日里是个有火就发的暴脾气,如何受过这等连绵不绝的罪,更何况宫里有人趁着她怀孕时争宠,还卓见成效,她心高气傲,早就存了一肚子委屈。
温儿忙上前来抚着她的背,安慰道:“娘娘是真的受了委屈了,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好。”
霍怜香还是未得到疏解。
霜剑想到了什么,到外头去了片刻,随即拿回一封信来。
“娘娘您瞧。”她使尽了浑身解数转移霍怜香的注意力:“这是方才小宫女送过来的信,是外头送进来的。”
“霍家的信?”霍怜香被吸引过来,将信封拿了去。
信封上的字迹分明是朗倾意的。
霍怜香心中一瞬间涌起万般期盼,拆信封的手也颤抖起来,她忽然又怕起来。
怕信上内容不是自己想的那样。
狠下心来,她一把扯开信封,将信纸拿出来放在手里。
瞥了几眼之后,她又有些心慌气短,便一手捂着胸口,一手将信纸递给温儿:“温儿,你帮本宫瞧瞧,这信上最后几句写的是什么?”
她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温儿疑惑间,将信纸接过去,轻声读道:“人心险恶,与其在外漂泊,不如与姐妹同进宫中,同甘共苦。”
她与霜剑交换了下眼神,又上前问道:“娘娘?”
霍怜香还未从惊喜的余韵中反应过来,她不晓得朗倾意为何忽然变了主意。
温儿将心扫了一眼,带着喜意叹息道:“娘娘,她信中说,好不容易才勉强摆脱桎梏,如今无处依靠,薛大人也帮不上什么,她心灰意冷。更何况,方大人那厢极难对付。”
霍怜香抬起头来,神情中多了几分笑意:“倒也难为她了,方景升能做到锦衣卫指挥使,怎么可能是好对付的。”
“别看他初始只是跟在皇上身边的一个心腹,他的城府深着呢。”
一口气说了这么些话,霍怜香倒丝毫不觉得累,她坐着灌了两大杯温水,又叫霜剑呈上酸杏儿来,一口气吃了几个。
“娘娘。”霜剑到底还是将心中的忧虑讲出来:“朗姑娘上下唇一碰,说得倒轻松,可这皇宫是她说要进便能进的?”
“中秋佳宴时,她已经随着薛大人见过皇上了,如今又要用什么法子入宫来?”
霍怜香先是点点头,而后又摇摇头:“怕什么,若是心意已决,这些都算不得什么。”
“那薛宛麟做不得他母亲的主,即便就说是与他和离了,也没什么。”霍怜香又将一颗酸杏儿送入口中,片刻才说道:“以她那样的人才,即便是和离五百次,皇上也瞧得上。”
“说出去不好听罢。”温儿也回过神来,补充道。
霍怜香撇嘴不满道:“只要皇上喜欢,什么都不是事儿。你们忘了先帝那时候同刘太妃?”
先帝在位时,曾去江南微服私访,与民间一生过孩子的寡妇有了风流韵事,还将那寡妇纳入宫中来,后来力排众议,纳她为妃。
温儿和霜剑都哑了嗓子,不敢再说什么。
霍怜香空着的右手在冰凉的石桌上敲了许久,她向来喜欢这白石桌,觉得它安稳。
如今她虽有了身孕,可一直担心在皇帝心中地位不如从前,若是朗倾意进宫来,她不信比不过梅妃。
如今这一份安稳也成了她亟待获取之物,一定要牢牢攥在手心里,方得安宁。
“她既然愿意,那须得抓紧了。”霍怜香下定决心,对温儿吩咐道:“替本宫去请皇帝来昆玉宫用晚膳。”
朗府上,朗倾意自那日从酒楼回来,便再无半分杂念,也未再见过方景升,只一心一意想着父母归来时,将心中筹谋已久的计划逐一实施。
她对这个计划还是有几分信心的。
第一,有她父母帮着出面,皇帝必会给几分面子。第二,薛宛麟贵为兵部侍郎,他的夫人被锦衣卫觊觎,若是传出去,势必于皇家颜面有损。
若是以上两点不足以说服皇帝,那么再加上霍怜香的帮助,再不济,也能叫方景升老实几年。
这几年间,她不信方景升的祖母不会筹划着给他娶亲。
日久天长,自然就断了这层心思了。
话虽如此说,没到那一步时,究竟还是有些忐忑。
她整日在朗府中,听着书青等人每日同她说着外头的情势,她父母归来的进度。闲暇时便摸摸团子,看起来闲适自如。
书青迈步进来,瞧见她又一人在那里愣神,不免开口道:“小姐,方才奴婢出去买东西,在府门前见到柳侍卫,他看起来很焦急,口口声声说要见你。”
“奴婢寻思,如今深宅大院的,毕竟不像从前,见一面无需费那么多事。可如今上下都有人盯着,哪里能那么容易见一面呢。”
朗倾意闻言抬起头来问道:“他有何事?”
书青摇头:“他不肯说,只说十万火急,赶着要见小姐。”
朗倾意微微叹了口气,到底还是做了决定:“叫他进来吧。”
她心里乱得很,柳延青这样焦急,没准真有什么不得了的大事,若是耽搁了就不好了。
话虽如此说,该守的规矩还是要守,朗倾意断不会在闺房里见他,只到外头连廊去站着,才片刻功夫,便见柳延青飞奔而来。
他气息略有不稳,才要行礼,便被她的声音打断了:“柳侍卫,何事那样急?”
柳延青一扫往日的羞赧,他紧盯着朗倾意,直直问道:“敢问小姐,是打定了主意要……入宫?”
“入宫?”朗倾意皱了皱眉:“何时说的?”
柳延青见她不知,先是稍微松了口气,可很快,神情又更加忧虑起来:“恕奴才无礼了,方才奴才听到一些风声,说小姐要入宫去了。”
“入宫作什么?”朗倾意诧异问道:“如今又不是什么佳节,也无贵妃传召。”她想到这里,骤然有些惊恐,忙问道:“难道说霍贵妃那边出了什么事?”
柳延青摇头:“奴才没有听说。”
两人一问一答之间,彼此心中的困惑不仅未能解除,反而愈加错综复杂起来。
柳延青略显稚嫩的脸上带了几分犹豫,他咬了咬下唇,仿佛在纠结有些话是否要直接说出来。
朗倾意心中惊疑不定,若是宫里传来了什么消息,想必是与霍怜香有关,难道霍怜香那厢遭了难处,需要她去帮助?
“你从何处得知的消息?”“小姐能不能不要入宫去?”
两人同时发问,问完后,都有些怔忡。
柳延青快了一步,飞速答道:“奴才从何处得知的消息不重要,重要的是,小姐不可入宫去。”
“为何?”朗倾意见他没头没脑的,只顾着说“不要入宫”几个字,心中更添疑惑。
正在纠结时,书青从外头跑了进来,见两人神色不对,便停下来喘着气。
“跑什么?”朗倾意见她憋红了脸,便走过去,扶着她的臂膀。
书青摆摆手:“小姐,外头来了……宫里的马车……”
第66章 森然凉意 抬起头来。
气氛凝滞在当下, 柳延青瞬间惊慌起来,一个箭步上前,挡在朗倾意前头:“小姐,你不能去。”
书青抬起头来, 气还没喘匀, 便疑惑道:“为什么不能去?”
