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倾意缓缓站起身来, 半晌没有言语。
书青察觉到不对劲,不禁走上前去,这才发现朗倾意站在窗前,那窗子没有关好, 冷风直往里吹。
她的衣衫露着脖子, 袖口也不长, 书青摸了一把, 才发觉她从脖颈到手心均是冰凉一片, 不禁着了忙, 将她扶到塌边来坐了, 又回身将窗子关好了。
她这才说道:“香禾年轻力壮的, 如何病得那样快?一定是她父母没钱医治,不妨将她挪到朗府来,精心照料着, 想必隔几日就好了。”
书青摇了摇头, 直言道:“方才她父母来时,老爷太太叫我过去, 我听他们说, 基本上就这一两日了,只是她吵着要见您。”
“老爷太太叫我来问一句, 你要不要去看看,若是去, 那便要即刻动身,一刻都等不得了。老爷太太吩咐了,叫大少爷陪您一起去。”
她只犹豫了一瞬,便极快地站起身来,披上书青适时递来的厚羊羔毛的大氅, 推开门走了出去。
朗明勋骑着马在朗府门前等了一会子,见朗倾意和书青上了马车,这才吩咐小厮动身。
香禾父母在前头的马车上引路,朗家上下十数个小厮和侍卫跟着,人也不少。
看出朗倾意心下不安,朗明勋吩咐加快了速度,约莫不到一个时辰便到了地方。城北荒凉,四周是一片砖瓦房,破烂不堪,朗明勋回身将缰绳递与小厮,这才随朗倾意进屋去了。
砖瓦房低矮不堪,一进得房中,先见到黝黑的泥土地面和四面漏风的墙壁,破损之处用草纸勉强糊住了,既不能挡严寒,也见不到外头光亮。
香禾父母也进得房中,讪笑着先将屋内蜡烛点燃,这才有了一丝光亮。
朗倾意裹紧了身上衣衫,向前走去。
榻上之人迷茫中,缓缓伸出一只枯瘦的手臂来,喃喃问道:“夫人,是你吗?”
书青跟在朗倾意身后,才要出言提醒,又顿住了口,朗倾意将那只手拉住了,轻声答复:“是我。”
香禾猛地将半睁不睁的双眼瞪得老大,墨黑色的眼珠似乎对着朗倾意看了又看,她努力辨别清楚之后,才放下心来,可手上力气瞬间大了些,攥得朗倾意左手刺痛。
香禾猛地喘了口气,拼尽全身的力气,勉强说道:“夫人,对不起……”
说完了这几个字,她仿佛抽干了精神力,半晌说不出话来。
朗倾意右手抚上香禾的脸,轻声劝抚道:“别急,慢慢说。”
可香禾只是剧烈地喘着粗气,不再发一言。
借着微弱的烛光,朗倾意这才发觉之前在她身边逐渐圆润起来的鲜活女子,如今竟浑身干枯,没了一丝生机。两腮上的肉竟一点也无,颧骨高耸,有些吓人。
朗倾意回过头来,见书青母亲用衣袖拭泪,书青见她这副样子,心中不免酸楚,也落下泪来。
朗倾意勉强忍住了伤心,轻声问道:“老人家,敢问香禾说的对不起,是何意?”
香禾母亲顿住了,看了一眼身边黯然神伤的男人,这才开口道:“香禾这孩子心实,此前被人骗着,将您手边一些不用的字纸拿了出去,交给了外头的什么人,说是因为这件事,夫人受了磋磨。”
“她从锦衣卫牢狱里出来后,就一心进了死胡同,整日念叨着对不住夫人。再加上身上有伤,这才……拖到了现在。”
朗倾意听得心惊,下意识地问道:“为何不早些来寻我?”
哪怕早几天,香禾能得到多一些的照顾,想必也会好过些。
香禾母亲摇摇头:“她不让,说是没脸见夫人。”
朗倾意又回去看香禾,见她似乎又有了些力气,忙凑上前去,替她将枕头垫得高了些,又从书青手中接过一碗水来,递到她嘴边。
她喝了些水,面色似乎好了几分,虚弱地倚在枕上,嘴角泛起释然的笑意:“夫人,那些字纸……终究是我对不住您……”
朗倾意摇了摇头,示意她无需挂怀。
无论她是被人蒙骗也好,故意为之也好,结局已经这样,人也已经快要死了,竟没必要再追究许多了。
“不必想太多,好生养病。”朗倾意捏了捏她的小臂:“待身子好了,想要赎罪的法子多呢。”
香禾听了,似乎仿佛早就料到朗倾意会这样说,可她听了之后并未好受些,眼泪越积越多,逐渐漫出来,哽咽道:“没机会了,夫人。”
她也知道自己大限将至。
可若是就这样死了,究竟不甘心。
“夫人。”她用尽全身的力气直起腰身,身上发热,腰上仅存的几两肉也在无力地颤抖,可她挣扎着说道:“当日那伙人用我父母性命要挟我,我没有办法,还请夫人,若有余力,替我报仇。”
说完,她面上浮现出一丝羞赧和俏皮来,正如以往的她。
“我自知,不配夫人花费力气,可我毕竟人微言轻,谁也不认得。”她自嘲地笑了笑,又探了探头,看向一旁的书青,声音艰涩:“替我把夫人照顾好了。”
朗倾意想要将香禾带回朗府休养,可香禾咬死了不肯,也只得罢了。
才走出没几步,一阵哭声从砖瓦房中传来,朗倾意一行人步伐顿住了,到底还是没忍住,回去看了一眼。
香禾的母亲哭得跪倒在地,直呼后悔,说是他们连累了女儿丧命。
朗倾意僵直着身子,默然许久,听了这话,心中更是酸涩,忍了许久,眼泪还是从眼眶中涌出,润湿了半边脸。
若说是香禾父母连累,倒不如说是她连累,毕竟若非到她身边做丫鬟,也不会被人盯上了。
麻木地操作完一切,回府的路上,天渐渐地要黑了。朗倾意托着腮靠在车窗边,看着天边的云霞色彩愈来愈深,待失去了最后一抹余晖,正片天空陷入死寂一般的黑暗中。
香禾口中的那伙人,朗倾意猜了个十之八九。
可以她如今的状况,自身尚且难保,有心而无力,做不了什么复仇之事。
若要厘清这桩桩件件之事,除非她靠着方景升,可她好不容易才离了他,断不会再轻易回去了。
“小姐。”书青忽然在暗处怯生生开口道:“方才奴婢看了一眼,香禾身上还有好些伤呢。”
“方才她母亲说她进过锦衣卫大牢,想必是方大人替小姐查幕后之人,才……”
“不必提他了。”朗倾意打断书青的话语,疲惫地闭上眼睛,久久不说话。
从她回府,到忽然见到颜若月,再到香禾来联络,一切都那样自然,却又透着诡异的刻意之感。
若说没有人暗中安排,她是不信的。
可是,他目的为何,想要她知道什么,她全不在意。
她要的是他远远地离了她。
可如今看来,他似乎还在不远处悄悄地盯着,她的一切动向都逃不过他的安排。
她打了个寒战,裹紧了身上大氅。
下一瞬,马忽然受了惊吓一般,嘶鸣一声停了下来,朗倾意猝不及防,身子向前冲去,被身后的书青拦了一把,两人跌坐在地。
还未缓过神来,便听到外头朗明勋大喝一声:“什么人!”
外头并未有什么激烈的交谈声,朗倾意和书青两人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未曾听见后头言语,朗倾意忍不住掀开帘子一角向外看了一眼。
朗明勋面前站了一个黑衣人,身形挺拔,正悄悄在他耳边说着什么,朗明勋正凝神听着,面色大变。
那黑衣人蒙着面,眼神却向轿中瞥来,朗倾意放下帘子,只觉这个眼神有几分熟悉,一时间又想不起来是谁。
过了一瞬,车前的帘子被掀开,朗明勋只身进来,声音虽有一丝慌乱,却也能压得住:“妹妹,方才外头有人来报信,说摄政王刘瑜韫反了。”
朗倾意难以置信地看过来:怎得一点风声都未曾听到?
“他手上又没什么兵权,怎么造反?”朗倾意问。
朗明勋摇摇头,这件事他也还在问询,并未得到准确消息。
“妹妹,朗府位置颇有些尴尬,事发突然,那一带已经被摄政王的人围住了,你不必跟着我,先去薛大人府上避一避。”
朗倾意侧头向外瞧了一眼,试探问道:“外头的黑衣人是薛家的人?况且,咱们府上与薛府相去不远,如何薛府没事,朗府却有事?”
朗明勋眼下顾不上许多,只点头道:“他拿了薛府腰牌与我看,说是你的旧相识。至于府上状况,须得我去亲眼看了,才能清楚。”
刚说完,那个黑衣人如今已是坐在马上,向她的位置望过来,与她四目相对,他点了点头。
“皇上呢?”朗倾意来不及辨别旁的,忙说道:“摄政王手下想必没多少人,若是造反,以城中兵力,想必很快便能平息,兄长还是先探听清楚,再行决定吧。”
“好。”朗明勋来不及多说,便掀开帘子下轿,骑了马便要离去,想想毕竟不妥,又回过头来,叫那黑衣男子把面罩摘了。
“既然你说我妹妹认得你,不妨露出脸来给她瞧瞧。”
那人愣了一瞬,还是不情不愿地将面庞露出来,月余未见,虽面目多了一丝清冷骄矜,可朗倾意还是一眼认出来,他正是柳延青。
“哥哥先不要走。”她扬声说道:“他不是薛府中人。”
第82章 不必担心 方景升遭遇埋伏,已然身死。……
“小姐。”柳延青面色镇定:“薛大人如今远在他处, 救不得你。”
“你兄长须得回朗府去救你父母。”他顿了顿:“还是说,你预备着留在这里,等方景升的人追上来?”
朗倾意想了想,究竟还是害怕耽搁了救父母的时辰, 便对着朗明勋点了点头, 示意他先走。
朗明勋到底还是不放心, 又回身看了一眼书青和周围几个朗家的小厮, 交换了一下眼神, 这才策马而去了。
朗倾意这才回过头来, 淡然看向柳延青。
接着月色, 她这才勉强看清, 周围的路上竟布满了黑衣人,只是方才隐蔽得极好,导致没有人发现。
她又向柳延青看去, 对于他这个人, 她心存感激,可更多的是心有芥蒂。
他是同峰会的人, 她不该与他有过多往来, 不知薛宛麟知不知道,可恨她一时也忘了提醒他。
她招招手, 叫他回来,似是有话要凑近些说。
柳延青面上露出一丝焦急, 但还是下了马,走上前来,低声问道:“小姐有何吩咐?”
“柳侍卫。”朗倾意掀着帘子,袖口落下来,露出在月下显得愈发葱白的手臂, 她面色如常,可声音中仿佛带了难得的魅惑:“我有一事不解,还请解惑。”
不等他接话,她便轻声问道:“摄政王造反一事,你如何知道的这样快?方景升的人在何处,你似乎也尽在掌握。”
她见他神情不变,继续问道:“上月我在朗府,你急匆匆进门来劝我莫要进宫,那时候你是如何得知的消息?”
这一连串问出来,连她自己都暗暗有些心惊——他未免知道得太多了些。
“柳侍卫消息这样灵通,又并非锦衣卫的人,还望给出个合理解释来。”她歪头看过去:“否则,我怎能放心随你走呢?”
柳延青似乎早就料到她会这样问,忽然低头笑了一笑,很快又抬起头来。
“小姐,以你的聪明,如何猜不出来。”他眸色发冷,声音也没了温度:“世人都怕与同峰会沾上一丝一毫的关系,生怕被牵连。”
“哪怕是我救过你的命,你也还是一样避之不及?”
朗倾意没见过他这般冷峻的样子,一时间微微有些慌乱,可她很快平静下来,瞥了他一眼,将面上的笑意隐去,直言道:“我是怪你不该瞒着我!”
