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街热闹依旧, 京城的住户并未受江淮一带影响,隐约会有一两个人提一嘴雨下怎么还不停。
温思远便是其一,手上的伤还没好, 不好好养伤,听说萧亦要出宫,就又蹿出来自找麻烦:“嘶, 这天怎么了,再下雨我都发霉了。”
“你哥放心你出来?”萧亦瞥了眼温思远的手臂,又见对方的动作, 及时退后躲开温思远伞上甩来的雨水。
才躲开,温思远又死皮赖脸挤到萧亦伞下,撑着的伞横冲直撞撞进伞中, 雨水一颗不差全抖进了萧亦领口。
顿时里外都湿了一道。
“跟着你没事,跟着武青才有事。”将自己缩到伞下,温思远懒得撑伞,再一歪手准备关伞,伞边擦着萧亦的脖子而过,当空抖了两下, 收在了手中,回头一看萧亦:“刚才没注意,封听筠终于兽性大发, 对你出手了?”
脖子上好大一大条红痕,玩这么大!
萧亦看了眼滴水的罪魁祸首:……
温思远顺着萧亦的目光看去,意识到不是封听筠, 心虚将伞收到身后:“那他是不是不行?”
住那么久,也没见得手。
萧亦不合时宜地又想起那句隐疾。
封听筠品信样貌地位都是顶尖,这般还拿不下人, 可能真是……
就这么一瞬沉默,温思远经历了数场头脑风暴,嘶了一声开始出招:“真不行?实在不行,你上啊!”
压皇帝多有面?
谁压谁不一定,但八字都没一撇。
怀疑归怀疑,萧亦真替封听筠找来个理由:“就说,有没有可能,对方不是断袖?”
温思远脱口要出“你不是断袖,那你完蛋了”话到嘴边,忽地反应过来萧亦说的是断袖,奇怪抬头:“对方,哪个对方?”
不禁卷起袖子来,封听筠言而无信,上回还说只喜欢一个,这就对方了?
顷刻回答入耳:“对!皇帝就是色令智昏、昏庸无道!你看那萧成珏,一个人贪的够填满国库了,不但贪,还卖官鬻爵,这般人夷九族都不为过!”茶楼开着窗户,里面正有人踩在凳子上,怒发冲冠咆哮着。
咆哮完,当场有人接上:“就是!那贪官好在哪里了!”
“依我看皇帝就不该坐这位置,那天从萧府运走的钱,十驾马车都拉不完,风一吹,布下全是金灿灿的嘞,这都全须全尾活着,皇帝可不就是昏君……”
骂声中,温思远方才的火气瘪下来,回看萧亦:“忘了问,您要那么多钱干嘛?”
少贪点,今天都不至于被骂成这样。
要不是相识一场,看见那屋子金光闪闪,他都想提刀给萧亦剁了。
被迫当了贪官的贪官诚然道:“不知道,一睁眼就暴富了。”
原本父母留下一笔巨款,他也不缺钱,但一睁眼,他还是一夜暴富了。
加上穿越前摔那跤,算得上微痛暴富。
温思远一噎,像是没听过这么清新脱俗的理由,大度着:“算了算了,总要给些混账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的机会。”抬手便将手上的滴水的扇,拴在了萧亦腰带上,“好好给爷撑好伞,不然我不与你同流合污!”
萧亦没惯着人,迅速抽出伞,人一退伞一抛,就将那一伞一狗扔在了雨中。
落水狗雨里淋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不是,你玩真的!”
大度成他这样,不该感激涕零以头抢地?怎么还堂而皇之掀翻友谊的小船?
“不是,我玩假的。”同流合污,怎么污,贪污?那得找萧成珏本人来,他没经验,也不缺钱。
见人真大步往前走,不回头,温思远重新钻回伞里:“别介,我愿意和你狼狈为奸沆瀣一气!离了你,谁带我看戏?谁和我风里来火里去?”
提起火,温思远再想起武青:“你说武青就给我们两个地,还两个地都被人拿来打窝了,他身上是不是有什么说法?”
正好两人走到一家酒楼,离正门不到三步,武青拿着雨伞默默盯着说话的温思远,温思远还偏着头添油加醋,“他该不会是乌鸦变的吧?”
萧亦尽收眼帘,淡淡道:“火炮变的。”随即补充,“快炸了。”
背着人的温思远浑然不觉:“什么火……”转过头瞳孔一缩,扯出三分笑转回来,强行挽救,“我看他其实是涅槃重生的凤凰,只是涅槃时烟大了点,给人熏黑了,你怎么看?”
又转回去:“欸!武大人,说曹操曹操到啊!才提到您就见着您了,真巧!”
“不巧。”武青冷笑着,对这位生死之交的同路人,他向来没什么好脸。
手心手背都是肉,但对坑得更狠的温思远,萧亦总是要偏袒一点的,明知故问转移注意力:“你也来这里查石屋坍塌死的人。”
答案显而易见,武青点头:“是,那位‘菜农’的东家。”
此次无需萧亦开口,事关追杀他过的人,他不可能放过。
温思远自然一笑,迅速统一战线:“是,早先用刀栽赃,这次更是恶心。”
快速迈进门,抓来个刚上完酒的小厮:“兄弟,听说你家招后厨采买人员,我有个兄弟想来,您看需要什么条件?”
小厮一脸莫名其妙,看了眼温思远的穿着,又看向萧亦武青,半天脸疼着问:“这位客人,您莫非是来踢馆的?”
一身行头,顶他家三年开销,怎么看也不是会打零工的。
温思远也注意到了萧亦武青的穿着,啧了一声:“不是,你别看他们穿的人模人样!”指着萧亦就来,“他啊,是个纨绔子弟,这不家产被他败光了,就靠发卖下人讨生活,府里就剩个四五十岁的老伯,你看你们这缺人吗?”
算是碰上了萧亦擅长的领域,反应迅速,瞬间抱手蔑视起小厮来:“到底要不要,不要就换一家!”
小厮当即鄙夷起来:“不要不要!四五十岁还干得动什么?”
哪怕要,让这般纨绔赚了钱,也是丧尽天良!
萧亦当即轻蔑起来:“你不要有的是人要,前些天你家死那位不就上了年纪,老的都要,壮年还看不上,你家迟早要黄!”
“哎!你这人!”小厮被温思远伸手拉住,温思远趁热打铁,“对呀,他家的下人可是顶好的能干!为什么不要?”
小厮也是个漏勺,三言两语抖了个完全:“那人是我家掌柜的亲戚,和寻常人能比!”
三人齐齐对视,那就不能是菜农了。
京兆尹查出的确实没问题。
不欲浪费时间,武青打起配合来:“算了算了,不要就不要,吵什么,大不了我买回去。”
话出温思远萧亦齐齐失声质疑起来。
武青有钱?
却不能拆自己人的台,抬头望天,齐排排出门。
出门温思远就不老实起来:“我有我哥,他有封听筠,武青,你拿什么买?两袖清风?”
“对了,你有追不上的心上人。”温思远纯良眨眼,听得武青拳头又是一紧。
殊不知,心上人此刻正被追杀。
“殿下,您先走!”桑黎双手还胸,紧紧将自己缩在柱子后面,左边是墙右边有树,刚好可以藏人。
然而不等回话,碎雨中,几颗幽蓝色银针再度袭来,穿风而过,钉住荡起的衣摆。
远不止是衣裙,方圆一米,处处都是这般大小颜色的银针,密不透风射过来,就听利器贯穿硬物声四起,银针比飞雨还不值钱。
封雅云握剑站在假山后,石洞之中,银针堆起一摞。
轻声断言:“恐怕是你上次去搜查,搜到了什么关键的东西。”
桑黎低头细想:“银针和银票。”
银针不是,那就是那堆银票。
右相钱庄的银票。
闭眼一瞬,问:“萧成珏没出宫吧……”
临危受命的萧亦正好挨个排查完石房坍塌受害者都是哪家帮佣,才从巷子里探出头,就被温思远一把拉往树后。
人未完全没入树后,就听“叮叮”几声,方才探头的地方多了数颗似曾相识的银针。
看清冷光是什么,温思远猛然暴起:“靠,这龟孙还敢来!”跨步要出去单挑,却被萧亦眼疾手快死死按住,“毒针不长眼,你运气什么样,心里有数!”
他们在明,敌人在暗,怎么打也不是个事。
一棵树躲不下三个人,武青在另一棵树后:“萧成珏,你有没有带人?”
萧亦摇头,封听筠是让带,但他出宫时没申请,这人飞针太厉害,王卓不是对手。
温思远咬牙:“他哪冒出来的!”
怎么阴魂不散。
萧亦也好奇,以前都是玩阴的,今天怎么来明攻了?
莫非是那些银票?
遂问温思远:“从这里到右相府需要多久?”
温思远保守估计:“少则一刻钟,多则半个时辰。”
“怎么,你怀疑是右相?”温思远快佩服了,这都什么时候了,萧亦还能疑神疑鬼?
右相就指望萧亦存在好败坏封听筠的名声,怎么可能派人来杀?
还是这般不惜成本的天女散花。
短短几息,这棵树快被穿断了,长此以往,迟早穿通了钉他们身上。
萧亦不置可否:“带银票了吗?”
温思远胡乱摸了一通,当真从腰间摸出一张百两用来应急的:“这。”
“踹个石头起来。”萧亦再冷静着。
温思远不明所以,但照做不误,鞋子一踢伸手一结便递到了萧亦手里。
萧亦接着摸出把刀来,塞温思远手里:“如果人到对面的墙上,你有多少把握射到人?”
温思远看了眼对面,人要到对面墙上,他们不得是活靶子!
毫不迟疑摇头:“哥,我还年轻,还没娶妻,还没挥霍大把家财……”
萧亦不管温思远,还能满口跑火车,那就是能射中。
第72章 当属事业脑
萧亦背朝那边喊了声:“杀了我你也活不了, 银票还你,我只当没见过,今天过后此事一笔勾销。”对面飞来的针频率降低。
就着这点空档, 萧亦果断拿石头包着银票丢出去,不料就这么一夕之间,一排银针射过来, 落处正是萧亦抛银票时手臂停留的位置,而长袖翻卷,银针尽数没入。
竟不放弃杀人灭口!
眼见着银针穿入袖子, 温思远目眦欲裂吼出声:“萧成珏!”
袖子还未收回,不给任何人关心萧亦的时间,墙上应声跃来个蒙面黑衣人, 温思远几欲放弃,抵不过萧亦冷然的目光,不负所托,咬牙将小刀飞出去。
转头查看萧亦。
身后飞刀夺走惊现冷光,有雨滴被一斩而散,最终死无全尸。
乱风鼓动下, 刀刃翻转眼见着便要直取敌人首级,却在那人的求生欲影响下,仅是堪堪没入锁骨, 乍时飞下的雨成了血色。
血雨裹挟腥风直逼鼻腔。
黑衣人却不罢休,又弹出数颗银针来,武青见状迅速打出几块石子撞开银针。
未到一息, 拳大石头急奔人而去,正正重击在黑人膝盖,烈风又站在了他们这方, 黑衣人猛然后仰着倒下。
温思远喊:“他要跑!”
要去追,惦记着萧亦,硬生生刹住抬手要封萧亦身上的穴位。
萧亦拿开温思远的手,没事人一样从袖子里抖出两颗残留的针,毒针落地混入雨水中,搅得满滩浑水:“没事,我收得快。”
有惊无险地又甩了几下衣服,确定内里没有幸存者,才卷起袖子来露出毫发无损的胳膊。
抬头正好见王卓和几人踏着瓦片,紧追黑衣人而去。
温思远也看见了,不由得气短:“在搞什么,危险的时候不出来,现在又追得欢快!”
抢功劳也要有个度,现在算什么,捡他们的战利品?
萧亦没计较,随口维护:“我们三都有掩体,对手用的是暗器,真打起来,他们是去送死。”
谁的命不是命?
相较之下,他是罪臣对方只是谋口饭吃的暗卫,为他一个罪人,不值得不顾一切赴死。
武青走过来,望着黑衣人离开的方向:“要是我没记错,这人原本是前内阁首辅的人,陛下抄首辅府上那天他逃了,之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马后炮。”温思远余悸未消,免不得拿人挖苦两句。
难得武青认了下来:“原先是没想起,看到人眼睛我才想起我见过他。”
他记得,搜集来的情报是这人逃出京了。
当下又是为何?