她看向朗倾意:“小姐, 外头的钱公公说, 是霍贵妃叫您入宫一趟。”
朗倾意看向柳延青, 直言道:“若是你不叫我去, 总得有个说得过去的理由才是。”
书青也说道:“对呀, 霍贵妃叫我们家小姐去, 岂有个不去的道理。”
柳延青却愣住了,张了张口,半晌没有应声, 他喉咙处像是堵了厚重的棉花, 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再三犹豫,他的脸又红起来, 张开的双臂也失了力气, 缓缓垂下来。
他悄悄向一旁撤了几步,不再拦路。
朗倾意一边走一边问书青:“钱公公可有说何事?”
“未曾。”书青说道:“只是看着有些急, 奴婢担心是霍贵妃那厢出了何事。”
“若是小姐再耽搁,奴婢担心宫里来的人会直接冲进来寻人, 到时候便不好看了。”
朗倾意到了外头,照例先问候了一番,那钱俊明却无论如何也不肯说出了何事,只说霍贵妃急召。
朗倾意只得同书青坐上轿子,心情随着马车震动, 片刻不得安宁。
一路畅通无阻,直达昆玉宫。朗倾意这还是第一次直接到霍怜香的寝宫来,有些惊疑不定,与书青对了下眼神,两人神色里都是不安。
书青被拦在昆玉宫门外,早有小宫女迎上来,顺着宫中的砖石路,带着她走到寝殿门外。
此时天已经黑了,昆玉宫亮起灯来,门外的小宫女也手持提灯,另一只手将门外的珠帘卷起来。
霜剑迎上来,扶着她的胳膊,低声提醒道:“小姐小心些,皇上在里头。”
朗倾意顿住脚步,连着霜剑也停下来。
她歉意一笑:“是我来得不巧了,我还是不进去打搅了,便在偏殿等着吧。”
说到这里,又有些担心:“贵妃娘娘究竟有何要事?她身体无恙吧?”
霜剑瞥了她一眼,虽有些惊疑不定,但回过味来,知道朗倾意想必还带了些不好意思,便说道:“小姐无需推辞了,我们娘娘巴不得呢。”
朗倾意还未琢磨出这话何意,便被霜剑半搀扶半推搡地送到殿中来。
霍怜香的寝殿比一般的大些,她素来爱宽敞,正殿也未摆放许多桌椅,甚至连待客用的桌椅都未曾摆放,一眼望过去只觉阔朗干净,但灯火摇曳,墙边装饰富丽堂皇。
没见到霍怜香,霜剑也不见了,身后的殿门骤然关闭,朗倾意忽然觉得有几分不对劲。
站在原地平复了几分心绪,她想着方才霜剑说的皇帝在这里头,究竟也不敢说话。
静了片刻,到陌生之处的不安逐渐消散了几分,此时,她充血的耳膜才听到一些声音。
正殿后头似乎传来一些嬉戏之声,听得不分明,朗倾意侧耳倾听,向前走了几步。
恍惚是霍怜香的声音,另一个男子的声音低沉,实在是听不清,想来便是皇帝了。
嬉笑声忽然变大了些,正殿后门的珠帘一动,噼里啪啦响成一团,迎面有个身影冲出来,笑声中带了娇嗔:“皇上……”
见到朗倾意,霍怜香瞬间收了声,走上前来一把拉了她的手,拽着向后殿走去:“皇上,莫要再闹了,把倾意妹妹都吓着了。”
面前传来低沉又无奈的男声:“你仔细着些,怀着身孕还乱跑。”
朗倾意浑身僵住了,她来不及打招呼和许久,只管一把抓住霍怜香的手腕,将她拉住了,低声问道:“你这是何意?”
霍怜香面上泛起困惑,低声道:“你若要到宫里来,不依附于皇上,还想如何?”
“你不会告诉我,你想到宫里来做宫女吧?”霍怜香说完这话,又强势拉起她的手,向里走去。
“……”事到如今,朗倾意再迟钝,也察觉出来不对了。
想必是有什么事情误会了,她于暗夜中拉住了霍怜香的手腕,紧紧捏了捏。
“怜香。”她轻声唤道:“我从未说过要进宫,想是你搞错了罢?”
霍怜香猛然停住脚步,讶然愣了半晌,随即失声喊道:“不可能,明明那日见到了你的书信——”
后殿门帘处出现了一个黑色的身影,霍怜香顿时住了口,改口笑道:“皇上?”
刘隆旺在珠帘后头站着,见朗倾意身形紧绷,像是随时想往外走的意思,心中想着,她也不似霍怜香说得那般……主动。
可能是她的性格本身就是内敛羞涩的,霍怜香口中的她并非活灵活现的真人。
刘隆旺这样想着,觉得这样也能说得过去,毕竟那日中秋佳宴与她初次相见,就能看出她并非个性外露之人。
想到这里,他并没有迈步出来,生怕吓着了她,只在珠帘后头继续问道:“既然来了,为何不进来说话?”
霍怜香拽了拽朗倾意的衣袖,两人齐齐回过神来,朗倾意跪下行礼,口中说道:“民女参见皇上。”
刘隆旺扬声叫她起来,随即又冲一旁的霍怜香歪了歪头。
不是说好的,待朗倾意来了,霍怜香就会自己离开?
霍怜香好像压根便忘了这回事,只静静地站着,一动不动。
刘隆旺猜着她又犯了些小脾气,微叹一声,掀开珠帘,自己走出来,冲着霍怜香瞥了一眼,倒没有生气,只满是怜爱。
朗倾意依旧低着头,盯着地面,心中飞快地想着解决办法。
首先,这一切的来龙去脉她不清楚,也就无从知晓事情因谁而起,但如今她人已经到了皇帝跟前,首要任务便是不能犯了天威。
霍怜香面色从容,她在宫里浸染几年,早就回过神来,嫣然一笑:“皇上怎么出来了?”
瞥了刘隆旺一眼,她面含不悦,像是在说:“见了新妹妹,就忘了臣妾这个旧人了?”
刘隆旺何尝不知道她的心思,走上前来一手拉了她的手,一手扶着她的腰身,尽心安慰道:“你怀着身孕,绝不能这样长时间久站,还是回去歇着吧。”
朗倾意就站在霍怜香身侧,刘隆旺一伸手便能够得到。恍惚闻到她身上有幽兰般的气息,借着光亮看到她面上朦胧细腻,他一时间也有些恍惚。
隐忍再三,还是不动声色地伸出手来。
朗倾意猝不及防,顺着面前的这只手臂向上看了一眼。
刘隆旺身着黑色绣金龙的服饰,腰间挂着一块金镶玉的玉牌,手上祖母绿扳指。
仔细看去,他生得剑眉星目,阔朗大气,微微上翘的眼尾还多了几分威严,颇具一个君王的气质,可他似乎性情柔和,声音也是柔和的。
霍怜香见朗倾意一时间呆住了,心中着了慌,忙拉了刘隆旺衣袖一把:“皇上,您做什么这般性急?”