又压低声音说道:“那日你在别院外,说我是你唯一的主子,那时候我十分开心。可你不该在与什么同峰会有了勾结之后,还瞒着我。”
柳延青脸上的棱角仿佛被柔意包裹,一瞬间失了锋芒,他又低下头去,双手紧紧攥住身上的佩剑,许久之后方才抬起头来,一鼓作气地说道:“跟我走。”
“眼下你只有跟我走才是上策。”柳延青不再说话,疾走几步,跳上马去,又拉了一把拉车马的缰绳,马儿猝不及防,一声粗喘,缓缓动起来。
马车一动,四周的黑衣人齐刷刷动身,散布在马车周围,不远不近地跟着,像一群觅食的狼。
“柳侍卫。”朗倾意犹觉心中压着一座大山,不吐不快:“既然薛府安全,想必薛大人府上护卫是好的,柳侍卫能不能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也去看看朗府上我父母如何?”
柳延青骑着马,并未作回应,可朗倾意分明意识到他已经答应了,又放下帘子,对着马车中一声不吭的书青看了一眼。
书青神色忧虑,整个人缩在马车侧壁,一动不动,及至朗倾意上来扶她,她才恍然回过神来,顿时拉住朗倾意的小臂,低声说道:“小姐,这分明不是去薛府的路……”
朗倾意抓住她的手,暗中摇了摇头,示意她莫要出声。
书青怔住了,这才发现朗倾意双手冰冷,气息也有些不稳,她不免心疼起来,轻声说道:“小姐这是造了哪门子的孽……”
又小声抱怨道:“大少爷也不知道看顾着些,就这样匆匆忙忙地去了。”
朗倾意坐下来,拉住书青的手,在暗中捏了捏,悄声说道:“别怕,柳延青应当不会伤我。哥哥势必要回朗府看的。”
书青嗫嚅着叹了口气,又掀开帘子向外看了一眼,说道:“如今外头漆黑一片,都不知到了何处,反正一看就不是城里。”
“小姐如今有何脱身的法子?”书青问。
朗倾意摇了摇头,她也不知道。
走到现在,她已然疲累万分。此前她一心想着逃离方景升,待到发觉逃不开,又想着求皇帝做主,可皇帝也不替她做主,她又卷入这无穷的是非中,已然失了方向。
这一世,许多事的走向与上一世并不相同。
上一世的现在,摄政王从未有任何僭越之举;方景升只是刑部右侍郎,每日查探案件;柳延青也只是无名小卒,死在锦衣卫刀下。
她握紧了书青的手,缄默片刻,还是轻声说道:“如今只能见机行事了。”
话音未落,疾行的马车忽然猛地震动了一下,前方像是有什么状况,所有人马均在同一时间停下,马匹纷纷嘶吼起来。
柳延青的声音传来,却有些失了冷静,像是在同什么人交涉。
过了一瞬,外头似乎安静了许多,仿佛有什么人出现,使得现场所有人都沉默了半晌。
“柳延青。”有一人扬声说道:“你擅自截下朗府马车,又传递假消息,本已犯了滔天大罪,念在你往日与本官有些交情……”
这声音听上去耳熟,书青都禁不住微怔,随即又露出惊喜万分的神情来。
“小姐,是……”
她的声音被柳延青冰冷的声音打断:“薛大人擅自离岗,不知有无皇命派遣?”
“本官奉命驻守赴靖门关,因无意间发现同峰会活动的踪迹,便前来围剿,有何不妥?”
听到这句话,朗倾意忍不住掀开帘子,借着月光向外看了一眼,并未看到什么人,许是外头月光不亮的缘故。
可外头的人好像都瞧见了她,气氛瞬间凝滞起来,许久都未有人讲话。
薛宛麟换了副语气,语重心长地劝说道:“同峰会如今能有几人?能护得住她?我劝你还是不要太过痴心妄想。”
“如今摄政王忽然起事造反,怕是也未与同峰会有过提前约定,所以你们如今乱了方阵,想要先逃出皇城避难吧。”薛宛麟的声音悠悠传来,一语道破真相。
柳延青又犹豫片刻,他身边一个黑衣人凑近对他耳语几句,他面色愈发不耐,可还是松了口。
挥挥手,马车前头的黑衣人让开路,前方宽阔的路,直通薛宛麟及身后的队伍边。
柳延青神情带了一丝希冀,似乎希望朗倾意能主动留下来。
朗倾意放下帘子,只对着外头的车夫说了一句:“走吧。”
马车徐徐前进,待到彻底远离了同峰会的包围圈,朗倾意才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
她禁不住掀开帘子又回头望了一眼,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她挥了挥手,就当同柳延青道别。
他虽非一路人,但起码一心向着她,到目前为止,还未做出过什么出格之举。
柳延青神色紧绷,待看到朗倾意探出的头,不经意间放松了眉头,向旁边几个人瞥了一眼,似乎不愿叫他们看见,但还是伸出手来,轻轻挥了挥。
虽心不甘情不愿,可他不得不承认,薛宛麟身边是她如今最好的去处。
外头寂静了片刻,随即又响起马蹄声,这一波声音远去后,薛宛麟的神情明显放松下来,他对着身边下属低声说了些什么,随即,旁若无人地进得马车中来。
书青愣了片刻,便低头跳出马车去了,只留朗倾意和薛宛麟两人在里头。
马车早又缓缓动了起来,在一片寂静中,朗倾意感受到一丝片刻的安宁。
她已经许久没有这样近地见过薛宛麟了,上一次相见,还是将近两月之前,两人也是如现在这样,在马车上密谋。
再联想到此情此景,难免会让人觉得难堪。
此前煞费心机的密谋,本以为天衣无缝,谁知功亏一篑,到头来还是没有好结果。
眼下突然的转变,不知道将未来的路指引到何方何处,朗倾意犹豫着,甚至不敢开口,生怕听到一些不好的消息,倒不如就像现在这样,享受片刻宁静。
“倾意。”最终还是薛宛麟先靠过来,他声音低沉:“别怕,没事了。”
拉了她的左手,察觉到冰凉一片,他安慰道:“真的没事了。”
熟悉的气息传来,她仿佛察觉到灵魂深处的悸动,虽还沉默着,可身体已经替她做出了反应,她快速靠过来,将头埋在他胸前,深吸了一口。
他总是让人觉得这般心安,她狂跳的心逐渐稳定下来,清了清嗓子,低声问道:“所以,柳延青方才说的我父母被困朗府,是在说谎,对不对?”
薛宛麟轻拍着她的后背,低声说道:“嗯。”
又说:“你还是这般聪明,几句话便能猜透其中关窍。”
朗倾意忍不住自嘲地笑了一声,声音闷在他怀中,有些听不清楚。
“你不用刻意夸我。”她无奈地说道:“真要那般聪明,上次在皇帝面前,便不会输得那样惨了。”
薛宛麟怔了怔,在她背上轻拍的动作也随之停止,他耐心解释道:“那不怪你。”
“我们这么多人,连带着皇帝,都没想过方景升竟然用那样的法子。”薛宛麟也露出自嘲的笑意来:“他在皇帝心中是不可或缺的重臣,他若是弃官不做,皇帝失了臂膀,自然难保冷静。”
“可眼下,你不必担心了。”他搂进她的肩,想了想,还是决绝地说道:“半时辰之前,北地传来消息,方景升遭遇埋伏,已然身死。”
第83章 疑窦丛生 你信他是真的死了?
许是冬日的原因, 轿内忽然泛起一丝凉意。夜风把帘子吹起来,发出沙沙的响声。
朗倾意骤然坐直了身子,将头从薛宛麟胸前挣脱开来,她似乎有些不信, 仰着头向薛宛麟的面上看去, 虽在夜间看不清晰, 但还是想要一探究竟。
“消息应当是真的。”薛宛麟低声说道:“北地蛮人颇通巫术, 方景升虽武艺高强, 中了埋伏也不应当是这般结局, 可若是中了巫术, 那便说不清了。”
“你再想想。”薛宛麟继续说道:“今夜同峰会这样大的动静, 又是仓皇逃窜,又是拦截朗府马车,锦衣卫竟然像什么都不知道一般, 这也十分不同寻常。”
朗倾意自然懂得他的意思, 若是以往,方景升断不会容忍她就这样被薛宛麟带走, 从这个角度想来, 似乎一切真的有迹可循。
“我已命人提前将你父母接到了靖门关附近,你兄长也已经命人去追了。”薛宛麟继续说道:“皇城动乱不已, 不再安全,你们先在这里住了, 有什么事有我接应,自然无虞。”
朗倾意还是没想好要说什么,她恍惚片刻,便问道:“怎么事情忽然变成了这个样子?”
“什么事情?”薛宛麟以为她在下意识替方景升惋惜,不禁皱了皱眉。
“摄政王为何要在这时候起事?”朗倾意不解:“他手上也没有什么军队, 如何能支撑他造反?”
薛宛麟叹了口气,又道:“许多原因复杂,也不好一一同你解释。”
“摄政王在军中力量虽减,但他势力尚存,有一部分旧部帮着,还有些其他的势力,虽不一定是真心向他的,但最起码是以皇帝为共同敌人。”
“皇帝早就防着他这一手,但没想到他动作这样快。”薛宛麟说道:“赶在锦衣卫去北地查探女子失踪一事时,他就动起手来。”
“如今皇城内境况如何?是否已沦陷?”朗倾意虽不清楚朝堂之事,但还是担心的。
“无妨。”薛宛麟又叹道:“皇城军队在明,摄政王的人手在暗。今夜有许多小规模的冲突,但并不严重。唯一棘手的是,摄政王府已被攻破,可如今尚不知摄政王本人在何处。”
朗倾意听得入了神,随即又反应过来:“所以,为了防止摄政王党羽报复,这几日尽量还是小心为上,尽量不在皇城中居住?”
薛宛麟点点头:“是。”
又补充道:“有些此前背叛了摄政王的人,或是与摄政王结下仇怨之人,不少人府上已经遭受过蓄意的报复。”
朗倾意问:“有军队在,如何还有这种事发生?”
薛宛麟摇摇头:“摄政王人手不多,可手段卑劣。起初都是小波人马趁着夜间行动,似乎武力高强,有几户人家全家遭屠戮,许久才被人发现。”
“后来,军队和城防队便分成几波,加强了巡逻,近几日便好些。”
朗倾意忽然想到了什么:“城中原本是锦衣卫地盘之处,有无受到报复?”
薛宛麟沉吟片刻,面上泛起一丝不快,但趁着暗夜,他很快将情绪压下:“听说是有,怎么?”
朗倾意又问道:“炫谱纺织铺,有无受到影响?”
薛宛麟一时没有关注到这样细,只好答道:“不知,怎么,那里头有你相熟之人?”
朗倾意没有回答,只说道:“能否派个人过去瞧瞧?我有位……故知在里头,好几日没有听说她的消息了。”
“若是那里头有人叫若笙的,只管报我的名讳,将她接了来。”朗倾意低下头去:“我才来,便给你添这样多的麻烦……”
薛宛麟面色舒展开来:“不是什么大事,何必这样说,我自遣人去办就好了。”说着,拉开帘子叫随从张永山来,吩咐了几句。
折腾了这样久,朗倾意明明已经非常疲累了,可她因为受到了许多事情的连环冲击,一时间还有些回不过神来,她微微喘了口气,在马车侧壁处靠住了,闭了眼睛,双手揉捏着酸疼的脖颈。
薛宛麟看不清她的表情,只听得到她细微的呼吸声,些许夹杂了些鼻音。他向离她更近的位置挪了挪,伸手去握她的手,岂料摸了个空——她的手并不在身侧。
实在太黑,他又向她面部摸去,心也空空的悬在那里,生怕摸到她濡湿的面部和正在擦泪的手。
她回过神来,抓住他悬着的右手,低声问道:“怎么了?”
薛宛麟听着她声音如常,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没事,我以为……”
“以为什么?”朗倾意问。
“我以为你在替他伤心。”薛宛麟想了想,还是一口气说出来,他不希望梗在自己心间的刺永久地埋在那里,扎得人生疼。
“我为何要替他伤心?”朗倾意挺直身子,疑惑地说道:“况且,以他的心计,绝不可能才到北地就莫名身死,大人不觉得这其中有些蹊跷?”