“先内阁首辅的人投靠了右相?”萧亦蹙眉,不应该,按右相的性格不会是愿意收容盟友残党的人。
一般谁倒了,右相只有斩草除根的份。
况且,右相没理由杀他。
就现目前而言,右相还指望着他败坏封听筠的名声,哪怕要杀,也不是现在。
记起身边两人不知道内情,顺带解释:“桑黎从他的住处搜出几张出自右相钱庄的银票。”
种种迹象表明与右相有关,深究起来却不合理,武青微微摇头:“应该不是。”
连温思远都认定:“我也觉得不是。”
“那就是右相的羽毛里出现了叛徒。”首先,这人知道右相有多少钱,其次这人暗中搞了不少右相不知情的鬼,最后右相不知道他这人挪用他的钱。
否则黑衣人不该这么担心那些钱。
银票是流通物,当寻常物件就好,对铺公堂都算不得证据,偏黑衣人紧张得紧,反而露了马脚。
所以这人如此着急忙慌,是担心主子叛变被右相发现?
“你曾经是右相的人,右相那堆人里,还有谁是你遗漏的?”温思远自然而然看着萧亦,按说科举之后,右相党应该被端得差不多了,仅剩的应当没那么多能力。
问得太过于理所应当,萧亦一时间无法反驳,半天幽怨着:“我确实是,但右相对我也不是坦诚相待。”
武青敏锐度高于温思远,对萧亦身上的变化有一定猜测,瞥了眼萧亦,送人情般替人解围:“右相确实多疑,知道凶手是右相党羽,之后摸清对方有哪些人,也好寻着方向查。”
“是这样,涉案人员不一定能查清,右相的钱庄总可以查查底细。”萧亦放下卷起的袖子,“正好我们找不到他贪的钱都去哪了。”
有钱庄,可见资金供应非常充足。
但能让桑黎轻轻松松查到钱庄背后是右相,说明明面上,那些钱的出处是没问题的。
一听事来,温思远就浑身刺挠:“嘶,萧大人,刺杀都还没过,您有必要这么积极?”到底是哪来的事业心,顺着岔话题,“先看看桑黎那怎么说?”
证据是桑黎找的,桑黎总该有些不寻常的发现。
想到什么,武青脸色骤变:“桑黎出事了!”
他们几乎是忽略了,刺客是从何而知萧亦掌握了证据。
两两一对视,齐步往公主府赶。
相反方向,封雅云手心一紧:“他出去了,什么时候出去的!”
封听筠已经往外走。
封雅云紧随其后,察觉身边人情绪不对,不再追问,招手要调禁军:“你自己去没用。”
前方人出奇的冷静,地面积水在踩踏下飞溅,涟漪泛滥成灾:“无非在两个地方。”
区别不过人有没有事,出事便在石屋坍塌那里,无事应该赶往长公主府了。
声音里压了火气,迎面吹来的风刮得封雅云脊背一凉,后方黑云压城而来,底下一片昏黑。
封雅云咬牙,不顾仪态追上去。
就见皇帝不知从何处牵来匹马,翻身而上飞了出去。
王福还要慢封雅云一步:“殿下是说,您给刺客引到萧大人那里去了!”
封雅云未语,王福呕哑捶胸:“这都是什么事!引谁那去不好,引萧成珏那去!陛下还舍不得朝人说句重话呀!”
真要出事了……
险些出事的萧亦自然不知道这些,与武青温思远赶到长公主府时,地上还躺着具尸体,是前些日子给他开门对郑恪没好脸色的门房。
见到尸体,萧亦凉醒了一瞬,拉住急忙往里冲的武青:“应该没事。”
武青咬牙:“什么叫应该!”
地上人尸体都凉了!
“你我都清楚桑黎什么性格,她不是会出卖人的个性,极有可能是被逼得无路可走,想到我在皇宫那人不敢贸然刺杀,才将东西在我手上抖出来。”萧亦一路困乏,到这里才想明白。
温思远虽不清楚拦着有什么用,但和萧亦统一战线,也拦着人往里冲:“是,你心上人什么样你还不了解吗?”
武青深吸一口气,也想明白过来:“那你们拦我做什么?”
不是便不是,拦他做什么?
“是啊?拦他做什么?”温思远才是当之无愧的马后炮。
饶是原因离谱,萧亦还是说了出来:“按以往的经验,这时候该有京兆尹上场了。”
只要死人,只要他们在场,京兆尹来不来,只是时间问题。
武青、温思远:……
萧亦补充:“她们要是脱险,现在应该进宫了。”
心上人出事,哪还会有理智,武青忧虑不减,绕开温思远:“你们先走,我进去看看。”
萧亦不阻拦,先和温思远出了门,门外风平浪静,竟让两人双双生出了不习惯。
最后还是温思远得出结论,仰天看乌云:“老天爷,您都给我们弄出应激反应了!”
再看诱因萧亦:“你真觉得武青没问题?”
三个人好像有什么毛病一样,见面就出事,虽然不见面出小事,但见面出人命。
萧亦缄默:“那人没少朝他扔飞针。”
“啧。”温思远没啧完,晃眼看见辆马车,长手一拽,活生生把萧亦拽到跟前,“那是临王的马车吧?”
他蹲到车顶过,应当没认错。
“据我所知,临王昨天才被抬出宫去。”萧亦也看着那辆马车。
倒不是封听筠容不得人,是临王一醒便要走,自称不能死在宫里,给皇宫招了晦气。
但昨日还一天醒不了几个小时的人,冒雨出门做什么?
确定是临王的的马车,温思远行动大于心动,率先蹿了出去:“我去看看。”
马车匀速行驶,温思远加速前进,没多久就歪七扭八,酒醉一样闯到了马车前面,拦路虎一样大字伸展四肢:“站住!谁家的马车,没见到雨那么大,快送小爷我回家!”
路很宽敞,车夫让开路,温思远不依不饶的挡:“没眼力见的玩意!小爷说小爷要回家!你听不见吗?”
兀自扯了身上的荷包,头重脚轻似地一趔趄,运气使然砸到了车夫怀里。
温思远又是醉鬼抬头:“听不见呐!给小爷停下啊!”
车夫不是个好脾气的,当即要暴起,车内传出虚弱的咳声:“车外可是温公子,你我本是顺道,理应送您一程,奈何我久病无医,不能吹风,不知道您能否行个方便,再等下一辆马车。”
温思远不依不饶:“不能见风还不在家卧床休息,出来乱转什么!”
骂完,还是让开了道。
车厢内又有咳声,就听一道陌生的:“快走!王爷又晕过去了!”
马夫也顾不得温思远这拦路虎了,扬鞭赶马,险些因为着急忙慌,险些撞上温思远,逼得乱让道的人差点平地摔。
马车跑远,马蹄声不歇,萧亦正是疑惑,便见一人通身黑色,打马而来。
御马者逐渐降低速度,到萧亦面前才拉起缰绳,马蹄之上,黑马毛发沾满雨珠,打眼一看晶莹剔透,再往上,封听筠容貌冷峻,发尾尽湿,迎着马下人的目光,目光稍霁。
萧亦心跳慢了一拍,脑子里胡乱冒出个念头:封听筠得被御史参。
第73章 与陛下坦诚相待
城区非特殊原因不得疾行, 这一点,无论是谁都得遵守。
是以,萧亦回过神, 脱口而出:“陛下,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明天早朝您小心。”
封听筠还没下马, 着急御马暴起的青筋尚未平复,闻言骑在马上便偏头笑起来,声音闷在嗓子里, 低哑得有些好听。
笑完低下头问:“那怎么办?萧大人出门必有难,无法确保你平安无事,不就只能赶过来?”
不等萧亦回答, 翻身下马。
温思远连着啧了三声:“榆木和朽木。”
不开窍和不成器。
某种程度上称呼格外贴切的萧亦,淡眼看着温思远,补齐全员:“腐木。”
腐木难得大度,摆手没再贫,挤开封听筠抓过缰绳,人爪顺势摸过马头, 满意感慨:“宝马哇!”
皇宫出品,必是精品,他都有些心痒难耐了。
奈何马都嫌弃他, 打了个响鼻甩开头,一点不愿搭理温思远。
温思远也不计较,拽着马就跑到一边:“马我笑纳了, 你们两个慢慢聊,大街上,没必要抱啊!于礼不合~”
拉着马就朝温府走。
人没走出五步, 封听筠淡淡:“去了温府,马便与朕没关系了。”
言外之意,牵回去,当街起码的就是温竹安。
温思远顿了一瞬,但也只是一瞬,马上脚就又迈了出去:“我哥愿意!”
手伸进怀里,摸出块白帕子,蒙了脸就跃上马背,双腿再一夹马腹,瞬间弹了出去。速度保持的刚好,不会撞到犄角旮旯里蹿出来的小孩。
萧亦目睹人飞奔而去,转头想问‘真栽赃温竹安’,却见封听筠眸光似水盯着他:“萧亦,上次我问你的,你还没有回答。”
给他指条明路,怎么让人消气。
“简单,陛下与我坦诚相待。”萧亦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
封听筠重生的时间应该挺早,不然他不会受到那么多优待,但,要不是他发现,眼前这位帝王,得瞒他到死。
封听筠轻笑:“你要我怎么坦诚相待?”
“陛下为什么重生?”萧亦也不客气。
“死后便回来了,我也不知道为何。”封听筠坦然,这事没什么可隐瞒的。
萧亦再接再厉:“您是寿终正寝还是……”意外二字咽到了嗓子里,换了种说法,“您活到了多少岁?”
和历史上对不上号,那他带来的蝴蝶效应就太过分了。
封听筠答非所问,笑了笑:“挺老的。”
长公主府大门口,武青捡了把毒针带出来,见到封听筠略感意外,率先行礼:“陛下!”
武青双臂与肩齐平,行礼时手中的毒针没有刻意隐藏,封听筠目光落到那把毒针上,眼底飞快掠过一抹冷光。
察觉寒气,萧亦看向封听筠:“这人是谁,要怎么抓?”
没听到敬称,封听筠挑了下眉,抬手让武青起来,就着回答萧亦的问题:“丁四,怎么抓,大概活不了多久了。”
萧亦点头,封听筠说大概,那就是活不了了。
听到仇人名讳,武青手背青筋明显凸起:“是丁四,早年闯荡江湖,江湖人脉极广,上次追杀我们的那批死士,八成是他叫来的。”
能坚持不懈、不顾死活成那样,想来付出不少代价。
当真有钱!
提及,萧亦才想起来,问的是武青看向的却是封听筠:“没想起来问,上次追杀你们的有多少人?”
封听筠面色不改,武青神色骤冷:“不下两百人。”若不是温竹安及时带人赶到,他和温思远都得栽在那里。
再度看向封听筠,萧亦似乎对封听筠不阻止不插手的原因有了答案。没有任何铺垫,直接询问:“你很想除去那批人?”
没有敬称,武青当是问他,与封听筠同时回答,答案不约而同:“是。”
听到天子回答,武青一怔,不似温思远没有眼力见,低头将空间留给这对君臣。
萧亦又问,语气赫然冷了下去:“不留余力,不惜代价?”
不提武青,温思远和封听筠关系好成这样,封听筠为何要拿温思远冒险?
封听筠却摇头:“孩童之死我始料未及,温思远和武青,我做了万全的准备。”
萧亦的神色这才有所缓和,气氛不再僵持。
论待人接物,武青自是有一套的,趁机给天子送人情:“陛下,微臣等经历刺杀,您派来暗中保护萧大人的暗卫并未出手营救。”
上次着火也是,温思远才喊人走,那人就头也不回的跟着他们走了。
封听筠看了眼萧亦,萧亦没做声,微微摇了下头。
清楚萧亦的意思是他不在乎,更不愿意追究,封听筠轻声问:“下次出门带上我如何?”
天子语气并不强硬,只是商量,却听得武青撑大了眼眶。
萧亦摇头:“别介,我也不是一直多灾多难。”
至少之前不是。
真要让诸事繁忙的封听筠跟着他,对方的日常该从熬夜变通宵了。
武青抓住时机,笑得恰到好处:“陛下,您看微臣如何,打得过好得快。”
想起每次萧亦出事,都有武青温思远掺和,封听筠难得没话可说,将选择权交给萧亦。
萧亦倒是不客气:“行啊,记得找陛下领两份工资。”
“工资是什么?”武青皱眉,何为工资,士农工商、资产?
封听筠淡笑着先行解释:“俸禄。”
武青没多深想,只当眼前的夫夫有自己的暗词。
萧亦却不大乐意,要笑不笑着眯眼:“陛下知道的挺多?”
之前的答案之书也是。
他上辈子到底抖出去多少?