一把将朗倾意拉到自己身后来,霍怜香埋怨道:“我这妹妹胆子极小,皇上也真是的——”
刘隆旺无奈地笑着,手臂垂下来,转而扶住霍怜香,辩解道:“许是因为你这个好姐姐在身边,所以她才放不开的。”
霍怜香瞪着眼睛还想说什么,刘隆旺却揽着她的腰,一径送到后殿去了。
霍怜香心中着急,后背沁出一丝汗意,可她熟知皇帝的性子,若是再耍小性子,他可能会不满了,因此只转过头来,看了一眼朗倾意,便随着刘隆旺到后殿去了。
这一眼的寓意已足够,霍怜香的意思是,之后的事,便要看朗倾意自己了。
朗倾意一人站在灯烛下,正殿虽大,竟无半分藏身之处,人既然已经入了深宫,究竟是半刻也做不得主。
微微汗湿的双手搅在一起,她心中狂跳,片刻也安宁不下来。
她不禁想起方才柳延青对她的忠告:不要进宫。
可这一切难以躲过,她不禁又开始推测,这中间到底是出了什么意外,霍怜香既然说收到了她的信,那这封信到底是谁写的?
还有,柳延青为何来劝她,他是否提前预知到了什么?还是说薛宛麟听到了什么风声,派柳延青来劝说的?
想这些也没有用处,她不知道自己是被人暗害,还是被人当成什么人情送给了皇帝?
若真如此,为何方景升毫无反应?按理说,以他的天衣无缝的情报网,理应第一时间知晓此事才对。
若是已经知道了,断乎做不到这般冷静。
她想到这里,忽然背后一凛,染上了森然凉意。
她大概猜到了幕后之人的目的。
将她送入宫中来献给皇帝,是拿她当做棋子,用于挑拨皇帝与方景升的关系。
若她没猜错,此时的方景升既有可能在外地出公差,尚不知情。她这几日也未见方景升送信或是别的什么物什来,也能够佐证这一点。
可以想见,若是方景升回来后得知她已经成了皇帝的枕边人,会是何等反应。
很显然,皇帝并不知道方景升对她的心思,若是此时她贸然从了皇帝,只怕后患无穷。
若是皇帝和方景升因此而反目,她这个“中间人”一定是最惨的受害者。
念及此处,她眼皮一跳,只见珠帘一动,刘隆旺一人从里头出来,踱步到她跟前来。
见她仍垂着头,他也不想再废话,直接吩咐道:“抬起头来。”——
作者有话说:最近真的好难过。以前的我除了工作就是写文,一腔热血全都在这两件事上,周一到周五加班,周六日拼命赶稿。现在每周六日可能有一半的时间都在医院8/23-8/24 这个周六日临时加班半天,去医院半天,因为身体不舒服也没写几个字,真没想到会这样,真的很委屈。
第67章 欺君之罪 可我从未写过这样的信。……
朗倾意不敢违背圣意, 抬起头来看过去,见刘隆旺似乎换了身衣服,不再是纯黑色打底,而是明黄色, 衬得他脸色明亮了些。
他也在仔细打量她。
那日中秋佳宴, 只是匆匆瞥了一眼, 但她姿容绝世, 足以使他印象深刻。
只是既已做了薛宛麟的妻子, 他便压下心中心思不提, 只当没见过她便罢了。
谁知昨日, 霍怜香遣了宫女来寻他, 叫他务必去昆玉宫用晚膳,用膳时,她毫不避讳地提起, 说朗倾意在薛府与薛家太太不睦, 被赶了出来。
而薛宛麟做不得自己母亲的主,如今竟是两头为难, 毫无办法。
朗倾意如今也已经回到朗府, 两人视同和离一样,已无关系。
“更何况。”霍怜香虽未饮酒, 可眼中已经有了丝丝醉意:“臣妾这个傻妹妹……”她自己说不下去,只管笑起来。
刘隆旺嘴角也挂着笑, 似乎猜到她想要说些什么,却不问,只看着她。
霍怜香见他不往下问,自己倒不好捅破,两人对视良久, 她先败下阵来,眉目含嗔道:“皇上!”
刘隆旺终于忍不住笑道:“爱妃想叫朕说什么?”
霍怜香不语,又别过头去,赌气自己夹菜,口中说道:“皇上既然不爱说话,那就算了。”
刘隆旺终究还是主动投降了,他凑上前来,低声问道:“爱妃与那个朗妹妹这般要好,为何说她傻?”
霍怜香缓缓咀嚼着菜,掩住了口,一时间不方便讲话,她可以多嚼了一会儿,咽下去后,又将碗端起来,舀了一勺米粥。
她仿佛十分乐意见着刘隆旺吃瘪,直到她觉得差不多了,才含笑解释道:“朗妹妹打小便与臣妾相识,那时候,她牙还未长齐,只知道在臣妾怀中说,要是我们姐妹二人能一生守在一处,就好了。”
说起这件事来,她敛了笑意,触景生情,眼眶微微有些发红。
年少时说出的话,虽傻到可笑,到底是真心实意的,半点掺不得假。
“谁知现在,一个进了宫,一个在宫外。”她抬眸看向刘隆旺,见他也有片刻动容,知道此事有望,又继续说道:“半年也见不得一次面。”
“朗妹妹经历了这两次嫁娶,心也冷了,只说外头的男人都不可靠,还不如与臣妾相伴一生呢。”霍怜香叹了口气,似乎要滴下泪来,她带着盈盈泪眼去瞧刘隆旺。
刘隆旺放下筷子,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似是不忍心她落泪,便逗弄道:“所以,爱妃的意思是,要离了朕,出宫去伴着朗妹妹?”
霍怜香顿时横扫伤悲,“啪”的一声,将手中筷子放在桌上,似笑非笑地盯着刘隆旺道:“是啊,臣妾还有腹中的龙胎要一齐去,明儿臣妾便去辞别太后娘娘,到时候就说,是皇上您的吩咐……”
还未说完,刘隆旺便将头埋在臂弯里,笑个不住。
霍怜香冷着脸,扬手拍了拍他的手臂。
刘隆旺这才直起身来,霍怜香嘲讽道:“才说到这里,皇上就这样高兴?”
刘隆旺收了笑意,看向霍怜香,示意她继续说。
霍怜香没好气道:“皇上也无需再装傻,若是心里有几分臣妾那妹妹,愿意收了她,好歹给臣妾个准话。”
刘隆旺正色道:“此事当真?”
“如何有假?”霍怜香瞪了瞪眼睛。
刘隆旺沉吟半晌,有些为难道:“朕觉得,还是要与薛爱卿知会一声。”
霍怜香忍不住拍了下桌子:“皇上!”
