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臣求陛下责罚


    信件是右相放的, 不确定时间,账本又是哪里冒出来的?


    上次搜密室,他怎么没发现?


    萧亦转头看封雅云, 您放的?


    封雅云正是配合演戏,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见萧亦疑惑看她, 亦是不解,碍于处于万众瞩目中,没能表现出来。


    但仅是面色无常, 就足以让萧亦确定与封雅云无关了。


    那是谁还有谁?


    萧亦瞬息看向右相,右相云淡风轻站着,再正常不过的低了下头, 并非是点,只是偏了下,一身正红官袍半点慈悲面,端的是清正廉洁高堂明月,却让萧亦肯定。


    是他!


    证据链准备得如此充分,是什么时候有的念头?


    而右相为何舍得放弃陈祥山, 诱因是什么?


    前段时间才用对方试探过他,这才多久,便卸磨杀驴了……


    之前封听筠说, 他甚至起疑过。


    种种皆处于未知,萧亦不禁抬头看向封听筠,封听筠眼睑微抬, 示意朕知道。


    瞬间便让萧亦放下心来。


    右相语气沉重:“萧成珏,你可认?”


    萧亦没有迟疑:“臣认!”


    什么细节都准备好了,他有什么理由不认, 与其纠结,不如先看对方想做什么。


    认字落下,淹死一众鸦雀,寂寥无声的大殿中,就见陈祥山颧骨突出的脸上,一片灰败之色,良久随同舞弊科举者无力闭眼,听天由命。


    谁曾想,天命不见,牛马蛇神先到:“草民冤枉啊!陛下开恩!”


    殿外一声嘲哳的求饶,不见其人先闻其声。


    下一瞬温思远连滚带爬滚进大殿,衣袖翻飞发丝舞乱,舞得束发的玉冠一松从发间脱落下来,圆滚滚停在正红绣花红毯上,又见主人披头散发,五体投地趴在大殿门口,气短声长:“草民冤枉!都怪草民一时糊涂,听信了萧成珏这混账的鬼话,头脑发热才做出的昏头事,还望陛下看在我哥的劳苦功高的份上,将功抵过,饶我一条命!”


    草民他哥瞬间沉下脸来,周身气压都快压到萧亦这边来,也是这时地理上想热低压冷高压得以应证,就如此波及范围广的火气,显而易见,气压中心的人听那混账话,火气极大。


    却也不怪温竹安火气大,让温思远来将事情往右相身上引,没让往亲哥身上浇油。


    事后温竹安不打死温思远,全看对方顾念多少手足之情。


    逢温思远又发力:“草民苦啊,出生没爹长大没娘,长兄如父,父功子继是我朝美德,还望看着我哥兢兢业业的份上,放我一条生路!”


    萧亦咬牙抿唇,又将头低下几分。


    温竹安冷笑:“温思远,我何时缺你吃穿用度,萧成珏向上效命,你圈什么钱?”


    继而将手里的笏板砸向温思远,大概也是怕把人砸出什么好歹,擦着肩膀而过,未伤及发肤,自己则如青竹一般苍劲挺拔,双膝落地跪地有声。


    “家教不严,望陛下替臣清理门户!”


    萧亦咽下笑意看向温思远,都清理门户了,可见气得不轻,言归正传:“你无权无职,是谁放你入宫!”


    “准你从正门进,不准我从狗洞钻!”温思远抬头呛萧亦,脸上除了灰就是草,声音却是比雷声大,“哥!你就我一个弟弟,要不是长公主派人去抓我,我都不知道出事了!都怪萧成珏,都是他蛊惑我啊!”


    老好人右相道:“萧成珏已供出陈祥山,温公子做事又是为了什么?”


    “钱能使鬼推磨,陈大人二品大臣都爱财,我为什么不能爱!”提到二品,竟跳起来直扑萧亦,“萧成珏,你说,你头上还有谁,一个二品大臣,哪来那么大的能耐!你快说,说了我们就能活了!”


    竟将又蠢又聪明,演绎得淋漓尽致。


    天子似乎也舍不得萧亦,走下高台,拉着萧亦的手将人扶起来:“供出幕后主使,朕保证此前你身份如何,今后如何。”


    一阵抽吸声中,萧亦猛地抬起头来,要演宠臣,这会也演过头了,犯这么大的事还包庇,不只是皇帝与宠臣,是昏君与妖妃了!


    才想拉封听筠的袖子,提醒封听筠话越界了,天子肩膀那头,右相饶有兴致眯了下眼,想来是动了什么非同一般的心思。


    便又回过神来,说话是迷惑右相。


    乍时,环抱于身的冷香,细品之下分外苦涩。


    封听筠大拇指压在萧亦手臂内侧,察觉萧亦情绪不对,轻轻按着安抚:“怎么,你不知道上头还有人?”


    便又将萧亦的思绪拉回来。


    萧亦垂眼点头:“陛下,臣不知,臣一直听从陈大人调遣!”


    知不知皆无妨,“陈祥山,你头上又是谁,二品监察官员,尚且没到手眼遮天的地步。”封听筠没让萧亦继续跪着,反而又踏上高台。


    目光斜向右相:“右相有何看法?”