薛宛麟点点头:“外头确实都在这样猜测,只不过并无依据。”
“或许只是他使的障眼法罢了,谁知道又在暗地里想着要达成什么目的。”朗倾意不愿再将话题放在方景升身上,提起他来总是叫她觉得心里一紧,不甚舒服。
“还有多久能到?”她问。
“快了。”薛宛麟轻声说道:“若是你累了,便先休息吧。”
随着马车速度缓缓降下来,四周恢复了人眼鼎盛。光亮是数百只火把带来的,朗倾意在睡梦中感知到了这些变化,猛然间醒过神来,这才发觉她的脖颈愈发酸疼。
她整个人靠在薛宛麟身上,睡了不知有多久。
薛宛麟一只手小心托着她的左臂,一只手搂着她另一侧的肩膀,眼下正在犹豫如何叫她起来,见她自己醒了,便问道:“醒了?身子可麻了?”
朗倾意掀开帘子向外瞧了一眼,又被薛宛麟迅速阖上了:“外头人多,小心被人瞧见。”
又行过一阵,四周恢复了寂静,马车停下来,薛宛麟低声说道:“到了。”随即跳下马去,伸出手等她下来。
朗倾意缓步下轿,这才发现四周是一片普通民居,眼前一处略大一些的四方小院正是此行的目的地。
“此处距离靖门关不远,离皇城很远。”薛宛麟说道:“四周都是巡逻的士兵,相对来说更加安全。若有其他急事,可速到靖门关来找我。”
“朗大人他们已经先行住进去了,我回去还有事,就先不去寒暄了,改日再来。”薛宛麟说完,又走上前来,拍了拍她的肩膀:“进去吧。”
朗倾意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只看着他,低声说道:“多谢大人。”
“你我之间,无需言谢。”薛宛麟微微笑了笑:“去吧。”
夜色朦胧间,勉强分辨出正房和东西厢房,还有前院和后院,仅此而已,并无多余装饰。朗倾意父母兄长都在院中站着等,及至见到她推门进来,方才如临大赦,都松了口气。
夜已深了,朗倾意劝着父母回去歇息后,也来到西厢房中,见孙嬷嬷居然也在里头,书青也在里头收拾,几人相见之后,又是一阵唏嘘。
“小姐,薛大人安排得极其妥当。”书青走上前来,一边将朗倾意围着的大氅脱去,随手挂在架子上,方笑道:“不仅提前安排了这小院,还把老爷和太太都接过来了。”
“嗯。”朗倾意感受到屋内的暖意,点头道:“是有心了。”
“小姐看上去不怎么开心?”书青犹豫着问道:“小姐也听说方大人的事了?”
朗倾意看过去,略有些疑惑:“你听到了些什么?”
书青铺好了床铺,又从孙嬷嬷手中将热水端过来,放在榻边,示意朗倾意上前来,她看了一眼朗倾意的神情,方才继续说道:“哪里瞒得住?怕是全城上下都知道了。”
“小姐烫烫脚吧,走了半日,想必脚都酸疼了。”书青说着,见朗倾意还在原地站着,便主动上前说道。
朗倾意这才回过神来,走上前去,同时低声说了一句什么,像是在自问,又像是在问书青。
书青没听清,歪着头“嗯?”了一声,面露疑问。
朗倾意也不瞒着书青,随即便问道:“书青,你真信?”
“嗯?什么信不信?”书青继续问。
“你信他是真的死了?”
书青怔了,她似乎从未仔细考虑过这个问题,听到朗倾意这么说,才意识到了什么,迟疑道:“小姐的意思是?”
“短短几个时辰,他出事的消息便嚷嚷得人尽皆知,可到目前,都是人们口口相传,半点真实消息也没有。”
“没见皇宫里发出讣告,也没见锦衣卫有半分动作。”朗倾意摇摇头:“我只是觉得,这有些不同寻常。”
“或许,也许是此事十分严重,眼下又正值多事之秋,皇帝不愿意放出风声来,也是可能的。”书青道。
朗倾意点点头又摇摇头,不知道如何继续解释,只是从她心底里感受来说,她不信他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死了。
以她对他的了解,他不会这样好对付,不会这样轻易便消失在她的世界里,以他的个性,怕是要与她不死不休。
若真要这样悄无声息地退出了,那才真是叫人觉得从心底里疑窦丛生。
第84章 暗夜凶杀 究竟是谁要害我?
许是到了陌生的环境, 前半夜又遭遇许多变故,朗倾意一时间没有睡着。
她躺着翻了个身,听到不远处书青传来均匀的呼吸声,想是睡熟了。
她不愿动静太大吵醒了书青, 便又轻轻翻过身来, 转为趴着的姿势。
自从上次身上受了伤后, 她可能是习惯了, 有时候甚至也得趴下才睡得着。
伤虽然已经好了, 可那段记忆留下的触痕还在。
枕着双臂, 她意识逐渐有些涣散, 才要睡过去, 忽然头晃了一下,歪到一边去,瞬间弄醒了自己。
她正在心里嘲笑自己的笨拙, 挣了挣身子, 岂料忽然有一股微风袭来,凉意十足。
“难道是书青忘记关窗了?”她心中泛起嘀咕。
可书青向来贴心, 应当不会是这般粗心的人, 隆冬腊月的竟会忘了关窗。
她抬起眼皮瞅了半晌,见窗帘还是好好的, 半点也没有风吹的动静。她心头起疑,一股不好的预感涌上来, 她假意睡熟了,时不时地抬起眼皮来观察一番。
确实偶有一阵微小的凉风袭来,若非她醒着,似乎真的注意不到。可查看了门窗,似乎都关得好好的, 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
又过了一阵,朗倾意向空中嗅了嗅,似乎闻到一股异香,她虽不识得,可也猜到事情似乎不同寻常。
再加上一嗅到这股香气,便觉浑身无力,她着了慌,轻手轻脚地下了榻,摸到书青榻边。
书青熟睡之处距离窗子更近,眼下她早已熟睡许久,不知道是不是中了香的缘故,竟一直没醒。
朗倾意更觉惊慌,她摸黑向旁边走了几步,凭着感觉摸到不远处尚未晾干的毛巾,拽下来在手里,冲着书青的脸胡乱抹了两把。
书青发出含糊的声音,在寂静的夜空中传出去很远。
似乎惊到了什么东西,窗外发出窸窣的响声,朗倾意略一愣神,便听到有人从窗外翻了进来,丝毫不带掩饰,发出沉重的声音。
朗倾意立马用毛巾捂住口鼻,侧身蹲在侧榻边,静观其变。
听声音,似乎不止一人,训练有素,一人缓缓摸过来,另一人在窗外放哨,发出轻微的声响。
侧榻边上不远处便是梳妆台,朗倾意依稀记得,夜间梳洗时,书青曾经将几只金簪放在梳妆台上,朗倾意蹲着身子,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摸索了半日,终于摸到了一只。
她不敢发出呼吸,唯独在这时颇有些后悔,不由得想起方景升送的那把匕首来——小巧玲珑,是伤人的利器。
早知道就该将那匕首带在身边,可她努力摇摇头,想将这些想法抛诸脑后。
毕竟多一重顾念,就多一重风险。她身边还是尽量少些他的东西为好。
片刻之间,思绪如流云飘过,短短的一瞬仿佛过了很久。
她将注意力集中在屋内黑衣人的脚步上,见他只是从侧榻略过,转而去了主榻边,只摸索了一瞬,瞬间转过身来,仿佛发觉自己已经暴露了行踪。
随即,那人向着侧榻奔过来,他步伐精准,手里明晃晃的匕首在夜里也闪亮灼人。
“不好。”朗倾意忽然察觉到不对:他是奔着书青去了!
来不及细想,她猫着身子,随即猛地站起来,手中的金簪刺出去,扎在那人身上。
不知扎到何处,只听他闷哼一声,随即手中的匕首挥舞,朗倾意躲闪不及,手臂先是一凉,随即又是一阵滚烫的痛。
她咬牙忍了,用右手捂住了左手手臂,迅速后退了几步。
听到里头的动静,窗外的人却迟迟不来救应。眼前的人捂着伤口暗骂一声,又挥着匕首,攻势凌厉。
眼瞧着是不打算留活口了,朗倾意摸到一边的水盆,她“咣当”一声掀翻了水盆,已经凉透的水泼洒出去,几乎淋了那人一身。
“小娘们。”他彻底是怒了,拼命扑上来,朗倾意蹲身躲过,不知道从哪里生出来的勇气,与此同时从妆奁盒里又抓了一把簪子。
那人终于察觉到不对,他捂着伤口,短促地喘息几声,犹豫了一瞬,便退至窗边,低声催问道:“你还等什么?”
无人应答。
他缓缓探出头去,夜空中划过短暂的嗡鸣声,快但很准。
他愣住了,仿佛过了很长一阵,地面上才响起躯体沉重坠地的声音。
朗倾意蹲伏在地上,仍旧大气不敢出,她察觉到左手臂有温热的液体滚落下来,冰冷的刺痛感从手臂一径传到心间。
失去意识前,她仿佛听到了外头几人疾奔而来、随即有一人破门而入的声音。
再后来,在她耳边响起的焦急声音,是薛宛麟的。
炉火发出轻微的响声,空气里肆意撒播的香气不再。朗倾意微微皱了皱眉,被手臂上的疼痛激得眉眼发酸,她缓缓睁开双眼,惊见周围似乎多了好多人,都面带忧虑,见她醒了,方才凑上前来。
先是朗母,她一边抬起朗倾意受伤的左臂,一边心疼地掉下泪来。
薛宛麟站在一边,颇有些过意不去,不禁低头致歉:“是我疏忽了。”
“哪里还能怪你。”朗园忙道:“若不是你及时赶来……”
“到底是谁?”朗倾意撑着身子勉强坐起来,望见侧榻上书青似是中了迷香,仍在昏睡着,但呼吸平稳,她松了口气,向面前几人望过去:“究竟是谁要害我?”
她自问从无做过对不起别人的事情,为何总是有人穷追不舍?
薛宛麟看了她一眼,又看向朗父朗母,末了,还是决定不欺瞒,直言道:“此次还未查出真相,不过依我猜测,多半是摄政王的人。”
他继续分析道:“方景升死讯才传来,摄政王的人多半不信。而你此前与他在圣上面前闹得那样凶,谁人不知。”
“因此。”朗倾意顺着他的推断继续往下说道:“若是他还活着,势必不会看到我就这样陷入危难中,若是因此引得他现身,他已身死的传言便不攻自破了,对吗?”
薛宛麟点点头。
朗倾意又想了想,摇头道:“这并不合理,方景升不管还在不在世上,他自有属下可护我安全,摄政王的人没必要冒这种风险来验证此事。”
薛宛麟摇摇头:“不,还是不一样的。”
他左手抬起来,略微向外头一指,低声说道:“眼下方景升身死一事传过来,锦衣卫已瞬间成了一盘散沙,他昔日的属下鲜有能力挽狂澜的,要么在忙着起内讧,要么忙着替他报仇,也是不得要领。”
“眼下情形,显然没有人能顾得上你才对,若是你才到这里,外头便井然有序,布置好了锦衣卫的人,那只能说明方景升并没死。”
朗倾意沉思片刻,觉得薛宛麟说的也有道理,刚要回应,又被手臂间的刺痛弄得皱了皱眉,活动了一下手腕。
白布下的伤口仍在,只是看不清楚狰狞的样子了。朗母在一旁执了她的左手,轻声说道:“这几日我们都不出去了,就在这里陪着你。”
朗园点点头,也说道:“近几日皇城纷乱不断,皇宫暂时去不得,皇帝将早朝也停了,若无紧急事务,一律不许入宫。”
“那,霍贵妃宫里可有异常?”朗倾意向几人看去,见他们沉吟不语,又多了几分担心。
“好了。”还是薛宛麟走上前来,对着她微微一笑:“有这些功夫担心别人,倒不如担心担心你自己。”
“她怀着身孕,又在皇帝身边,能有什么危险,倒是你。”他眸色沉下去:“今日之事,不知道会不会再来一次。”
朗倾意没再说话,时至今日,她也有些迷茫了。
无端卷入许多是非中,一时间脱不开身,于无形的蛛丝密网中被缠得越来越紧。
若说想要逃脱,可天下之大,即便父母都在身边,也不知何处是归处。
还是朗园开口,打破了寂静:“在暴乱之时,朗府亲卫还留着一批,可惜临时搬离时过于仓促,我见他们各自也有妻儿老小,就让他们去了。”
他随即吩咐道:“勋儿,明日天亮,你去城里,将他们寻回来一些。”
朗明勋才说了声“是”,又被朗倾意阻止住了:“哥哥不用。”
皇城中心还不知乱成什么样子,贸然回去寻人更是危险,为了她,若是伤了兄长,她定然不会原谅自己。
薛宛麟开口道:“城中危险,还是不要让明勋回去的好。待我过会儿回去,叫一队人马加强附近巡逻便是了。”
他看了看外头,说道:“天快亮了,叨扰了这样久,也该告辞了。”
朗园见他谦卑,马上说道:“感念薛大人救命之恩,谈何叨扰。”他看了一眼神色疲倦的朗倾意,又补充道:“今后,小女还要多麻烦你。”
一句话说得人人沉默,朗倾意垂下眼眸不说话,薛宛麟眼神有些飘忽,向她看过来后又瞬间移到别处去:“那就多谢朗大人,告辞了。”
薛宛麟出去之后,朗母才微微叹了一声,抓住朗倾意的手腕,轻声问道:“还疼不疼?”