“皇上您还是太仁慈了。”她眼中多了几分心疼:“哪有这样做君王的,看上的女子也不能随意接进宫来。”
刘隆旺如何受得住她这般挑拨:“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此事宜早不宜迟。”霍怜香心中想着,趁着方景升这几日出公差,务必要将此事办妥了,便说道:“明日臣妾便遣人接她入宫。”
思绪回到当下,他瞧着眼前淡然雅致的女子,用眼神将她的眉眼细细描摹了一番。
贵为当朝天子,他并不是没见过姿色绝佳的女子,只是像朗倾意这般清丽脱俗的,当真从未遇到过。
他伸出手去,想要感受一下她光洁丝滑的面部,谁知她微微躲开了,面上浮现出一丝羞色。
“既已下定决心入了宫,还要怕朕?”刘隆旺向来是有些小脾气的,见她躲,面上不在意,口中的话语却是冰冷一片。
又向前走了一步,右手抚上她面部轮廓,确实手感不错,他又反手用手背蹭上去,见她呼吸不稳,几乎又要低下头去,他马上用手撑住了她的下巴,将她的脸抬了起来。
朗倾意心中狂跳,她本来想要将方景升之事和盘托出,可理智阻止了她。
若是此时向皇帝坦白,他的兴致被打断,必定会生气,甚至可能会觉得是她和霍怜香合起伙来,犯下欺君之罪。
可眼下情形属实难熬,若只是寻常男人,还能断言拒绝,可他是至高无上的天子。
刘隆旺身上沾染的都是昆玉宫中的熏香,那味道直冲鼻腔,时间久了,朗倾意简直疑心自己身上也沾染了些。
她终于艰难开口道:“皇上,此处是霍贵妃娘娘的寝殿……”
好歹不能在这里。
刘隆旺轻轻笑了下,回身向后殿门口处看了一眼,调笑道:“她都不介意,你倒介意?”
朗倾意听着这话更不像话头,她心中猜到刘隆旺贵为皇帝,应当不会这般随意,可还是心慌至极。
刘隆旺敛了笑意,不再逗她,转而正色问道:“你与薛爱卿?”
朗倾意顿住了,她本想按照本心一五一十说出,但又不知霍怜香究竟是如何说的。
许多话,她们见皇帝之前并未对过,若是中间有出入,怕是又惹了是非。
她只好别过头去,轻叹了口气。
在刘隆旺看来,她这声叹息算是为上一段终结的感情画上句点。他也没心思多问。
见她羞涩,他也未再多动手动脚,想着先带她回养心殿去,才张口要叫周富德进来,便听到外头周富德的声音响起来,带着十足的慌乱:“皇上,皇上?”
“进来说话。”刘隆旺回应道。
周富德推门进来,不敢抬头,极快地说道:“皇上,康宁宫旁的康寿宫走水了。”
刘隆旺瞬间警醒:“火势如何?”
“火势不小,可也已经控制住了。”周富德含糊说道:“只是,听闻太后娘娘受了惊吓,皇上可要去瞧瞧?”
刘隆旺最是孝顺,听了这话岂有不去的,他向外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吩咐周富德:“把她送到养心殿去。”
周富德答应了,出去吩咐给外头的太监小清子,自己着急忙慌地跟着刘隆旺走了。
小清子人不高,样貌也不出众,但胜在机灵,他低着头进来行礼:“姑娘请随奴才来吧。”
话音未落,只见霍怜香从后殿冲出来,一叠声说道:“公公行行好,皇上到太后宫里想必还有好一会子,且容我们姐妹说说话儿罢。”
小清子本就是周富德的人,周富德又与霍怜香交好,有什么不能应的,他俯身应道:“娘娘只管自便,奴才这厢能帮着争取一炷香的时辰。”
言毕,他出去了。
时间紧张,一句废话都来不及说,霍怜香将前些日子收到的信拿出来给朗倾意,朗倾意只看了一眼,便皱起眉头。
“字迹很像我的,可我……从未写过这样的信。”
听完这句话,霍怜香紧绷的身体更像是被抽掉了魂,她几乎要软软地蹲下来,朗倾意在一旁急着劝。
“娘娘不可心急。”她拍着霍怜香的背:“你如今是有了身孕的人,情绪不要起伏太大。”
“是我莽撞了。”霍怜香闭着眼睛,悔恨不已。
应当确认一下信件的真实性的,可惜,那时候她正在恼恨梅妃争宠,一时间蒙蔽了心智。
“如今不是后悔的时候。”朗倾意将自己心中的想法说出来:“我猜,此事是有人故意为之,目的是想要挑拨皇帝和方景升的关系。”
她双手抚上霍怜香的脸颊,使她看向自己,确保自己接下来的话有被全部听到。
她将自己同薛宛麟的计划一五一十讲给她听,又分析道:“现如今,这个计划不知还能不能奏效。”
“根据你对皇帝的了解,这件事如何解决最好?”朗倾意问。
霍怜香喘了口气,逼迫自己尽快振作起来,她仔细想了想,终究还是实言道:“我只知道,皇上他虽看上去温雅,但凡事绝不能涉及朝堂政事,这是底线。”
“你与朝堂中人牵扯太多,若是如实相告,他很难信你。”霍怜香说道:“你方才的分析很有道理,极有可能是有人蓄意挑拨。”
“若是这样,你如今更不能留在宫里,一定要想办法先出去。过后儿我同他好好说说,好歹先稳住了他,说开了也就没事了。”
两人又沉默半晌,朗倾意马上问道:“你一个人如何扛?”
霍怜香极快地说道:“你不必管我,一日夫妻百日恩,我能拿捏得住他的性子,你却不能。更何况我如今怀有身孕,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怎么样我,至多不过是禁足一段时日,怕什么。”
“至于出宫。”她想了想,又飞快地回头一看,见霜剑在偏殿门外守着,便大声说道:“霜剑,去把备好的药拿来。”
霜剑去了,脚步飞快,不多时便取了一张草纸包着的药丸来。
霍怜香用手托着送到朗倾意面前:“这是入宫之前,母家为我备下的药,服用三个时辰后,遍体都是红点,看上去像天花的症候。过一两日便消散了,查不出什么的。”
“皇上见你这般,必会将你送出宫去。到时候你先躲了,等宫里的信儿。”
朗倾意犹豫片刻,听见外头小清子在殿外叩门,来不及反应,便捻了一颗药丸塞进口中,闭眼吞了下去。
第68章 命带煞星 与宫中诸事不合。
刘隆旺到康宁宫去, 果见隔壁康寿宫火光犹亮,烟雾滚滚。
没有半句废话,刘隆旺即刻进了康宁宫中,一路上只觉得烟味刺鼻, 他用衣袖掩住口鼻。
太后面色不好, 病歪歪地躺着, 身边的姑姑叹息道:“太后有些惊着了。”
刘隆旺闻着空气中仍是烟味, 马上下令道:“将永寿宫收拾出来, 给太后住。”
又补充道:“尽快, 一个时辰之后便要住。”
周富德忙行了, 一路出去。刘隆旺这才回过神来, 好言安慰。
安顿了太后,已是后半夜了。刘隆旺一身疲惫,回到养心殿来, 猛然间又想到今夜似乎有新美人在怀, 心情平静了几分。
他才要进去养心殿,周富德在后头沉吟半晌, 开口道:“皇上, 方才钦天监正使赵大人递了口信进来,说有要紧之事, 要见皇上。”
见刘隆旺神色不悦,周富德忙叹道:“奴才知道皇上今日累了, 可赵大人一向知道分寸,深夜来访,想来是真的有急事。皇上莫生气,奴才已经把赵大人带进宫里来了,如今就在养心殿门外候着。”
刘隆旺, 想了想,叹了口气,到底还是说道:“传。”
赵盛进来,面色不惊。他从容行礼之后,从怀中掏出一张星象简图来,叩首说道:“求皇上恕微臣之罪,微臣见康寿宫走水,便起了一卦。”
“如何?”刘隆旺问。
赵盛沉吟半晌,直言道:“恕微臣直言,今日可有什么外头的女子入宫来?”
