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谈信任


    将人背进门, 萧亦把白倚年放到床上,倒也没有随处看,只回头面向白倚年:“你衣服在哪里?”


    白倚年垂着眼, 捏着衣袖反复揉.搓,似乎有什么难以启齿,不方便让萧亦看见或听见的东西, 许久弱弱出声:“兄长随处看看吧,我自己来就行。”


    衣袖在扯动中血迹愈发明显,萧亦看着人低眉顺眼的模样, 只当右相是个畜生。


    就着打量屋中摆设,书山书海,没有任何可作装饰的物件。


    有些书就堆放在桌面, 各种类型都有。


    即便萧亦现在什么也没有,也觉眼前的屋中寒碜。转回门边开门,却不是因为给人留得体面,认真叮嘱道:“我们出门买药,你先别动。”


    料想也是没法动的白倚年状态极差,语气又是过分的懵懂无知:“兄长和这位公子是什么关系?会不会麻烦人家?”


    好似能看出两人是什么关系, 又不太清楚的试探。


    两个问题皆叫萧亦有所怔愣,偏头看向封听筠,封听筠眸光淡淡, 似乎说什么他都能接受,回头看白倚年便觉心虚,用对方哥哥的身体, 与男的搞一块,怎么看也不合适,不由得斟酌用词:“男朋友。”


    不确定封听筠能不能听懂, 就又看向才谈上的对象。


    新出炉的对象愣神着,半天失笑,眉眼含笑,极其温柔的模样。


    看神情,应该是知道的。


    可见他抖出去的真不少。


    屋里白倚年歪头不解:“什么是男朋友?”


    “对象。”萧亦又换了个词,不想多解释,抓起封听筠的袖子扬头:走。


    动作急躁,不亚于逃避。


    被拉着往外走的人明知王福早去买了药膏侯在外面,瞥见萧亦眉眼间的不自在,难忍莞尔,任由萧亦拉着他往外走。


    没走出多远,萧亦忽地站定回首,细看耳尖有几分红:“知道是什么意思吗,就笑?”


    怎奈封听筠又笑:“那你希望我知道还是不知道?”


    不禁想起上辈子萧亦病重时什么话都往外说,说了不够,还要他记住,要在病好后当暗号……


    才记起,不由得趁着袖子够宽,反而调转方向握住萧亦的手腕。


    隔着血肉,内里脉搏很是有力。


    萧亦没错过封听筠刹那间的变化,忍不住皱了眉,又生出几分逗弄人的意思,松了袖子摊开只手,手心向上五指分开,是很明确的邀请:“那这我告诉过你吗?”


    指间正好可以容另一只手插.入。


    封听筠垂眼看了多时,不由自主伸手捏了下萧亦的指尖,他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那个世界里,有关七情六欲的一切,萧亦都说过。


    只是没能十指交握,王福等不及蹿了进门:“陛下,我们买来的药。”


    手就在指边,当着人,萧亦没好意思扣住,要笑不笑看着王福:“您真是及时雨。”


    王福低着头自是没读懂萧亦脸上的精彩,反观当事人中,被邀请的偏头笑开,也不知在笑什么。


    笑着,萧亦便磨了下牙,瞥见屋内血迹,想起正事:“劳烦公公把药递给我。”


    客气万分,奈何王福刚注意到自家主子牢牢抓着人,眉开眼笑,旁的一律忽视,利落上前递药:“萧大人请!”


    笑意好似那开春媒婆的脸,堆得快要溢出来,挤得肥肉都要没了存在感。


    萧亦吸了口气,将药膏收了下来,晃了下被拉住的手。


    晃动频率不低,意思显而易见。


    封听筠自是懂的,捏了下萧亦的手腕,及时放开人:“我不方便进去,需要什么喊我就可以。”


    话声算是说进了萧亦心坎里,便不多加耽搁,转身进了白倚年卧房。


    因着方才没关门,屈指敲了两下门框便踏入屋中,就见屋中人脱了衣服,背上密密麻麻,伤痕新旧交替,血痕与陈伤混杂,青红相接,最为过分的不是才打出来的,是一道从右肩贯穿到尾椎骨的刀伤。


    看样子,有些年份了。


    主人转过来的脸上,皮肤依旧是惨白,与背上那些伤痕形成浓重对比。


    强烈的冲击力,惊得萧亦手中的药瓶险些脱手,白倚年脸上还挂着眼泪,仅是看到萧亦就匆忙拉上衣物,试图掩盖所有。


    连忙抬手胡乱擦干眼泪,难免抽噎:“兄长怎么来得这么快?”


    “我……”萧亦深深闭眼,良久吐出口浊气,“我替你上药。”


    萧成珏为白倚年放弃一切,最后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右相就算再丧尽天良,也不该将人打成这样。


    指骨倏然捏出声。


    畜生也不过如此……


    白倚年却是极其的乖巧懂事,反倒安慰起萧亦来:“兄长放心,我没事的,都是皮外伤,不疼。”


    无形间竟成了年少者哄着年上者,强颜欢笑的模样,叫人如何也咽不下气来。


    萧亦无法在人面前露出旁的情绪,徒给人增加麻杆,扯着嘴角嗯了声,走近撤下白倚年的衣服,轻声道:“先别动,我先替你处理伤口。”


    话虽如此,握着药,又颇为无从下手。


    满身伤痕,哪是个少年人应该承受的?


    良久没有触碰,白倚年垂眼放轻声音:“我不疼,不上药也可以。”


    轻声漫语,脱口时强行镇定,身体又是抖动的。


    看得萧亦一口气上下不得,即将捏断手中的药匕时,王福一手端着盆热水,一手拎着壶烈酒进门:“萧大人!”


    萧亦在喊声中点了下头,王福又从怀里摸出团棉花,生怕他不知道要怎么用:“以免半夜发热,您先用酒擦擦再上药。”


    白倚年又软弱可欺着:“真的不疼。”


    今日气温尚可,奈何屋内阴凉,看着人轻轻打颤,萧亦只能先用帕子给人擦拭,帕子才碰上,耳边便传来一道轻微的抽泣声。


    饶是毫无关系的王福听了,都不忍心偏开头。


    疼到极致的人却偏过头,眼眶红润中,也有难堪,不乏商量:“兄长,您出去让这位伯伯来吧。”


    王福也点头:“是,您出去办事吧,这里有我!”


    到此,萧亦再也忍不住捏拳,只想提剑将右相砍了。掐白的指尖卸下力气,将东西全部交由王福:“我们稍后回来。”


    怒气不减出门,见到封听筠时好歹没迁怒,只是深呼吸:“去右相府。”


    封听筠没意见。


    两人刚并肩走出门,方才柔弱可欺的人便直起身体来,在王福小心的擦拭下眯眼提出意见:“您可以重一点。”


    王福只当是宽慰,手上动作不禁又轻了两分。


    在酒液流经伤口时,白倚年转过头来,眼中的兴奋一闪而过,刻意笑了下:“真的可以重一点。”


    低语着:“我真的,不怕疼。”


    王福怔愣一瞬,心底无端生出股恶意,又在白倚年讨好的笑容下放下芥蒂,动作依旧不算重。


    冒着气泡的伤口之下,有人遗憾一叹气。


    不同于他,通往右相府的巷子里,萧亦吸了口气,转而直视封听筠:“你那晚到底是从谁手底下救出的桑黎?”再一咬牙,“不许骗我。”


    不能信任任何人,与他有联系的,不过这些人。


    唯独白倚年这身伤来得没有理由。


    右相不至于将人打成这样。


    封听筠看着萧亦,确实没欺骗,但也没出言。萧亦只能换个问题:“你救桑黎时,他看清你了吗?”


    这个问题封听筠回答得很快,几乎没有迟疑:“不清楚,那夜算不得亮。”


    他更趋向于看清楚了,只是疯子根本不担心暴露,甚至用起死回生威胁杀了他没用。


    萧亦解读得很到位:“不否定,那就是看到了。”


    再问:“不能说吗?”


    “你愿意相信吗?”封听筠不答反问,目光轻轻落在萧亦脸上。


    萧亦没忍住:“您在说废话。”


    向来都是封听筠说什么他信什么,以前不问,现在反而因为一个连环杀人犯问了。


    就又垂眼,闷声:“分明是你不信我。”


    临边秋风送爽,黄叶簌簌往下掉,也就一阵风的功夫,抢走了半数黄叶。


    无端凄凉。


    目睹树叶零落,还是没听到回答,无法控制偏开头,也不管封听筠径直往前走。


    脚下树叶咔咔碎开,秋风寂寥。


    不过一米距离,下一片落叶下来时,封听筠拉住人,脑中又现前世场面,再一抬眼,萧亦垂头丧气,大有失望,终究难忍:“是他。”


    被拉着的人听清楚了,才转过头,出乎意料的,脸上没有失落和难过。


    只有不容置疑的坚定。


    “你说,我就信。”眼底却飘起哀怨,“分明能直接说,非要我演出戏。”


    眼前人神情尚在意料之中,封听筠却觉得无力偿还这份坦诚,心底倏地酸了一块,不乏自私地想要萧亦狭隘两分。


    出口想要弥补,萧亦又好不无奈叹气:“封听筠,我都坚定不移选择你了,你就不能相信我一下?”


    “到底谁是你心上人,都是编造出来哄人的?”换个人说,他确实不信,白倚年过分讨好型了,纯良得让人心疼。


    种种疑云,放在这人身上都是合理的,讨好人是因为久别重逢,单纯是因为没人教诲引导,会武功,是被打后逼不得已。


    饶是他,也不觉得有问题。


    但,对人对事,“萧亦无条件选择封听筠。”


    从穿越到这里,便是如此。


    “所以,为什么会觉得我不信?”


    再有准备,封听筠还是会屈服于萧亦这张张口就来的嘴:“因为上辈子你不信。”


    不但不信,还被人反将一军。


    “为什么?”萧亦皱眉,满眼怪异。


    原因封听筠也不知,但可以保证:“没骗你。”


    拦下桑黎不是因为要隐瞒,是因为上辈子无论谁说,萧亦都不信。


    封听筠神情不似作假,反叫萧亦满心疑惑,脱口而出:“我疯了?还是最后我病傻了?”


    抬头就问:“好歹你都愿意亲手给我喂药,就不能派两个人,以防我烧傻了?”


    封听筠低头笑了下没说话。


    抬手触碰萧亦的眉骨:“就不膈应?”


    萧亦奇怪道:“膈应什么?”


    生病中毒?


    有什么可膈应的?


    第82章 谈及前世


    对着那满目亏欠, 萧亦难忍讶异,封听筠竟会因为这些事小心谨慎,不由得啧了声:“我主动选的路, 代价算是顺带,这你也要揽过去?不带这么顶替的。”


    态度怎样,一目了然, 封听筠难免失笑:“我的过失。”


    不止萧亦不知道要怎么相处,他同样。


    怎奈,有人从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给你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萧亦看了眼锁死的右相府后门, 又看了眼不太能翻得进去的围墙,不免怀念会开门的温思远。


    望向理应不会撬锁的封听筠,只能张开两臂等人抱, 怕人看不懂补充着:“把我运进去。”


    这次主动不再是一场空。


    许是周边没有王福,封听筠也上道,凝气几息,未在墙后听到动静,便上前环住萧亦,完全将人禁锢在怀中后, 踏墙飞起,仅是一次呼吸,热气未散, 人已轻松落地。


    怀里萧亦眼睛冒光:“我还有机会练就轻功水上漂吗?”


    封听筠轻笑:“大概不行。”听到脚步声,再次带萧亦没入墙角,等人离开, 才低声道,“要做什么叫我就好,和你会差不多。”


    声音擦着萧亦耳边而过, 痒意传到萧亦脊椎处,密密麻麻的有些酥。


    “不一样。”萧亦嘶了下,倒没说哪里不一样,手指戳了下封听筠,“带路。”


    率先往前一步,动作决绝得敬业。


    却又被封听筠按着肩膀换了个方向:“这边。”


    及时揭开萧亦那点不自在。手顺着往下,光明正大牵着人往右相卧房那边走。


    走到一半,萧亦摩挲着手指才想起来,方觉氛围之微妙:“在他卧房,我们应该白天来。”


    现在办事,不太方便。


    而且来是因为有封听筠,相当于挂。


    眼下,多少属于冲动行事了。


    但挂也确实有用:“还不到时间,右相子时就寝,如若提前,有赵一会拦。”


    得了保证,萧亦索性懒得再动脑子,跟着封听筠躲躲藏藏,一路过五关,躲六将到了右相卧房。


    推开门前,萧亦环视四周,惊觉今夜出奇的月黑风高,又晃了晃两人牵着的手,顿觉偷偷摸摸在别人家,有些莫名的悸动,难忍靠在封听筠肩上:“你觉不觉得,我们这有点像……嗯,偷……”


    世风日下。


    封听筠没听下去,干净利落捂住萧亦的嘴,盯着靠在肩上乐不可支的脑袋,真诚吐露:“真被抓到,大概不太体面。”


    要这么说,确实不太体面,萧亦摊手一瞬,趁人不查推开门钻了进去:“那还是别被抓到好了。”


    封听筠笑了下也跟了进去。


    屋里也暗,只有零星的光通过窗子透进来,能看见的少得可怜,只有乐器,不是古琴、萧、笛子,就是琵琶,摸在表面,没灰。


    即便没专人养护,也不似随意搁置的。


    至少,常有人收拾打整。


    萧亦到处看了一遍,没质疑封听筠有没有记错地方,走到架七弦古琴面前,并不疼惜地端着两侧翻过琴来,琴背面并不光滑,刻有看不清的纹路。


    “树桐?”回忆着曾研究过的东西,问封听筠。


    光线过暗,封听筠也看不清,却清楚记得右相府中是抄出把名叫树桐的琴:“应该是。”


    有应该,又正值萧亦摸出桐字来,当下有了答案,叫封听筠上前:“能劈开吗?”