朗倾意看出她担心,忙摇了摇头:“母亲还是回去睡会儿吧,我没事了。”
朗母不肯起身,眼神从她手臂处上移,逐渐看到她面上来,看了又看,一时间有万千话语,却不知说什么好,末了,她只是摇头叹气。
朗园送走了薛宛麟,又劝着朗母回去歇了,屋内只剩下朗倾意和熟睡的书青。
第85章 惊魂未定 许久未见,就是这般反应?……
许是受了惊吓, 朗倾意又沉沉睡着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朦胧之间,她似乎能听到耳边隐约传来叹息声,不知道是谁的, 或许是风声, 也许是她母亲悄悄来看她, 也有可能是书青。
她翻了个身, 手上的手臂牵动了痛觉, 她皱起眉头, 右手伸过来, 无意识地想要揉一揉。
可揉捏了半天都不得要领, 她不知哪里出了差错,闭着眼睛又摸索过去,直到清醒了些, 才猛然间发现, 她的左臂竟然毫无知觉。
右手在上面按压,她竟然察觉不到分毫。
警觉瞬间席卷心间, 她猛地睁开眼, 周围还是昏暗的颜色,天似乎是阴沉的, 她急于去看自己的左手臂如何了,并未察觉榻边一闪而过的黑影。
轻轻捏了捏, 一阵新鲜的刺痛感传来,她禁不住喘息一声,可心里终究是一块巨石落了地——看起来没什么异常。
她又躺下,虽闭着眼睛,但这次是无论如何都睡不着了。
右手上的触感还在, 方才在睡梦中的情形又涌上心头,她猛然间睁开双眼,察觉到了不对。
她的左臂明明有纱布包裹,可方才她在半梦半醒时摸到的手臂,分明光洁如初,没有半点布料在上头。
她撑着身子爬起来,向外头看了一眼。
书青还在侧榻睡得正香,不确定是不是她起来过。
可如今正值隆冬,书青身上也是裹得紧紧的,也不太会有赤裸手臂的情况出现。
她倒吸一口凉气,放缓了动作,轻手轻脚地穿上鞋子,想要看看窗子关好了没有。
在看清窗子是关好的同时,她心头骤然一紧——身后忽然多出的气息令她慌了神。
还未及回头,那人已经闪身到她身后,熟练地环住她的腰身,似是威胁,又像是调情。
“不要大声说话。”
这句话从那人嘴里出来,连她自己都察觉到紧绷的神经在眼窝里跳动,她禁不住冷哼一声,咬了咬牙,未做回应。
“怎么?许久未见,就是这般反应?”他的声音慵懒,带着暖意传入她的耳中,她缩了缩脖子,没想好如何回应。
“方大人原来没死啊。”她轻声说。
这句话如愿以偿地叫他身形一顿,片刻之后,愈发肆无忌惮地贴近了她:“是啊,听你的声音,怕是失望了?”
“可惜了,我可没那么容易死。”他的气息散落在她脖颈间,又麻又痒,她想要偏头躲过,却被他用整张脸埋在上头,半晌动弹不得。
直到半个身子都酥麻了,他才又抬起头来说道:“若是我真死了,哪能观赏到这英雄救美的一幕呢?”
“你什么都看到了?”她心生不悦,却不愿对他说,只是向前挣了挣身子,却被他双手箍得紧紧的,半步都动不得。
“放开我。”她警告道:“不然我嚷了。”
方景升轻笑一声:“随你,若是惊了别人来,看到我的样貌,所有人都要死。”
“方大人好大的威风。”她微微嘲讽。
“并非是我威风大。”方景升难得有耐心解释道:“此事是与皇帝商议好的计谋,若因为你一嗓子就坏了,你猜,究竟会有多少人因此丧命?”
“这是威胁我了?”朗倾意不知道他的话语中有几分可信,略想了想,毕竟不敢赌,便压低了声音问道:“你又回来作什么?”
“若我不回来,还不知道你才离了我没两天便迫不及待地对姓薛的投怀送抱,你说我能不回来吗?”
酸不溜丢地撇下这句话,朗倾意察觉到他环在自己腰间的手臂变得愈发紧箍,挣扎无果,恐惊动了人,便只好安抚道:“薛大人与我是无意间遇到,并非什么故意间投怀送抱。”
“况且,如今你生死之事成谜,就更该藏好了,无端跑出来作什么。”她说完了,忐忑不安地回了回头看去,见他脸上似乎涂了什么颜料,颜色晦暗不清,更添阴暗。
朗倾意无端来了气,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这般小心,对着他时为何又生出心虚来,好像她真的做了对不起他的事一般。
“你还不走?”她声音中带了些许不耐烦,他察觉到了,一手揽着她的腰身,缓缓向后退去,退至窗边,看着紧闭的窗户,他轻笑一声。
“可惜现在你还看不到。”他轻声说道:“三日之后,我来接你。”
心中警铃大作,她回身问道:“作什么?”
“作什么?”他扬眉:“自然是不能让我的女人这样受人辖制,你由我来护着,便不会再受伤了。”
手指向上,划过她左臂上的纱布,她微微有些战栗,向一旁瑟缩了一下,岂料下一瞬,窗户飞快地开合,她身上的禁锢猛然间消失了。
她愣在原地,几乎不敢相信他便这样迅速离开了。方才的一切都像梦境一般迷幻又真实,她甚至在怀疑是不是自己臆想出来的。
难道说他是怕她会拒绝,所以才走得那样快?
来不及细想,身后传来轻微的呢喃声,是书青醒了。
朗倾意几步走上前去,看着书青半睁不睁的双眼,低声问道:“你醒了?”
“小姐……”书青费力地撑起身子:“方才,怎么好像有男子的声音?”
朗倾意点头道:“方才出了点事情,薛大人他们确实来过,才走没多久。”
她扶着书青坐起身子,书青紧皱着眉,揉着酸疼的肩颈,嘟囔道:“怎么回事,睡得这样沉,竟然起不来。”
朗倾意想了想,究竟没有将昨夜之事先告诉她,免得她害怕,只笑道:“天亮了,索性就起来吧。”
书青应了一声,揉着眼睛去外头打热水,天色仍是昏暗不明,不知道是不是马上就要下雪了。
门开了,书青端着半盆热水进来:“小姐,这里烧水不便,还得留着给老爷太太用,一共就这半盆了。”
朗倾意无暇顾及其他,只点头道:“我们共用这半盆便好了。”
收拾完毕,她心里一直忐忑不安,上下翻腾着,她不知道方景升方才说的要来接她是什么意思,因着他说的和皇上商议好的计谋,她也不敢和别人商议,因此左右为难,没有半刻安生的时候。
捱到午后,想是得了空闲,薛宛麟到这里来了一趟,朗园夫妇留他吃饭,他略作推辞之后,便也留了下来。
这四周没什么市集,午膳略微简陋了些,只有一盆炖鸡汤,其他都是素菜。
朗倾意心中有事,只捡了素菜无滋无味地吃着,朗明勋在一侧看到了,专门给她夹了个鸡腿,又问道:“妹妹怎么了,如何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朗倾意勉强笑了笑,才要开口,便听到薛宛麟说道:“她昨夜才受了惊吓,惊魂未定也是有的。”
又听薛宛麟叹道:“偏生过两日我就不在这边了,她想必会更担心吧。”
朗倾意抬起头来看向他,惊疑不定。
薛宛麟站起身来,歉意说道:“此番前来,也正有道别之意。今日收到调令,明日薛某便要随驻军迁移至镇山关到任,事发突然,仓促道别,属实抱歉。”
朗倾意瞬间更没了胃口,将手中筷子放在桌上,垂了眸,低叹一声——怎么会这样巧!
“不过,无需担心。”薛宛麟像是看出她的失落,又补充道:“薛某留了一队亲卫在这里守护朗府中人安全。”
见她还是愁眉不展,薛宛麟心中也倍添酸楚,但又不好在朗家夫妇面前表露出来,只说道:“昨夜那种事,应当不会再发生了。”
朗倾意心中骤然有了个大胆的想法,她虽低着头,声音也颤抖着,可她还是坚定地说出来:“父亲母亲,我们能不能随薛大人一同去?”
几道意外的目光看过来,薛宛麟的手也僵在空中。
朗园率先开口道:“不妥,薛大人此番前去的镇山关与皇城相去甚远,若是皇帝有令,一时间回不来,倒显着像是携妻儿老小临阵脱逃了。”
朗倾意何尝没有想到这一点,只不过她也实在是没有办法,眼下总不能弃了所有人躲进深山老林中去。
思来想去,方景升说的极有可能是真的,他放出死讯来,应当是为了掩盖什么其他的秘密。因此,他还活着这件事便不能轻易叫旁人知道。
他来找她,也只是笃定她不敢说出去。
她如今能做的,要么是铁了心抛却家人隐居起来,要么就是尽量往人多的地方去,他不愿被人瞧见,自然会心存忌惮。
想要跟了薛宛麟去,一是两人已互证心意,二是他今后将要去的地方都是军队驻守之地,人多眼杂,想必方景升必会小心行事。
她正想着如何回复父亲,便听薛宛麟说道:“倾意现下毕竟尚未嫁娶,若是随我而去,周围必会起闲话,不如还是留在这里,待摄政王暴乱一事了了,再做决议。”
朗倾意抬起头来,先是摇了摇头——待到暴乱平息,事情就已经不可控了。
她不知道是什么驱使着她做出这样的决定,但她知道,机会一旦错过,便不可挽回了。
她朦胧间站起身来,对着父亲母亲鞠了一躬,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定了定神,方才说道:“论理,女儿不该说这些。”
她看了一眼面露惊愕的薛宛麟,继续说道:“可眼下朝局不稳,女儿心中并无什么大志向,只想和家人一起祥和共处。”
“此时正值方景升传出死讯之际,不知是否为真,可都是一个好机会。若是此时我嫁了人,谁也不能说什么。”
说到这里,哪还有人听不懂这话的意思,朗园低了头沉思着,薛宛麟悄然红了脸,他干咳一声,似乎觉得这番话语太过大胆,可又完全舍不得推辞。
寂静了半晌,朗园抬起头来,在朗倾意坚定的面上瞥了一眼,随即又向薛宛麟看去,低声问道:“局势动荡,礼仪便过后再补,先着手换了合婚庚帖吧。”
第86章 又能如何 车到山前必有路。
驻军并非大张旗鼓全部开拔的, 而是小波人马分批而动,像是不想引起他人注意。
因着薛宛麟负责驻军调拨和粮草押运,一直到了晚间,才随着最后一波人马出发。
此时夜已深了, 朗倾意裹着羊皮大氅, 在薛宛麟预备好的轿内浅浅睡了一觉, 再醒来时, 是被书青唤醒的。
朗倾意掀开车帘向外头看了一眼, 睡眼惺忪, 并未看清什么, 只是觉得外头漆黑一片, 干净又冰冷的夜风扑面而来,她微微打了个寒噤,又将帘子放下了。
书青将预备好的手炉塞进她的手中, 点头道:“小姐醒得正是时候。”又凑近观察她的神色, 犹豫了半晌,还是实话问道:“不知道小姐为何不让老爷夫人相送?”