刘隆旺神色冷下来,并不回答,定定地看着赵盛。
赵盛面不改色,继续说道:“该女子命带煞星,与宫中诸事不合。”
“你是说,今日康寿宫走水是因为这个女子?”刘隆旺问。
“回皇上,恐怕是的。”赵盛面露忧色:“若皇上一意孤行,可能会面临祸事。”
刘隆旺忽然问道:“还未查出着火缘由,便要将此事怪在她身上?”
他说完这句话,见赵盛一时语塞,知道自己这话有些过于为难人,便压下性子问道:“依你之见,应当如何?”
赵盛直言道:“回皇上,依照微臣之见,应当尽快送她出宫,片刻也不能耽误。”
刘隆旺泄了气,只觉十分扫兴,他下意识地开口想要回绝,可转念一想,赵盛与太后关系极好,此次失火又殃及太后,若是他这个当皇帝的连一个外头来的女子都放不下,置太后的生死安危于不顾,难免会惹怒了太后。
刘隆旺未置可否,只是问道:“那她什么时候能再进来?”
赵盛恭谨答道:“那就要看她的造化了,星象变换,世事无常……”
“好了。”刘隆旺不耐烦听他那些长篇大论,摆手说道:“将她送出去吧。”
周富德进来,听候示令,才要下去,刘隆旺打了个哈欠,补充道:“横竖朗爱卿也快回来了,等他回来,先召他入宫一趟吧。”
不多时,一挺小轿载着朗倾意从宫中出来,穿过层层宫门,又回到朗府门前去。
书青等人得了信儿,早就在门口等着了,一见朗倾意下轿,马上迎了上去。
管家李锐上前去给陪送的小太监银两,书青悄悄扶了朗倾意,向门内走去。
柳延青也站在门外,见她神色恍惚,更添担心,但碍着宫里人在,只敢远远看了一眼,没有上前。
进到屋内,书青仔细看她的脸色,这才“呀”了一声,骤然紧张起来。
“怎么了?”朗倾意不解。
“小姐,你身上怎么起了这么些红点?”书青用手搓了搓她的脸,见红点是真实存在,并非自己眼花。
她更慌了,伸手挽起朗倾意衣袖,见她小臂上密密麻麻都是红点,不禁惊恐万分。
朗倾意好说歹说稳住了书青,又连夜写了一封信出来,叫书青想办法交给薛宛麟。
随后,她便称病,准备后面几日都不再出去,静待宫中霍怜香的消息。
这一折腾已是快要天亮了,书青心疼朗倾意,叫她歇了去,朗倾意一夜未睡,此时却无比精神,翻来覆去,根本睡不着。
不知霍怜香那厢如何解释,也不知她命运将去往何方,她此生从未这般惶恐不安过。
或许她这条命本就是捡来的,本不应有第二世,所以才如此惊心动魄。
若是这一劫真过不去,她只求莫要连累了无辜之人。
她忽然坐起身来,开了窗向外头看去,只见本该是朝阳初生的时候,如今却阴云遍布,显然是又要下雨了。
吹了会子冷风,她更精神了许多,本想回去接着歇息,一转身,察觉到背后凉风,才想起来窗子没关。
再回过身来,她浑身僵住了,脑中像是锈住一般,根本转不动。
看着从窗外翻进来的黑衣人,她才要放声尖叫,那人却速度极快,飞速上前来,在她侧颈轻击一下。
她昏迷之前,只看到了放大的黑色占据全视线,她于混沌中竭力对上那人的眼眸。
似乎不是方景升。
……
再次醒来,她身上已经换了身衣服,不似之前的材质,颜色也是晦暗的土黄色,她勉强坐起来,揉着发胀的太阳穴,观察着四周。
是一间石屋,好在并非冬日,否则四处漏风,一定会很冷。屋内只有一张床榻并一张桌子,简陋非常,可能看出有人生活的痕迹。
她不知自己在何处,便挪动了双脚,预备下来,目光触及自己的手背,她惊奇地发现,手背上的红点已经完全消失了。
联想到霍怜香的话,她心头震动——她难道已经消失了一两日了?
“别动。”门口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你睡了太久,猛地站起来会头晕。”
这男子的话仿佛有魔力,朗倾意立刻头晕起来,耳朵里也充满了嗡嗡的耳鸣声,她烦躁起来,捂住耳朵,转头问道:“你到底是谁?”
问到一半,后头几个音已经微不可闻,她难以置信地站起身来,又惊又怒:“柳延青?!”
天旋地转,她支撑不住,眼看又向榻上倒去,柳延青着了忙,飞奔而来,顾不得男女大防,一把揽住她的腰身。
她才站稳,便伸手将他推开,迫不及待地问道:“你为何绑我?这里是什么地方?”
柳延青欲言又止,她便推开他,自己走出去。
推开门,她怔住了,此处似乎是建在山上,四周全是遮天蔽日的丛林,几乎将头顶上的光全都挡住了,不远处也有几个用石头搭建的小屋,不仔细看很难察觉。
柳延青走上前来,虽为难,但还是将门关上了,挡在她身前,一言不发。
“柳延青。”她摸不清对方的底牌,也不敢轻易得罪了他:“你为何要这样做?”
“能不能送我回去?”她问。
柳延青沉吟半晌,还是解释起来,他的语气与以往的态度不一样,不再口称奴才:“我带你出来避难,是为了你好。”
见她诧异,他继续说道:“皇帝是不会放过你的,只能先出来避一避。”
她仍是一头雾水,他知道要解释的事情太多,一时间说不清楚,便问道:“你应当饿了吧,我来做点东西。”
她叫住了他:“柳延青,你到底是何人?”
起先,她以为他只是苏家的侍卫,后来又以为他跟着薛宛麟,成了薛府侍卫。自他和她表忠心后,又一心以为他是朗家的忠心侍卫。
可到现在,她发现自己从未看懂过他。
“你不说清楚,我是不会吃你的东西的。”朗倾意说完,见他直挺的背影有了些振动,他还是回过头来。
“小姐。”他面色平静:“你难道还看不出来?”