“不多。”封听筠答,不欲多提,将要揭过问题,“丁四朕会派人全程搜捕,但你们仍需多加小心。”
瞥见有读书人结伴走来,萧亦一怔,忽地想起来忘了什么:“今日科举结束!”
他那弟弟他还未去看一眼,不知道右相那会不会多想。
个人关注点不同,武青未想到弟弟那一层,细想科举舞弊之事,提醒封听筠:“陛下,科举之事,考生听到……”
恐会再起祸端。
直觉告诉萧亦短期内封听筠有应对之法,但他真不在乎,旧事重提:“怕什么?陛下都能力排众议将我强行捞出来,还怕众口铄金?”
心知某人火气又上来了,封听筠捏了下眉心:“此事朕有应对之法。”
转向萧亦又是另外的说辞:“回宫再说,外面不安全。”
两种态度,切换自如。
萧亦压了下眼睑,要说捞他是正事,那他生气,是因为在乎封听筠的名声,那封听筠在乎他生气,伏低做小成这样又是为何?
前世他多大能耐,和天子处得君不君,臣不臣?
再一抬眼,眼中划过几分阴谋,冲着封听筠温和无害地笑了下:“好。”
封听筠敏锐察觉到萧亦态度反常,偏生萧亦又乖巧偏头:“不走吗?”
便又按下心头那几分不对劲。
随他去吧。
君臣关系融洽,武青不欲打扰,也要告退,封听筠出言安抚:“桑黎没事,你放心。”
听着武青竟有几分怪异,半晌看向垂眸不知在酝酿着什么的萧亦,暗自惊奇:爱屋及乌?
将萧亦带回宫,封听筠借着批奏折的名号,再次出了宫。
宫外正是傍晚,右相钱庄不远处,封听筠一个多时辰前才说过没事的桑黎,此时死死捂着嘴,没敢发出半点声音。
袖子里露出的账本,慌乱间连忙塞到了怀中。
离她不过一条巷子的距离,两人一站一瘫。
站着的穿了身绿衣服,瘫坐在地的是一身黑衣,若是萧亦三人中的任意一人再次,都能认出来,此人的穿着,正是刺杀他们那位丁四。
饶是靠着一手毒针横行天下的人,面对主人也只能苦苦求饶:“您放过我吧!我不是故意的,那些银票我会抢回来的,您相信我!那萧成珏我肯定会杀,我发誓……”
手指才竖起来,就被一道冷光削到了地上,疼得丁四啊啊叫了起来,整条巷子充斥着杂乱的哭喊:“您放过我吧!下次我不会了!”
动手的人不觉得有什么问题,无辜偏头,分外神圣地笑了笑,夸赞手里的刀:“削铁如泥,确实好用。”
眼皮都未颤动一下,狠快将刀刺进丁四腿间,慢悠悠拔起,又是一刀:“但,你这种蠢货,杀得了他吗?”
蠢成什么样,才会为了几张银票大开杀戒,给他留下一地烂摊子。
丁四双目猩红,连连摇头:“我错了,我不应该擅自行动,公子留我一条活路吧!”
他残留着二指的手想捂腿间的伤口,却又被人手起刀落,剁下了小拇指。
被称作公子的人孩子气撇嘴,语气里透着漫不经心的抱歉:“真是不好意思,我以为你体内的蛊虫游到了手上,不小心剁错了。”
丁四不敢有异议,脑袋抵着墙,浑身抽搐起来,几乎要昏迷:“没关系,您……”
下次小心四字没出,惨痛着叫了起来:“啊!”
“真是凄厉,既然没关系,那我可就要随意了。”公子似乎心情愉悦了起来,声音都拖起了尾音。
便在丁四双目圆睁,几经泣血下,一刀一刀捅了下去,最后捅累了,将刀丢刀一处,拿出块洁白无瑕的帕子,慢条斯理擦拭着指间猩红的血液,像是大发慈悲:“我都还没动他一根手指,你也配?”
“蠢东西。”公子慢悠悠转过头来,远处桑黎瞳孔骤缩。
是他!
人离开良久,桑黎意识回笼,酸软着站了起来,一步一晃动走到死不瞑目,浑身淌血的丁四面前。
她不过是想找点有用的东西,向萧亦赔罪,不曾想会遇到这一幕。
颤颤巍巍探了根手指,鼻息不复。
丁四死前,残缺右手落着的地方,还有一堆没用过的毒针。
才要转身离开,背后响起道散漫的:“嗯?非礼勿视,这位小姐,您冒昧了。”——
作者有话说:反派不是突然出来的
这几个星期忙,下星期四、五运动会,我想办法多更[亲亲][亲亲]
第74章 毫无参与感
桑黎呼吸一滞, 浑身力气皆压在腿上,承受不住得往后缩着,迟迟找不到可以支撑的点。
公子似乎很不认同这动作, 无奈摊手:“看路哦,可别踩到了死者,死者为大嘛, 当然,你也可以。”
他摊开的右手中蓦地滑出一把双头飞镖,镖身通体溢光, 中间微厚边缘薄如蝉翼。
毫无保留展示完,有一搭没一搭在指间转动着,快时掠出残影, 放慢速度时才能看清构造,银白光圈不费吹灰之力便隔断了一片风吹来的落叶。
似乎只是触碰到边缘,就会被削得死无全尸。
“小心。”他随和地看着桑黎后退,半晌缓慢眨了下眼,恍若关心桑黎一般,含笑说着, “你脚后那把刀很利的,你说它会不会穿破你的鞋子,一碰就隔断你的脚筋?”
笑吟吟的话里, 裹挟着铺天盖地的恶意,恶意尽数扑到桑黎身上,密不透风得蚕食人的理智, 见缝插针钻进四肢百骸里 ,又黏腻地缠住了喉咙,叫桑黎再也退后不了半步。
公子笑意依旧:“美人有特权, 外表可以死得完整一点。”他牙齿很白,唇瓣却没那么鲜红,透着一点病态的白,此时也不知是为何,那点白逐渐被红色取代,愈发醒目,“听说美人灯很好看,我还没见过……”
“疯子,你就不怕……”桑黎脊背发寒,话还没抖完,便被截走了,“怕什么,怕他亲手杀了我吗?”
他骤然笑起来:“那可真是我的荣幸,可惜……”笑意瞬间消失,手中的飞镖在刹那间飞离,恰如被踩到逆鳞,“我没机会了。”
才到机字,飞镖就到了桑黎脖颈,锋利的刀光几乎要破开肌肤。
桑黎瞳孔震动,已经没了后退闪躲的想法,偏偏是这时,一支利箭破空而来,只听风割裂一息,利箭顷刻贯穿脖颈处的飞镖,刹那间钉入墙面,铮铮作响。
不远处房顶,一人长身而立,黑衣与夜色近乎融为一体,长发纷扬切割着为数不多的云影,不合群的发丝缠绕交织,风落,那人才放下弓箭。
两地距离相隔甚远,声音不大,却随风没入耳:“不滚?”
公子又笑起来,从容走到墙边,坦然拔下墙上的箭支,淡然收回自己的飞镖,手指扣在被利箭贯穿的眼上,朝桑黎温柔一笑:“那就下次见了。”
漫步离开时,干净的衣袂在空中画出个洁净的圈:“可不要落单哦,否则,我一定拿你实验起死回生术。”
不多时就哼着散漫的调子走远,“当然谁知道,我会不会再次失败?招来个异国他乡的魂,那可太恶心了。”
细听调音,像佛堂里的超度经。
桑黎张着嘴喘气。
好半天扶着墙蹲下去,哑然失声。
什么意思?
谁起死回生?
谁又是异国他乡的魂?
不知喘了多少灰尘入肺,面前踏来黑金色的鞋面,绣有金纹的衣物,刮起弧度:“还能站起来吗?”
桑黎寡然抬头,看清是谁,一时失了理智:“陛下?您……”为何不杀了他?
封听筠清楚桑黎的未尽之言,难得解释:“起死回生需要换种说法。”
叫,借尸还魂。
他有幸目睹两桩,萧亦是其一。
“他……”桑黎望着那人消失的路口,心有余悸。
“不用告诉萧成珏。”
桑黎有一瞬失声:“为何!”
“不到时候。”封听筠转而面向地上那副尸体,是具血肉模糊,浑身没块好肉的残体,看着看着,手中不知怎么多了个白瓷瓶,满条不紊将瓶中的液体倒在尸体上方,“可惜。”
可惜什么?
桑黎转过头,又是头皮发麻,液体所流经之处,无不侵蚀腐烂,眨眼尸体便没了皮。
“工部送来的王水,你若需要,去拿几瓶防身。”
“多谢陛下。”桑黎低头,此时此刻没人比她清楚,看似波澜不惊的恩宠下,是封听筠拿东西堵她的嘴。
王水,是封口费。
清楚桑黎是聪明人,封听筠字不会过多叮嘱,往前走了十步,才记起:“长姐在宫中,你可需要进宫?”
想到公主府被屠杀殆尽的侍卫,桑黎回头看地上面目全非的尸体,眸中再无仁慈,点头:“我想进宫。”
封听筠颔首,之后不再管桑黎,径直走在前面。
临出路口,桑黎回头,不太确信着问道:“陛下是为那人特地来一趟?”
“为你。”封听筠活动手腕,墨玉扳指才拉过弓箭,留了道不甚清晰的拉痕,“你因萧成珏遇难,朕便不能坐视不理。”
再出岔子,不知道还要别扭多久。
桑黎闻言一愣,她不懂封听筠的意思。
以前将两人间当作利用,科举舞弊过后,当作天子另有打算,哪怕是方才,封听筠说要瞒,她也还坚信不疑,封听筠对萧亦只是利用。
直到现在,她有些不确定了。
如此待遇,已然不是利用。
但,男子自古薄情,其中不知道掺杂了多少算计。
“无论怎样,今后他有任何请求,只要在你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牵扯出任何代价,皆由朕偿还。”封听筠继而许下承诺。
桑黎本也是将萧亦当作朋友的,今日也是为赔罪而来,可天子再许诺,却生出一两分的忤逆之意:“我所做,皆因萧大人。”
不为利益。
封听筠笑了笑,态度不言而喻。
相继无言,两人前后路过大门紧闭,分外清净的帝师府上。
将要离开时,封听筠意味不明看了眼门外晃动的红灯笼,眼角微压,唇角轻启:“当真安谧。”
话虽如此,封听筠却清楚,内里不可能安静。
而事实也是如此,几墙之隔往日才被封听筠打压过的人,再聚一堂,个顶个的深明大义,也是各式各样的冠冕堂皇。
“便真让那贪官高枕无忧了!”发言的是那位纳了三房貌美小妾的高官。
接着是那背不出法律明文的青年才子:“贪官污吏是国之大害,若真让那萧成珏衣食无忧了,怎对得起无数饥肠辘辘的百姓!”
话间太过激动,袖子一扫,打翻落地的茶杯都是上等的定窑。
乳白色的瓷片落在地上,众人只是漫不经心看过一眼,无人在意其价值,继续口诛笔伐:“是,此人不死,国必亡也!”
不是说了多少句,才有人问起上方两鬓斑白的帝师:“帝师意下如何?”
帝师长叹息,似乎叹尽了平生悲欢:“罢了,虽道有国才有家,我这家都快散了,如何能治理好国?”
他颤颤巍巍起身,身体佝偻,状若风烛残年,似乎对王朝对帝王都没了希冀,已经无力回天了。
在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拦下帝师:“您乃肱骨之臣,切莫灰心啊!您的孙儿,我们势必想办法营救。”
帝师惨然一笑,不置可否,便顺着人情坐了回去。
但显然,他目的已经达成,没了装模作样的必要。
又有人出谋划策,帝师壮若无意闷咳一声,此时不但屋中正暖,屋外也无风:“科举之事牵扯众多,各考生今日也考完了吧?”
在座马上有人心思活络起来:“是考完了,可要叫人联合起来闹上一闹。”
帝师但笑不语,已然默认了。
其余人中有人有所顾忌:“科举之事,早已人尽皆知,我们再出手掺和,恐怕……”
说话留半截,早就成了这些为官者的为官之道。
一时间皆没了声音,谁也不想做出头之鸟,再忤逆封听筠一回。
“简单,众宗亲不是对陛下早有微词,那端王孙儿不是仍在大理寺?端王早先威望不低。”宗亲中,向来是有人把端王当主心骨的。
之前是,现在也是。
封听筠再打压,结果也不可能更改。
说话者与帝师相视一笑,有人脑回路跟不上,自顾自的说了出来:“嫁祸是他们做的?”