朗倾意心中泛起难言的苦涩, 手中温热的手炉也冰了几分, 她摇头向前看去,低声说道:“我自有我的打算。”
不知这附近有多少方景升的探子, 多几个人行动,便多了几分不安。她特意避开了人多的时候, 悄悄儿随着薛宛麟到军中来,本就不想惊动太多人。
不知此番选择是否有意义,她微微叹了口气,书青递上温温的茶来,小声道:“好歹将就着喝两口, 驻军要开拔,炭火都已经熄了,这是方才奴婢要过来的一点温水。”
朗倾意接了,喝了两口,思绪渐渐缓了些。茶虽泡得不是很彻底,倒别有一股幽香,唇齿间荡漾开了,她冥冥中觉得,有些事似乎没那么坏。
她此番一意孤行随了薛宛麟去,心底里也有几分不确定在。她不知道方景升究竟敢做到哪一步,也不知道薛家最终能否容得下她。
可是抉择已做,断然没有后退的道理,她向后靠了靠,这才发觉车壁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层贴上去的厚棉布,虽不如朗府上用的精细,可行军在外,诸事不便,想来也是用了心的。
她心中更暖了几分,方欲说话,外头传来了隐约的谈话声,听着像是薛宛麟在发号施令。
留下的一队人马驻守靖门关,薛宛麟交代好了诸般事项,这才大步走上来,略顿了顿,便掀开帘子,向内看过来。
此时书青知趣,早已出去了,轿中昏黑一片,薛宛麟才从外头回来,几乎什么都看得不分明,只辨得出她闪亮的眸子,似烛火般照耀,引着他脚下的路。
他恐掀着帘子久了,里头的热乎气都要没了,便迈步进来,搓了搓手。
察觉到氛围有些尴尬,他主动搭讪着向前一步,捏着微凉的茶杯,方才叹了一声:“这里处处不方便,委屈你了。”
朗倾意本想答复不委屈,但又不想在这件事上无限延伸下去,便拍了拍旁边的位置,说道:“不坐过来么?”
及至到了这一步,薛宛麟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他知道此时犹豫不太好,但还是顿了顿,才走上前去,在她身边坐了。
沉默半晌,随着车夫的一声吆喝,马车动了起来。
车轮滚动的声音和马匹奔波的气息搅乱了漏夜的宁静,但无形中也带来了片刻安宁,朗倾意和薛宛麟两人都是如此,并不知道这安宁从何而来。
过了将近一炷香的时刻,薛宛麟想着朗倾意可能累了,便开口问她要不要靠着睡会儿。
朗倾意怀揣心事,又兼之方才睡了一会儿,并不困,只一心想着如何能尽快打开话匣子,若是久久地不说话,她心里更是慌得很。
想到这里,她便开口问道:“大人为何不歇息?”
两人的话撞在一起,无形中又反弹回来,细思片刻,脸上都禁不住有些笑意。
薛宛麟凑近了些,将她的头缓缓扶到他肩上,低声说道:“好,既如此,就都睡会吧。”
朗倾意本还想再说说话,但又恐薛宛麟累了,便住口不言,只管枕在他的肩上,强迫自己摒弃一切杂念,不知不觉间,竟也有些许困意上涌。
才将要昏睡过去,岂料马车骤然颠簸起来,想是到了崎岖地段。朗倾意的头在薛宛麟肩上重重砸了一下,不禁惊呼一声。
薛宛麟也早已醒来,无奈地笑了笑,低声说道:“这段路确实崎岖难行。”
这样一来,两人都睡不着了。
薛宛麟喝了些茶,又问她是否渴了饿了,她都一一答过,周围便又安静了下来。
起了夜风,车帘飘忽,薛宛麟借着时不时闪进来的月光,察觉到朗倾意虽面色沉静,可能看出明显的压抑神色,她仿佛仍有心事,只是未轻易吐露。
薛宛麟不禁轻声问道:“看你的神情,似乎还是不开心?”
朗倾意愣了一下,方才勉强笑道:“没有。”
薛宛麟便道:“没事了。此前那方景升强行与你纠缠不休,外头那起子小人必定看在眼里,若真除了你,也算是给了方景升致命一击。可如今他都不在了,对付你也就没什么必要了。”
朗倾意盯着外头朦胧月色和偶尔闪过的树杈,托着腮,轻声问道:“大人,你是真觉得他死了吗?”
薛宛麟被问得愣住了,想了想,又不知从何作答,便问道:“怎么,你是发现了他尚存于世的证据?”
朗倾意垂了眸子,从袖中抽出手帕来抹了抹唇边,掩饰住部分慌乱的神色,方才对着薛宛麟看过去:“怎么会。”
“若他是诈死,必定有什么计谋,怎么会轻易让人发现。”她说完了,瞥到薛宛麟赞同地点点头,又放心几分。
“不过,话说回来。”她忽然想到了什么:“若是他真的没死,咱们两个迟早会被撞破,届时该当如何?”
她把难题抛出去给了薛宛麟,他倒也毫不在意,只是微微笑道:“那能如何,车到山前必有路,他再生气,国法尚在,也不能杀了我。”
“至于什么官场上的手段,他尽管使出来,我倒是不怕的。”说完了,他转过头看向她,见她还是垂眸敛眉,郁郁不乐,又安慰道:“你不用怕他,如今他传出身死之事,你就算是另行改嫁,也说得过去。”
她心中略微松快了几分,可还是有阴霾无法散去,她抬起头来看他,轻声说道:“你只说你会如何应付他,却没说我应当如何。”
薛宛麟微微叹了口气,抬手拂过她的发,又顿住了。
朗倾意听到他轻柔的话语若夜风般飘来,拂过心间,留下荡漾的痕迹。
他说:“你一女子之身,原本掺和进来就已经不应该,如何还要求你做什么。你只要好好活着就够了。”
想了想,又补充道:“若真到了走投无路的那一日,也别想着身死成全大义,命总是自己的。”
她张了张口,只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的话她都听懂了,一如当日她被方景升囚在别院中,他也是这般告诫她,不可为了名节做出有损自身之事。
这似乎同当下的世俗观念对不上,她仔细看着他的脸,见他虽面色沉痛,但并无一丝违心,便忍不住伸出手去,抚上他的面颊,轻声说道:“知道了。”
她主动伸手,他也不再隐忍,伸手捉了他手臂,将她拥入怀中。
久违的拥抱,因着间隔的时间太久,两人都恍若梦中,久久讲不出一句话来。往日横亘在两人之间的一切终于短暂消失了,此时,他们都很想忘记此前种种,从现在重新开始。
就像重获新生一般,他们的关系也该重焕光辉了。
朗倾意闭着眼睛,脸贴在薛宛麟肩上,过了不知多久,她心中安宁,几乎将要睡去,及至外头的冷风随着翻飞的车帘卷入,吹得她后背一阵凉,她才直起身子,向他怀中拱了拱。
薛宛麟会意,解开自己的大氅移至身前来,盖住了她的背。
一片暖意中,她微微动了动身子,调整至最舒服的姿势,沉沉睡了过去。
山路崎岖,夜风阴暗。马车的经过难免惊飞鸦雀,惹来暗夜中的其他生物。
路边难免遇到觅食的孤狼,幽暗的双眼紧盯着路边缓缓行过的马车。
顺着飘飞的车帘,能隐约看到其中纠缠在一起的身影,暧昧缠绵,惹得孤狼禁不住侧目,但片刻之后,又目光炯炯,仍看过去。
马车已经飘忽走远了。
镇山关比靖门关要大些,四处都是巡逻的士兵。周围并无什么军情,只一片祥和。
朗倾意戴好面纱,随着薛宛麟一同下了马车,随即便被安排到附近的民居去。薛宛麟叫人好生送她回去,又在她耳边轻言道:“别怕,我先安排事务,得空了便去看你。”
朗倾意又坐上马车,伴在身边的仅有书青。外头跟了十几人随轿。
她向外看了一眼,天色已亮起来,可还是阴沉一片,似乎又有雨雪天气。
马车转过几个巷口,果然天色愈发阴沉了,才下马车,便看到有几片雪花飘然而落,书青从轿中拿出备好的伞,撑开了,轻声道:“夫人快些罢,天色不好呢。”
住的地方是青砖石子路一径通到巷子最深处,最深处也是最高处,俯瞰四周的景色。院门是深木色,门外早就有一个老嬷嬷和一个小丫鬟等着,见人来了,忙不迭地打开院门,迎朗倾意进去。
屋内生着炭火,自然比外头温暖得多,朗倾意解开羊皮大氅,只觉背后仿佛出了一层细汗。
“夫人,先洗了歇歇罢。”
朗倾意此时倒不累,只是有些饿了,便依言洗了,外头小丫鬟送了早膳进来,朗倾意用完了,随口问了几句,那小丫鬟名叫秋萍,老嬷嬷姓周,是薛宛麟提前找好了的。
说话之间,外面的雪纷纷扬扬,瞬间大了起来,从窗外看去,几乎看不清院中细节,只看到白茫茫一片,如同愁绪,肆意飘在空中。
第87章 头昏脑胀 别替我担心,好好睡觉。……
及至晌午过了, 朗倾意却觉得浑身酸软无力,喉咙如火烧,额头也微微烫了起来。
书青着了忙,抓紧时间煮了热姜茶来, 朗倾意饮了, 依旧是昏昏沉沉, 不得安宁。
“想是昨夜在马车上着了凉, 夫人略歇着, 奴婢去拿药来。”秋萍说完, 开门出去, 清凉的风灌进来少许, 朗倾意的表情瞬间又凝重了几分。
书青赶忙关紧了门窗,又将被褥铺好了,询问道:“要不要休息一下?待秋萍回来了, 再端药来吃。”
朗倾意想了想, 点头答应,脱去外衣, 换上寝衣, 盖上厚棉被,果然觉得舒服了些。
可转过头来, 看着窗外晦暗的颜色,心里也说不出的难过, 像是什么东西淤堵了,却又舒展不开,只能任由心境跌落下去,永无止境,堕入黑暗。
她又转过身去看着墙面, 可没有什么好转,她闭上眼睛,纠其来源,想来想去,无非还是因为天气原因,引发了上一世的心中阴霾,避无可避。
她生前看到的最后一幕外面的世界,也是雪景。
如今她同上一世一样,也着了风寒,心中的不安愈发浓郁,她索性又转过身子,看着窗外飞雪,不发一言。
不多时,书青用茶盘端着草药进门来,一勺一勺喂给朗倾意吃了,又塞了个汤婆子进来,朗倾意方才觉得好受了些。
一觉醒来,喉咙已经完全肿胀,无法讲话,甚至额头也更烫了。书青看着她躺在榻上紧皱着眉,情知不是好兆头。
正想着托周嬷嬷去找个太医来,秋萍带着喜色推开门,口中说道:“大人回来了。”
朗倾意挣扎着直起身子,又软绵绵地躺下去,薛宛麟看了,急在心里,几步走到塌边,见她面色通红,知道是发了高热,即刻吩咐人去请太医来。
秋萍答应了一声,才要去,又被薛宛麟唤住了。
“此地远离城区,医馆也很远,若是没有太医,便是寻个江湖郎中来,也可。”
秋萍又答应了,她和周嬷嬷披了厚衣裳,打开院门便出去了。
书青又出去熬药煮姜茶,只留朗倾意和薛宛麟在屋内。
薛宛麟想了想,将屋内毛巾扯了一条出来,行至门外,捧了窗沿上的积雪,将毛巾浸湿了,反复几次,直到毛巾彻底冰凉精湿,他才进屋来,将毛巾放在朗倾意额头上。
“别动,就这样躺一会儿。”他轻声说完,又叹一声:“是我错了,不该急匆匆地把你连夜带了来。”
朗倾意虽高热,但神志还是清楚的,她缓缓摇了摇头:“哪能怪大人,是我执意……”
她声音暗哑,薛宛麟示意她不要开口了,躺着休息,又问她要不要继续睡,得到否定的答复后,方才坐在床榻边,细细说这话儿。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面上闪出一丝希冀来,拉了她的手,娓娓道来:“还真有一桩喜事要告诉你。”
“那日你托我到炫谱纺织铺去寻一个叫若笙的,当真被我手下人寻到了。”他神色侥幸:“才刚把她救出来,那地方就遭了摄政王党羽的清算,损失不小。”
“那……她如今在何处?”朗倾意直起身子,急切地问。
“我手下人本来预备将她送至她自己家中去,岂料她见城中一片混乱,料定父母也早就逃走了,听闻你父母在靖门关附近居住,便投奔了你父母去。”
“正好你父母也识得她,便将她留下了,如今她便住在你前日住的别院里,那边有我的人手看顾,自然无虞。”
朗倾意又躺回榻上,暗中松了口气,攥着薛宛麟的手紧紧地握了一握:“多谢大人。”
“你我之间何须言谢。”薛宛麟不知想到了什么,竟有些面色发红,他低头含笑:“待叛乱之事了了,咱们大婚礼仪一过,你就无需在外间受这些委屈了。”
朗倾意面色愈发红润,随后又很快冷下去,失了血色——经这一两日的折腾,她险些已经忘了方景升说的三日之后来接她一事。
现在想想,三日之后的时间,不就是明日一早。
届时方景升若是寻不到人,恼羞成怒,伤了她父母兄弟怎么办?