    “或者不看密室了,我们现在回去,只偷琴就行。”


    封听筠看着已经将琴抱在怀里,先斩后奏的萧亦,顿时哭笑不得:“确定了?”


    萧亦估摸着时间,边点头,边出声:“确定,要相信我的专业素养。”


    嫌抱着碍事,直接塞到封听筠怀里:“给我丢了都不许把琴丢了。”


    封听筠还未出言,院子外忽地传来脚步声,不是一个两个,能跑得地面都抖动,砰砰跑来夹杂零碎声音,这阵仗不少于二三十人。


    这么多人,好似凭空冒出,更像是早早布好了天罗地网,只等他们进入。


    貌似,他们又中招了……


    萧亦熟练推门往外看,院外倒不似前几次火把光冲天,只有数道井然有序的:“将房子围起来!”


    接着奔跑声刮向四面八方,占满各地,倏然挂过阵大风,再度观看,屋外火光突起,围得八面不透风,除非上天入地,否则无法逃出掌心一般,只剩拱形门那空出块暗地。


    是要守株待兔,不怕他们不出来。


    见此,就连封听筠也忍不住惊叹于萧亦的运气,但好歹比温思远、武青靠谱,抬脚踢上门,抱琴的手将萧亦揽至身边,仅剩的手从墙上扯下副山水画,砸向右手边的墙面。


    被砸到的地方也有幅画,临摹的前朝名家楷书,遭受重击,秃然四分五裂,伴随尘土落地,接踵而至的是整面墙无声倒退,顷刻之间让出条路来。


    独路一条往下,硕大的银白色蛟珠从上往下延伸,只路口那两颗,就叫萧亦手痒。


    封听筠司空见惯,长手一揽便将想去拿珠子的萧亦捞了回来:“不急,总归以后你都能在博物馆见到。”


    初听博物馆不觉得有问题,反正词汇肯定是从他这听去的,走出两步,逐渐品出问题来:“为什么不是国库,是博物馆?”


    抄家也是收归国库,去往博物馆需是百年之后,怎么就一步到位了?


    “最终归处是那里。”封听筠抬手转动装蛟珠的琉璃盏,墙面原丝合缝嵌入,瞬息回归原处,却又不止于此,再次转动旁边的,就听“啃噔”一声,周遭归于平静。


    彻底断了外面人的路,见人实在眼馋,封听筠顺手拿下颗珠子递去:“只是能发光,没什么好的。”


    话音轻飘飘,好似不是蛟珠,是烂大街的玻璃球,萧亦默然半晌没接,伸手要转封听筠一开始转动的琉璃盏,不论怎样用力,都死死定在原地,不动如山。


    恍若刚才只是他的错觉。


    转而尝试另一边,一如上一个,与钉死在原地的没有区别。


    又看蛟珠光铺成的星光小道,不觉得深处会有出口,接过白来的蛟珠:“才同眠就同穴?”


    不是所有人都是靖国公,能修两条出口。


    生同眠死同穴的追求,哪怕改了一两个字眼,也是值得一听的,封听筠垂眸:“不至于,底下有地方能砸开。”


    确实没有出路,但尽头处一面墙相较其他未曾加厚,能够砸开。


    又轻而易举将萧亦薅至跟前:“怎么运气差成这样?”


    出门必出事。


    几次三番都在前世的基础上再出意外。


    让人不信怪力乱神都不行。


    “小人克我。”萧亦当真思考着诱因。


    以前也不尽然。


    封听筠淡声:“是这里克你。”


    看见颗差不多大小的蛟珠,又拿起放进萧亦手中,方便人盘着玩。


    萧亦凑了一对在手里,转着也没了兴趣,半天塞到袖子里,认真回答封听筠:“如此可见右相多小人。”


    居住的地方都克他。


    顺着光亮,想到上次被陷害:“这么看,杀害那些小孩的主使是白倚年?”


    “之前用匕首嫁祸我的也是他。”


    封听筠点头,和萧亦透底:“甚至,你来这里也是因为他。”


    萧亦暂时未答,忆起白倚年那满屋子的书,不禁发人深思,当真全是正经读物吗?


    要是阴差阳错还能用天命解释,那人为算什么?


    逆天改命?


    深挖逆天改命,便又有话说:“所以武青和温思远是死在了那次追杀中?”


    若非如此,无法解释那场梦境中朝堂上没有武青,青年中独温竹安白发。


    思及此,却记起封听筠让他查案带两人,不解道:“你拿他们当诱饵?”


    封听筠无奈摇头:“不是,只是因为他们在,你不会孤立无援,前世虽也有追杀,但两人皆逃了过去。”


    “那他们……”萧亦不禁怀疑是不是自己猜错了。


    封听筠却道:“武青间接死于右相之手,温思远死于白倚年。”


    “约莫就是这两天,右相拉拢武青。前世桑黎未曾获救,被乱刀捅.死在巷中,武青因此陷入死胡同,接受右相的拉拢。之后右相兵败后,武青自戕而亡。”武青叛不叛变,在于桑黎站位哪方。


    某些时候,利益驱使不了的,需要感情加持。


    而温思远,“前世温竹安前往江淮救灾,赈灾银不足此次一半,遭遇难民围堵困在孤城,温思远不顾反对外出,因白倚年暗算失踪,找到时,已经死在蛇窟。”温竹安归京后苦寻一月,找到人后一夜白头。


    萧亦一怔,喃喃问出:“白倚年为何对温思远下手,因为我?”


    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白倚年何必对温思远出手。


    之前几次,没少用蛇吓人。


    “是,因为你们结伴,有温思远,他不好对你下手。”两两算计,不落下任何一个。


    话落两人正好走到底,右相密室中装横奢侈,东西却不多,全是分门别类码好的信纸,大概是威胁群臣的证据,萧亦先不管白倚年,随手拿起一叠,歪打正着,纸上正是萧成珏的字迹。


    所写的,皆是询问白倚年近期生活情况。


    其中便有白倚年嗜血,喜自残,望右相多加管教。


    见字,心下猜测落到实地:“白倚年一开始就知道我不是萧成珏,所以见面之后每一次,他都在和我演?”


    被打,撕心裂肺的哭喊。


    上药,满身伤痕。


    全是做戏。


    拿萧成珏知道的,他不知情的博取同情。


    “此人对别人狠,对自己更是。”封听筠拿过萧亦手上的信纸,指尖按在落款处的萧成珏三次上,“反复招魂不得结果,自是想杀了你。”


    就自断兄长活路这点,白倚年未必有杀了萧亦,再次招魂的勇气与希冀。


    他只是想,完全杀了萧亦。


    自我欺骗,以作赎罪——


    作者有话说:最后一次这么晚更,我发誓


    预计月底完结,虽然剧情还多,但我能加更[狗头叼玫瑰][狗头叼玫瑰]


    第83章 抱得习以为常


    此等赎罪方式, 萧亦不敢苟同,但见封听筠拎起个分量不轻的玄铁灯架,就知封听筠要犯罪了。


    果然, 在他寻找还有没有可以用到的东西时,封听筠已拿着灯架击打墙面。


    每次抡起砸下,着力点都在一处。


    看似坚如磐石的墙, 竟只是在几次击打,就塌陷出个洞来,说是豆腐渣工程不为过。


    然而不容洞口继续扩大, 就哗哗泄出无数土黄细沙,眨眼间挤占洞穴涌动一地,之后还有无数沙土前仆后继, 因洞口不大,堵得缓慢流淌。


    封听筠对流出来的黄沙过分嫌弃,早早退至一边,昔日不见的洁癖,此刻发挥得淋漓尽致,抬手又将架子捅入期间扩大面积, 上下左右规律扩充,因沙土上吐、下泻,过分考验臂力。


    每推一次, 尘土飞扬,棍身肉眼可见地弯折,肩膀手臂却是不变的赏心悦目。


    但哪怕如此费劲, 封听筠也是宁可多费力气,不可上前一步。


    萧亦没继续找下去,同样捞起灯架上前帮忙, 岂料还未踏入,就被封听筠抬手挡了下。


    “别动,这脏。”


    又横着捅宽面积,不时用架子帮助细沙外泄。


    细沙不断外泄着,看封听筠动作实在轻松,萧亦没忍住,将手上的架子也戳了进去松土,要退出来时却觉灯架勾住了什么,猛地向后一拉,想象中会严丝合缝嵌入墙体的东西出奇地好扯,破土而出时,被拉力反弹得往后一个趔趄,仰头栽倒。


    而被他拽出来的东西,在漫卷黄沙中,呈抛物线飞向放书信的架子,超乎常理地将架子砸翻,架子轰然坍塌,它旋转跳跃再次下落,最终哐当落下,如征服沙场般立在架子上方。


    比它更幸运的是被时时关注的萧亦,未曾落地就被封听筠伸手一揽,稳稳站在原地。


    站稳,萧亦也不老实,转头看方才拽出来的东西,待看清,摔前突发的心跳忽然一死。


    那立在翻到书架上的东西,凹凸有致,眼眶位置偏窄,额头又是分外的饱满,牙齿未脱落,上下齿分离,其耸人程度,比起血盆大口,也不遑多让。


    真刑侦文必备头颅。


    封听筠扶着人,无可奈何道:“好奇心害死猫,都说了脏。”


    “脏?”萧亦扯唇,漠然伸出根手指,指着那白森森,灰土在那一砸之下掉干净的头骨,纠正道,“不挺白的?”


    白的骨头静悄悄躺在地上,甚至在蛟珠的打光下,影子完美复刻其模样,完整印在地面,不响不动,算得上安详。


    萧亦也顺着这份安详,心底诵读了一遍超渡经,仰视封听筠:“我承认,我运气是挺邪门。”


    一发命中隐藏款。


    封听筠无奈:“不然为什么告诉你脏?”


    顺着萧亦勾出骨头的地方再一扒,墙里又冒出几根骨头来。


    萧亦不是学医的,单看不太能分清这些骨头各是哪个部位。


    但,没有多少重复部件,应该是同一个人出品,不禁寻求真相:“就一架尸骨吧?”


    被寄予厚望的封听筠不负所望:“就一架。”


    用灯架挨个全部扒出丢到一旁,黄土与白骨各占一处,互不干扰,更无侵.犯。


    无端生出股刨人坟墓既视感的萧亦:“右相把他葬这里做什么?”


    什么人能将尸骨葬在自己的密室?


    多大仇多大怨?


    “总不该是杀人藏尸。”萧亦随口一句。


    却是一语道破,与萧亦对视:“是杀人藏尸,这位也是右相。”


    相顾无言,惟有空气无故放缓流动速度,独听黄土持之不懈下滑,带来无处遁形的沙沙声。


    沉默过头,萧亦没忍住问:“他是右相,那活着那位又是谁?”


    封听筠故意逗弄人一样,压着眸光低声道:“同样是右相。”


    谁知萧亦竟是个不怕吓的,抛下封听筠走到头颅面前蹲下,随手捡起地上一张信纸,卷成筒描过颅骨面部,最后得出结论:“我觉得,它长得应该像右相。”


    倒不是描绘出来的,而是右相需要时时上朝,若不长一个样,不可能在光天化日之下被冒名顶替。


    “他是右相的孪生弟弟。”封听筠没让人占领书架,手里捏着纸张,割破空气就将头颅铲到那堆才掏出来的白骨中。


    算是留人全身,免得人尸首分家。


    对此,萧亦心中已有猜想:“他也不是个好人。”


    分敌我关系,看封听筠的态度就行。


    知道萧亦得出结论的依据是什么,封听筠失笑肯定:“确是不是。”


    萧亦捧哏似的:“怎么说?”