“如今你卷入太多,男人间的竞争角逐,多半都是位高权重者得胜。”他从未说过这样的话,如今一旦冷静下来,倒说得头头是道。
“往日你想的是薛宛麟,他的身份虽及不上方景升,可到底还有一战之力。”他紧盯着她的眼睛,继续说道:“可如今有人将皇帝也拉了进来,他已经是毫无胜算了。”
朗倾意避开他的眼神,下意识辩解道:“皇帝那厢,我会想法子说清楚……”
柳延青毫不客气地打断她的话:“不,你说不清楚。”
此时的柳延青与记忆中那个羞涩少年完全不一样,朗倾意心生疑惑——他到底是不是柳延青?
柳延青想了想,还是将才得到的消息说出来:“宫里来信了,说皇帝生了气,连带着霍贵妃都不理了。”
“什么?”朗倾意遍体生凉,简直不敢相信。
“你们想的太过天真了。”柳延青毫不留情地说道:“皇帝听了霍贵妃的说辞,只会以为她是天真受人蒙骗,至于谁骗了她,还用多想?”
“若是你今日还在朗府,眼下怕是已经被拉到宫里处决了。”柳延青眸色阴冷下来:“不过,好在你想办法及时出宫了。”
若是没出来,只怕她早就成了一具冰凉的尸体。
朗倾意越听越觉得心中惊涛阵阵,她顾不得许多,迎上去看着他的脸:“你到底是何人?为什么知道这么多宫里的消息?”
她离得太近,他忽然有些红了脸,倒多了几分之前的样子。
“我日后慢慢告诉你。”柳延青转身离去,又回头补充道:“我备好了梳妆之物,你看看合不合适,若有不合适的,我再去买。”
第69章 风声渐起 大人仗着位高权重,强娶良家……
用完早膳, 朗倾意见柳延青还定定地坐着,并未有离开的意思,便迫不及待地问道:“如今宫里形势如何?我到底何时才能回去?”
柳延青虽不悦,但还是如实答道:“快了。”
他索性全部说出:“好歹要等着方景升回来, 他已经在快马加鞭往回赶了。”
“你说什么?”朗倾意缓缓站起身来:“你竟是方景升的人?”
柳延青知道许多事不好解释, 但还是耐着性子说道:“不是, 但他必须回来, 我才能送你回去。”
“为何?”朗倾意问。
“因为。”柳延青虽不愿意承认, 但还是说道:“眼下只有他能救得了你。”
气氛顿时难堪起来, 朗倾意冷哼一声, 别过头去, 不预备再从他这里听到什么消息。
柳延青在意她的心情,见她明显拉下脸来,只好将手臂靠在桌上, 缓缓推了一杯温热的茶过去, 解释道:“若是他不在,没人能劝得住皇上。”
“眼下, 皇帝已经召了薛宛麟入宫, 你父母也到了皇城,现下就差方景升了。”柳延青耐心说道:“你不要怪我, 这是我一人的主意。”
“我只是觉得,若是将你留在朗府, 没人能劝得住皇帝,你一定会被处死。”柳延青垂下眸子,微叹道:“只能这样了。”
“若皇帝寻不到我,岂不是更加生气?若是迁怒于我父母和薛大人怎么办?”朗倾意回过味来,禁不住一连串发问。
柳延青低着头, 只管摇头,过一会子方才说道:“对不起,我顾不得那么多人了。”
朗倾意心中焦急,索性别过头去,默默盘算了一会儿。
柳延青的身世愈加成了谜团。
前一世,他只是个苏府侍卫,为了护她而被锦衣卫杀死。可这一世,他如何懂得这么多武功,又消息灵通、知晓宫中之事?
听他话语中对方景升的维护之意,朗倾意首先怀疑他是方景升的人,其次,还有个不好的推测。
他也有可能是摄政王刘瑜韫的人。
若他是前者,朗倾意倒不至于丢了命,只不过最后还是要落在方景升手里。若他是后者,她不但担心会丢了命在他手里,还要担心自己会不会被皇帝赐死。
许是猜到了她在想些什么,柳延青站起身来收拾碗筷,一边说道:“我不是谁的什么人,我就是我自己罢了。”
他端着碗碟出去,朗倾意还在冥思苦想。
“等方景升回来了,你是打算回朗府去,还是在外头躲着?”
朗倾意直起腰来,试探道:“我还能有选择的余地?”
“能啊。”柳延青一派平和:“为何不能?”
他解释道:“我接你出来,是为了救你,又不是为了旁的什么。”
“柳延青。”朗倾意禁不住喃喃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会这样对我?”
问了几遍,都没能从他口中套出话来,她便也放弃了。
再回过神来,柳延青已经换了一身长衣长裤装扮,袖口和裤脚都束得很紧,头上戴着竹节编的帽子,像个农夫打扮。
他看了朗倾意一眼:“你在这里待着,不会有人来的,我去外头采些草药来。”
采草药?他何时懂了这个?
看着她站起身来,柳延青低下头笑了笑:“我马上就回来。”
朗倾意依稀记得,那时候她才入了薛府,去给薛府太太买草药时,似乎在街上遇到过柳延青,他那时候也在草药买卖市场附近。
莫不是他们家是做草药生意的?
想得越多,发现他身上的谜团越多。
朗倾意想了很久,始终还是担心父母、霍怜香和薛宛麟受她的连累,最终决定还是要回去。
闲极无聊,又心中难安,朗倾意一人在外头转了几圈,发现密林遍布,到处都是未开荒的痕迹,毒虫猛兽想必极多。
怪不得柳延青放她一个人在这里,她也逃不出去。
耐着性子等了一下午,天刚擦黑,柳延青回来了。
他面色憔悴,身上衣服也破损不堪,卸下身上的背篓,他进屋瞧了一眼朗倾意。
“饿了没有?”声音不似之前那般中气十足。
“不饿。”朗倾意见他这样辛苦,也不想劳动他太多,犹豫片刻,还是问道:“宫里有消息没?”
柳延青点点头:“方景升明日一早便能赶到宫里了。”
“皇帝呢?可还生气?”朗倾意低声问。
柳延青瞥了她一眼,似乎有些不满:“你很在意皇帝?”
“是啊。”她随即答道:“若是皇帝生了气,大家都要遭殃,我怎么能不在意他呢?”
柳延青面色和缓了些,提前判断道:“你可想好了,若是你要回去,极有可能是留在宫里,你可愿意?”