更何况,那边如今还多了一个颜若月。
思来想去,究竟是不得安宁,可她又不敢轻易将此事透露给薛宛麟听,因此一时间神色惊惶,薛宛麟一一看在眼里,还以为她在担心旁的事,便耐心劝导。
“放心,方景升明面上已死,没有人会追究。至于我母亲那边,自有我去说和,一切都不是问题。”
两人静静地说了一会子话,门外响起叩门声:“大人。”
是秋萍的声音,薛宛麟忙将床幔围得紧紧的,这才起身说道:“进来罢。”
秋萍满身满脸都是雪气,来不及拂去,便低头行礼:“大人,不仅没有太医,这附近就连郎中都没有,好在奴婢在回来的路上,无意间遇到了大人旧的部下,这才寻到了一位女郎中。”
薛宛麟起先还紧皱着眉头听,及至听到寻到了女郎中,又惊疑不定,及至见秋萍身后之人,又面色缓和下来,低声问道:“是你?”
朗倾意也撑着身子,从床幔缝隙看过去,见那女子格外眼熟,不禁愣了一瞬,向薛宛麟看去。
这女子正是当初朗倾意在方府养伤时,日日来照料她药浴的女子,中间几次还搭过话,只不过方景升接了调任令离去后,方景升祖母自己做主将她放了出来,究竟也未曾用上这女子帮忙。
薛宛麟上前去,先摆手叫秋萍下去,而后才对着那女子问道:“你如何还在这里?”
那女子满面憔悴,薛宛麟不问还好,问了这一句,她满目含泪,颤抖着身子跪下来,嗫嚅道:“城里实在是活不下去了,家中丈夫一去不归,不知是不是遭乱民劫杀了,婆母将我儿抢了去,投奔她母家去了,我一介妇人走投无路,本想着去投奔此处的一个亲戚,谁曾想竟也没寻到。”
絮絮说了半晌,朗倾意听了个大概,心下叹息,这也是个苦命人。
薛宛麟疑惑道:“城中如今竟已乱到了这般地步?”
那女子擦擦泪,继续说道:“几日前逃出来时,有一些地方还是乱的,更有甚者,是一些心术不正之人借着摄政王的名头打家劫舍。”
薛宛麟点点头,又说道:“既没有住处,这几日不妨就住在这里,正好她的病也需要你照料。”
那女子一听,如临大赦,频频磕头叩谢。
她忙不迭地净了手,走上前来替朗倾意把脉,沉吟半晌,方才展颜笑道:“不妨事,就是着了些风寒,这场发热过去了,少不得再咳嗽几日就好了。”
“如今热已经发得差不多了,到明日便可预备润肺止咳的草药了。”
她一番话说得薛宛麟和朗倾意两人面色都好了些,薛宛麟一叠声叫书青拿了笔墨来,将那女子口头说的草药一一记下来,明日一早去药房拿药。
随即,薛宛麟叫书青替那女子安排一个住处,夜间也不必到房中照料了。
书青等人依言退下后,薛宛麟方才打开床幔,对着朗倾意笑道:“这下放心多了?”
朗倾意点点头,面上浮现出一丝淡淡的笑意,又道:“手巾不凉了。”
薛宛麟便出去片刻,回来时将冰凉的手巾搭在朗倾意额上。他又出去片刻,回来时想必已经洗漱完了,犹豫了半刻,便轻手轻脚地坐在榻上,掀开被子一角,悄悄挤了进去。
朗倾意背朝外,本来已经快要睡着了,这样一折腾,顿时觉得困意全无,她蜷起身子,意外地问道:“大人,你怎么?”
薛宛麟虽有些羞红了脸,但动作却毫不犹豫,一边钻进被窝里,他低声说道:“我来照顾你。”
“大人,你明日还有军务,如何能做照料病人的事。”朗倾意直言道:“不若叫书青她们来便好。”
薛宛麟像是没听见这话一般,径直平躺下来,过了片刻,从被子里去拉她的手,轻言安慰道:“别替我担心,好好睡觉。”
身边多了个人,周围的温度马上高了几分,朗倾意也不知道是害羞还是怎么,只觉身上出了一层薄汗,想把胳膊拿出来,又不好挣开他的手,两相犹豫之间,睡意全无,连病也好了大半。
薛宛麟凑上前来,揽了她的腰,呼吸轻微,在她后脑的发间激起一阵涟漪,两人都僵硬着身子,丝毫不敢动弹。
记忆中,上次一同入眠还是朗倾意喝多了酒,这样坦诚还是第一次,因此倍觉尴尬。
过了半晌,薛宛麟察觉到她还是绷着身子,呼吸不匀,便将手放到她头上去,轻轻揉捏着,口中说道:“你生着病,想必头疼脑胀的,什么都无需想,只放松便好。”
他的揉捏似乎起了作用,朗倾意浑身松懈下来,终于睡意上涌,沉沉闭上了眼睛。
一宿无话。
至晨起,朗倾意果然觉得身子好了许多,也不发热了,只是还有些喉咙发痒,灌了些润肺的药进去,甜津津的,不知有没有效果,反正心情好了几分。
薛宛麟见状,才肯放心上朝去。
他一去,书青进来侍奉朗倾意梳妆打扮,禁不住偷笑:“大人对您极好。”
朗倾意一病只两三日,正瞧着镜中的自己似乎瘦了些,见书青这样说,又嗔怪她多嘴。
“就是有些不体恤夫人。”书青梳着头,小心翼翼地接了一句。
“怎么?”朗倾意一时间没有明白书青的意思。
“恕奴婢多嘴了。”书青赶忙解释道:“许是民间有偏方记载,这种事有助于退热……”
朗倾意这才瞪圆了眼睛回过头来,红着脸,伸出食指来指着书青:“你你,你什么时候这样嘴贫了?”
书青含笑低了头,不再多话——
作者有话说:提前祝大家中秋节快乐,国庆长假我会努力码字的~~~[青心]
第88章 改过自新 我么,自然是希望你改过自新……
忐忑不安的一日过去, 究竟也未曾发生什么,悬着的心终于落下来,许是心病除了几分,病也好得快些, 除了偶有几声咳嗽, 别的竟也没什么不适了。
雪也已经停了, 朗倾意闲着无事, 在小院里转了两圈, 见周嬷嬷早就把小院中的积雪扫得一干二净, 堆在树下。
她走上前去, 轻声问道:“这是什么树?”
周嬷嬷笑道:“夫人, 这是杏树,之前老奴也不住在这里,不知道此前有无开花结果。”
书青在一旁搭话道:“来年就算是结了果, 我们应当也不住这里了。”
书青本意是城中混乱除了之后, 势必要回城入住的。岂料朗倾意心中有事,听了之后神色一变, 心中突突狂跳, 静默了一会子,方才点点头, 转身回去了。
恰巧,此时昨夜协助治病的女子端着药出来, 笑道:“正要去寻夫人呢,该喝药了。”
朗倾意通过书青,已经知道这女子名叫张秋月,别人都唤她“张嫂”,她见书青接过药来, 便笑道:“多谢张嫂了。”
张秋月摇摇头,讪笑着说道:“还是多亏了大人和夫人大发善心,不然这冰天雪地的,我在外头岂不是冻死了。”
朗倾意随着书青又回到屋内,坐着一边喝药,一边与张秋月闲聊几句,得知她自己娘家和嫁的夫家都是草药世家,平日里依靠卖药和施针治病为生。
听到这里,朗倾意忽然觉得有些熟悉,她不免问道:“皇城里一共有几个这样的草药世家?”
这个问题一时间难住了张秋月,她嘀咕着伸出手指来数,过了不多时,露出歉意的神色来:“夫人这个问题倒巧,我竟不知,只是细细想来,称得上是草药世家的,估摸着也有个十来家罢。”
“这几家有相熟的,也有不熟的。他们有专门施针的,有专门寻草药的,也有专门巡诊看病的,我们家几个都涉及,只不过最主要的还是药浴。”
“女子生产之后,难免会有一些调理不当,有大户人家的,时常会唤了我们过去,帮着产后女子恢复身子。”张秋月说完,又凑上来笑道:“以后夫人有了,若是放心得下,也可叫我来。”
朗倾意听了,只是微微一笑,并未说什么,又皱起眉头将草药喝完,问她可曾用过早膳。
张秋月机敏,知道朗倾意怕是累了,便搭讪着离去了。
她去了之后,书青收了碗筷,替朗倾意捏捏肩颈,口中说着闲话:“这张嫂来得倒是巧。”
“如果没有她,怕是还得要再恢复几日。本就天冷,落下病根便不好了。”
朗倾意点点头,又问道:“你与她住了一晚,留心看着些,看她为人如何,有没有藏着什么不可说的东西。”她微微叹了口气,从袖中伸出手来:“我近几日总有些心神不宁。”
书青答应了,又补充道:“昨夜是没有半分问题的,她只感时伤怀了一阵子,也想着自己孩儿,难免有些抱怨她婆母。”
两人正闲话间,忽见秋萍回来,欢天喜地,说今日军中无事,薛宛麟遣人传了口信回来,说一会子要回来用午膳。
因朗倾意才病好了些,这顿膳食刻意做了清淡饮食,青菜肉粥配上酥皮包子,还有粉面冬瓜汤,咸熏火腿肉,外加一味醋溜白菜。
薛宛麟见她神色好了不少,更加放心。书青帮着布好了菜,在一边陪着伺候。周嬷嬷等人在外头站着,预备其他吩咐。
这样看下来,两人倒真像已经将日子过了起来一般,朗倾意这一顿吃得舒心,忍不住多进了些。
“今日晌午后,也没什么旁的事,我去军中走一遭便回来。”薛宛麟轻声说完,又道:“这里荒僻,你在家中也无趣,我听属下说,这附近倒有些新奇地方,有个百年书铺,可以去瞧瞧。”
朗倾意正闷得难受,听了这话,心中也痒痒起来,哪有个不想去的道理?因此焦心以盼,待到未时,薛宛麟回来,他早已备好了马车。
朗倾意披上一件更厚的大氅,手里拿着备好的手炉,开开心心上轿去。
原来这镇山关不远有座古镇,是前朝遗址,里头原先住了些前朝遗民,因为反前朝战役中有功,故保留了之前的建筑。
如今这座古镇,留下来的有一部分是前朝遗民的后代,也有一部分是后来迁移进去的人。
如今因着前朝建筑的样式,许多人慕名前往一探究竟,久而久之,这里也就成了人群之中口口相传的“新奇地方”。
马车开动了,朗倾意这才发觉就连书青都未曾跟上来,不禁有些意外。
薛宛麟发现了,安慰道:“只有我们两个,倒自在些。”
朗倾意倒也赞同,她忽然想到昨日张秋月所说的城中乱象,不禁问道:“太太和你兄长,是否都转移过了?”