    封听筠竟也有问多答:“两兄弟寒窗苦读数十载,一同参加科举,却因两人长相相似,不允双双报考,赵习自认长兄如父,自愿让出名额给弟弟赵革,之后便回乡当了教书先生。”


    若如此,也算相安无事,奈何突发意外,“赵革顺利高中,喜报传回故乡,赵习却在放榜前一个月因为救下被拐卖的女子,被人废了根本,绝了子孙缘。”


    “赵革听说后,自顾自要为赵习讨得公道,自觉前途无量,一来就得罪了当地父母官,之后赵革留今任职,赵习却在诸多刁难下,几欲求死。”


    “最后一次求死,赵革及时救下赵习,明面放出人离世的消息,暗中将人带回京城修养,因长相相同,竟将官职拱手让予赵习。”事情到这里还算兄友弟恭,苟富贵无相忘,但,“赵习继而发现,赵革早因年轻气盛树敌无数,找他来不过是不堪重负,只想依仗兄长……”


    或许,转变也就发生在这时,备受打击的赵习最大的能耐就是蛰伏,顶替赵革摸爬滚打,处理好一切却与赵革商定轮流为官,一月一更换。


    两人一个血气方刚,敢拼敢闯,一个八面玲珑,熟练收拾烂摊子,至此配合默契一路升迁。


    彼时正是先帝痴迷求神拜佛,大权旁落时,借此机会两人青云直上,风头无两。


    直到站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两人再无威胁,对方变成了最大的祸端。


    赵革想要赵习离开,赵习想要赵革死。


    之后长兄为父的人一把匕首杀了亲弟弟,将人葬在墙中,日日夜夜守着两人拉拢的同伙把柄。


    听完,萧亦不觉得唏嘘,满脑子都是:“怪不得右相没娶妻生子。”


    但如此,这右相的名号,应该是兄弟二人中谁的?


    封听筠哑然,见黄土泄得差不多,飞身用灯架击碎上方漏空的墙壁。


    萧亦看着一地白骨,只觉得失望,若是现在能验DNA,冒名顶替的罪名,足够拉右相下马。


    抬头封听筠已经击碎两面墙,捣出个足以容纳转出去的洞。


    洞穴下,封听筠再次落地,一手抱琴,一手抱萧亦将人带了出去。


    钻出了洞,萧亦回看才发觉密室墙与右相府某间房屋同为一面,是座年久失修,高出寻常屋子一截的房子“地基”,单看表面看不出问题。


    所谓的地基也就是摆设,房屋地板在密室之上,刚好是封顶,这个房子完全处于悬空状态,外面墙体接地部分正是密室的顶部部分。


    再恰当一点,房子是高脚楼,只是高脚部分被一分三块,三分之一露在表面,伪装成了地基模样,三分之二成了密室。


    确实是一面墙,但准确来说,能出的只有一截。


    转头面向封听筠:“我以为您说的共用一面是无论从哪里打通,都能出来。但这……不怕塌吗?”


    “不住人自然不担心,原是二人以防暴露,从卧房交换身份,留在密室的人若要出门办事,则从密室上方,也就是这个屋子地板出来。”


    人死后密室出口被堵死。


    能出的,自然只剩伸出地面这截空心墙。


    高出来这半截,大概是为了用这冒出的墙,展现两人处境之危险,但无法割舍对方的决心。


    打着关心的名义,延长了高度,美其名曰,缓解压抑。


    再听远处人声,封听筠清楚他们久不出声,右相约莫反应过来两人进了密室,以防万一,派人来堵。


    萧亦足够自觉,自愿往封听筠身上靠,就等封听筠抱住他:“可以了。”


    封听筠如他所愿,赶在人来前,将火折子吹燃丢入密室,完全将萧亦藏在身前,营造出只有一人来过的模样。


    火光没入地底,抱着人飞上屋檐,逐渐遁入建筑之间,不等追兵赶到逃出来的地方,人已消失在月色之中。


    右相在所有人之后,隔着地基上被破出来的洞,自然望见了内里的火光。


    在他之后,还有张年轻俊美的脸,正是武青。


    最先发现有人潜入府中,在房顶四处穿梭的门房,见此情形,也不敢邀功,诚惶诚恐缩在原地。


    那边,萧亦心上一动戳了封听筠一下:“放我下来,我想去见右相一面?”


    封听筠先落地,没松开抱萧亦的手:“去做什么?”


    萧亦看了眼白倚年住的宅子方向,撩着眼角一笑:“我猜我们暴露,和他脱不了干系,既然要这样,就别怪我先发制人了。”


    看看谁对右相更有用,再看,右相更相信谁。


    “我等着你。”封听筠还是没松手,“万事小心,哪怕他怀疑,也少陷自己于危险中。”


    萧亦思考了个大概,乖巧点头。


    封听筠这才松开手,目送萧亦离开,不料萧亦边拍身上的灰,边转身叮嘱封听筠:“看好我的琴,不许丢了。”


    “嗯。”封听筠失笑点头。


    点头的还有王福,闭眼站着猝不及防一点头,人全须全尾栽倒在地上,摔得眼冒金光。


    金光大盛中,睡眼惺忪抬起头,呆愣看着周边,望着简陋至极的摆件,半天才反应过来这里不是皇宫。


    呢喃一声:“怎么就莫名其妙站着睡着了,也没人喊我一声?”


    打了个哈欠,想找人说几句好听话,揭掉睡着的过失,一找才发现,屋里静悄悄,到处一走,房前屋后,不见那个乖觉少年人——


    作者有话说:这是昨天的,今天的应该也会晚一点更[化了][化了][化了][化了]


    第84章 将计就计


    萧亦短暂调整着脸上的表情, 确保足够忧心忡忡,才上前敲门,敲了半天不见有人, 只听风吹草动。


    不禁猜测是不是都去抓他们了。


    又敲多时,正门紧闭,侧门咯吱从里面打开, 探出颗头发花白的脑袋,见到萧亦好似见到鬼一样,连忙要关门, 被萧亦撑着手挡住,赶忙解释:“我没有问责的意思,只是找右相有事。”


    前一刻还被追着抓的人, 现在自投罗网,谁看都惊悚。


    何况面前的还是线人,被委以重任的线人。


    但赵一不是怕被问责,是怕人来了出事。摆了摆手,没敢夹皇帝的人,留出个确保人挤不进来的缝隙道:“您先回去吧, 右相现在逮谁咬谁,莫说是你,哪怕是陛下来了, 也讨不到个好脸。”


    自负如右相,在自己的地盘抓人,偏偏连贼的面都没看到, 怎能不气?


    而萧亦又是顶风作案,到时若激怒了右相被责罚,他也无需请罪, 找棵歪脖子树挂上去也算一死百了。


    “无事,封听筠知道我来。”萧亦同样清楚现在来找右相无异于撞枪口上,但,总不能让白倚年抢了先。


    抢了人哥哥的身体,是他对不起白倚年,但那些死去的人,不曾对不起任何人。


    一报还一报,白倚年不能猖狂下去。


    听到天子大名,赵一深深看了萧亦一眼,兀自给自己做好了思想准备,退后半步将萧亦迎了进来。


    变着话术解释为何没拦住右相:“今夜无月,府中来了贵客,大人难得好心情,奈何府中进了飞虫,四处乱飞招人烦,我本想着自行处理,不料虫子竟去骚扰起主子来,骚扰完又到处乱转,让我们怎么都打不到,只能围追堵截。”


    迎面抬手正和一人打招呼,动作又似抓虫,面色不变,话语和前文连接恰当:“入了秋,也不知这虫哪来的。”


    语气稀松平常,随口嘀咕着一如寻常交谈,哪怕被捅出去也不怕败露。


    萧亦故作不解,抓着关键词确定信息:“四处乱飞的虫是要及时灭了,不然骚扰右相大人,你我都难办。”


    赵一感慨:“就是四处乱飞没轻没重惹人嫌,除了那么久,偏生没打到。”


    飞虫其中之一装模作样叹气一声,微微侧着头看走过的小厮,那人步伐与来时保持一致,快步往外走着,并不关心赵一和他说了什么。


    但所言并不是毫无养分。


    四处乱飞没轻没重碰见主子,赵一是在暗示他们,今日还有其他人混进了右相府里,不乏故意吸引人发现他们之嫌。


    而封听筠不至于连有人跟踪他们都发现不了,知道他们来且会派人捣鬼的,只有被打伤的白倚年。


    动作迅速到,他们前脚进门,后脚对方就派人引火,是真将他们往死里整。


    也不知从何得知消息。


    又提起贵客:“不知飞虫可曾惊扰到贵客。”


    贵客,十之八.九是武青。


    不过转角,才被提到的曹操迎面走来,路上有灯台,足以视物,但哪怕武青低着头,也还是享有特殊对待,身边两步就走着个尽职尽责的仆人,弯腰驼背手掌笔直的灯笼,尽心尽力为他照路。


    相较之下,身旁是站得板正赵一,无人为之掌灯的萧亦,就磕碜了不少。


    灯笼光从地面爬到人身上,武青始终垂头思索,见人习惯性推到一边让路,萧亦也没有打断人权衡利弊,借路错开的人,大步迈向前方。


    走远,赵一不解:“大人为何不打招呼?”


    “现在打招呼,有些让人难堪了。”萧亦回头一看,人已没入墙角。


    能接受邀约,就不会不心动。


    单看那份凝神静思的模样,便知武青暂时没接受右相的拉拢,至少现在还处于思考中。


    然还未投诚,也意味着他未将萧成珏不是萧成珏捅出来。


    不怕事情败露。


    正值墙上掉下些许灰尘,萧亦伸手接在掌心摩挲,难免再次想到那具以墙作坟的尸骨。


    萧成珏不是萧成珏。


    赵革不是赵革。


    都是冒名顶替的斑鸠,就这安排,很难不让人深思为何他一睁眼,见到的是右相。


    思及此,抬头竟见右相不声不响矗立在尽头,一身灰绿长衫在枝繁叶茂的松树底下,恍若即将枯死的巍巍朽木。


    开口,嗓音难逃沙哑:“你不好好待在皇宫,来本官这里做什么?”


    钻入人耳中,像陈年污垢被纱布摩擦,搓下无数废料。


    隔得远,仅听声音不见表情,萧亦便知右相心情如何,放低了姿态,话里直拔人坟头草:“自古长兄如父,身为兄长,我想带白倚年入宫管教。”


    信纸上萧成珏称呼白倚年,无非两种:直呼其名;以他代称。


    特意出口的长兄如父四字,在密室被烧后,无不戳到身为兄长,却顶替了弟弟的右相,被刺得面沉如铁,喘起粗气来。


    不久前正好掘了人坟墓的萧亦好似浑然不觉,继续攻击:“今日来寻他,他又雇人打了他一顿,长此以往下去,他恐怕活不得多久了。”


    真挚闭眼,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我在世间只这么一个亲人,不能看着他这般糟践自己。”


    右相眉毛凸起,抓住萧亦话中的漏洞就发难:“你怎知他在哪里,你们私下见面了!”赫然是将抓不到人的怒火发作到了萧亦身上。


    萧亦乐意之至,面上还是副为唯一亲人操心的模样:“那日出宫,偶然在府前遇见他,提及住处,我放心不下,便请求封听筠让我出门,却看见他被人殴打。”


    拉出封听筠,右相面色稍作缓和:“封听筠也来了?”


    “是,他正在白倚年住所,我寻了个由头出来见您。”为的自然是白倚年。


    右相嗤笑起来,心情又好上几分:“他倒是相信你。”


    就是可惜了眼前这位非良人!


    萧亦颔首,旧事重提:“白倚年此次被打,我自是不好解释是性格所致,又逢你让他居住的院子,是……”


    是什么,右相清楚,无需萧亦多言。


    需多言的是,“他自小生的孱弱,如此迷惑封听筠几分,不失为一种好处。”


    右相却大笑起来:“萧成珏啊萧成珏,明知他是什么性格,你怎还能觉得那院子会是我让他住的?”


    但,依旧不放心让萧亦带走白倚年:“他惯会装模作样,你带走恐怕无济于事。”


    引人得出结论来,萧亦满意低头,因看不见脸上神情,一切皆显得落寞:“他年少不懂事,长成如此,是我之过,是我亏欠了他。”


    “若非如此,他怎会一而再再而三雇人伤害自己。”


    又诚挚盯着右相,眸光水光四溢:“宫中,有封听筠镇压,理当没有人敢收他钱财殴打他。”


    过失不过失,右相沉着脸不搭腔,奈何萧亦三番五次提到雇人,逐渐意识到:“本官未曾给他多少钱。”


    萧亦一惊:“我也未曾给他送钱……”继续加大火力,论证不是他给的钱,“您家中无弟妹,自是不知为兄者不能无条件溺爱弟妹。”


    秋风自高空呼啸而过,呜咽传遍街巷。


    有没有,天知道。


    萧亦只当看不见右相眼中的晦暗:“溺爱长大的,之后大多烂泥扶不上墙,往往需要人替他料理烂摊子。”


    “看温家两兄弟便知,温思远便是无时无刻不在给温竹安找麻烦,上次甚至推卸责任到温竹安身上。”


    假情假意接连流露着:“我带走管教,他入宫与我配合,也好方便您做事。”


    都是被弟弟迫害过的,右相哪怕鸠占鹊巢了一切,得尽了好处,也无法避免想起曾经,冷笑着:“长兄慈善,本官管教即可。”


    慈善?