好在屋檐下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没遭来额外的训斥。
与此同时,临王因白日受寒,又被抬入了太医院。
萧亦抱手看着人从眼前经过,百无聊赖问封雅云:“殿下不去探望探望您的弟弟?”
封雅云盯着外面,始终不见桑黎,语气自然算不得好:“他与本宫何干?倒是你,就不关心陛下去了哪?”
找人,进了门发现只有灯影子在的萧亦,顶了下上颚,不在乎道:“去见他心上人了。”
封雅云挑眉:“他心上人不就在这,移情别恋了?”
萧亦四下张望一遍,周边除了面色沉重的禁军,就是体块可以挡风的王福,半道眨了下眼睛。
封雅云不管萧亦在想什么,看见封听筠和桑黎走来时,上前几步查看桑黎有无大碍,确定人只是脸色不好,逐渐放下心来。
萧亦望着封听筠手里的弓箭,饶有兴趣问着:“这次射箭的还长着萧成珏的脸吗?”
上次封听筠射箭,他背锅。
这次又射伤了谁?
“毫发无损,放心。”封听筠失笑,将弓箭递给跑上来接驾的王福,望着光线不及往日的御书房,眼里并无心虚,“怎么现在还不睡?”
“有事。”萧亦随口回了一句,望向对着他欲言又止,最后掏出本厚书的桑黎。
桑黎见萧亦看她,烫手山芋似的将账本塞萧亦手里,“我从右相钱庄里摸出来的,你尽快看。”
萧亦入手凑近了看,为数不多能看清的东西是日期,很新,也就是上个月。
目睹人快钻进书里,封听筠探手搁起萧亦的脑袋:“进屋去看。”
外边虽不是黑云蔽月,到底是没多少光亮的。
萧亦没意见,要不是字够大,他也看不清。
封雅云和桑黎对视一眼,神色各异偏开头,靠近御书房时默契换了条路走向其他地方。
第75章 进陛下寝宫
封听筠和萧亦前后走到桌前, 王福迅速带着一群人进门掌灯,殿中灯光亮度犹如长街路灯,暖黄明亮, 视物完全没有问题,偏封听筠又单独端来盏灯,供萧亦翻阅账本。
萧亦垂眼看过封听筠的手指, 光影交错下,皮肤极薄,骨相上乘, 属于单拍一张手的照片,都能火出圈的程度。
面对这关照,按理萧亦应当自作多情一通, 捏着书脊,却浅尝即止收回注意力,在烛光下翻看起来。
翻了半天,高估了自己看账本的能力,索性歪着头将账本拿给封听筠:“你看看。”
“哪里有问题?”封听筠接了过来,一目十行看过一页, 萧亦的声音慢半拍响起:“问题源于,我看不出哪里有问题。”
全是记账,现代小作坊有问题的账本他都不一定看得出来, 何况右相这等大企业雇佣的做账先生做出的账?
最多加加减减算一次,但加减发现的问题,普遍不算假账。
萧亦补充:“一般而言, 没问题的才最有问题。”
不知为何,封听筠从萧亦的话中品出几分别的意味,没选择接话, 翻过一遍,才指着最后几页纸的一列:“李式绸缎行,每月二十固定往钱庄存入两万两白银。”
“感觉不太对。”萧亦与封听筠目光接洽。
经商确实赚钱,但江南盛产锦缎,且几大名锦中云锦、宋锦主产地就在江南,而最近一月,江南遭水患,对丝绸生意多多少少都有影响,存进去的钱,怎么还是一样?
而且,商家不可能全部钱都拿出来存,大多都要留着运行资金方便运转,李氏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丝绸行,卖点丝绸,一个月何德何能赚这么多?
封听筠与萧亦看法一样:“布匹买卖,运输及收购皆要成本,李氏没那么大能耐存那么多钱。”
萧亦忽地想到一种可能:“有没有可能,这两万两是每月各官员贿赂给右相的?”加上暗中贪墨,这个数额诡异的合理。
若是真的,也太赚钱了!
右相应当富可敌国。
“不无可能。”封听筠提醒,“之后钱庄确实抄出来不少钱,但钱不对账。”
少了。
封听筠能这么说,钱肯定没多,很有可能少了不知几何,当即提起今晚来找封听筠的目的:“京城及其周边,有没有哪里适合开辟大型地下室?”
右相贪的肯定不少,抄家多是挖地三尺的搜,既然没搜出来,那钱就不可能在右相府中。
再者,哪怕右相沿用之前对付萧成珏的方式,将钱分批藏在党羽家中,也该在后期查抄中抄出来了,而不是完全销声匿迹。
所以,右相肯定有地方藏钱。
可即便是单独买宅子堆,后世也该有人能发现,偏偏一直到萧亦穿来,这笔钱都没有面世过。
排除一切,可以肯定的是在地面怎样都会被发现。
选项就只剩地下。
突然萧亦又想起萧成珏密室中的钱,心中有个非常贴合实际的猜想:“右相是不是笃定萧成珏不会额外贪钱,所以萧成珏密室里那堆钱,相当于将萧成珏绑在一条船上。”
结合右相的多疑,真有可能怕白倚年一个绑不住萧成珏,拿代为保管拖萧成珏下水。
他穿来这么久,从没觉得萧成珏对物质上的需求有多高。
“是,萧成珏此人对外物追求不高。”封听筠如若提醒,“他虽助纣为虐,但无可否认的是,其人在朝臣中品性上等。”
又插空回答前一个问题:“这般地方很多,此前我逐一搜查过,并无异常。”
萧亦听过撇开后面的回答,只问前话:“陛下对他很了解。”
直觉使然,封听筠不动声色着:“对待敌人总是要知己知彼。”
敌人?
是指他穿来前,还是穿来后?
“那您了解我又是基于什么原因?”萧亦笑,先揭过怀疑。
封听筠话意不尽肯定:“属于心腹大患的日久见人心?”
“那真是我的荣幸。”萧亦合上账本,顺带将桌上的茶壶提起来,递给了王福,“看着点陛下,再熬夜谁给我当靠山?”
王福下意识接下,怔愣半天,才品出萧亦话里多大逆不道。
回头要将茶壶塞回去,萧亦已经走出门外,再回首,封听筠低头笑着,抬头时眉眼间还露着笑意,叮嘱王福:“多知会他几遍,出门切记小心。”
“那王卓?”王福听过几个暗卫事后回禀,视萧亦的安危于无物,这般人,如何也是要受遍罚的。
等待封听筠指令间,触及天子笑意尽失的双目,不禁打了个寒颤,默默替王卓祈祷起来。
结果却出乎意料,封听筠声音虽冷,语意尚有余地:“撤了。”
没提责罚,便是要弃之不理。
异于往常的行事作风,让王福欲言又止,后还是咽了回去。
好歹也该杀鸡儆猴。
处于事情包围圈的萧亦才回住处就睡下了。
入睡后并非无梦,梦境又再次清晰起来。
“陛下,招摇撞骗者皆已发配至塞外。”说话的是吴利,古铜色的脸上面部表情趋近死寂,似乎敢怒不敢言。
大殿无端笼罩着股死沉,门外分明有光亮,最上方的天子却笼罩在阴暗中,完全看不见神情。
人群中有人站出来,声音透着熟悉,但又不似往常锋芒毕露:“封听筠,你搜寻江湖术士,到底是为民除害,还是因为一己之私?”
萧亦寻声望去,那人面容依旧俊美,两鬓的斑白却胜过了五六十岁的老臣。怔然中,满堂抽吸声。
不像梦,像老胶片重播。
气息滚动间,被忤逆的天子出言,话中难掩疲惫:“温竹安,平心而论,他们不该杀?”
“你在乱杀。”温竹安毫不客气指出。
人群中有人站出,人很年轻长相并不打眼,萧亦曾在兵部见过:“温侍郎慎言。”
温竹安攻击力不减:“聂侍郎还真是将谄媚贯彻到底。”
聂侍郎所在之处正是武青素日上朝所在之处。
萧亦开始在朝堂中搜寻,许久不见武青身影。
朝堂中各般面孔皆不是熟人,赫然是换了一批人,不知到了哪年。
正是争吵时,王福却挥动拂尘:“陛下累了,退朝吧!”
细看,发中也夹有白发。
群臣本也无事,自是齐齐下跪:“臣等恭送陛下!”
话音震动,再一换景已是深夜,就见玉清宫中,屋外亮光胜过屋内,白梅树干被掏了个洞,内里似乎放了什么,上方的树叶稀疏零落,大有枯败之势,树根处,一纤细树苗枝叶青翠欲滴,演绎着自然界的生死更替。
而脆弱的幼苗前方,封听筠长身玉立,萧亦被禁锢在斜后方,只能看到半张脸,可能是光线,又可能是其他,灯光下,眼中的封听筠脸色被铜色的树干衬得分外雪白,几乎没有血色。
风过吹得烛光摇曳,光影切割万物,天子也不例外。
可切割却成了纪实。
封听筠拿出一把小刀,习惯着往手腕上划去,血液瞬间冒出,滚过手心,挽留般从手指间滴落在白梅树苗上。
打得树苗一颤。
不知道多久,血液洗涤中,树苗愈发翠绿,灌溉者迎风袭起的袖子下,密密麻麻遍布刀痕,仅是能看到的地方,就有数十条。
从上往下,新旧交替。
旁观者几欲冲出去阻止,却在无形中被死死禁锢在原地,不得动弹,更无法出声。
就听一声打更,梦境碎开,画面失去焦点。
好不容易用尽浑身解数强咬舌尖反抗的萧亦,竟在疼痛下挣开梦境。
瞬息由梦转入现实,萧亦睁眼惊坐起身时,四下万籁俱寂,打更声渐行渐远。
未经细想,深呼吸几口气便爬了起来,没顾得上穿鞋子,扯着件外袍就往封听筠的寝宫跑,两地每隔几步,隔得还远,萧亦就能看见那满屋子的灯火。
光亮程度,一如割腕时。
正碰上王福端出盆水来。
见着披头散发,身上仅披了件外衣的萧亦,王福一惊,盆里的水晃动不已:“萧……”
萧亦没理,侧着身体便挤进了门中,屋内封听筠外衣堪堪脱肩,听见动静迅速拉衣转过身,见到人也是一愣。
还未思索萧亦深夜登门,萧亦先抓起他的左手,不等反应就掀起了袖子。
肌肤相贴中,封听筠瞳孔一缩。
奈何以下犯上者浑然不觉,转身就拉着他到屋外白梅树下。
白梅叶片深浅夹杂,黄绿皆有。
看过一圈,萧亦卸下力气,转而直勾勾盯着封听筠:“封听筠,你再说一遍,你活了多久?”
“哐当”门外僵硬着的王福,手中的水盆脱离手心。
活了多久,萧大人终于忍不了陛下的温水煮青蛙,想弑君取而代之了!
梅树阴影中,两人都未被这点响动惊扰。
封听筠知道萧亦问的活了多久是什么意思,凝眸看了萧亦半晌,在手腕那只手愈演愈烈的紧绷中,泄气似的将萧亦的衣服拢好,明知故问:“怎么了?”
梅树、手腕,两者皆可对应的只有那事,但事情发生在萧亦死后,萧亦从何得知?
两人隔得很近,往日习惯的梅香,今夜却让萧亦生出透骨的寒。
封听筠没有回答?
什么情况下,一个人会隐瞒这些?
不回答,反而能得出答案,萧亦沉默良久,嗓音渐哑:“不疼吗?”
封听筠眉梢一跳,放缓了声音:“萧亦,怎么了?”
屋外风大,吹得萧亦眼睛发涩,警觉人没穿鞋就跑来,封听筠便没等萧亦回答,就着萧亦拉他的手,将人带回屋中。
王福踟蹰不前,望着封听筠是有苦说不出,最后被道目光逼得关上门,退了出去。
“梦到什么,吓成这样?”封听筠伸手碰了下萧亦的脸颊,冰冷过头了。
萧亦低着头,任由封听筠安排,被拉到床前时,额间又被碰了一下,听见:“我守着你睡?”
第76章 邀陛下共眠
“陛下。”王福不敢弄出动静, 迟疑着探出头,昨夜他在外面守了大半夜也没见着谁出门,更没听见任何动静, 可君臣同床共枕,谁能保证不发生什么。
自是不确定殿内人醒没醒,早朝还上不上?