所有出路朗倾意都想好了,她淡然说道:“无论是削发为尼,还是入宫,亦或是身死,我都能接受。”
见她态度坚决,柳延青也不再拦着,而是揩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点头道:“你既已做了决定,那我也没甚好说的。”
“我不留你。”他声音愈发低沉下去:“眼下我自身难保,尚且护不住你。”
他将背篓顶部的草药拿出来,最底部是几个小盒包着的药丸,都是薄木板打磨的小盒子,做得小巧,一个只有三四个指甲盖一样大。
他拿了一个出来递给她:“这上头有小字,紧急时候能拿来用。”
朗倾意好奇地看了一眼,见这个盒子上写着“红点药”。
“你前几日在宫里服用的应当就是这个药。”他面上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那药多半也是出自我手。”
“这里还有一些,你看看你需要哪些。”
朗倾意还是凑过来看了一眼,见几个小木盒规整地叠在那里,她见有“伤风药”“创伤药”“补血药”,便抬头问:“有无‘假死药’?”
柳延青愣了一下,随即又笑了笑,似乎是觉得她有些天真。
“没有。即便是有,死了之后照样要停灵几天,到时候人还未及下葬,就要活过来了。”
朗倾意翻到了一盒写着“防孕药”的盒子,她顿了顿,将那盒子丢在一边,过了片刻,似乎实在找不到感兴趣的,又不忍扫他的兴,便飞快地拿起来,口中说道:“多谢。”
柳延青分明看见,但只作没看见,他收了东西,便去后头牵马了。
皇城外,夜半时分,有一黑衣人骑马飞速奔来,守城的小吏打着哈欠,不耐烦地要拦。
随即,他看着那人递过来的腰牌,一时间惊住了,一叠声叫人将城门打开,又忙不迭地道歉。
方景升懒怠同他计较,进得城中,一径入了方府,武尽知已经等候多时了。
简要讲述了状况,方景升只来得及喝了一口茶。
“大人莫急。”武尽知说道:“今日皇上叫薛大人入宫去,谈了什么还不知,但没有再发火了。”
“况且,皇帝如今已经在养心殿歇下了。因此,大人还是明日一早再入宫吧。”
方景升闻言,便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继续问道:“那封信可查出什么人写的没有?”
武尽知摇头,口中说道:“但已查出,朗小姐身边的香禾,曾经将她写着玩的字纸带出去过。”
方景升抬眸看向武尽知,武尽知忙跪下:“当时大人叫属下查过她的身份,属下确实没能查出什么……”
方景升没有发作,只是轻声说道:“起来说话。”
“敌人若是有心用圈套,必然有不让你察觉的法子。”
又问:“审出什么没有?”
武尽知摇头:“锦衣卫的法子用上了,她只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若非训练有素,便是真不知情。方景升冷笑一声:“她呢?”
武尽知猜到方景升问的是谁,低头说道:“郎小姐还在同峰会手里。”
方景升眉头略有舒展开来,先是嫌弃道:“一群上不得台面的东西。”随即又出乎意料地点点头:“好歹算是做了一件好事。”
武尽知也是心有余悸:“前日霍贵妃同皇上坦白后,皇上气得了不得,当下便要将人拘到宫里去。”
“这时候,锦衣卫倒不好插手。好在那时候同峰会的人出手了,倒替咱们省了事。”武尽知继续说道:“眼下皇上应当是回过味来了。”
“如今朗大人和薛大人明日一早便要到宫里去解释。”武尽知低声提醒道:“不知道有无苏大人,大人须得小心些,明日的场面怕是不好对付。”
方景升倒是毫不担心,他点点头:“这些时日多亏了你。”
“赏银还是按照上回的标准来。”方景升笑道:“替你夫人买几件上好的首饰。”
武尽知口中说道:“不敢,这都是属下应该做的。”又问:“大人何不歇息片刻?”
方景升摇摇头:“同峰会那边暂时还没什么动静吧?”
武尽知答道:“没,因着是柳延青亲自动的手,想必暂时没什么人敢反对。”
方景升略点了点头:“他还算个好苗子,能培养一番。”
武尽知听懂了,他点点头没再说话。
又沉默了半晌,方景升已经坐在榻上,意欲休息片刻,却见武尽知仍站在原地犹豫,好像有什么话想说。
“怎么了?”方景升直接问。
武尽知咬咬牙,还是说道:“属下今日虽不知皇上同薛大人说了何事,可隐约听着一丝风声,大人须得小心才是。”
“外头有传言,说大人仗着位高权重,强娶良家女子。”武尽知瞥了一眼他的脸色,方才继续说道:“不知是不是薛大人说的。”
方景升还以为是何事,一脸严肃地听完后,即刻泄了气。
本想教导武尽知一番,叫他不要听风就是雨,要学会波澜不惊,可他连夜赶路,属实有些累了。
想了想,话到嘴边变成了:“知道了,你下去吧。”
第70章 小女失德 一女不嫁四夫。
方景升想好了对策, 从容进宫去,到了勤政殿外,却见只有他一人。
周富德赔笑道:“方大人,您来了?”
方景升点了点头, 同他寒暄了几句。
周富德歉意道:“大人, 您来的时候儿早了些, 这里头怕是还有一会儿呢。”
方景升并不过问里头在见什么人, 只淡然笑道:“周总管辛苦了。”
周富德羞赧:“奴才整日在宫里跟着皇上, 风吹不着雨淋不着的, 谈何辛苦。倒是方大人您辛苦了。”
又等了一会子, 里头还不见有人出来, 周富德沉吟半晌,转头悄声笑道:“昨儿也来过了,不知今儿为何又来得这样早, 连累了方大人等这样久。”
方景升不语, 周富德便继续说道:“嗐,您看老奴这张嘴, 又欠打了, 再怎么也不能议论朝臣哪。”
方景升听出些意思来,倒未点明, 只摇头笑道:“周总管,话倒不能这样说。朝臣来得早, 是为了皇帝的社稷分忧。你那话叫旁人听着了,便不好了。”
周富德禁不住咂嘴赞叹,随即又摇头道:“嗐,要都像您说的一样,那倒好了。”
说完这句话, 又凑过来,低声说道:“按理说堂堂的六部大员,又是兵部,德高望重,却为了一个女子,日日来告状。”
见方景升瞬间看过来,周富德又低低说道:“今日殿内还有礼部尚书朗大人在,在里头商议了快一个时辰了。”
“这宫里的风头,怕是要变。”周富德感慨道。
他仿佛生怕方景升听不懂,继续说道:“按理说,老奴不该多嘴,可事关大人,不得不提醒一句。”
说着,他往四周看了一眼,用手掩了嘴,极快地说道:“老奴恍惚听见薛大人和朗大人控诉大人您强霸民女,不务正业。”
他瞧着方景升面色不改,不知道他听见没有,才想着再讲一遍,只听里头唤人,周富德只得叹息一声,走进去片刻,又低头出来,叫方景升进去。
方景升迈步进去,只见正殿内依旧是往常的样子,皇帝坐在龙椅上,面色倒还平静。
旁边朗园和薛宛麟齐齐站着,并未坐下,神情是激愤之后的冷淡,仿佛到了要算账报仇的时候,尤其是薛宛麟,面上失了冷静,已经迫不及待地露出快意恩仇的表情来。
方景升瞧在眼里,不动声色地行礼,又向皇帝笑道:“今日人倒聚得齐。”
刘隆旺扫了他一眼,并未接话,而是淡然对着朗园和薛宛麟说道:“既已到了,你们便当庭对峙罢。”
方景升讶然,随即说道:“皇上,微臣奉旨受理此事,已经查出霍贵妃收到的信件并非出自朗小姐之手,此事是有人暗中操作,意欲唆使皇上与霍贵妃心生龃龉……”
“方大人。”薛宛麟用更大的声音盖住了方景升的:“说错了罢?”