    萧亦看着右相不置一词,当真是慈善。


    只是葬在墙中的人,认可这所谓的慈善家吗?


    不面上由得失望:“如此,于财物上,还望您对他吝啬几分。”


    “出去吧。”却没承诺任何。


    对此萧亦犹豫着转身,似乎不甘心就此离开,几次回头皆见右相阴云密布站着,知道再如何也不能改变,才垂头丧气离开。


    送他出门的赵一真当萧亦是为带走白倚年而来,不免提醒:“多疑者,无论出言者多无心,听入耳中也会酝踉成旁的。”


    方才提到钱财,若是白倚年财物来路不明,岂不是会家中人的疑心?


    殊不知萧亦又拿兄弟说事,又反复强调钱,就是想让右相怀疑白倚年。


    如今得了劝导,也不反驳,安然接受封听筠手下人带来的善意:“多谢,是我心急了。”


    “关心则乱,您也莫要多想。”赵一安慰。


    萧亦笑了下,与人道别后,一脚踏入通往白倚年府邸的巷子,预想中的摸黑被巷尾提灯而立照明的人取代。


    就见那人因着洁癖,专门挑了处干净的地方落脚,绝佳的脸上神色淡漠,漫不经心躲避满天横飞的落叶,闻声凝眸抬眼。


    仅是对视,心跳蓦地错了一拍。


    不等反应过来,封听筠提灯上前,不着痕迹看完萧亦,确定人没事后提及正事:“白倚年不见了。”


    手背又贴了下萧亦被风吹得发凉的额头,站到萧亦面前替人挡风。


    奈何萧亦不识好歹,非要上前一步与封听筠齐平:“我不冷。”记起白倚年的占卜特性,锁眉道,“就这么料事如神?”


    未卜先知到这个地步,老天喂饭都不是这喂法。


    记起赵一的提醒,边走边与封听筠复述过程,最后还是提起:“他应当不知道你告知我他不是好人,那离开在于?”


    “我也不知。”封听筠隐约有所猜测,与人对视一眼,双双读懂其中意思,便未多言。


    反观萧亦碰了下封听筠持灯的手:“所以你来接我,是因为怕我看不清路,还是担心我半路被他刺杀?”


    又或是两者都有。


    两者皆具备者,轻笑着调侃:“谁让萧大人过分惹人惦记。”


    第85章 再同床共枕


    两人回宫已是子时过半, 萧亦白天睡过,算不得困,下意识跟着封听筠走, 抬脚将要踏进玉清宫,被身旁人伸手拦住:“真要守着我?”


    手臂就在面前,萧亦也不担心封听筠承受不住, 完全压了上去反问:“为什么不?”


    两手架在面前的胳膊上,又被人拦腰截起,换了个舒适的姿态抱着, 不至于被硌到。


    揽到怀里,封听筠垂眸看着人,不懂人是真不懂, 还是假不懂:“你我都是成年男子。”


    “嗯,所以你能吃了我吗?”萧亦习惯性扫了眼封听筠身上某个部位,记起白天封听筠的态度,憋着笑,“您还是别太勉强自己了。”


    到底是才到手的对象,想了想还是补充着来:“放心, 我肯定能用张飞对关羽的态度,与你睡一张床。”


    绝对不会乱来。


    说清白,上面的话绝不清白, 说暗示,人又保证得言之凿凿,反叫封听筠招架不住无从下手, 完全将人抱在怀里求知若渴:“所以我们是张飞和关羽,还是刘备和诸葛亮?嗯?”


    “陛下还是孤陋寡闻了,”萧亦眼底没过一瞬不怀好意, 光线过暗,封听筠未曾捕捉到,萧亦接着补充,“就没听过其他孤男寡男共处一室,但意图不轨的吗?”


    有意无意蹭了蹭封听筠的脖颈,惹得抱着他的人浑身僵硬,又仰着头,好不无辜:“骗你的,目前就是单纯盖一床被子纯聊天的关系,您非要进一步,恐怕有点为难自己。”


    满眼狡黠,全无其他旁的情绪。


    封听筠是真的确定,萧亦对他全然放下警惕。若是换一开始的人来,大概会觉得他是懒得找其他理由,单纯要用冒犯君王的由头处死“奸佞”。


    免不得诚惶诚恐盯着他,满口奉承话。


    相比之下,再看怀里毫无芥蒂的人,忍俊不禁:“萧大人,你不觉得你在欺负我吗?”


    知道他不会,但无论身上还是口头上,都要占点便宜。


    低头用唇轻轻碰了下萧亦的喉结,往上又是额头抵额头:“未曾与我剖开心迹时,便是撩完就丢,现在还是,到底谁渣?”


    脖颈处的皮肤,敏感程度胜过其他,萧亦还怔愣着,属于冷天的温热呼吸,又扑到脖颈皮肤上面。


    只是这么一闹,萧亦就败下了阵来,悄然后退,腰间的手也顺势松了下来,似乎再了解他不过,知道他想跑。原地呼吸几次,才偏头不太自然着:“彼此彼此。”


    没说完,已经抛下封听筠快步进了门,独留封听筠站在冷风中,愈吹愈想笑。


    追根究底,某人还是刺猬。


    然刺猬本身对自己什么性格没有准确的认知,进殿抢在封听筠之前洗漱完毕,就穿了身轻薄的雪白里衣,便先人一步,翻到了床内侧。


    之后屈膝坐着等龙床真正的主人。


    封听筠立在一边看着,好半天弯腰归整好萧亦为追求速度胡乱踹开的鞋子,坐在床边伸手要碰人,临到指边,却被眼疾手快避开,摸了个空。


    反客为主的人反倒压着唇角:“真要把我丢出去?”


    封听筠偏头又笑,起身吹灭了灯,掀起被子将床上的人抱进被子中:“哪敢?”


    指间捏着萧亦身上的衣服,直道原本的目的:“是衣服太薄了。”


    “明天回府去拿。”萧亦随口一说,没躺一块前,只想单纯地守着人,但两个人真躺在一块,莫名地多多少少又生出些旖旎来。本着自己不自在,就解决对手的理念,用手盖住封听筠看他的眼睛,先声夺人,“晚安。”


    封听筠捉着萧亦的手腕放回被子里,难忍摩挲几下:“宫里有制好的。不用守着我,这次不会。”


    “那就根治你熬夜。”话虽如此,说话者却是心虚着没好意思看谁的,今天睡的算不得早。


    或许也是听出了他的心虚,封听筠无奈叹气:“有没有想过,有你在我更睡不着?”


    萧亦默然不语,但总不能爬都爬上来了,又爬下去,压着被子隔开封听筠:“楚河汉界,各不干扰。”


    抓着的手收了回去,连热气都跑去了半边,封听筠算是懂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滋味。


    “这样还不行,我再挪挪?”萧亦自觉应该给予两人适应空间,对内征求意见。


    封听筠:……


    半晌闭上眼:“好了,睡吧。”


    萧亦没意见,大概是白天睡多了,一时半会没有睡意,微微侧头看向封听筠,封听筠应当也没那么快睡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屋外惊起一声打更,盯着的人呼吸才均匀下去,也是这是开始相信,他在,封听筠也会不适应。


    睡意大概会传染,盯久了萧亦眼皮也开始打架。


    却非一夜无梦安然入睡,半梦半醒见,只觉周边吵得可以。


    “泱泱大国百姓流离失所,天下寒门子弟寒窗苦读十年,却得不到半分公平,陛下执意一意孤行,实是寒了天下子弟的心!”帝师跪在朝堂之上死谏,赤胆忠心,好不忧国忧民。


    不仅是他,半数朝臣挨个下跪:“陛下,为官者谁不是头悬梁锥刺股才可考取半点功名,您不处置萧成珏,实乃放纵徇私舞弊之风,叫我们寒心!”


    也就是此时,朝堂之上站出个意想不到的人来,所述也是出乎意料:“各位大臣不妨设身处地一番,陛下后宫空空,独萧成珏一人,古言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各位就算是再愤怒,也当为陛下考虑一二!”


    萧亦站在原处看着,武青明面帮着封听筠说话,实则处处指责封听筠为一己之私视天下人为无物,猜想这时应当是武青投靠右相后了。


    果然,武青仗义执言过后,不加掩饰看向右相。


    右相原地不动,唇角微微一抬,心情格外好。


    却不料封听筠将独断展现得淋漓尽致,不但不受威胁:“朕若执意,你们莫非还能废了朕?既要讲究公平,今日不妨摊开来讲,便请诸位肝胆相照者站出来,一一对对账。”


    首先开刀的就是武青:“武大人确实为朕考虑,但不妨解释一二,为何你一年前站位越王,当众结党营私,如今还全须全尾站在百官之中?”


    “卖主求荣便让你如此骄傲?”封听筠嘲讽笑了下。


    武青出发点本也不是要封听筠处死萧亦,为的不过是将此事摆在明面,彰显皇帝的昏庸,此时不再多言,抬头漠视天子:“尚不及陛下。”


    同样封听筠的目的也不过是无证坐实武青是越王残党:“结党营私杖五十,即日起革职查办。”


    无人看见的萧亦本老老实实站在,忽地被一股无形的力拽到一处,抬眼不过与满朝文武一墙之隔。


    他也是“萧亦”,弱不胜衣得与白倚年难分上下,捂着唇往外走,脚步声聊胜于无。


    一出门,指缝中的血液就顺势往下落地。


    扰得离开的人“垂眸看了半晌,默默蹲下用袖子揩干净,再咳时,倒没让掉落在地上,唯独袖口深色逐渐扩大。之后转回住处哪了件大氅,畅通无阻往宫外而去。


    穿过街头巷尾,最终站到座府邸面前,这里,白天萧亦才来过。


    带他来的“萧亦”抬手敲了两下门,门内露出张乖巧无害的脸来,白倚年冲着来人一笑,好似没什么心眼:“兄长怎么来了?”


    “上次你说要带我去个地方,今天正好有空。”说话人也是纯善一笑,脸上笑意刚好,不显得过分亲昵,也不会疏离。


    同是一个人,萧亦一看就知道,他绝对有鬼。


    站在原地,随着“萧亦”的移动而移动,就见两人走到白倚年卧房,白倚年自行走在前面,拆开床板放出底下藏着的暗道。


    床板随意搁置在地上,旁边还落着本画着星象的书。


    纸页泛黄,边角已有毛边,应当是经常看的。


    萧亦走近一步,风翻开的地方,褪色的墨水寥寥几笔勾勒出明月高悬,月光之下遍地白骨。


    不等细看,就被无形的力扯到地下。


    白倚年正介绍:“这条密道原是方便右相与靖国公会面所挖,只是前不久靖国公出事,没了用武之地,也没来得及打通,我搬来后才打通。”


    仗着没人能听见,萧亦磨牙:老鼠打洞都不是这么打的!


    家家户户都搞密室密道,有这么见不得人?


    晚下来一分钟,说不定他就能看见纸上的内容。


    主人的讲解没带来任何回答,密道里有阴风,“萧亦”咳了一声,背脊勾了下去。


    白倚年假模假样上前来扶,“萧亦”也没挣扎。


    两人分开还好,一凑到一块,白烛灯下恍若那荷塘里枯败的荷花杆,中空外细,晃眼一看,就像两孤魂野鬼结伴同行。


    孱弱瘦削得吓人。


    差不多走了半个小时,两人竟完全通向靖国公的密室。身后狗啃似的墙壁,土仍簌簌掉渣,确实是才挖出来的。


    “兄长走这边。”白倚年引着“萧亦”走向左手边的路。


    萧亦不清楚前世的他知不知道这密道有问题,但现在的他,比谁都了解左手边的密道里,会后放冷箭。


    望向右边的路,后知后觉想起,封听筠毁了机关。


    当即不需要力的牵引,自己就跟着人走了进密道。


    冗长的光线分外低,萧亦还在后面,思考白倚年让人来有什么目的,就见前方个高者手里闪过一寸冷光,顷刻将稍矮的刺到墙上。


    气息不稳开口:“这么久,辛苦你费力演戏了。”


    白倚年看着靠近心脏处的匕首,低喃:“真可惜,偏了一点呢!”


    指腹戳在匕首旁边,指缝擦刀而过,血珠成串落下来。


    受伤人对此浑然不在意,双手环住“萧亦”的腰,手肘猛地撞击墙壁一处,当即要抱着人倒下去。


    箭雨落下来前,萧亦以虚拟形态站在落箭的地方,踟蹰着不知该不该躲,背后却有人大声喊了什么,打头的是个萧字。


    奈何萧亦没听清,猝不及防睁眼。


    第86章 非红杏出墙


    萧亦醒时天还没亮, 封听筠也未醒,不欲吵醒身旁人,便无声躺着望床顶。


    脑中不时飘现:所以他是那时候死的?