更不能擅作主张, 先替主子称病旷朝。
一探,就见操心多时的封听筠缓慢下床,偏头轻飘飘掠了他一眼, 意思很明确,别出声。
顿时王福胆子大了起来,够着头看床, 床帘遮得严严实实,看不见内里是没事状况,但看着封听筠眼下又是乌青,确定人没睡好。
又想起昨夜没叫水。
一时竟纠结起来,封听筠到底得没得手?
封听筠清楚王福在想什么,放轻动作出门, 即将要踏出门时,听到熟悉的几个字:“陛下,这都一张床上了, 您……”王福到底是没忍住问。
都躺一块了,总不至于还清清白白。
不料,当真清清白白, 封听筠闭眼呼出一口气:“多虑了。 ”眼前又是昨天萧亦不拒绝,也不答应,一声不吭盯着他的模样。
最后, 熬不过,索性给人按到床上。
按完,萧亦也没松手,一点不知天高地厚,仰头公然邀约:“一起睡吗?”
不等回答,继而先声夺人:“张飞关羽就能睡一张床,你是嫌弃我?”
封听筠不敢嫌弃,也不敢就这么答应,沉默良久,萧亦先放开手,爬进了内里,让出来的位置,还能睡两个人,里衣松松垮垮挂身上,眼皮蔫耷:“这样还不行吗?”
就又举例,“刘备和诸葛亮也能睡。”
名词性的纯睡。
先是兄弟情,后是君臣情,饶是封听筠,此刻也分不清萧亦的意图,不甚确信:“萧亦,你还记不记得,我是断袖。”
“哦。”萧亦没多大诚意,兴致缺缺抬眼,“陛下要替谁守节?您断袖又不是断我身上,我能吃了您?”
封听筠呼吸,也不知是否能招架得住,思考半天,缴械投降,相隔能挤下两个体型不大的人的距离躺了下来。
之后一夜无话,终是萧亦睡觉乖,和躺了个发热的人偶无异,也不耽误他睡不着。
于是在王福再次试探着问出“陛下可要传太医?”时,封听筠默然,转而将问题丢了回去:“太医能治张飞和关羽同床共枕相安无事?”
王福“啊”一声,品了半天,没品出有什么意思。
这事和张飞关羽有什么关系?
关系没想明白,一墙之隔,床上萧亦坐了起来。
封听筠动作虽小,奈何他本就记挂着事,就没睡熟,对方一动他就醒了。
屋外封听筠那句张飞关羽虽轻,他却一字不漏听见了,细品之下,听得出封听筠的言外之意。
有些事想清楚了,便是旁的意思。
窸窸窣窣起身,没刻意压声,大有故意让到隔壁更衣的封听筠听见的意思,面无表情穿好衣服,低声道:“那想必治不好。”
网传喝中药能治断袖,但中药总不能把直男治弯了。
也不知过了过久,在场为数不多的直男王福接了指示,敲了两下房门,在萧亦未出声时放进门一双鞋子,牙疼着:“萧大人,陛下说屋里东西多,您找不到可以等他下朝来找。”
刚走马观花看完一圈,大有直接上手找梦中那个黑匣子之意的萧亦默了瞬,直言不讳:“烦请公公问陛下,找到我能带走吗?”
门外没吭声,就听独属王福的脚步声渐行渐远,之后便再没其他声音。
就在萧亦兀自沉默中,门外又响起两道敲击声,才起的封听筠声音还有些哑,声线仍是平和的:“在右边第二个柜子里,你拿着没什么用,我也未必再拿刀往手上使。”
王福猛的抬头,唾沫顺着喉咙下肚。
刀?
什么刀!
陛下以命相逼了!
“好。”萧亦反而放轻了脚步,拉开房门直面迎光而立,还未离开的封听筠,对方已是一身朝服,整张脸上,除了眼下的淤青没任何可挑剔之处,“我现在有些好奇了,我之前的下场什么?”
今天难得天晴,天上没多少云。
封听筠情绪尚佳,眸中闪过一分意外:“可还记得你与越王起毒誓?”
萧亦不太记得未发完全的誓言,更不在意那句未出之言怎么应验了,反正当下歪了下头,抬手拨开封听筠眼前的珠帘:“从今往后一笔勾销,我不问,你也别说。”
死不死,都那样。
封听筠无奈,捏开萧亦玩珠子的手:“不许毁了,我去上朝。”
萧亦没意见,退后一步恭送封听筠:“慢走。”
赫然是当着皇帝的面,霸占了皇帝的寝宫。
他进门,天子却是不动,偏开头一瞬,嗯了声才匆匆离开。
萧亦眯了下眼,关上门找梦里的东西,封听筠也却是没骗他,东西就放在柜子里,外面套了个檀木箱子,内里装满艳红的朱砂。
朱砂他记得,从靖国公那些箱子里带走的。
朱砂之下,没刨几下就是梦里见过的盒子,盒子通体发黑,黑得有些渗人,也不知是什么结构,萧亦摸索半天,都没找到打开的办法。
本着答应过不能毁,只能装回原处,拿出箱子底下压着的一本有些残破的古籍。
古籍相对其他书籍内容更为晦涩难懂,文字是大篆,看不出是哪家出品。
萧亦勉强过了一遍,猜出讲的是星象改命。
姑且让道家顶替了。
狼吞虎咽翻到最后,残剩的纸上朱笔勾出句话:“凡灾中可易。”前面被撕了一页,后一页开句就是它。
之后没了。
前后不接,古代没有标点符号,就五个字,萧亦断句都不知道能怎么断。
索性联想着猜,半天也没猜出个所以然,索性丢开不管,默读一遍,收回原位外出找外挂。
正赶上桑黎晨起收集露珠,见萧亦,将手上的器皿搁置在一边:“早。”
萧亦一点客气:“早,你学识如何?”
突然被那么一问,桑黎只觉莫名,倒没什么别扭,客观且自谦:“尚可?怎么,你要与我比比?”
文人无外乎如此。
“高估我了。”萧亦就近在御花园中的石凳上坐下,桑黎自然做到萧亦对面,刚落座就听萧亦接着问,“你认为凡灾中可易是什么意思?”
“哪本书?我还未曾读过这句话。”不是桑黎才疏学浅,通常拆解一句话,皆要结合上下文来看,了解了文章中心大意,些许句子自然不在话下。
“不满你说,书有几篇构成,这是最后一篇,刚才是最后一句,前文被撕了,所以这句话单独成文。”萧亦无奈摊手。
桑黎也无言:“你不如问书主人。”
“是封听筠。”萧亦半点不避讳。
“直呼其名,你……”桑黎及时止住话头,她并不了解封听筠,不能确保萧亦在封听筠这里是特殊的,且足以对抗朝野的存在。
萧亦懂桑黎的意思:“老实说,我也不确信,所以,需要寻求你的帮助。”接着附耳低语几句,桑黎眸光一颤。
良久,有几分担心自己的项上人头:“当真?”
“当真。”萧亦予以肯定回答。
桑黎冷颤一下,还是同意:“可以,但长公主需要在场。”
若是萧亦保不住她,长公主总是可以的。
“好,还需要谁?”萧亦盯着桑黎,想到梦中没有武青,眼眸微动,“再有武青如何?”
当真放不下,桑黎可能会忸怩,奈何已经完全不在乎,只当做朋友,自然点头同意:“可以。”
多一个人,多一条出路。
毫无挣扎的态度,看好戏如萧亦,也有那么一瞬间心疼武青,不好插手两人的事,抬头望了眼天色起身:“你继续,我出宫一趟。”
提起宫外桑黎又想起昨夜,猛地起身提醒:“宫外谁都不能信。”
“昨夜封听筠射杀了谁?”本是想问当事人,奈何事情太多,一时没找到机会。
“没有。”桑黎摇头,“只是吓走。”
下一句,把封听筠卖了个干净:“我想与你说,但陛下不准。”
“又不说。”萧亦默了默,排除封听筠害他的可能,那桑黎遇见的就是凶手了。
“总之,谁让你单独去哪都不要,你务必小心!”桑黎三申五令。
萧亦点头同意:“嗯。”
一出宫,还是单独见了个人。
那人站在萧府门前,身形单薄,看着分外无助可怜,手指捏着封条,看模样几欲摘下,被理智拦了下来。
大概是命运使然,他回头,一眼便看到了人群中的萧亦,怔愣半瞬,许久张了张嘴,但一个字也没冒出。
萧亦确定对方认出了他,靠近少年,也是默默看着,不发一言。
不是不认,是不知萧成珏怎么称呼白倚年。
终究是年少者顾虑少,先弱弱唤了一声:“兄长。”
萧亦斟酌着开口,声音过分晦暗:“倚年。”
相认太快,相顾无言,白倚年似乎察觉到了萧亦的无所适从,弯着眼睛异常乖巧:“兄长不想知道我考得怎样吗?”
萧亦不露痕迹:“考好考坏皆可,你满意即可。”
白倚年不依不饶:“那要是我不满意呢?”他眼睛很圆,眸色浅淡,很是剔透,眼睫扑扇时并不会让人觉得他不懂事,反而有一种天生的纯真无邪。
将兄弟间的亲昵拿捏得恰到好处。
正是这份恰到好处,让萧亦有一瞬怔愣。
面对兄长,也要带几分讨好,右相是给这小孩养成什么样了?
语气下意识舒缓起来:“你应当不缺再来一次的勇气。”
白倚年乖觉地笑了笑,直视萧亦的眼睛:“是的,我不缺。”
手中从怀里取出个香囊,双手捧在萧亦面前:“我从城外求来的香囊,味道不算好闻,胜在小巧,兄长可愿收下?”
第77章 背面受敌
“无妨, 你送的,心意为上。”萧亦接过,香囊确实小巧, 成人掌心可以放五六个,还未放到鼻尖,直冲天灵盖的香气便冲得人五迷三道。
比劣质古龙香水, 还要冲人些。
等味道冲散开,又是股无法忽视的铁锈气,总之, 气味实在算不得舒服。
才想塞到身上,用衣物隔绝气息,抬眼却撞进双晶莹剔透的眼睛里, 杏眼湿润,倒映着萧亦的动作,只是看他要塞回衣服里,乌黑的睫毛便压下,快速掩盖住其中的失望。
掩得太习以为常,叫萧亦有一瞬负罪感, 哪怕觉得熏,也没任意塞到哪,才想挂腰上, 白倚年就低头,闷声闷气:“味道不好闻,兄长莫要嫌弃, 这些年在右相手下,未曾得过好东西,送您的也上不得台面。”
右相手下, 未得过好东西,得不得台面。
三连击,无不提醒萧亦,他占据的是人相依为命兄长的身体。
顿时深吸一口气:“没有,我是想佩戴在腰间……”没多想都为出口,白倚年又扬起头,湿漉的眼睛直视萧亦:“兄长是要日日佩戴吗?”
良心作祟,萧亦没法摇头。
看着白倚年柔顺的笑容,又觉得自己被人带了节奏,不论怎样,都要如对方的意。
难忍怀疑,为一个香囊,需要这么小心翼翼吗?
还是对方想借此机会拉近距离?
见面礼送一个味道熏天的香囊,当真合适?
是要卖惨,还是单纯的拉进距离,不懂与人如何相处?
想起桑黎的话,萧亦掩眸一瞬,继而不动声色道:“你日后可还需要回到右相安排的住处?”
白倚年没有隐瞒:“右相说兄长处境困难,我为官也好护你周全。”
萧亦又吸气,当真句句肺腑,绝无虚言。
想提醒什么,话到嘴边换了个说法:“为官不失为一种出路,但你切记遵循我朝律法,不要行将踏错。”
不料白倚年竟又是眼含泪光,声音哽咽:“我知道,兄长如今落得如此地步都是因为我,我一定不会让你出什么差错。”
纤细的手轻轻拽住萧亦的袖子:“您受苦了!”
饶是巧舌如簧如萧亦,此刻也没了应对之法,连忙拿出袖子里的帕子,为白倚年拭去泪花:“你别哭,我……”
萧亦真没法代入萧成珏的身份说出什么不受苦的话。
正想换句话开解,背后传来道疑惑的问话:“萧成珏,你怎么站这?”
面前这梨花带雨的少年又是哪位?
看年龄,正好和那位久闻其名不见其人的弟弟对应得上。
疑问虽如此,温思远三两步蹿了过来:“出门不喊我,不讲义气!”
友好对着白倚年点头:“你好,我是温思远。”
白倚年乖巧笑着:“我叫白倚年。”
得了名字,温思远还不客气,伸出只手来:“我从外来使臣那学来的握手礼,别客气,你是萧兄弟弟吧?他弟弟就是我弟弟,你要不嫌弃,喊我声哥就行!”