薛宛麟点头道:“放心,他们好说,近几日已经到江城姑母家去了。”
朗倾意点点头,不再说话,薛宛麟便少见地徐徐讲起来,说古镇那边积雪未除,少不得有一番雪景可以看。
又道局势不太平,想必游人不多,能安静下来,好好逛一逛了。
朗倾意被他昂扬的兴致影响,也变得雀跃起来。
路途并不远,说话间已经到了。薛宛麟给了车夫银子,叫他在原地等着,拉上朗倾意,向巷子深处走去。
许是因为积雪的原因,巷子里游人的确不多,许多店家都在自家门前扫雪,见有人来,有几个店家早已走上来,笑脸相迎。
不知为何,朗倾意此时的兴致又淡了下去,她小心翼翼地绕过那几人,向旁边走了几步。
上一次出来逛,还是在方景升找的别院时,她带着书青、香禾等人一同去的,去的时候还遇到了苏佩。
不过短短几个月,如今想来,竟如同恍若隔世。
因为她已经知道方景升并未身死,此时想起来,未免只添烦恼,闲逛的兴致都淡了。
薛宛麟见她脸色发白,只当她是病体初愈,还有些精力不济,便不带她往街头巷尾转,只先去了一家布置雅致的茶舍,吩咐店小二倒上茶来,又摆了两碟精致的点心。
“好歹用些。”薛宛麟将点心推到她跟前,轻声说道:“虽不一定比得过府上的,但好歹算是出来玩过了。”
朗倾意就着茶用了些,方觉得心情舒缓了些。
他们身处二楼,薛宛麟身边的窗子开了条缝,好在屋内着实暖和,这窗缝倒也没什么,反而能见到外头屋檐上的雪,多了一重意趣。
朗倾意向前凑了凑,正看到外头的雪景,素白一片,部分挡不住的雪色下是漆黑的瓦,再站起身来看时,能看到屋檐下忙碌的店家——对面是粥铺,来了一行人吃粥,店小二正在门里门外奔波迎客,粥的香气随着厚重的门帘飘忽来去,倒有一丝恍惚之感。
薛宛麟的声音悠然,在她耳边响起:“怎么,可是肚子饿了?这家粥铺听说风评不错,若是饿了,我们去尝尝?”
朗倾意未及作答,她僵着身子看了半晌,一时间说不出话,只伸出手指,略向外指了指。
薛宛麟顺着方向看去,却只见到一片棕黑色的衣角消失在茶舍门口,想是进来了。
他见朗倾意神色不对,便上前扶住了她,殷切问道:“怎么了?你见着谁了?”
朗倾意面色犹豫不决,刚开口说道:“无妨,想来应当是我看错了。”
话音未落,只见店小二笑着招呼一人走上二楼来,见了此人,薛宛麟的神色也霎时一变,从先前的闲适放松变成警惕不满。
那人转了两遭,却似乎不认识他们二人一般,在不远处的桌前坐了,面不改色地点完茶点,待店小二下楼去,这才不经意地向他们的方向看过来。
见薛宛麟和朗倾意都是一脸警惕地齐齐望着他,他终于有些忍不住,别过脸去轻笑了一声,才转过头来,无比自然地问道:“怎么,见到我这样意外?”
薛宛麟冷笑一声,警告道:“如此明目张胆,不怕我捉了你?”
“薛大人。”柳延青收了笑意,正色道:“此番在下不是来挑衅的,是有事相秉。”
他甚少这样严肃,薛宛麟倒有些意外:“哦?”
“想必薛大人并不知情。”柳延青神色黯淡了些:“薛大人与我也算是有些交情,我信得过薛大人,故将实情告知。”
说到这里,他似乎也不耐再说这些虚话,便直言道:“如今同峰会中出现了分歧。”
“乱世之时,都有不同的意见,也属正常。”他仿佛在为自己的同僚开脱,可又怀揣着莫大的悲哀,叹了一声:“一拨人觉得同峰会实力大减,就此散去,隐匿于江湖中,徐徐复仇。”
“也有人觉得同峰会已蛰伏百年,如今乱世正是机会。这些人里,又分成两拨人,分别是投诚摄政王一派,和主张靠同峰会自己的力量复仇的。”
他说了这么些,一时间扯得倒有些远了,险些忘了自己的初衷,及至朗倾意忍不住问道:“你是怎么想的?”才将他的思绪拉回来。
他不知道怎么想的,当着薛宛麟的面,竟然神使鬼差地问道:“你希望我如何想?”
问出这句话,他如愿以偿地见薛宛麟沉了脸色,他心中窃喜,又做出难为情的样子来,看着朗倾意张口结舌的表情,摆手说道:“我随口问的,莫要往心里去。”
朗倾意瞥了一眼薛宛麟,见他的神色仍是阴晴不定,便住了口,暗中伸出手来在薛宛麟的手上捏了捏,似是提醒。
薛宛麟这才回过神来,冷冷地看了一眼柳延青,答道:“我么,自然是希望你改过自新。”
第89章 可会后悔 哪能白白便宜了他。
两人眼神交锋一瞬, 柳延青先败下阵去,其实,他今日若非想要投诚,也不会寻了薛宛麟来, 想必薛宛麟心里也清楚, 如此一来, 柳延青自然锐气大减。
低头沉思半晌, 柳延青面色坦然地抬起头来:“是, 同峰会如今的局面大有不利, 哪一条路我都觉得不妥。”
“之所以寻了薛大人来, 还是因为私心里觉得同薛大人有几分交情, 更何况。”他顿了顿,不露声色地向朗倾意看了一眼:“我们都有共同的敌人。”
“你是指方景升?”薛宛麟淡然问完,又摇头笑道:“他已经死了, 如何还能做敌人?”
“薛大人当真以为他死了?”柳延青此言一出, 薛宛麟神色如常,朗倾意神色却黯淡了几分。
柳延青一一瞧在眼里, 并不点破。
薛宛麟轻笑一声:“他死不死, 如今都已经是这个局面,又能如何?”他话锋一转, 又回到柳延青身上来:“倒是你来寻我,能带来什么价值?你能有禁锢住方景升的法子?”
柳延青正色道:“还真有。”
他解释道:“假若他没死, 如今他在暗处,你们在明处,很容易便能被他寻到,不如把朗小姐交由我来隐藏,保管让锦衣卫都寻不到。”
他说得这样直白, 朗倾意两人如何听不明白,朗倾意先低了头,只听薛宛麟冷笑一声:“你今日来若只是为了说这个,那我看也没有必要再聊下去了。”
说完,他利落起身,朗倾意跟在身后,随着他下楼去了。
独留柳延青在楼上,他紧盯着两人毫不犹豫下楼的背影,暗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薛宛麟结了账,拉着朗倾意的手出门去,远远地走了一圈,直到距离茶舍相当远了,才停下来。
朗倾意察觉到他有些负气的意思,不言不语地跟着,直到薛宛麟猛然停下脚步,她不防,一头撞到他后肩上去,薛宛麟忙上前来看她有无受伤,仓促之间,听到他轻声说道:“是我不好。”
朗倾意没有答话,又听他喃喃自语道:“竟未早些看出他的意图来,还让他在你身边守着。”
朗倾意听懂了,便道:“他本就是原来的苏府护卫,你相信他,多半也有我的原因。”
犹豫了片刻,她又忍不住出言提醒道:“论理我不该讲,可我却觉得,今日他来寻你,你应当同他好好聊一聊的。”
“我虽对他不是十分了解,可他独身一人前来投诚,想必也是带了十足的诚意,你就这样干脆拒绝了,不怕他转而投身别人?”
“之前他与方景升手下械斗,你是见过的,他身手不凡,若是能为你所用,想必……”她说到这里,见薛宛麟的眉头紧皱,便适时停下来:“当然,这只是我个人浅薄之见。”
薛宛麟浅浅叹了口气,拉着她的手继续向前走去,口中低声解释道:“你哪里晓得这其中关窍。”
“他此时来投诚,想必是同峰会走投无路了。我尚未奏秉皇上,势必不能私下收了他,以免被人诟病,说我与同峰会早有牵扯。”
“况且你听他话语间,并没有半分诚意,只说要我把你交出去,这让我如何静得下心来。”薛宛麟眸色一冷:“若真想投诚,何不将同峰会所有人都带了来,听凭兵部处置?”
“分明是假借投诚之意,实则真正目的在你。”薛宛麟说完这句话,心中更加不自在,他环顾四周,忽然有些懊悔这样草率带她出来,便又低声说道:“出来了这样久,你病才好了,还是先回去歇息罢。”
经过这一遭折腾,朗倾意自然也兴致全无,跟着薛宛麟回到小院中,此时已接近晚间,眼看着天色又暗下来,似乎又要下雪了。
用了晚膳,薛宛麟叫书青等人将炉火烧得旺旺的,又灌了几个汤婆子,生恐屋内冷了。
自屋内窗子看去,外头果然已经有了飘扬雪意,先是外头杏树枝杈上堆上了雪,随后灰黑色的地上也逐渐堆了一层,虽是夜色,外头却奇异般地亮堂起来,是雪照亮了夜空。
薛宛麟洗完了,见朗倾意仍在窗边痴痴地看着,便走上前去,揽住她的肩,问道:“在看什么,这样入神?小心着了凉。”
朗倾意回身冲他微微笑了笑:“没什么。只觉得这雪色好看罢了。”
薛宛麟将窗帘拉好了,叫她不要在窗边坐了,她才缓缓起身,坐在榻上,不知为什么心跳得厉害,震得她双手都有些颤抖,她勉强抬起右手,将背上散乱的发尾理了理。
待薛宛麟走上前来,她抬起头去看他,惊见他眸色极深,即便是屋内烛光闪烁,也照不透他的心思。
可朗倾意如何不晓得他的意图,如今她病已痊愈,两人又已是几乎名正言顺的夫妻关系,她如何想不到他要什么。
可越是这样,她越是心中一阵阵发紧,没来由的恐惧感铺天盖地袭来,她向后缩了缩身子,猛然洞悉自己内心。
她此刻怕的是什么,没有人比她更清楚。
她知道他还活着,亦知道他的手段。她暂避在这里,除了对薛宛麟有情外,只不过是寻个安身之所。
若哪天他再寻来,知晓她已与薛宛麟有了夫妻之实,还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上一世,她怀着苏佩的孩子时,他可是用尽心机手段将孩子除了去,况且那时候她是在被他骗去方府之前怀上的孩子,按理说没有半分对不住他的地方,他都如此狠戾,更何况这次。
想到这里,她如何会心安理得,可眼下薛宛麟已经站在她身前,右手已经轻抚上她的脸颊,这次他神色坚定,似乎由不得她说拒绝。
“大人。”她勉强笑道:“先坐下,我有些话要说。”
薛宛麟在她身边坐了,右手揽了她的肩,柔声问道:“什么话?”
左手拉了她的手,发觉她手心潮湿,似乎在冒冷汗,还以为她是害怕,又轻声劝道:“别怕。”
“大人,我是说如果。”她犹豫着开口:“若是方景升还活着,得知你我已有夫妻之实,愤而实施打击报复,若是最坏的情况下,他对您母亲和兄长出手,大人会后悔吗?”