    奈何猜不出, 推测也无用,只能歇了心思。


    再次酝踉出睡意时,王福已经鬼鬼祟祟推门而入, 在床帘外徘徊。


    清楚到了上朝的时间,萧亦没打算起床,容许封听筠多睡上几分钟, 顺水人情似地翻到封听筠身边,俯视身边人,因熬了半宿声音微哑:“封听筠, 王福叫你。”


    说完头便戳下来,抵在人胸口。


    身下人才醒,声音同样哑:“没睡好?”怎萎靡不振成这般?


    萧亦有气无力点头,想问又不知从何说起,以防耽误封听筠上朝,脑袋滑到枕头上, 埋在其中便不再动弹。


    明摆着不想起,封听筠不欲扰人睡眠,起身替萧亦拉好被子, 没多言,放轻动作走了出去。


    盖着温度不减的被子,萧亦有一瞬出神, 封听筠莫非真是梅花树成精变的,怎么睡过的地方都是铺天盖地的梅香?


    闻过身上就有几分不对劲,索性爬起来做正事。


    未曾得知, 几墙之隔,等着上早朝的文武百官正是暗流涌动。


    几个年纪大的交谈着,见武青一来,齐齐哑了声,各般对视着,有耻笑有蔑视,更多的是幸灾乐祸。


    旁听多时的吴利虽不满封听筠,到底看不惯这些只嚼舌根不干正事的:“说一早上了,诸位渴不渴,需不需要本将军替你们向陛下讨杯酒喝?”


    转头看向与萧亦走得近的武青,也是生不出什么好脸色来,冷哼一声融入武将中。


    武青没听到这些人说了什么,反而是旁边同样色调官袍的季折,分外好脾气,和风细雨着:“他们在谈论萧大人。”


    考生一考完,便被人召集起来闹事,加上江淮灾民流窜,贪官污吏理所当然成了百姓的心头刺。


    两事都叫皇帝心上人摊上,不知封能否还能保下来。


    情况和武青猜测的差不多,记起季折是右相的人,默了默道:“你可知我这些天听到了什么?”


    季折寻常语气,只是随口搭话:“什么?”


    “奸臣祸乱朝纲,昏君倒行逆施,危楼将塌国之将亡。”扫过周边人,最终看向乌云密布的穹顶,颇为遗世独立,“如今不过是自食其果。”


    天子脚下,声讨萧亦的都数不过来,其他地方又当如何。


    照这趋势下去,无需右相暗中图谋,封听筠也讨不到……


    听出面前人想表达什么,身为右相党的季折却含笑喊了声“武大人”,正逢武青看过来,不惜暴露自己的站位,也要呛人两句,“一缸浑水里鱼,有的人独善其身便忘了自己往哪里来。”


    独善其身,便可清白置喙困顿者了?


    不轻不重笑了一声,大步迈到户部的所在地。


    武青站在原地,盯着季折的背影看了良久,半天默然站进人员密集处,随着群臣涌入大殿。


    他站在外侧,跪在地上时正好能看见黑金色龙袍一掠而过。


    起身看向右相,耳边依稀响起昨夜与右相的谈话。


    “武青,你跟着萧成珏投靠皇帝那么久,捞到半点好处了吗?”


    “甚至,连心爱的女子都被他们拿去拱手让人,如此你甘心吗?”


    仅是隔了一晚,武青便想不起自己是怎么回答的了,似乎,他未曾回答。


    回神时,朝堂中不知争辩到了哪,就听王福代为传话:“念及帝师年老孤苦,陛下特赦其孙回家反省,今日午时孙公子则可返家。”


    顿时满堂哗然。


    连着两日放人,哪怕是走神多时的武青也震惊看向封听筠。


    前无罪释放端王的孙儿,今日又放帝师孙儿,封听筠要做什么?


    莫非真是被逼无奈开始妥协了?


    不曾想昨日才被放了自家人的宗亲却沸腾起来,紧锣密鼓全部站了出来,齐齐下跪:“陛下!帝师孙儿当街冒犯长公主,您如此轻拿轻放,如何对得起长公主!”


    平日里不见得多尊重长公主的宗亲都出面了,何伦对长公主念念不忘的前夫:“陛下,微臣此前无知折辱了殿下,今朝醒悟,不求殿下原谅,但求殿下顺遂,您放孙慷,于理不合!实乃糟蹋嫡姐。”


    被糟践的人此刻正握着把剪刀弯在花丛辣手摧花,听到旁边人的声音竟失手一剪子下去,乍时毁了两朵白菊。


    当即丢了剪刀抬头,不可置信看着萧亦:“你又要出宫?”


    多向往自由的鸟,也不该三天两头往外跑。


    桑黎也沉默,半天弯腰捡起剪废的白菊,轻轻塞进萧亦手里,轻飘飘改了句诗:“满园秋色关不住,一株脆菊出墙来。”


    无端上了场文化课的萧亦垂眼看向掌心的白菊:……


    端详着良久,白菊虽雅,但他也不是红杏,诚恳道:“我是为正事。”


    封雅云和桑黎不约而同,投以质疑的目光,又异口同声:“正事?带我们一起。”


    萧亦无奈:“真是正事。”


    “你别心虚。”封雅云抱着手,仰天长叹,“天凉了,离开春还有一个冬天。”


    招架不住,萧亦插嘴打断:“行了。”直接说明,“有危险。”


    对面俩人却是不在乎,桑黎脱口而出:“那就更不能让你一个人出门了。”


    封雅云其次:“那又怎样?”


    但,真到了地方,看着萧亦轻车熟路找到人卧房,四处搜看似乎在找什么人,没找到便径直爬上.床掀被子后,两人的态度大转弯:“你说掀人床板有危险?”


    萧亦动作一顿,回眸环视四周。


    屋子里的书放得乱七八糟,细看之下并没有萧亦梦里看到那本。


    找不到东西,不掀床板难不成掀屋顶?


    找到人也不错。


    殊不知封雅云和桑黎对视一眼,默契补充:“游街示众的危险。”


    解释不通,萧亦索性默不作声动手,翻起床板,大方展示梦中的暗道,满意着抽出空回答封雅云和桑黎:“你们是共犯。”


    没擅作主张下去,蹲在暗道旁边问:“找京兆尹来调点人来,将靖国公府也守住。”


    白倚年不信任右相,不可能让右相给他换个住处,排除另有住处的可能,白倚年只可能暂居密道中。


    因并未特意遮掩密道,甚至有摆明的嫌疑,两人齐齐看着也是一愣,还未决定好谁去叫人,密道底下幽幽传来道声音:“兄长来了怎么也不进来?”


    寻声望下去,暗道宽敞的密道底部,微暗火光之中,白倚年立在深处仰头往上看,手上端着支红油蜡烛,面上带着无可挑剔的笑。


    “兄长自小教我,拜访人要敲门,不能踩在别人门槛上。”还笑着,掌中的蜡烛脱手而飞,直奔萧亦而来。


    烛光一炸一灭见,蜡烛已落在萧亦方才蹲着的地方,幸得已经扑灭,否则旁边就是极易燃的被褥。


    萧亦朝封雅云和桑黎递眼色,想让人跑出去叫人,不料桑黎似乎想起了过往经历,唇色被咬的发白,半天不见动静,身旁的封雅云袖子里落出把软剑,也没有离开的意思。


    深处白倚年笑意不减:“这次,就当给你个教训了。”


    懒洋洋靠在密道墙壁上,故作不解,“怎么不下来,是害怕我吗?”


    继而无辜撇嘴:“怎么办,兄长怕我了呢?”


    封雅云只看桑黎的脸色便知发声的是何人,提着剑就要走来,萧亦死活没拉住,最终只能放任人站在密道口斜视下方的白倚年:“是,连你兄长都怕你,你活的还真的失败。”


    底下人忽然收了笑,轻描淡写道:“这不是老了老了,忽然多了几个妹妹的长公主吗?皇宫那位陛下,替你认下她们了吗?”


    芳龄二十七的封雅云脸色骤冷,不是因为多了几个妹妹,是因为那重复的二字词。


    红唇比花蜜还“甜”:“陪葬的丫鬟罢了,当作妹妹又怎样?”意味深长看了眼阻拦她走下去的萧亦,“总比有的人,大了大了,没了哥好。凡事多多益善,少了就不一样了。”


    话才出口,预感到这句话要惹祸,萧亦猛地拽开封雅云,人还未离开,一把薄如蝉翼的双头飞镖就割破扬起的衣裙,铿腾钉在屋顶。


    不等闪躲,粗壮的梁木骤然断开,横劈竖裂坍塌下来乒澎落地。


    灰尘之下,头顶塌了大片。


    眼见飞镖毫发无损,又垂直落下来,紧紧插在断木之上。


    料想这飞镖用了多大的力气。


    被坍塌物堵了大半的洞口,声音清晰地传了出来:“各位,没死吧?”


    被问到的人中,萧亦没躲开,被砸伤了肩膀,好在封雅云只是灰头土脸了些。


    而桑黎未曾过来,成了全场为数不多未受牵连的人。


    但谁也没回答内里疯子的问题。


    洞口被埋了四分之三,里面的人绝不可能幸免。


    良久无言,也不知过了多久,又有卷纸从缝隙中飞出,因为没人接灰溜溜落在一边,半天才被萧亦隔着袖子捡起。


    拉开的瞬间,萧亦瞳孔一缩,地底适时传来声音:“你知道吗?只是画错了一笔,我兄长就不在了,你们怎么还敢提他?”


    纸上血液未干,猩红的血液绘出一张线条凌乱的图案。


    洞口忽然伸出来一只皮包骨的白手,手腕淌着一点血,握着双头飞镖,便要拔走。


    封雅云挥剑要砍,被萧亦拦下。


    盯着那只血迹未干,应是肩膀受伤流血的手肆无忌惮拔出飞镖,又不知疼痛地收了回去。


    伴着下方的声音摇头。


    “你叫什么名字?”


    问话没有任何指向,但萧亦回答:“萧亦。”


    底下人竟有一分奇怪,古怪地笑起来:“好的,萧亦。”笑声很乱,话也疯狂,“萧亦,赌吗,下次见面就是我弄死你。”


    声音渐行渐远,最后只剩:“再见哦!要不是撞见我杀人的是皇帝,说不定我可以多演几天,真是没劲。”


    第87章 手段了得


    我众敌寡。


    寡的走了, 留下的众面面相觑,萧亦没说什么,扯着袖子拍灰。


    封雅云踢了脚地上的碎木头, 转头语气稀松平常:“名字你还未曾与我们说过。”倒未表现出多少难以置信。


    不是不觉离奇,是之前没接触过人,便一直以为就是这个性格, 还曾好奇如此心性为何会贪墨成这般。如今听到,再想曾经疑问,竟是过分的顺理成章。


    就又释然一笑, 料想封听筠那眼高过顶的性格,也不能因个长期蛰伏于奸佞中的贪官断袖。


    萧亦陪笑,没过多解释。


    总不能说, 他只是脚一滑,人就来了。


    三人中最惧白倚年的桑黎,表情竟是最淡的,望着萧亦的肩膀,认真发问:“你肩膀可有大碍?”


    此前在巷子里听到异国他乡的魂,便有过猜测。


    今天再听到, 不过是应证一遍。


    但,借尸还魂,世间少有。


    那用别人的身体, 砸到会疼吗?


    萧亦未曾细想,简单动了下肩膀,被砸到的地方只是闷疼, 盲猜是砸青了,随口回答:“没事。”


    倒不是敷衍,是不懂白倚年为什么拿萧成珏试手。


    萧成珏愿意吗?


    对白倚年就这般予取予求?


    捏过两下肩膀, 朝屋外抬了下下巴:“走吧。”


    封雅云没意见,桑黎辨认着萧亦的表情,认清借尸还魂生理反应仍在后,提醒:“我撞见过他杀人,笑着,一刀一刀将人捅成了筛子。”


    哪怕是宋曾,她的生父,也未曾这般狠辣过,这么多年,她见过的无数人中,狠毒不过白倚年。


    长相乖巧,神情天真若孩童,下手是眼睛都不曾眨半分。


    若非那日封听筠来了,她必死无疑。


    萧亦记得封听筠提过,桑黎上辈子就是死在白倚年手中。


    看向封雅云,指望封雅云可以安慰人。


    不料封雅云也是个不中用的,从手上脱下个镯子,生硬塞到桑黎手上,安慰得简单粗暴:“别怕,出去买颗糖吃,这孽障,改日本宫定将人剁碎了丢给郑恪吃。”


    桑黎没什么架子,给她她便收下,侧头朝萧亦笑了下:“你要是没事,我们就去查查右相的钱庄。”


    为查钱庄险些丢了性命,若什么都查不出来,那便太冤了。


    反而是萧亦听了封雅云的话,又几分摸不准人的态度:“殿下,您对郑大人,到底是放下了还是没有?”