白倚年疑惑着看了眼萧亦,萧亦莫名盯着温思远,西方十七实际才兴起,十九世纪才确立的握手礼,温思远从哪个使臣那学的?
虽不明意图,还是哄骗白倚年:“握吧,他想一出是一出。”
得了兄长的事宜,白倚年也不想招人不快,迟疑着伸出手,似乎不习惯与人肌肤相贴,有分寸过了头,盈盈回握,两人双手贴着的地方,聊胜于无。
他这般不习惯,反叫温思远来了兴趣,猛得一用力,两手完全扣合,盯着白倚年那一瞬诧异,笑容越来越大,超过了正常社交时间,才松开手。
白倚年还讶异看向萧亦。
萧亦没拆台:“他自来熟,很喜欢你。”
“是,没见过那么乖的小孩,确实喜欢,希望你不要介意。”温思远笑得八面不动,挑不出半点毛病。
白倚年只得顺从一笑,语气有几分苦涩:“我只是许久未和人这么亲密了。”
说完,低头咬了下唇,肩膀耷拉着,一人站在一旁,任由风吹着,屋檐斜下来的阳光,都未曾落在他身上。
又见两滴泪未经脸颊,垂直落在地上。
赶在萧亦递帕子前,温思远粗枝大叶开口致歉:“哎,是哥哥我冒昧了,弟弟别生气!”
白倚年抬起头,眼睫上落着泪珠,楚楚动人地强颜欢笑:“无碍,既然二位兄长有事,我就不打扰了,兄长以后若要寻我,我右相附近的院子即可。”
偏生温思远对凄凉感无动于衷,耸肩不解:“弟弟何出此言?我们二人都是闲散人士,哪里有事。”
如此刻意毁氛围,让萧亦都挑了下眉。
下意识看向了白倚年因为不安,抓着衣摆的手。
白倚年似乎也察觉到了萧亦的目光,又从怀里摸出两个荷包:“我做的果脯,兄长们尝尝?”
十指纤细,柔如无骨,皮肤有种缺血的白,茧子都没有一点。
温思远笑了下,一个人接过两个人的荷包:“多谢弟弟,天色不早,我和你哥要赶回去吃中午饭,就不多陪你了!”
无所顾忌将荷包往萧亦怀里一塞,勾着萧亦的脖子就将人带走。
萧亦歉意回头,白倚年似乎不舍般追出两步,眼睛隐在阴影下,露出来的下巴,是缺乏营养的病白,唇色也是异常的淡,开口时口腔颜色胜于唇色:“兄长慢走,下次见。”
“下次见。”走远,温思远兴致勃勃,“你弟弟挺厉害啊,文武兼具。”
看着柔柔弱弱,功夫应当不低,藏得也是不露痕迹。
这样的人,杀萧亦,轻而易举。
当然,玩脑子除外。
不低体现在哪,萧亦看不出来,只觉得对方格外孱弱。
独问一事:“握手礼,封听筠教你的?”
“是。”
“难怪。”看来他抖出去的,比他想象的多。
不深究,直接问温思远:“怎么看出来他会武功?”
“明面上看不出来,不然我握什么手?”想起方才的触感,温思远碰了碰牙,“你这弟弟绝对不是一般人,手上茧子刻意磨过,着重养护了手,看着软,按紧了却是粗糙发硬的。”
萧亦再回头,门前的人不知何时已经不见踪影。
又问温思远:“你怎么找来的?”会武不一定是坏事,要就因为这怀疑,那太多疑了。
“桑黎说是不放心你。”
“杀她的是白倚年?”萧亦随口一问,没指望能说出什么。
温思远摇头:“没说,但让我看着你,别与任何人单独相处,出门时封听筠随口提了一嘴握手礼,本来我也没想握,看他畏畏缩缩,索性动了手。”
不可否定的是,他对白倚年也有所怀疑,否则也不会贸然试探。经科举一事,右相手底下至少能把萧亦坑成这样还叫的上号的,不多。
季折勉强算。
萧亦撩了下眼皮,倒没说什么。
反而是温思远自顾自往下:“我来就见你给人擦眼泪,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移情别恋了。”
一个我见犹怜,一个温柔体贴,要不是皇帝还在,他都要夸一句登对。
就又可怜起隐瞒武功的小可怜:“你知道右相给人安排在哪住吗?”无需萧亦问,啧啧称奇,“封听筠之前在宫外杀了批人,右相现在把那宅子给你这弟弟住了。”杀了几十人的凶宅,给个少年住,想想温思远都觉得恶寒,偏偏当事人不同寻常,“但白倚年住得心安理得。”
多强的心理素质,才能住得如此舒服?
萧家两兄弟,一个塞一个的能耐。
凶宅给新势力,难得让萧亦找不到话说:“右相这是什么意思?”
竟有几分摸不清右相的脑回路。
温思远撇嘴:“谁知道,大概是觉得你弟弟逃不出他的手掌,更想借机威胁一下你。”
萧亦沉默。
温思远说完也沉默。
只当右相脑子抽了。
千米开外,封听筠这里,右相阴谋诡计依旧。
武将代表吴利单膝下跪,言语颇有微词:“陛下,右相找人散播了一场又一场流言,您当真要为了萧成珏坐视不理!”
民声怎能放弃?莫要当了那亡国之君!
“你认为朕当如何阻止,立刻处死萧成珏?”封听筠笑问。
吴利没抬头,自然不知天子嘴里的笑有几分真几分假,但头已经点下去一半:“陛下圣明!”断袖可,但断谁身上都不该断萧成珏身上。
为了个贪官污吏,不该寒了天下武将的心!
封听筠没动怒,只是陈述事实:“你若与左相熟识,当知科举无双卷。”
抛开科举不谈,萧亦的存在对他确实有威胁,但:“你会觉得那又如何,是,萧成珏迷途知返又如何,贪墨已是板上钉钉,结党营私同样是,但谁有他的魄力,拿自己入局?”
而恶事,与萧亦何关?
“右相不除,贪墨不断,你告诉朕,朕当怎么除,你能抓到右相的狐狸尾巴?”封听筠依旧笑着,言辞落地砸碎了弹在吴利身上,打得人体无完肤,“你若能,朕陪他一起死都可以。”
如此,怎么不是给天下人一个交待。
封听筠又笑:“可你没能力,只能义愤填膺满口仁义道德,最后将麻烦丢给朕,处理好,是仁君,哪里不好,便是昏君。”
满朝皆如此,不怪他谁也不曾重用。
入耳之言含笑,入心成了刀,吴利自是不服,捏着拳头便抬起头来,入眼天子云淡风轻,直面愤怒,仍是不以为意。
“还是你有什么办法?或是你绝对,朕靠兵权谋逆,就必须要仰仗你们苟活?”
“嗯?”
封听筠不给人反驳,甚至剥夺了对方没有反驳的余地:“一月后先皇忌辰,你若连你部下那些人都管不住,便回边疆去待着。”
吴利确实没法反驳,愠怒间忽地抓住什么:“陛下是说臣军中有人心怀鬼胎。”
封听筠不答,轻飘飘丢下道奏折:“查清楚再来见朕。”
第78章 求陛下赐婚
两人回来正好撞见吴利离开, 吴利脸色不大好看,看见温思远和萧亦,冷哼一声大步离开, 活似背后有个狗撵着他。
温思远先满脸莫名:“你怎么惹他了?”
科举事情一出,加上封听筠乱捞他,萧亦想不得罪人都难, 面不改色,睁眼说瞎话:“那是他独有的打招呼方式。”
温思远嘴角一抽,转头目送健步如飞的吴利, 回见萧亦的理直气壮,敬佩不已,直竖起根大拇指:“您老解读能力, 惊天地泣鬼神!”
萧亦微笑:“你也不遑多让。”
随之果断抛下温思远,大步迈向御书房。
因着吴利方才一闹,屋内氛围很是微妙,王福鹌鹑似的抬头看了眼萧亦,鬼鬼祟祟碎步离开。
不得不说,很有眼力见。
察觉气氛不对, 温思远也想走,才要倒退,就被萧亦拽住袖子, 硬生生扯回原地。
听着萧亦的话,就更想走了。
“吴利让你砍了我?”萧亦直言不讳。
文武关系自古对立,封听筠为他一个文官中的奸臣闹得天下皆知, 那堆武将能束手旁观才怪。
温思远扯袖子没扯成功,见鬼一样盯着萧亦:您疯了?
疯的另有其人。
“是。”封听筠没有隐瞒,这事没有遮遮掩掩的必要, 浑身上下看了一圈,目光落在萧亦腰间多出来的香囊,当众明抢,“香囊给我。”
习惯性停了手上的动作,迈步走到萧亦面前。
萧亦动作听话,低头便开始解香囊,嘴上却不饶人:“仗势欺人。”
原先还觉得此地不宜久留的温思远,见此相处模式,饶有兴致盯着两人,随口附和:“就是,仗势欺人!”
眼睛不眨,就见口口声声说仗势欺人的人,动作奇快,将香囊塞到封听筠手里。
快得惊人,一点不磨蹭。
香囊才入手,封听筠视若碰到脏东西般,将东西甩到桌上。
全程不过一呼一吸间。
萧亦本就想拿白倚年试探封听筠的态度,遥遥看着香囊,好似心疼般垂眼:“萧成珏弟弟千里迢迢求来的,陛下好不讲道理。”
“就是,萧……”温思远本要鹦鹉学舌,原封不动重复一边,之后真见鬼一样看着萧亦,后脚跟倏然移到一米开外,“哪来的妖孽!”
萧亦重心放在封听筠身上,经温思远这么一遭,也没回怼一句,过分可怜温竹安,辛辛苦苦拉扯大个傻子。
不谈封听筠开挂,温竹安、武青不过也就接触几次,就怀疑他有问题,偏偏只温思远始终如一。
温思远被萧亦怜悯的目光看得毛骨悚然,好在封听筠言归正传:“你若想留,会取给我?”
“所以香囊有问题?”萧亦明知故问。
寻常,也不见封听筠对什么嫌恶成这样。
既是握手礼,提醒温思远试探人,又是张口要东西。两件事,怎么都不像封听筠闲着没事能做出的。
封听筠答非所问:“之后他若问起,你便说我忧心手足,拿走送封澈了。”
也无需萧亦同意,立斩立奏:“王福,将桌子上的香囊送去给封澈,告诉他白倚年送萧成珏的,朕现转赠于他。”
手足情深来得太快,打得萧亦有一瞬哑口无言,半天寻到突破口:“真要展现兄友弟恭,叫老四比较合适。”
直呼其名,生疏程度不亚于直呼临王封号。
但,“能送给临王,那就是香囊确实有问题了。”萧亦得出结论。
单看封听筠对人的态度,谁好谁坏,一目了然,只是临王的行事作风,便不敢苟同。
“不要盲目相信。”封听筠态度不明。
倒是温思远纠着方才的话不放:“萧成珏的弟弟是什么意思?”
说是我弟弟不就行了?
对于这问题,封听筠不欲解释,萧亦良心使然言简意赅:“我叫萧亦,天降横祸成了萧成珏。”
温思远和他相处虽多,到底以前和萧成珏没过多接触,分不出来,情理之中。
但一点怀疑都生不出,未免太天真无邪了。
“萧亦?”温思远默然,又喊“萧成珏”,最后鬼畜摇起头。
虽纯真,但接受良好,一拍萧亦,满心感慨:“小可怜,看看这事闹得,整天刀山火海里闯,美名没捞着,罪名死死焊身上了!”
就又一爪子拍上封听筠的肩膀:“照顾好我兄弟,你爹三妻四妾我也就忍了,你要也三心二意,我……”
我什么不得而知,就见方才义正辞严放下豪言壮志的人,在封听筠似笑非笑的目光下,昙花一现,凄凉收回巴掌腼腆一笑,安分守己起来。
三妻四妾,三心二意,无不提醒了萧亦。
“陛下一朝天子,哪有不三宫六院的道理,再说了,陛下有心上人,我也有,你豪情万丈什么?”萧亦温和无害阐述,笑得温良。
封听筠慢慢敛下笑意,旁边温思远迅速躲到萧亦背后,仗着有挡箭牌,好死不死问:“你心上人谁?”
门外王福迎接着四人进门,五人中有四人皆好奇看向萧亦,唯独桑黎过分安静乖觉,浅笑安然抬头看了眼萧亦,遵循命运的召唤,微微调整表情,整理衣着,好整以暇等着萧亦。
萧亦回头看见人,状若无意:“陛下不请人坐下吗?”