“自那日朗家小姐被方大人用强权夺去,日日圈禁,此番有人别有用心,是想挑拨皇上与您的关系罢?”
方景升冷冷看过去,回怼道:“薛大人慎言。那日朗小姐随我而来,本是两情相许,谈何夺取?”
“皇上。”薛宛麟看向刘隆旺:“那日中秋佳宴,朗家小姐随微臣入宫赴宴,她与微臣才是两情相悦,那时她虽未入薛家族谱……”
方景升冷笑一声:“还未交换合婚庚帖,也未上族谱,便在皇帝面前口称‘吾妻’,岂不是欺君之罪?”
薛宛麟止住话语,又看向刘隆旺:“皇上,此事确实乃微臣之罪,微臣甘愿受罚。可朗家小姐确实是与我情深义重,何曾心许过他!”
“还有苏佩。”薛宛麟说道:“若是皇上不信,大可叫他也来当庭对峙,问问他,方大人是否对他也威逼利诱过?”
你一言我一语,刘隆旺皱了眉,听得头疼,他看向在一旁左右为难的朗园,直接问道:“朗爱卿。”
“毕竟是你的女儿,一女不嫁四夫。”刘隆旺想了想,发现他竟然下意识地将自己也算了进去,不免自嘲地笑了笑。
朗园身子僵了一会儿,见众人的目光齐齐向他看过来,他尴尬地清了清嗓子,方才说道:“回皇上,小女失德,是微臣管教不善。”
“可……小女曾与微臣提及此事,小女中意的,仅有……”他不敢面对着方景升,只转过头去看着刘隆旺:“只有薛大人一人。”
察觉到四周涌动的煞气,他继续解释道:“可如今错已酿成,微臣只求皇上饶恕小女,微臣愿代其受过。”
说罢,老泪纵横,跪伏于地。
刘隆旺看了方景升一眼,见他仍是面不改色,可面上绷紧了些,眼神愈发冷下来,手上似乎也攥紧了拳。
他出言提醒道:“方爱卿,你还有何话说?”
方景升低了头,细细将与朗倾意相处那些时日回忆了一遍。
这段时日,与梦中完全不一样。
梦中的她大部分时间冷淡疏离,即便愿意对着他笑,也是敷衍至极,僵着脸,他看了都难受。
但这段时日相处,她嬉笑怒骂都是出自本心,她站在那里便是一幅活色生香的画卷,他坚信,这是装不出来的。
想到这里,他平息了升腾的怒意,冷静答道:“回皇上,朗大人毕竟有些时日不在皇城,想必不一定清楚事情状况,若是将朗小姐带来当堂对峙,想必会有不一样的结果。”
薛宛麟开口说道:“她被人算计入宫后,不是你方大人将她掳了去?”
方景升微微咬了牙,承认道:“是微臣将她藏了,如今人已经到了朗府,想必很快便能到宫中来。”
事到如今,刘隆旺是真有几分好奇,他想知道朗倾意清雅俊秀的外表下究竟是何方神圣,能同时招惹这么些人。
“传。”刘隆旺倒和煦了几分:“众爱卿便在勤政殿坐等。”说着,又吩咐宫女上茶来。
刘隆旺坐着批了几个奏章,看起来波澜不惊,丝毫没有被今日之事所困扰。
方景升却绷紧了几分,他没理会送茶的宫女殷勤招待,只闭了眼睛,将方才之事想了一遍。
他早已料到,皇帝宣召薛宛麟后,薛宛麟必然会趁着此番机会告御状,但他没料到,朗园居然是站在薛宛麟这边的。
他是动了心思的,朗园在南城时,有锦衣卫专门拦截了一些信件,但不知为何,薛宛麟竟然还是与朗园有了联系,甚至还说动了他。
若非朗倾意从中周旋,想必朗园不会那般轻易推举薛宛麟,可他不信,她会做这样的事。
除非,那背后挑拨之人也存心推波助澜,除了送她入宫之外,还安排了许多上不得台面之事。
况且,她本就是必须要出场的,他本就想着趁着这个档口将皇帝说服了,将她收入门中。
再睁开眼时,方景升猛然发觉刘隆旺含笑看着他,神情中似有怜悯,也有嘲讽。
他若无其事地垂下头,没叫刘隆旺发现他神情中的不安定。
殿内寂静一片,直到周富德的声音传来,众人方才抬起眸子,纷纷看向刘隆旺。
“皇上,朗小姐就在外头了。”周富德说道。
“带进来。”刘隆旺将手中的奏折往旁边一堆,扬声吩咐道。
迈入殿门中,先是微微怔了怔,随即又回过神来,不快不慢地向里走着,直到走到大殿正中,朗倾意到底悄悄与父亲对望了一眼,霎时间,眼中模糊一片,盈满了泪。
她低头叩拜,转瞬调整了情绪,严阵以待。
她方才用余光瞥到殿中几人情绪都不怎么好,不知道他们谈到了哪一步,也没听见皇帝叫她起来,等了半晌,心中难免慌乱。
刘隆旺皱着眉,似乎是嫌旁边奏折堆得太多,有些杂乱,便着手将最上头几份奏折取了下来,放在桌上,发出轻微的响声。
殿中没有一人说话,都静待刘隆旺发落。
方景升和薛宛麟都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趴在地上静待的身影,随即又向朗园的方向看了一眼。
此时此刻,不开口才是最好的方法,若是贸然开口,只怕会火上浇油。
朗倾意额头紧紧贴伏在冰凉的地面,时间久了,心中的希望逐渐冷下去,她认命般地不再撑着手臂,任由身子垮塌下去。
皇帝的态度极其明显,她今日一定不会好过。
既然这样,她虽竭力想着脱身之法,但还是有了个大体的心理准备。
皇帝慢慢收拾好了最后一本走着,合在手上,发出“啪”得一声,响彻殿中。
朗倾意伏着的身躯微微抖了抖,随即又恢复了平静。
“朗倾意。”刘隆旺冷不丁轻声开口,念着她的名字,仿佛细细思索了片刻,方才看向她:“方才他们几人各执一词,你来说说看。”
朗倾意仍趴在地上,不敢抬头,颤抖着声音说道:“臣女并非有心欺瞒皇上,入宫一事,霍贵妃娘娘也是受人蒙骗……”
刘隆旺摇摇头,声音冷峻:“叫你说的不是这些。”
他看了一眼殿中神色严肃的几人,对着她说道:“是要你将事情来龙去脉一一说来,本是苏府夫人,如何入了薛家府邸,又如何遇见了指挥使,最后,又怎得到了皇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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