    要放下,不至于时时记挂着,放不下,那上次又拿他气人。


    封雅云也坦荡:“是恶心。前期本宫确实看中了他郑家的威望和郑恪的功利,嫁过去的确有明哲保身的意思。前期和郑恪互帮互助,也算是相敬如宾,但和公婆,”冷笑一声,似骂了无数,“后来,郑家联合世家支持越王,本宫懒得与他虚与委蛇,撕破脸皮后各凭本事夺权……”


    夺权免不了摩擦碰撞,一来二去就生了些旖旎。


    生也就生了,她不是会感情用事的人,玩着弄着当趣事对付着,日子还算能过。


    直到封听筠坐上了皇位,她水涨船高,可借势欺压郑恪,又赶上郑家那些人见风使舵来巴结,她野心渐长,试图吞了郑家。


    郑恪不愿。


    郑家嫡系也不愿屈服于女子之下。


    抵挡不过皇权,郑恪索性使出了养外室,逼她和离的法子。


    如此皆在情理之中,怎奈都当着天下人辱她如此,偏还敢凑上来惺惺作态。


    即便是那次当着萧亦闯府,也不过是作秀给世人看,好凸显那假惺惺的后悔,更是拿她为台阶,向封听筠投诚,求封听筠递橄榄枝。


    结果也确实可以,郑恪要装,封听筠正好手下无人可用,结果不过是顺水推舟收了郑家的食封,给了个宗人令的职位。


    到此也是一举多得。


    唯独郑恪演上了瘾,忘了出戏,处处恶心她。


    确保姐弟二人不会因为郑恪再生罅隙,萧亦卖封听筠无所谓不快:“那您放心,按封听筠的个性,这点权利,迟早也要架空了。”那次封听筠割腕的梦里,朝堂之上没有郑恪。


    宗亲更是凤毛麟角。


    封雅云不置可否:“倒是了解他。”散漫收纳好软剑,淡然,“得了,既要查事,那便离开这晦气的地。”


    右相钱庄离这里有些距离,乘马车到时,正是午时。


    到门前,萧亦记起来:“那次桑黎拿来的账本里,有一布行每月二十固定往钱庄存储两万两白银。”


    “两万两,好生赚钱。”封雅云曾是郑家当家主母,也打理过商铺,稍作思考,便知不对。


    同样的,桑黎没少打理内宅,与封雅云对视一眼,就知钱财大概是从哪里来。估摸着时间,不禁遗憾:“今天正是月末,下月二十,在先皇忌辰之后了。”


    时间太长,不好盯梢。


    封雅云稍作思索:“今夜来探探钱庄库房底细,现在,将那布行管事抓来看看。”


    想法不约而同,但萧亦还不认路:“李氏布行,我不知道路。”


    对于京城,桑黎更熟悉几分:“不远,我带路。”


    离钱庄不过一条河,河对面就是个门铺破烂,看不出有什么乾坤的铺子,桑黎淡声介绍:“京城铺子不少,但敢自称布行的,不过五家,其中姓李的只有一家。”


    说完伸手一指,正好有马车停在铺子面前,揭开上面防水的油脂,里面是一个个箱子,关得紧,看分量应当就是布匹。


    “他家并不是自营自销,算是作批发,从江淮一带进货,最终薄利多销往其他店铺,以及有能力养绣娘只需采买布匹的朱门大户。”靖国公府长期从李氏购买布匹,是以,桑黎印象深刻。


    恰逢大门口走出个膘肥体胖的男人,桑黎看向萧亦:“老板就是他。”


    萧亦心领神会,确保身上的灰拍干净了,漫步踏上石桥走向对面,因容貌干净配着一身绯红的袍子,显得分外清贵。


    几步走到李氏老板背后,高出人一截来。


    人懒懒散散,也不打招呼,手肘就搭在了别人肩上:“老板,做生意吗?”


    动作极其冒昧,老板也未受过这等待遇,本要动怒,听到生意还是压了些火气,扯着笑回头,看清是谁,蓦地一愣,反应过来,推开萧亦的胳膊就要跑。


    还未迈出一步,萧亦忽地勾出腰间的玉牌,当作匕首抵着人:“跑什么?”


    眼睑稍微压了一下,不过打了个照面,至于跑吗?


    看来不仅是认识,还是熟识。


    老板有声吞了口唾沫:“您不是……怎么有空光临寒舍了?”


    不是还在皇宫,莫非是听到他散播谣言的声音了?


    萧亦不知老板在害怕什么,面上装得八面不动。


    耳边忽地传来卸货人的谈论:“你说说,那萧成珏长得也没多绝色,怎就得了皇帝的青眼?”


    旁边两个抬着相同的箱子,但不知要装给谁看,腿杆子打颤,气喘如牛的伙计:“你没听见员外说萧成珏床.上功夫了得,一次就让人流连忘返,皇帝又如何,还不是男人,男人嘛……”


    谈话两人对视一眼,下流笑出。


    萧亦啧了声,算是知道所谓的员外怎么那么怕他了。


    好言好语喊了声:“李员外?”


    李员外本员外一抖,身上肥肉啪啪作响,半点不敢造次:“您有什么吩咐?”


    “没有,既然我功夫了得,不如我们私下交流交流?”萧亦莞尔,脸上一点怒气都没有,甚至有几分风流。


    笑得实在风轻云淡不以为意。


    饶是李员外见人无数,今天也分不出来萧亦是什么意思。


    厚唇扯出一摊笑,比哭还难看,磕磕绊绊道:“您要怎么交流。”


    萧亦回以淡笑,生拉硬拽给人拽到巷子里。


    才消失在人眼里,便抬脚将人踹进深处,要笑不笑着:“右相让传的?”


    他名声脏成这样,想必帝师很有发言权。


    端王那尚不得知。


    但右相这里,是板上钉钉。


    正好边上有根木棒,捡起来掂量两下,分量不算轻,实现叮嘱:“叫一声两棒子,你有的是嗓门,我有的是力气。”


    看着李员外捂了嘴,照着地上那堆肥肉就是一棒子。


    却还是有一声肥猪被宰的嚎叫。


    萧亦握着棒子,几次吸气才从被震麻的手上汲取一两分理智:“我大度,你也别藏着掖着。”


    看不出大度在哪,婀娜多肉躺在地上的李员外一点头:“您问,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无非就是谣言,早就满城风雨了,多他那几句不多,少他那几句……


    心虚低下头。


    萧亦不由得气笑一声。


    看来传了不少。


    握着棒子蹲下身,脸不红心不跳,张口就来:“右相派人给你送银两的人丢了,你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李员外大惊失色,连忙要窜起来证明清白,都不用萧亦用棒子戳,就被满身肥肉压了回去,心有余而力不足地瘫坐着,忙不迭摆手:“我真不知道!”


    知道萧亦不信,顷刻就将自己倒了个干净:“您知道的,向来是右相大人隔三差五混着布匹,往我这丢一箱白银,我再送去钱庄,那人这些日子天天来,一天都没缺过,我还意外今天怎么没来,怎么会知道人丢了!一定是携款潜逃了!对!他利欲熏心跑了!”


    萧亦却一凛,猛然回头。


    今天的也来了。


    不出意外,就是气喘吁吁那两伙计抬的。


    一转头,回头正好看见一人牵着马车离开,车夫寻常打扮,甚至有些瘦弱。


    李员外好奇伸着头往外看,被萧亦不着痕迹挡了下来。


    传谣言,帝师是为孙儿,更为出口恶气。


    右相传谣言又是为何。


    造势谋反吗?


    继而记起李员外口中的天天。


    回眸心知,留下这些人,是养虎为患。


    第88章 舍不得


    三人回宫走到御书房外, 正听季折与封听筠商议:“右相近日暗中拉拢了不少人,多半因为您,”季折未言明, 但原因是什么显而易见,窥见封听筠并无异色,继续往下说, “其中,武青的态度尚且不明。”


    事关武青,与桑黎多少有几分瓜葛, 萧亦偏头看了眼桑黎,对方一脸淡然,思绪不知飞到了何方。


    让人无不多想, 即便听到了,她也不会关心。


    比起萧亦,封雅云更了解人:“能用想与本宫磨镜做理由拒绝人,她又是什么能吃回头草的良驹?”


    良驹这才回神:“殿下,我已及笄。”


    算不得未成年了。


    言语中没有反驳的意思,那就是默认。眼观两位感情上分外果决的女子, 萧亦不禁思索,他和封听筠是不是太磨叽了?


    顾忌着里面在谈正事,声音压得很低:“敢于断舍离, 才得洒脱。”


    正好走到御书房门前,他进御书房向来在畅通无阻,无需通禀, 此时也同样。脚刚迈进门,便听季折再出言:“如今局势险峻,萧大人被逼成为众矢之的, 陛下可有解决之法?”


    说话者对事不对人,知悉舞弊加上贪墨,数罪并罚处以车裂也不为过,但到底清楚萧亦是为正事不得已而为之,又有将功补过之举,是以并不觉得封听筠不惜代价保下人过分。


    究其根本,闹成如今这般,也不过是帝师方非要攀咬上来。


    但如若长此以往下去,封听筠保不保得住萧亦是轻,这皇位恐怕……


    三缄其口,终究硬着头皮:“不若萧大人暂时假死避世?”


    话落气氛有些紧绷。


    屋外狂风骤起,为数不多的常青松被刮得丢了姿态,摇晃着将要离开一亩三分地。


    御书房的窗户似未撑好,哐嘡一声巨响,盖着了屋中的声音。


    如此提议,确实可行。


    如今局面,无外乎两种,一种封听筠强保萧亦,被有人揪着不放,最终以任意一方命丧黄泉收场。


    一种,封听筠舍弃萧亦,却也是向这些心怀不轨的人妥协,今后再想集权。


    难。


    进退不得,难以收场。


    比起这两种,假死虽也是示弱,但解释权在封听筠,运作得当不失为出路,不算难以接受。


    说完无人出声,独留窗子还轻微颤动着,被王福快步跑去重新支起,得以平静。


    怎奈平静过头,乃至屋内还是没人说话。


    最后还是没事人一样的当事人抬脚要走进去,却被封雅云一把拉住,正是回头不解,封雅云轻轻摇头,示意稍安勿动。


    桑黎也看着萧亦摇头,她们都想知道,封听筠会如何处理。


    以前不知萧亦这层原因,封听筠如何处理都是两人之间的事,现在……


    也是这时,封听筠推盏,面上波澜不惊:“事发当天,处于殿中的人或许不知,处于殿外的官员应当清楚,禁军早已里三层外三层围了大殿,只要朕想,忤逆者,谁也别想活着出去。”


    别说让人明面去大理寺走一道,就算保持原貌,只要他想,也是可以做得到。


    而大殿中,有能力与之对抗的也不过右相,但右相舍得丢弃萧亦这颗棋子吗?


    不尽然。


    各般难题都能抹去,只需他动手便是了。


    但,“萧大人不愿意。”


    仅是对捞出来都不愿意的人,怎么可能让他拿人命堵住悠悠之口?


    即便短期愿意放任他堵了,今后萧成珏贪墨舞弊七字成为禁词。谁又能保证他日不被有心之人利用广而告之,届时,萧亦又愿意让他大开杀戒吗?


    他和萧亦,跨越数百年,思想终究不能完全一致,在他这里可以杀止杀,可萧亦终究是不一样的。


    萧亦要的是人物证俱全,足以定罪,才能心安理得动手。


    不是天子一怒,血流成河。


    因此,所谓的天子威严,萧亦不会喜欢。


    “今朝他可假死,朕也可杀一儆百堵众口,但萧大人是否只配活在阴影当中?”何必因他活得这般窝囊。


    “那,你这江山就不要了?”萧亦冒出头好一会了,只是封听筠一直垂着眼,未看见而已。


    突然出声,天子未觉不对,提议让人假死的季折一僵。


    问皇帝要江山还是要美人者,身后又走出两位拉不住牛犊的佳人,闻言对视一眼,皆是无奈。


    如此理当是一对。


    封听筠没说话,取出只茶杯,为萧亦添好茶,笑在碧色茶汤中晃了一转:“怎么不要?”


    萧亦轻车熟路坐下端起杯子抿了一口,嫌烫反而拿起封听筠喝过的灌了下去,平铺直述:“右相要谋反。”


    现在造反,可谓天时地利人和皆有。


    右相和陈祥山那三子具体什么交情他不清楚,但一定拿下,人马没问题。


    贪墨受贿银钱堆积如山,钱财粮草没问题。


    封听筠昏君的骂名,传得天南海北,哪怕连刚会说话的婴儿,叫出第一句完整的话,都是连名带姓叫天子,后面加个昏君。


    出师都有名了。


    万事俱备,但凡右相寻个时间,打着清君侧的名义起兵,再盖个皇帝因蓝颜祸水愤然薨逝的死亡证明,这万里疆土,就能换个人做。


    可偏偏,这是萧亦最不能接受的结局。


    史书都找不到理由骂的人,凭什么因为他一个横插一脚的外来人落得千古骂名?