“坐。”又问有答,就是声音调值稍低。
一时间,除了萧亦封听筠,和一个不敢触怒龙颜的王福,其余都坐了下来,静等君臣开幕。
不曾想,他们才坐稳,萧亦就面朝封听筠跪了下来:“陛下,罪臣年二十三,无儿无女无依无靠,今得一心上人,恳请您赐婚!”
刹那间,御书房中连呼吸频率都降低了。
温思远吞了口唾沫。
大概是吞咽声聒噪了,萧亦往他这方看了眼,转头不顾死活,继续往下:“您三宫六院,总不能让臣孤独终老……”
总算,天子喉咙里冒出声笑来,攥着萧亦的手硬生生把人提了起来:“赐婚谁,萧亦,你总要给我个确切的人选。”
拉住一个,拉不住另外一个,萧亦才起来,温思远旁边的桑黎就跪了下来:“民女与萧……”她斟酌了两息措辞,冒出个“萧郎”,继续袒露心声,一词一句好不真情实感,“日久生情,只愿白头偕老,恳求陛下赐婚。”
顶着封听筠的目光,后几个字打架一般从压间冒了出来。
武青率先接受不了,冲了出来,望着萧亦的目光有些狠,回看桑黎又是一沉:“陛下恕罪,桑黎喝多了酒,胡言乱语,当不得真。”
话声未落地,再起祸端。
“当得。”萧亦直视封听筠,“你情我愿,郎有情妾有意,陛下怎能不成人之美?”
最先反应过来萧亦闹的是哪出的是封雅云,看了眼饱受风吹雨打,头快贴到地面的桑黎,红唇轻启:“怎么办,本宫于桑黎也有情,你娶一个还是委屈了,不如将本宫也娶回去,反正你们君臣二人都要三妻四妾,多多益善正好登对。”
先驸马郑恪手一滑,茶水泼了一身,紧紧盯着满口昏话的封雅云。
又低头看桑黎,认真辨认话中掺杂多少真情流露。
“三妻四妾,三宫六院?”封听筠声线不似往常。吐完两个词,压着眼角,抓着萧亦的手本能的松了一下。
他大概清楚萧亦想做什么,只是……
萧亦自是能察觉到力度的变化,瞥了眼王福,王福也确实顶用,不管萧亦闹的什么,连忙摇手让围观群众出去。
人出完时,封听筠的手也要松完了。
脱手前,萧亦抬手,抓住了。
“你说你断袖,我信,你说你心上人不是萧成珏,我也信。你对谁都说你有个心上人,便只知道你有,但谁也没给我底气确定。我肆意妄为,你予取予求,却也从没说过点明过,我们是什么关系,陛下,您在吊着我玩?”
“您总不能,一直和我暧昧不清吧?”萧亦顿了下,“我猜我没和你解释过暧昧,但您应该猜得到。”
不挑明,超过正常,止于临界。
最后,萧亦得出结论:“您挺渣的。”
天子是渣男,古今皆如此,但萧亦还是上前一步,唇轻轻触到封听筠唇边,分离时,语气透着有恃无恐:“所以您要杀了我吗?”
封听筠睫毛一颤,无可奈何闭眼,好似认命般:“萧亦,什么话都让你说了,你要我怎么办?”
摸不清他的态度,就拿桑黎逼他。
摸清了,就又无所顾忌,不达目的不罢休。
没等来想要的,萧亦退后一步,思考还有什么没顾及到:“不愿意?”
封听筠再上前一步,满身花香在刹那间和人一样抱住萧亦,如雪后乍暖而开的白梅,混于风雪中,不减气息。
“如果我放手,你会怎样?”你情我愿,郎有情妾有意,上辈子,萧亦都不曾这般大放厥词过。
萧亦又对上封听筠的眼睛:“那我没办法了。”
同床共枕,张飞和关羽封听筠都能认了。
今天不出狠招,他赌,此事能跟着他埋进黄土,烂在地里。
封听筠笑了下,短暂松开萧亦:“你就不气我事事瞒你?”
这样还想方设法逼他,萧亦是真不计较,还是暂且抛开不谈。
萧亦没回答,只是又揭开封听筠的袖子,从手腕推着袖子往上,直到臂弯才罢手,推完一只又拉来另一只,重复先前的动作。
“气。”
但,梦里那些伤疤,太疼了。
刨根问到底,问出来那些结果,又能当什么?
不如先把人看住。
借着气,提出挽救意见:“所以,今后,我陪你睡。”
白天上朝,封听筠没时间,晚上,他守着。
就不信还能找到机会割。
正好连封听筠爱熬夜一起治。
封听筠怔了一瞬,反应过来端详着萧亦的神情,用萧亦堵他的话,堵萧亦:“现在可不是张飞和关羽了。”
萧亦浅然一笑:“我赌你熬夜亏空。”
不举。
第79章 咬封听筠
封听筠隔着萧亦几步站着, 多次调整呼吸,仍旧免不了被气笑:“萧亦,你再说一遍!”
熬夜亏空?
不觉有问题的萧亦粲然一笑:“说什么?”全然不在乎帝王的尊严, 但自认为体贴地揭过,“所以你答不答应?”
不答应,硬爬封听筠总不能把他丢出门。
有人态度写在脸上, 有人气死也无可奈何,按着眉心满心无奈:“不同意是不是又要让我砍了你?”威胁他,萧亦连汤都不愿意换。
萧亦不知想起什么, 脱口而出:“陛下要家暴?”话出口,又觉不对,具体哪里不对, 却说不上来。
向来语气都未曾重过的封听筠:……
见人低头苦思冥想,睫毛遮去眼眸,便鬼迷心窍上前又抱住人:“这么抱?”
动作不重,只是环住,萧亦矮他一截,猝不及防重着几分的鼻息缠过脖颈, 痒意密密麻麻传过四肢百骸。
主动者忽地喉结滚动。
被抱者毫无预料被梅香笼住,冲得晕乎的习惯性仰头,触及封听筠含笑的眉眼, 无端读出几分打趣,不禁又眯了下眼。
好会撩,从哪学来的?
乍时, 不知从哪来的不服输,迅速扒开封听筠到衣领,不等主人下意识地阻拦就张口咬了上去, 用了几分力,咬完就放。
分开时刻意看了眼,刚好烙下个红印。
抬头直视错愕着的人:“至少要有几分疼才算。”
继而不等人反对,兀自脱开怀抱,大方伸手替人将衣领拉回远处:“我去叫他们进来。”动作一气呵成,跑得不可谓不快。
三步并作两步迈到门边,正好听见温思远别有深意的:“听过君夺臣妻,今后会不会有君夺民夫?”
回答的是还没缓过神,恶声恶气的武青:“闭嘴吧!”
出乎意料的是,郑恪竟与武青统一战线:“温大人慎言,萧大人既是断袖,娶女子岂不是误人?殿下说呢?”
殿下含笑的声音,隔着门缝都没消减半分:“本宫不在意,本宫只在意桑黎。”
被反复提及的桑黎不发一言,垂头站着,恨不得从未掺和任何纷争,更不知一墙之隔进展如何,结果是否能让人接受。
备受门外人关注的萧亦便是在此刻拉开房门,门声一响,屋外瞬间没了生息,齐齐整整盯着开门人。
先是确定是萧亦,随后浑身上下扫视一遍,确认人真没事,挨个放下心来。
早已诚惶诚恐的王福泪眼婆娑,欲语泪先流:“萧大人哎!您这是闹的拿出?”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闹成这样,要是两败俱伤,虽说萧亦指定毫发无损,但他们当如何?
不等回答,温思远紧跟时事:“哇塞,还能站着,封听筠竟然没弄死你!”
换个人,横着出来。
封听筠真当不行?
屋内快被萧亦弄死的封听筠微微抬了下眼,盯着杵在门边看热闹的人,指尖擦过比周遭更热的咬痕,万般贪念如雨后春笋冒出,又在理智驱使下,拦腰斩断。
萧亦难得浮出两分心虚,偏头看了眼神情已无异样的封听筠,心安理得选择遗忘,开口一切恢复往常:“都是误会,他挺心平气和的。”
素有心平气和美称的封听筠走到桌前,淡定喝了半杯放凉的茶。
屋外不缺解语花。
良久没听到任何异动,温思远好似窥见了天机:“知道,他舍不得弄死你。”
封雅云笑意不减,不放过人:“还赐婚吗?”话落王福又哽咽一道,泪光四溢盯着封雅云,盼着这事就此揭过。
好在有萧亦拿封听筠当借口跳开话题:“他请你们进去。”
听出两次皆是他,未曾用过陛下等代称,在场对视一眼,放下心来,但桑黎还是不太想面对封听筠,退后一步便要走:“我没什么要紧事,就不打扰你们了。”
对桑黎,萧亦于心有愧,不曾阻拦。
武青见状迈步就要追,被萧亦及时拦下:“你先留下。”引得武青拳头骤紧。
温思远意识到武青要是追出去,绝对会逼问桑黎一番,连忙上前一步拉住武青:“走什么走,皇帝还在里面等你。”
几人一道进门,封听筠谁也没看,不欲谈及私事,面向温思远开刀:“查到了什么?”
温思远难得有眼力见。
“之前萧亦放火那我抓了把药渣走,和临王之前养病喝的方子是一副。”为此,他还特意跑到临王府找过药渣。
两处的药渣对起来,所用药材一致,只有用量不能保证。
萧亦更倾向于无关:“临王没有动机。”
话虽如此,又看向封听筠,试图拿封听筠的神情当答案。奈何封听筠神色如常,半点都没让他抓到不对的地方,只得泄气。
一时间也拿不准,临王到底有没有问题。
“本宫认为他有动机。”封雅云诚然,“临王越王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越王死在狱中后临王不止一次坏事。”
以越王为出发点,多次坏事,只可能有这一个理由,否则封听筠也没理由大老远跑一趟,射得人死不了活不久。
武青即便再不愿,顾及封听筠,也给出一定线索:“坍塌案中,打更人路过临王府后门时看见临王府中有人深夜外出,具体是不是临王动手,有待考察。”
萧亦又看封听筠,封听筠还是玉面一副,只能作罢:“此事待定,郑大人今日前来是为何?”
武青封雅云来皆是因为他要闹事,郑恪来又是为什么。
直觉与封听筠有关。
果然。
“因我早朝放了端王孙儿。”封听筠随口解释。
天子自己承认,郑恪不好在萧亦闹出赐婚后,再当众驳天子颜面,变转语气,用词尽量不刺耳:“宗亲躁动不安,陛下心慈手软,无疑是助长了他们的气焰。”
当下满城风雨,封听筠一放封礼,有些人自会遐想万千,将原因归咎于封听筠孤立无援,想要依靠宗亲。
“不用管,该是怎样,之后便是怎样。”封听筠另有打算。
猜到封听筠可能有所打算,萧亦打配合:“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以封礼的个性,此番被放出来势必还要惹出祸端,到时再清算也不迟。”
前八个字才出,除了天子和说话人面不改色,其他人神色各异半天,也就温思远咳了一声,插科打诨过去:“确实,放出来一定程度上还能助长他的嚣张气焰,会是好事!”
封雅云也咳了声,彻底揭过:“确实,欲让其亡先让其狂。”
不欲多掺和:“本宫还有事,你们聊。”
摆袖离开,温思远遂跟上。
武青与郑恪对视,难兄难弟相继离开。
相比之下,封听筠并无责怪,只是提醒:“当局形势紧张,谋权篡位的话少对外说。”
今时不同往日,如今右相在暗中捣鬼,明面有无数科举学子游街示众,说江山易改,过于敏感了。
萧亦也意识到局势紧张,让封听筠把他关回去不太现实,调转思路:“从右相贪墨的赃款出手如何?”
摸到赃款转移注意力未尝不可。
再了解萧亦不过封听筠,轻笑一声:“又想出去查?”
萧亦也不否认:“是。”
封听筠抬手按在萧亦颈间,正好对应萧亦咬他那位置:“我陪你。”
不亚于威胁。
萧亦挑眉看向桌上堆积如山的奏折,拿起本奏折,正要发难,封听筠先声夺人:“作为交换,你陪我批奏折,晚上我再陪你出宫。”
天子什么都考虑到了,不接受反而显得萧亦过分不识好歹,揶揄道:“怕我跑了?”
看那么紧?
“是,相比我,你更渣。”封听筠不否认,又捏了下萧亦的肩膀,折回书桌前批奏折。
萧亦撇嘴,不以为意,坐回床边支着手等封听筠批奏折,看着便觉得有些不同寻常,以及难以言喻的微妙。
以往是君臣,现在君不君臣不臣,感觉有些妙不可言。
无所适从间,捏起颗不知什么时候去了核的脆枣,慢悠悠晃到封听筠身边,语气轻佻着:“陛下吃枣吗?”