她一口气说完,持续盯着薛宛麟的神色,见他面色阴晴不定,可还是不后悔问出这些话。
这些都是铁一样的事实,横亘在他们之间,避无可避。
若是现在逃避了,以后迟早还要面对,甚至面临的一切比她问出的问题还要尖锐数百倍。
薛宛麟松开揽住肩膀的右手,可左手还是紧紧握着她的手不放。他别过头去盯着地面晃动的烛影,半晌才低声说道:“他报复归报复,可若有一丝理智尚存,就应该知道祸不及家人的道理。”
随后,他话锋一转,瞬间凌厉了几分:“排除这点,若他当真得了失心疯,敢对我家人下手,那我便集合薛家和兵部力量,与他对抗到底,有何可怕的。”
他又转过脸来,柔声劝道:“你不用怕。”
朗倾意却低下头去,盯着自己睡裙上的睡莲纹路,久久不发一言。
她从薛宛麟的话语中,听出的不是自己想要的答案。
薛宛麟信心十足,且并不怎么惧怕方景升。可他仿佛也过分低估了想象与现实的差距。
在他想象中,他并不信方景升会对他家人出手,因此他话语间也就没有半分发生这种事之后的情绪推演。
或者说,他潜意识里并不知道这种事若是真的发生了,他该当如何,会不会后悔,所以他不愿意继续往下想,只轻飘飘地表达出自己的决心,便罢了。
想到了这一点,朗倾意却不肯轻易表达出来,生怕引发什么不愉快的讨论。
于是,她满心里开始后悔,后悔自己不该草率地跟着薛宛麟,一味地将他当成救命稻草,及至到了眼前这一步,却又退缩了,什么都给不了他。
或许她本就是被妖魔觊觎,理应不该与旁人有太多接触,否则只会连累他们,还救不得自己。
她忽然觉得悚然,僵着身子意欲站起来,可终究没有成功,还是板着身子坐在原地,僵硬到像一块硬木。
薛宛麟也察觉到了,忙上前来看她:“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见她只是摇头,却说不出什么来,薛宛麟在心底暗叹一声,终究还是妥协:“若是这件事给你带来了这样大的困扰,那便暂缓罢,横竖也不差这几日。”
“待摄政王一事平了,有的是时间好好操办。”他说完,站起身才要出去,却被朗倾意拉住了袖子。
“别走。”她的声音很轻,几乎听不见,可薛宛麟还是听到了她的话:“哪能白白便宜了他。”
她呼吸有些急促,连带着周围都蒙上了一层迷雾,四周的一切都晦暗不清,她也被自己这个突如其来的大胆主意惊到了。
不过回想一下,又觉得这个主意合理。
她凭什么就这样守身如玉地等着他回来,对她实施裁决?她是她自己的,不是他的所有物。
若是他回来后生气,那也与她无关,本身他们之间便荒谬无比,是他一个人追逐的猎场,她若是能惹得他生气,也算是浅浅地报了仇;若是他不生气,只是对她心生嫌弃,那更是再好不过。
如此想来,她虽眼前晕眩,但还是坚定拉住薛宛麟,缓缓抬头看去:“大人,我想好了。”
薛宛麟缓缓回身,她闭上眼睛,本以为会是温柔的吻先落下,谁知他只是用双手裹住她的面颊,焦虑且担忧地看着她,直到她睁开眼睛,与他四目相对。
这时他才说道:“你这个想法不对。”
第90章 战事突变 镇山关一带军情有变。
“我希望你完全接纳我, 并非是为了气他,而是你想好了要同我永世在一处,做好了这个准备。”薛宛麟蹲下身子,虔诚地说道:“你能懂吗?”
朗倾意瞬间便懂了, 她讶异于他对感情极致纯粹的追求, 又瞬间对自己方才的言论感到懊悔。
“对不起。”她忙解释道:“我并非那个意思……”
薛宛麟抬手制止了她:“无需解释。”又道:“天色很晚了, 无论如何, 今日都不适合仓促做决定, 待你彻底想好了, 再告诉我。”
他似乎有些不舍, 在她面上轻轻揉了几下, 一时间难舍难分,但还是很快做了决定,转身离去了。
门在外头阖上, 她无力地伏下身子, 在榻上趴了片刻,此时她脸红心跳, 又被薛宛麟的话所扰, 心里何曾有过半分清净。
片刻之后,门又开了, 她只当是书青进来,也未起身, 在榻上趴着不动,等了片刻都没见来人下一步动静,心生不安,忙爬起来看时,见薛宛麟端着一盆冒着热气的水, 怔怔地站在床下看她。
见她爬起来,方才讪讪一笑:“我只当你睡熟了。”
见她神色诧异,他解释道:“方才看你手都冰凉了,又赤着脚在榻上坐了许久,想必脚也冷了,就打了热水来。”
朗倾意不知该说什么好,用双手去夺那水盆,口中说道:“这点子事,叫丫鬟来做便是,大人何苦自己动手呢。”
“我有自己的私心。”薛宛麟笑着,脸上红了几分:“借着打水,回来寻个宿处。”
朗倾意讶然看了他一眼,随即又回过神来——这小院里除了正房便只有东西厢房,东厢房住了书青和张秋月,西厢房内住了周嬷嬷和秋萍,哪还有薛宛麟的住处。
他只管出去,想必在外头转了半晌,又灰溜溜地想了个借口,端着热水盆进来了,想到这里,朗倾意禁不住抿嘴一笑,便也没再赶他。
热水既暖了脚,也暖了心。朗倾意将脚伸进盆中,又问道:“大人不妨一起再泡一泡?天冷,脚不热起来怕是半宿也睡不好。”
薛宛麟推辞了几遍,但见她再三劝说,便也不再犹豫,脱了鞋子把脚放进盆中来。
不知是水热的缘故,还是屋内炉火愈旺的缘故,薛宛麟脸上犹如火烧,愈演愈烈。朗倾意偶尔抬眼看见,觉得有些好笑,不禁玩心大起,试探着将左脚踩在他右脚上,轻轻点了一点。
这一下犹如在薛宛麟面上烧了一把火,他浑身僵直不敢动,半晌才轻声嘟囔:“作什么。”
“水冷了。”朗倾意正色道:“我泡好了。”
薛宛麟这才意识到擦脚布不在床边,才要去拿,又被她劝住:“不必了,屋里暖和起来了,甩甩就干了。”
他依言出去倒水,回来见她斜着身子靠在榻上,双脚在床下一上一下地起伏着,他远远地站了,看着她这般,只是不上前来,一时间有些口干舌燥。
她让出位置,示意他上前来,他犹豫道:“我还是在侧榻……”
“不必了。”她利落拒绝:“侧榻还未及收拾,多半都是书青的物什。更何况这隆冬腊月的,分着睡不冷?”
她向里躺了躺,留出一人的空位来。他犹豫片刻,上前来坐下了,缓缓拉了被子盖上,瞑目入眠。
隆冬腊月时分,有薛宛麟在身边相伴,被子里温暖不少。朗倾意难得一夜安眠,直睡到天色大亮,才懒洋洋地爬起来,睡得太久,难免有些头疼,她单手替自己揉捏着,轻轻皱了眉。
书青端了洗漱用的水进来伺候,面上含了一丝略带促狭的笑意,她忍住了,低声说道:“夫人,张秋月在外头,说要替夫人请脉。”
说起来,今日是还没有请脉,朗倾意也想知道上次伤寒之后自己身子究竟恢复了没有,待收拾完后,便叫书青将张秋月请了进来。
张秋月低着头在门口站着请安,站起身来后,不动声色地溜了一眼屋内,又垂下眸子,客套了几句,便上前来把脉。
片刻之后,张秋月面上含笑,扬声说道:“夫人身子恢复得极好,已经完全无虞了。”
书青在一旁问道:“补药也无需吃?”
张秋月笑道:“依我之见,应当是无需再吃了。”又补充道:“想来是薛大人对夫人极好,夫人心情好,恢复得便快些。”
顿了顿,她面上笑容顿失,又说道:“只是夫人大好了,我便要离去了。”说完了这一句,不免轻声叹息。
朗倾意不觉有些意外:“眼下战乱未止,你可有容身之地?为何急着求去?”
张秋月勉强笑道:“正如夫人所言,战乱未止,一味地留在这里叨扰薛大人和您,也不是事。”
朗倾意道:“哪里的话,前几日我高热不止,若不是你,哪里能好得这样快,就是冲着这点子恩情,也不会赶你出去的。你若无好去处,只管在这里住了,待战乱止了,再去寻你婆母和孩子。”
张秋月听了,不免眼角湿润,又禁不住想要扣头谢恩,究竟被书青制止了,方才擦着眼泪出去了。
过了晌午,仅有的一点阳光又被阴霾笼去,眼看着天色又要下雪了。书青口中抱怨着天气不好,替朗倾意揉揉颈子。
朗倾意察觉到她手掌冰凉,便叮嘱道:“你也该备好几件冬日的衣裳穿,天寒地冻的,冻坏了身子可怎么好?”
书青一向仗着自己身子好,不太在意这些,听了朗倾意的一番关切,倒也听了进去,随即便放下手中活计,去外头换衣裳了。
过了一炷香的功夫,书青同秋萍一起忙慌慌地进来,对视了一眼,又都尽力将眼中的不安压下去,生恐惊着了朗倾意。
朗倾意放下手中的茶盏,轻声问道:“怎么了,这样忙慌慌的。”
犹豫了片刻,还是书青先上前来,低声说道:“方才大人身边随从来传话,说镇山关一带军情有变,大人近几日怕是都不能回来。”
瞧着朗倾意脸色瞬间变了,书青赶忙补充道:“薛大人吩咐人带了一队人马将小院围了起来,想必不会有危险的。”
朗倾意缓缓站起身来,追问道:“什么军情?为何这样突然?”
书青看了秋萍一眼,两人都是茫然,方才传信之人说得匆忙,她们二人也未来得及细问。
朗倾意低声叹道:“罢了。”
眼见着周嬷嬷又进来,行礼道:“大人吩咐人送了些米面煤炭来。”
朗倾意点点头,书青和秋萍便随周嬷嬷去搬东西。屋内只剩她一人,她这时才发觉自己有些头晕,便摸索着坐下来,手指尖碰到微凉的茶盏,她的心又沉了几分。
不知为何,这一次她总觉得心中不安程度高于以往,用任何事物都无法压下。
她急切地端起茶盏,饮了一口微凉的茶,凉意的触觉顺着胸腔一路下滑,不仅没能将不安压下去,反而愈演愈烈。
书青进门来,见她眉头紧锁,右手紧捂着胸前,赶忙上前来安慰:“夫人何须如此,即便是前线有战事,想必也不会很严重。更何况薛大人并非领兵打仗的职位,主要负责士兵调拨和粮草分配……”
朗倾意抓住书青的手,示意她无需再说了。
书青说的这一切,她怎么会不懂,只是书青尚且不知方景升还活着,更何况,她几日前才爽约,跟着薛宛麟随驻军迁移来到这里,眼下薛宛麟分身乏术,她的危险自然就重了几分。
“书青。”思考良久,她低声开口:“今夜多煮些饭,给守门的士兵们多吃些,这几日怕是都要辛苦他们轮番值夜。”
书青答应了。
“还有。”朗倾意又吩咐道:“你和周嬷嬷过会子出去一趟,看看周围可还有相对隐蔽一些的住处没有。”
她见书青露出疑惑的神情,也不欲多解释,只说道:“注意安全,若有因战乱导致的流民,不要过多攀谈。”
书青答应了,事不宜迟,当下便同周嬷嬷去了。朗倾意焦心等了半个时辰,外头已经飘起雪花来。
书青和周嬷嬷顶着一头碎雪归来,顾不上其他,先将外头的形势与朗倾意大概讲了讲。
朗倾意心凉了半截。
果然,这附近本就荒僻,原本有几家住在附近的农户,听闻战事将近,也都预备连夜搬走了。
所以,除了这处小院,竟再无一处安身之所,除非也预备好连夜搬走。
可如今外头战乱,又能去哪里呢?
“至于军情,听附近的农户说,应当是北地的奇袭军团,不知为何未能被北地镇守的将士发现,竟一路南下,到了镇山关。”
“农户还说,如今看起来,形势倒不好呢,焉知一个摄政王便能掀起这么多乱子来。”
书青絮絮说了许多,见朗倾意神色愈发不好了,便安慰道:“夫人别担心,过了这几日,咱们再寻个住处就是了,只是今夜雪夜难行,少不得要忍一忍。”
“外头士兵的巡逻已经排好了班次,晚膳已经叫秋萍送了去了。”书青上前来扶住朗倾意:“先用膳吧。”
朗倾意怏怏用完了晚膳,又叫书青搬进屋内,思来想去又想到许多不妥之处,一一安排妥当了,又悄悄藏了一只锐利的金簪在枕头下,辗转几次,方才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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