    如今局面已是他最大的容忍范围。


    若不是面前的天子说还有方法,他不如站上墙头,脖子上架把刀,眼一闭心一横,一刀下去四面赔罪。


    就又重复:“封听筠,江山你不要了?”


    “不能。”封听筠哑然,朝王福递眼色让人将从右相府偷来的琴抱上来,“比它轻的琴我都未丢,丢什么江山?”


    见着东西,萧亦才算满意。


    转手将天子给他倒茶的茶壶,提起来给季折倒了一杯:“多谢。”


    谢什么没说,茶杯外在挺凉,季折也没敢碰,扯着笑推到天子手边,收获对方微微抬起的目光。


    桑黎慧眼识珠:“树桐。”


    “是,从右相那偷回来的。”萧亦倒是没包袱,垂眼看着这把声鸣远扬的名琴。


    琴身线条流畅,漆质温和色泽内敛,组装的也是严丝合缝,只看外表,就透着金钱的味道。真让他就这么砸了,还是可惜。


    便将主意打到封听筠身上,找准时间,塞了个满怀:“会拆吗?”


    封听筠抱着琴,偏头笑开,笑完郑重其事:“不会。”


    桑黎、封雅云:……


    好在仍有靠得住的人在。


    季折咳了声,主动揽活:“臣略懂一二。”


    有专业人士,封听筠也不至于砸琴,无需萧亦差使,欣然将琴递了过去。


    季折说的略懂一二完全是谦虚,叫王福去乐坊找来了工具,小心地拆开琴,看动作,完全是爱琴的人。


    将其一分为二,琴体内部用来纳音的凹槽里,一把白银打造的钥匙严丝合缝躺在其中,在木质琴身的衬托下,分外光彩夺目。


    拆琴的却是遗憾叹气:“葬送了一把好琴。”


    后天为容纳钥匙刻意挖凿的形状,毁了原先精心构造的纳音结构,琴也半废了。


    惋惜过后,将钥匙交给萧亦:“萧大人怎知内里有东西?”


    萧亦看向封听筠,总不能说后世考古,从封听筠的帝陵中挖出来的,因底部受损在修补中发现了钥匙。


    信口糊弄过去:“猜的。”


    随意打量两下,看不出钥匙有什么乾坤,但记得有专家推测夏朝无翼而飞的钱财,可能和这把钥匙有关,就钥匙引据经典,发表了无数篇论文。


    当然,这些都只是推测,考古的谁不疑神疑鬼。


    不过不管有没有用,还是塞到封听筠手里:“物归原主。”


    有些事,想说还是做了个善良的人,诚然:“你晚上早点睡,我出去一趟。”


    封听筠挑了下眉。


    萧亦扯出封雅云和桑黎:“她们都是姑娘,你去不合适。”


    封听筠看了眼桑黎,回眸盯着萧亦不说话。


    全然被遗忘的天子嫡姐,无所谓摆了摆手:“你们安生歇着,暗卫不是养来处理粮食的。”


    难得发善心,朝季折递了个眼神,又连拖带拽将桑黎带走。


    出了门,贴心将御书房门合上,若非手够不到窗子,合该窗子一起关了。


    萧亦不觉什么,拉了把封听筠,心平气和将白倚年给的图纸递给封听筠:“白倚年给的。”


    本以为萧亦会问如今局面要怎么处理,忽地话题转得南辕北辙,封听筠罕见地生出些诧异,接过望着纸上的图纸,走到御案提笔用黑墨补全:“正确的当是这样。”


    萧亦接过胡乱看了一眼,没看出有什么名堂,背靠桌角,良善一笑:“很了解?”


    回答他的人面不改色:“略有所闻。”


    “姑且信你。”想起梦中,酝踉几句没酝踉出任何,毫无征兆问了出来,“我梦见我又去到靖国公的密道,”想了想,还是补充完全,“和白倚年一起去的。”


    直勾勾盯着封听筠。


    见封听筠目光微紧,但未到慌张的地步,便知他应该没死成,侥幸逃过了。


    “梦中密道里有人喊了我一声,我没听清,是谁?”封听筠的声音他总归不能听不出,那人明显不是。


    封听筠将萧亦拉到身边,没出声,只是紧紧盯着人。


    这般小心谨慎模样,倒有些像他逼供是不是白倚年那次,皱眉间只觉牙痒,即将发作前封听筠慢声细语哄着:“不是担心你不相信,我知道你信我。”


    “那为什么不说?”萧亦古怪。


    封听筠笑了笑没出声,手指搭在他指尖。


    直觉使然,萧亦猜测,说了他可能会出什么事。


    竟也压了好奇,牵上封听筠的手,动了动指尖:“陛下,你怎么这么纯?”


    换别人,就不是碰手指了。


    第89章 半夜关人


    梦者无声, 梦中万千声音,归于“温思远”三字。


    是夜,温竹安带人走在密林中, 厚重的白霜铺在地面,冻得地面既寒又滑。


    他走得极快,说是健步如飞都是谦虚, 脚步却扎实,后面官兵忙着往前追,遛串般往下滑, 一个带一个,瞬间“阵亡”一大片。


    眼见就要跟不上,后面人反倒不急不忙起来, 趁着人走远用冻僵的手窸窸窣窣擦干身上的泥浆,就是阵风的功夫,裤脚衣摆的泥水都结成了块。


    有人借着呼出的热气暖手,冷不丁打了个寒颤,刮来的风里夹杂着吹散的名字。


    冻得僵硬的人摩擦着关节,轻微地吸了口气:“死了吧。”


    身旁人面面相觑, 半晌落不下个定论,被漫山遍野喊遍的人都失踪几个月了,若非今天抓到几个跑江湖的, 他们也遭不了这罪。


    可即便如此,这罪本身也来的不容易。


    领头的温竹安犯着进牢的风险,什么重刑都用了一道, 也没从那群义字当头的江湖人嘴里逼问出任何。


    最后还是那位人人得而诛之的萧大人冒雪来一趟,将几人分开审,硬诈诈出这些人大本营在山上, 才逼得他们三更半夜跑来找人。


    可,人都落人手里快三个月了,找来除了收尸又有什么用?


    人群中年长的吐出口浊气:“虽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但找不到还能留个念想,找到了……”


    他叹了口气。


    众人对视一眼,可不将人希望都泯灭了。


    背对着他们,有人一身黑衣疾步走来,天寒地冻的天,身上竟未披大氅,仅是着了件不薄不厚的外衫,听着议论声,冷不丁冒出句:“约莫是歇够了。”


    其后是无数举着火把,腰环宽刀的禁军。


    人群中见过皇帝的膝盖一抖,僵直跪下来求饶:“陛下赎罪,卑职失言了!”


    周围人应激马不停蹄往下倒,密密麻麻跪着,挤得路无缝隙,撞得僵土都要化了。


    封听筠没指望这些人有用,不管人诚惶诚恐跪地上求饶,几步越过人,顺着路往里追。


    其后王福也因赶路没穿多厚,冷得环抱着膀子,望着地上嘴多的人,骂都不知从何骂起:“温家两兄弟一路陪陛下走来,从未行将踏错一步,他两兄弟又是打小相依为命一步步摸爬滚打过来的,你们说什么不好,偏咒人……”


    叹着气,不欲解释多的,横冲直撞挤开地上的人,连跑带滑追上封听筠。


    主仆还未追到温竹安,就听前方乒乓之声不断,内里还有数不清、呕哑嘲哳的厮杀声。


    意识到前方发生了什么,王福扑向封听筠要拦,袖子都没抓到半片,就听人挥剑破风冲了出去。


    他没有刀剑上的本事,只得跳着喊后面的禁军:“快去保护陛下、温大人!”


    事关皇帝安危,禁军远比王福动作快,齐齐拔刀涌入其中,不管地方是否愿意缴械投降,挥刀就砍,血肉咔咔乱飞,乌泱泱烫熟了地面。


    滚烫得大有烧穿地面的架势,火星四溅中,冰冻已久的草木骤然回春,枯枝败叶上开满艳丽的花。


    分不清是敌是友的血液胡乱喷射,东西南北迸发暗色飞虹,待长虹尽数流干,地上已是残肢铺路,血水融冻了。


    王福也顾不得添不添乱,蛮横挤进人群,慌乱一找,没瞧见温竹安,就看人群中间天子手中长剑,剑腰还冒着热气,剑尖已经结着血块往下砸,一砸一个血窝。


    慌乱查看天子浑身上下,没见着哪里添了伤,缓缓松了口气。


    接着避开残手,碎步上前小心询问一句:“温大人上去了?”


    “杀上去了。”封听筠望着地上的人,剑尖挑开其中一人的衣物,晒成麦色的皮肤上,一条青龙栩栩如生,盘绕了大半个臂膀。


    就颜色来看,纹的时间不超过一个月。


    青龙也非俗物,正好五爪。


    王福也不知是冷的,还是怕的,缩着脖子蠕动双唇:“是他们。”


    教唆灾民起义的贼子,就是纹了这东西。


    赈灾之事,本身粮食银两都够,足以安顿好灾民,奈何灾民提前被他们挑唆一道,生生围起城来起义,闹得个瘟疫收场的结局。


    而这些所谓得了天命的人,也鼠窜逃了。


    原当是四散到天涯海角,一看地上这些个尸体才知,人竟都聚在天子脚下了。


    小心窥探天子的眸光,终究是不死心,捡起根大半吸满血水的枯枝,挨个挑开着装混乱的尸体,毫无疑问,人人皆有刺青。


    顿时如遭雷劈,错步跌进血水中。


    不敢往下想,温思远若真落在了这些人手里,会是何等待遇……


    瞬时,冷意从尾椎骨钻到后脑,正是怅然若失之际,被封听筠拎着后衣领提起来。


    前方跌跌拌拌摔过来个人,仰头一脸血水,哭腔铺天盖砸过来:“陛下,温公子……温公子没了!”


    百米之隔,用火把维持温度的洞穴之下,数百条花纹杂乱的毒蛇攀缠在一起,众多未冬眠的仍蛄蛹着,其中,一具温度不复的尸体容貌尚姣好,寂寂无声躺在其中。


    铺天盖地的蛇信子里,一贯扬起的眉眼,沉沉压在颧骨上方。


    使之闭眼的原因不是其他,是截穿进脖颈处气管,却断在离皮肤不到一厘米的枯枝。


    枯枝枝身光滑,应是被人长期摩挲过。


    尸骨的亲生兄长便站在洞口之上,身边倒了两具血液未干的尸体。


    他腐朽着,风雨不动地困在了原地,与旁边风雪压住的松树融为一体,天塌下来,也无法挪动。偏又似落下片枯叶,就会被碾碎了。


    封听筠才靠近,就见温竹安迈开一条腿,恍若脚下有台阶般没入洞口。


    霎时,挲挲声如影随形,倾覆了一切。


    温竹安落地将人抱了起来,脚下群蛇受惊,肆虐攀爬,有那么一两条不知死活张嘴开始攻击,盆口中竟无毒齿。


    不是一两条如此,条条张口袭击的毒蛇,毒牙无一例外都被拔了。


    为兄者抱着唯一的血亲,冷静地检查其怀中人身上有无咬伤,偏生半点牙印没看见,抚摸着肌肤,抬头神情茫然:“他还软着。”


    才自尽不久。


    是否是听见动乱,看着守着他的人离开,寻到了机会寻死。


    没等来回答,温竹安却突然笑起来:“封听筠,他还没僵。”


    笑完,睫毛长出霜花,收声寂寥下来:“他还未满二十四……”


    封听筠也跳了下来,脚下踩中的蛇挣扎摆脱,就这么被跺中七寸,生不得死不能,尾巴上弹下跳,漫长的负隅顽抗后,忽地用力挣脱,却落得个一分两半的下场。


    温竹安低眼看着,漠然将温思远托付给封听筠:“带他上去。”


    封听筠一言不发,抱着温思远离开。


    洞穴之中,温竹安一人一把匕首,扯到一条剁一条,如在提笔写字般,轻拿轻放,五指拽着无数逃窜的蛇到面前,句句皆是:“之前怎么不逃?”


    声声不逃,如雷贯耳,皇城内三人同一时间睁开眼睛。


    正是深夜,萧亦离封听筠有段距离,鬼使神差偏过头,竟与封听筠对上眼。


    两人齐齐坐起身,萧亦还不确定梦境是否统一,反正失手抓住封听筠:“将温思远丢进宫中来。”


    以前他始终想不通封听筠为何宁可不阻止,也要不顾一切诛灭那群人,今天懂了。


    深吸一口冷气问:“迄今为止,除去右相和靖国公,所有事的幕后主使都是白倚年?”