封听筠看着萧亦凑到嘴边的枣,意外之际,只觉无话可说:“萧大人的时空里都如此孟浪?”
倒是没吃,拿过来堵住萧亦堪堪张开的嘴,有些好笑:“不适应就用你往常对我的方式,没必要刻意改变相处模式。”
萧亦下意识咬了一下,半颗枣子落地,低头时封听筠捏了下他的指尖:“怎么能又拘谨,又大胆?”
伸手就捞来支朱笔塞进萧亦手心,“教过你绘山水,现在正好温习。”
听到水墨画,萧亦罕见得无话可说,好半天磨了下牙:“封听筠,你也没必要好为人师成这样。”
眼见朱笔要被人捏断,封听筠用了些力气才收回来,就着笔上的温度,在奏折上落笔:“这样比较正常。”
话音刚落,萧亦就是一愣。
反应过来后,没了心理负担,跑到窗边背接阳光趴下。
昨夜没休息好,现在正好补觉。
封听筠批完几道,回头时便见人趴在桌上补觉,也不知睡没睡着,睫毛颤颤,窗下,脸上的绒毛都是散着碎光的。
再看天色,进内殿拿出件披风来轻轻盖上。
萧亦没睡熟,掀起半道眼睑看了一眼,见此封听筠抬手给人挡了下光。
没了光亮,掌心下的人继续入睡,不可谓不放纵。
正好王福按规矩进门奉茶,见此难忍欣慰,差点老泪纵横起来。
放下茶杯时,感慨着:“总算是……陛下不容易啊!”
封听筠压了下眼皮,手间拂过一两根碎发,低头再看萧亦,什么话也没提。单是没由头的问了句:“下月先皇忌辰,安排下去的事准备得怎样?季折那边你多加配合。”
此情此景,王福没料到封听筠会问这事,怔怔点了下头:“准备妥了。”
“嗯。”又看了身边人几眼,转回批改奏折。
第80章 撞见白倚年
萧亦醒时近黄昏, 封听筠手边没了奏折,不知在写什么,似乎时时留意着他, 他才抬头,对方就毫不迟疑地停了笔,偏头看了过来。
也不需要寒暄, 就着正事问:“饿吗?”
“还好。”萧亦仰了下头,就听骨节“喀嚓”一声,趴久了, 身体几乎是麻的,索性又趴了回来。
没趴几秒,封听筠走至身后, 并未询问萧亦的意见,双手直接覆在萧亦肩上肩,不轻不重替人揉按起来:“那就是睡饱了?”
饱可指代的挺多,萧亦打了个哈欠,心安理得的享受起天子的按摩,没睡麻的那只手拽着封听筠腰间的玉佩玩, 嘴上也不安生:“能睡饱的是辟谷。还要重一点。”
封听筠竟也惯着,手上力度重上几分:“还要重?”
“就这样挺好。”力度正好,他挺满意。
得到回应, 封听筠只觉好笑:“这就适应过来了?”不久前还要拿颗枣子缓解尴尬,现在竟是半点抵触没有了?
萧亦歪了下头看人,不久觉得脖子酸, 就又仰起头来,直勾勾盯着封听筠,语气又好理所当然:“本来接受并不是太良好, 但一想起和你相处远超这几个月,又觉得再不适应,对你好不公平。”
就像他本以为他会再试探试探封听筠喜欢谁,态度又是怎样,梦见人割腕,就全部抛之脑后。
冲动使然,便可冲动下去。
封听筠动作一顿,对上萧亦的目光,倏然招架不住,半晌仰起头,用手遮住萧亦的眼睛。
骤然失去光线,萧亦也没挣扎,任由封听筠捂着眼睛,想到什么难忍问出口:“我之前对你那么差?”
这才说一句,怎么就捂眼睛了。
也没说什么吧……
“也是,今天告白确实过分。”萧亦凭感觉抓住封听筠的袖子,卖乖似的轻轻摇了两下,“我不是一直那么过分。”
摇了好半天,没等来任何动作,难忍思考是不是真没消气,封听筠却撤开手,轻声回答:“没有。”
垂眼间,手指又动了一下。
指尖轻轻刮睫毛,过分的痒,萧亦眨了两下眼睛,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封听筠回答的是他问的第一个问题,继而再次无辜偏头:“那你怎么看起来那么难过?”
活似被骗财骗身后的良家少男。
封听筠笑了下:“你的错觉。”
大概是老天都帮着他,王福快步进门请两人去隔壁用饭:“陛下,萧大人,晚饭准备好了。”
受害人不欲深究,萧亦便也抛开不谈,抓着封听筠伸出的手站起来,有一搭没一搭问着:“右相有密室吗?你知不知道在哪?”
“有,在卧房隔壁。”相比萧亦府中的密室,右相密室中能搜出来的就太少了。
但也没败了萧亦的兴致,“吃完陪你去。”
萧亦欣然接受。
封听筠没其他皇帝那么奢侈,桌上饭菜一道最多夹三次的话,十五六岁的青年都吃不饱。
却有一道,让萧亦忍不住看向封听筠:“你不是不吃牛肉?”
这事,他问过封听筠不止一次,答案都是不吃。
那现在桌上摆着这道牛排,现代西方制法的牛排,是做什么?
封听筠看了萧亦一眼:“不是喜欢吃牛肉?”
开小灶,心意虽好,但萧亦无法领情:“陛下,我爱吃牛肉没问题,但你要专门叫人给我做一道,明天御史那,说得过去吗?”
内容他都想好了:天灾在前耕牛稀少,天子带头实用吃牛肉,之后若兴起食牛之风,乃社稷之害!
本来风评也不好,现在再生事端,当真冒天下之大不韪了。
“安排暗卫出去买的,御厨是我的人。”封听筠垂眼替萧亦添了碗汤,“参不到我。”
也不知为何,又拿起一旁试毒的银针试了下牛肉,顶着萧亦疑惑的目光,简而言之:“放心了吗?”
从根源杜绝后患,饶是萧亦也想夸两句:“陛下心细如发!”
封听筠又是无奈,夹了块藕塞住萧亦的嘴:“好好吃饭。”
萧亦没意见,吃个七八分饱,放下筷子守着封听筠。
见人一举一动皆是赏心悦目,细嚼慢咽成这样,一顿饭是不是需要用半个小时。
不料封听筠在他放筷子后不久,便停了手:“走吗?”
少于预估,萧亦有些遗憾:“行吧。”
封听筠也不知萧亦在遗憾什么,看了眼桌上的菜,都是按萧亦口味来的,总不至于不合胃口,便又问道:“还是不适应?”
“没。”萧亦不想过多纠结,两指捏过封听筠的袖子,“你带路。”
封听筠任由萧亦揪着,说是带路,仍是并肩走着。
右相府地理位置极佳,离皇宫没多远,马车到路口,封听筠先揭起帘子,萧亦就着揭开的车帘走出来,也伸手抬了一道,难得揶揄封听筠:“你这么伏低做小,很难不让我怀疑,我欺负过你。”
回想之前,也觉得封听筠过分顺从他了。
封听筠莞尔:“哪来那么多想法?”
萧亦也笑,笑得招人:“怎么谈个恋爱,给我种债主与负债人的既视感?”
封听筠还未回答,两座府邸相隔的巷子里,忽然逃窜出个人,跌跌撞撞摔在地上,巨响之下,无异于被从高处砸下来。
萧亦应声看去,正值地上人抬起头,苍白的脸上泪水混着泥土,头发也黏在之上,泪眼无意识流泪,撑手要爬起来时,领口大敞,露出的皮肤红白交加。
是白倚年!
白倚年对空呜咽一声,巷子里追出十来个人,也不管萧亦他们还看着,围着人就开始打,拳脚相加,声声到骨。
萧亦习惯性冲出去,封听筠紧随其后,动作不算快。
还未赶到,殴打者中一人突然倒地,空出来的空间里,白倚年摇摇晃晃站着反击,拳头上血色斑斑,向来纯善的眼中,嗜血的眼眸近乎疯魔。
最后,许是体力不支,视死如归般扑向个人,奋力将人压在地上瞬间,摸起个石头,不留余力往下砸。
浑然不觉露出的后背,有人正提刀而来,即将捅到身上。
眼见刀就要没入肉中,封听筠及时飞子断刃,瞬间将人踹来。
躺在地上的人已经被砸得昏死,白倚年还疯狂地往下砸,血肉横飞间,完全将压坐在上面的人衣服浸红。
许久,找不见干净之处。
又见白倚年用力过度,孱弱的身体摇晃不断,泣血的指尖扣死石头,持续砸击早无人貌的死者,萧亦赶忙上前,双手抱人将人揽住:“没事了,没事了,别脏了自己!”
被紧紧抱着,白倚年还是没有放手,持之不懈挥手砰砰往下砸,直到被萧亦强行抱起,手上的石头才秃然落地,砸得青石板砖碎下一角,飞屑乱溅。
也是这时,哀鸣声起。
“哥,我害怕……哥,我是不是该死?”白倚年浑身卸力,上下鼓动的胸膛久久不能平复。
倏然,抱着人到手背上有滚烫的液体颗颗砸下来,滚遍手背。
白倚年在哭。
发觉怀中人在哭,萧亦僵硬着,不知该如何处理。
手上的少年不但看着孱弱,分量也是惊人的轻。
茫然失措间,封听筠出言:“这些是右相的人?”
地上人横七竖八躺着,抽搐不断。
萧亦抽出只手轻拍白倚年的背脊:“没事了,他们……”话到嘴边,却问不出口,无措转头看向封听筠。
他没哄过人,不知道这要怎么哄。
封听筠给不出什么实际性意见,轻轻抬了下手,示意萧亦拍拍人。
萧亦便也这么拍着人,白倚年却忽然失声痛哭挣开他的手,不等人拉回,转身迅速扑进萧亦怀中,额头埋在萧亦颈间时,泪水顺着脖颈浸透颈间衣物。
浑身僵硬时,全然不知泪如泉涌的人,抬头看了眼对面望着的封听筠。
封听筠淡然回看,白倚年继续沙哑出声:“哥,我好疼,你怎么还不来接我?”
闻言萧亦不禁一僵。
他确实对不起白倚年。
萧成珏要是现在在,未必没有哄人的办法。
满地狼藉里,有人撑着手要跑,见之白倚年又是瑟缩一下,猝不及防抖了起来,萧亦察觉有异回头,正撞上封听筠面无表情将人踹回原地。
踹完回看萧亦,面不改色:“先为他包扎。”
萧亦没意见,看向白倚年时,白倚年又下意识抖动一下。
好似听到了什么阴曹地府。
正要关心,人又毫无征兆地镇静下来,松开萧亦站定:“我住处简陋,兄长不要嫌弃。”
被打得衣不蔽体,身无好肉,再小心翼翼说出这话,无异于诛萧亦的心。
萧亦只得强颜欢笑宽解:“怎会?”
白倚年瘸腿往前走了两步,故作坚强的模样,看得萧亦眼皮直跳,下意识上前搀扶住人:“我背你。”
被搀扶着的人摇头:“我长大了。”
封听筠站在一边抱手看着:“无妨,这里没人。”
被谁看见了也无所谓。
“先回去处理伤口。”萧亦应和。
白倚年这才点头,老实任萧亦背起。
背着人,萧亦又是心塞,怎么有人能瘦成这样?
背上白倚年声音细弱蚊蝇:“兄长放心,我会武术,没受多少伤。”
体贴得萧亦闭眼,良久无声骂了自己几句。
前不久才怀疑过白倚年隐瞒会武。
这都是什么事?
半天憋出句:“嗯,敌众我寡,你很厉害。”
白倚年又是腼腆一笑,伸手给萧亦指路:“从那里进去。”
拐了几个弯,走到门口,萧亦眼尖看到墙上残留的血印,已经在风吹雨打下成了酱紫色,又是心塞。
回头看封听筠,封听筠不置一词,白倚年出声:“右相说这宅子地势好。”
出门就是街。
封听筠似有所指:“怎么不朝人多的地方跑?”
白倚年声音闷着:“我想,跑到右相府上去认错就好了。”
温声与萧亦说:“兄长将我放下来吧,我去换身衣服。”
“我陪你,你指路。”萧亦没放人。
“好。”白倚年指向间屋子,才进门就关上了门,门缝外,封听筠淡然处之——
作者有话说:我不是控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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