    绝对是。


    一开始就用蛇吓温思远,能做出拔毒牙用蛇折磨人的,除了白倚年这疯子,绝无任何人。


    封听筠是亲历者,比萧亦稍平静一些:“温思远那我时时派人守着,此次赈灾,温竹安未去。”


    只要温思远不甩开跟着他的人,基本上杜绝了一切出事的可能。


    但清楚温思远多倒霉,又记起封听筠那三言两语的概括,萧亦难忍起身:“再安全不过皇宫,先把他关宫里再说其他。”


    穿着单衣就要往外爬。


    封听筠没拦,起身取来萧亦的衣服,又找来件大氅给人披上:“一起。”


    不料无需封听筠和萧亦动手,温竹安披着件外衣,哐当踹开温思远的房门:“温思远!”


    正在梦乡的人应声一抖,眼皮都没睁开就要骂,还没出口,亲哥的声音紧随其后,顷刻将他那微不足道的起床气强行镇压下去:“滚起来。”


    从被子里钻出头的瞬间,温思远将近些日子,做过的没做过的混账事都想了遍,最后晕着就下意识滑到地上跪得笔直,竖着四根手指发誓:“哥,我保证,我这几天安分守己,连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


    抬头一看不知被那个字戳中了逆鳞,浑身冷气比飓风还吓人的亲哥,不禁深思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半天灵光一现,难忍暗骂:肯定是萧亦那混账又翻出点东西来出卖他了!


    上次他哥这样,还是私开赌坊被告。


    想着某处就自动回忆起挨板子的感觉。


    当即什么都顾不上,弹射起步,双手抱上亲哥大腿,眼泪汪汪:“哥,万事好商量,家丑不可外扬!我屁.股才好利索,就在家打一顿,不去京兆尹行吗?”


    最后两个字,比被杀的猪还凄厉。


    温竹安闭眼捏拳,胡乱扯来件衣服裹住温思远,拽着人往外走:“行。”


    走到门边,温思远死死拉着门框:“你都答应了,怎么还走!”


    “安生滚去皇宫,不管发生任何,你胆敢外出一步,今后我以轮椅为你养老送终!”目光凌厉掠过所有,最终抓起把剑往外走。


    狂风乱骤里,温思远拢了拢外衣,吸着鼻子颇为不可置信。


    他哥就这么放过他了?这是气势汹汹干嘛去?


    没多想,只觉劫后余生,极其不适应。


    同一时间,提剑外出的温竹安与皇宫里出来的马车擦肩而过,直奔梦中荒山。


    第90章 打配合


    山路陡峭, 来人提剑长驱直入,一路畅通无阻到了梦中温思远死的蛇窟,原地环视四周, 却不见任何活人。


    脚下还未挖成蛇窟的地方杂草丛生,风呼啸而过,枯枝落叶半数卷地, 周遭鸟雀无声,只余风吹草动。


    等到温竹安离开那地,在山顶找到个半途搭建起来的废木屋, 山间才出活人。


    正要推门而入,身后狂风却被剧烈撕扯开,破风的冷光瞬移至推门人面门。


    寒光离双目不到一寸, 利剑骤降,瞬间将其劈至一边。


    被击飞的双头飞镖与剑共鸣,余音回荡在山间经久不消,正似梦中呼喊的回音。


    乱树中,双头飞镖飞回,被只骨节凸起的手拉住, 细看掌腹,结痂的伤疤脱落接着渗出血来。走出来的人薄衣卷地而起,单薄得如沙场上的陈年死树兜住了半卷残旗。


    面对夜半登门“拜访”不速之客, 笑吟吟捏平飞镖上的余震:“稀客来访,不知有何贵干?”


    稀客懒得白费口舌,提剑便迎了上来。


    白倚年不善近战, 索然无味往后退了几步,做了个观战姿态,紧接着树顶便有人握着弯刀跳了下来与温竹安交手。


    这人同样瘦弱, 身法却是极其诡异地矫捷,正面交手不敌,嗖嗖鼠窜着以右脚为着力点,左右手来回拍地,围着温竹安圆弧死移动,三番五次抓起尘土,试图遮挡视线。


    一挠一转,踏踏圈起人左右开刀,打得如火如荼难舍难分。


    纷争却不仅于此。


    抱手旁观的白倚年手指一转,双头飞镖又压风破尘而来,温竹安注意力在旋转不断的“陀螺”身上,若非偏头得及时,冷光惊过时便要血溅当场。


    不料即便迅速成这样,头发也被削掉大半,随风扑簌簌卷在空中。


    陀螺抓住机会,五指抓握成爪携刀跃起直掏心脏。


    只差一厘时,温竹安挽剑往后一勾,就着回旋的双头飞镖直捣袭来者胸膛,然刀光剑影间,仅离碧落黄泉不过一步,双方基本要同一时间得手。


    未曾看清是谁败落,滚烫的血液瞬间喷射奔逃人体。


    单见一人仰天倒地。


    丢了飞镖的人站在原地,轻轻鼓起掌来。


    风声再起,喷射的血液成雨状落地,枯枝败叶都蜕变成了红枫。


    后一步落地的兵器吭镗一声砸在地上,散了温度的血液归入荒土。


    飞镖几经周折回到主人手里,分外体贴地抖干净了身上的血液,捏着它的白倚年轻笑:“温大人,需要手帕吗?”


    指尖白帕飞出,起起伏伏,最后落在地上人脸上,严丝合缝盖着,仅做送葬。


    温竹安抬手揩干净脸上的血,剑身再次立起,迎着为数不多的月光,又要应敌。


    剑光对面,白倚年漫不经心努嘴:“瞧瞧,朝廷大臣,怎么将自己弄得这般狼狈?”


    双手之中,各滑出飞镖。


    正要交锋时,仰躺在地死不瞑目的尸体口里窸窸窣窣爬出只猩红的蛊虫。


    蛊虫朝着主人爬去,却被后方持剑袭来,未曾注意脚下的温竹安踩死在原地。


    它的主人以飞镖挡剑,节节败退,退无可退后纯良笑了下,脱口而出:“怎么凶成这样?你弟弟就不这样,当然啦,他虽乖巧,但我还是一定会弄死他。”


    温竹安再发力,相持不下时,那双握镖的手不堪重负嗒嗒往下落血。


    主人仍是不减笑意:“你知道吗?早在算到我兄长会因你而死,我就想弄死你们了。”


    外来者萧亦的命运轨迹他算不到,曾素未谋面的天子他也算不到。


    而不得上天眷顾的温家两兄弟,只要他掐指便能对其一切了如指掌。


    也正是多亏了温思远时时刻刻跟着萧亦,他才能一而再再而三动手。


    只可惜对手长了脑子,几次他都不曾得手,拖沓到了今天。


    “你害我没了兄长,总得赔我点什么吧?我认为,比起你们兄弟二人一起下黄泉,温思远死了,你才能生不如死呢!”白倚年掀眼直逼温竹安,左手骤然失力,竟是弃了飞镖,任由剑刃没入肩膀。


    而空出的手上,手指轻轻动了两下,直视温竹安大笑起来:“真遗憾,我算到我今日命不该绝。”


    侧眸时,眼中亮光乍起:“看,救我的人来了!”


    温竹安不动如山,余光都不曾离开白倚年,即将将人削死时,一块石头突然袭来,正好打开没入白倚年肩头的剑。


    白倚年笑容更盛,不知从怀里逃出什么,挥手一撒便糊住人眼,等温竹安挥剑乱砍无果,再能看清,人已不见踪影,耳边仅存一道飘远的“看好你弟弟哦”。


    袭击他的人竟不知死活走近,眼神空洞着喊了声:“温大人。”


    喊完倒头就砸到地上不省人事。


    倒下的地方,正好躺了只尸骨完整的蛊虫。


    温竹安握剑走来,目中怒火未消,正要不管不顾将帮凶挫骨扬灰,幸得看清楚了来人的脸,被熟悉的面容强行唤醒理智。


    良久强忍杀意偏头,复而看见已死的蛊虫,极力克制着杀心,几经呼吸才丢了手上的剑。


    “临王。”


    同样的词汇重新出现,已是在烛光摇曳的御书房中。


    萧亦看向封听筠,重复阻止温竹安报仇的罪魁祸首:“临王?”


    反复品读,也想不清楚在皇宫半死不活养病的临王为什么会在深更半夜,跑去鸟不拉屎的荒山野岭。


    未曾细想,瞥见封听筠端杯,先一步抢走。


    心底默默忏悔几句,张口就献祭出重生知道一切的对象:“解释解释?”


    突然得了提醒的温竹安脸色又冷,握着杯子的手只差捏碎杯子:“封听筠,你不该给我个交待吗?”


    梦中那些江湖人,早在温思远和武青被追杀时杀干净了,等他到山上,白倚年手上能用到的就一个“陀螺”。


    而他是奉封听筠之命,围剿的人。


    面前的天子,对早已换了躯壳的萧大人,是从始至终不加怀疑。


    种种迹象无不指示着封听筠肯定知道些不同寻常的事。


    封听筠看向萧亦,按着眉心过分头疼,直接问:“我说你就信?”


    门外晃进来个人:“信什么?”


    全然察觉不到亲哥的僵硬,毫无顾忌坐到亲哥身旁。


    知情的三人齐齐一对视,默契地选择隐瞒。


    萧亦微张贵嘴,不动声色混淆视听:“信右相没有谋反的念头,你信吗?”


    直觉告诉温思远不对劲,但看亲哥和封听筠都未表态,只得勉强说服自己相信:“不信。”


    昨夜夜探右相钱庄,闪着白光的白银已经多到了库房都放不下,需要杂间暂放的地步。


    而那布行仓库里,刀兵粮食堆了半个厂库。


    若这都没有谋反的意思,先帝怎么不算从没追求过长生不老?


    顺着话题,就往下:“那天你传信来,晚上我就带人去将运钱的和布行的尸体烧了,现在那些都是专门找了体型相当的死士易容顶替。”


    说起体型相当,就无端牙痒:“他大爷的,那布行老板吃的也太好了。”


    找冒充那李员外的,比找其他所有人都难。


    气愤过头,回神惊觉四周有点沉默,悄悄看了眼亲哥,亲哥默不作声,少见地没因为他那句脏话动怒。


    不禁乖巧下来。


    人是萧亦请封雅云杀的,现在看了眼仍不知情的封听筠,难得地无话可说。


    封听筠望向萧亦的目光却是复杂的,各般掺杂在一起,未曾言语顷刻掩入眼帘。


    “右相开始准备谋反,那就是陈祥山那三儿子,他都收入麾下了。”萧亦淡声道。


    “不止,”温竹安看向背后推手,“武青等人应该也被拉拢过去了。”因一贪官污吏闹成如今地步,封听筠不乏先例。


    “武青确定要叛变了?”萧亦略感意外。


    桑黎仍坚定不移站位他们这边,武青为何会反水?


    温思远耸肩,好歹有几次剑里来刀里去的生死友谊,没落井下石,换言:“估摸着日子,先帝忌辰近了。”


    “是没几天。”温竹安姑且抛开个人恩怨不谈,直击封听筠,“民间风言风语,帝师脱不了干系,宗亲借此想要翻身,你当如何?”


    摆在谋逆面前的事,一点不少。


    “不急,后日在宫外解决。”封听筠倒是淡然,读出温竹安有话要与他单独讲,轻轻捏了两下萧亦放在腿上的手腕。


    突然被触碰,萧亦挑了下眉,仅是一对视,便懂了封听筠的意思,起身捞起温思远往外走:“走,问你件事。”


    温思远猝不及防被扯起来,膝盖撞在桌腿上,险些掀翻桌子。


    正要闹腾,偏生亲哥也斜了半道眼神过来,顿时什么想法也没了,老实跟着萧亦往外走。


    房门一关,仅留两人在屋中。


    面对友人,封听筠没任何架子,诚然为隐瞒道歉:“对不起。”


    当事人竟摇头:“能拿萧亦涉险引人,若是我,做不到这步。”


    那日围剿,萧亦同样涉险。


    扪心自问,他们二人置换立场,他做不到如此。


    各自坦诚,当是感人之景,奈何有人所言不堪入耳。


    “多虑了,萧亦要怎样,我向来拦不住。”


    坦白得过了头,将温竹安仅有的感动都摊干净了,冷笑一声嘲讽:“天子,窝囊如此。”心情摆在那,再想嘲笑,也没多说几句,言归正传,“白倚年究竟有什么能耐。”


    能让封听筠放任人撒野到今天。


    提及白倚年,封听筠沉声:“准确来说,我杀过他六次,每次不到一年,便又换个身躯卷土重来。”将起死回生,做到了极致,任谁都无法复刻。


    演技又到了刁钻的地步。


    “六次?”温竹安不觉得惊悚,反觉不够,“你废物至此?”


    封听筠淡然:“我没等到第七次。”却也找到了解决之法,“要杀他,需诛心。”


    需这人不备后手,自绝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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