    右相微微一笑,面向萧亦:“不知萧大人为陈大人做事几年了?”


    萧亦与右相差不多身量,两道目光相接洽,皆是死寂。


    这问题不好回答,要让对方满意不容易。


    凝眸一瞬,双手交于胸前,头微低:“回大人,从启宗三十三年。”


    皇帝将他扶起,他自没有跪奸臣的道理。


    启宗三十三年科举及第,一路青云直上,期间朝臣都知他是右相的人,但右相想必是想和他完全撇干净关系的。


    早了不行,萧成珏与陈祥山没有交集,晚了更不行,毕竟萧成珏初入官场,便是以右相的心腹登场,所以只能选在萧成珏及第时,无论外界怎么猜测,他可以是陈祥山安插在右相身边的眼线,自然而然效忠于陈祥山。


    所以,选在科举那年,才能如了右相的意。


    右相淡笑点头,正身回答封听筠:“萧大人初入官场便是陈大人的人,期间一直听从陈大人的指示行事却不知道幕后主使,可见幕后之人不但位高权重,还小心谨慎不留马脚,在场符合以上条件的,只有臣、左相和诸位亲王,再扩大范围,在家养病帝师也有嫌疑。”


    话里不知道哪个措词戳到了陈祥山,就见他毅然决然冲向全场唯一佩戴佩刀的禁军,在所有人推敲右相一席话时,迅速夺来佩刀,抽得“哗”一声。


    又在众人都未反应过时,瞠目直奔高堂,挥刀砍向封听筠。


    刀光猝不及防遁入人群,掠起满堂颤栗。


    封听筠并不意外,抓起王福臂弯的拂尘,瞬息脱手劈上利刃。


    不等人看清,刀与拂尘尽断。


    危险过去,萧亦却冲向封听筠,封听筠习武习得天下皆知,陈祥山与封听筠间隔足以四五米,就算陈祥山要行刺,也不会是封听筠。


    这般做只有一个理由。


    不料步子才迈出,路过温竹安却被抓住,侧头温竹安起身朝他摇头,那边陈祥山刀锋一转,径直没入脖颈。


    未听刀入血肉之声,唯见血液迸射,溅过各位高官,右相便是其一,血液喷入左眼,顺眼角没入鼻间唇齿,最后被大红的官袍抹去,只留一道浅印。


    半晌。


    “死了。”临近的武将吴利上前探脉,起身回复天子。


    话落才让萧亦意识到,前方站着的都是文臣武将当众的佼佼者,早就在战场的厮杀中锻炼出惊人的警觉,陈祥山一介书生,何曾能在顶尖的武将中挥刀自尽。


    移光与帝王视线触碰,后知后觉,背后是天子授权。


    相顾无言,独有前方一开始揭开大幕,牵出这场大戏的谢齐似乎被吓傻了:“罪臣认罪!求陛下网开一面。”


    后方温思远接踵而来:“草民知错,求陛下恕罪!愿献出舞弊科举者名单!”


    一句话牵扯出来半堂人:“臣等认罪,求陛下恕罪!”


    死者未凉,活着的萧亦成了目前最大的罪人,随波逐流认罪:“罪臣萧成珏知错,求陛下责罚!”


    封听筠未置一词,代言人王福气沉丹田:“肃静!”


    肃静之后才听封听筠淡淡出声:“死得这般干脆痛快,想必是被右相说中了人选,各位国之重臣可有什么话说?”


    “陛下恕罪!臣等惶恐!”齐声而来。


    死无对证,又是一句话都没留下,真相就只能由活人定夺。


    萧亦看着温竹安拦他的手。


    相比让审问不出任何的陈祥山活,不如让人死了,死了一可摧毁右相残党对右相抱有的希望,二可开拓发挥空间,在右相大度将自己列为嫌疑人时,陈祥山的死就证实了他与右相有关。


    只因那席话说完,陈祥山就出事了。


    或许是小心谨慎戳痛了陈祥山,或许是那个用不露马脚化用的不留马脚,总之右相想要对方死,正好封听筠料定了对方会死,从而引申为其中确实有人有问题。


    归根结底,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了。


    甚至,因为左相对双卷的解释,早就洗清了嫌疑。


    仅剩的右相、亲王和那位“养病”的帝师,谁在其中更有嫌疑,显而易见。


    今日之事传出去,声名狼藉的有他,但向来亲民的右相,只需有人在民间引导风向,猜忌推测带来的骂名,绝不会比他少。


    有甚者,经此一事,党羽尽灭,右相便是光杆司令。


    对于仅剩的筹码,右相不知会如何使用。


    “陛下,萧大人糊涂,却阴差阳错下丰实了国库,牵扯出了朝中一大蛀虫,功过相抵罪不至死。”出人意料,右相如是说。


    萧亦牵了下唇,无功强加,虽是为了他,但右相此招糊涂。


    偏偏为萧亦说话的不止右相,还有真正的清流之辈左相:“陛下开恩,萧大人罪不至死。”


    科举之事,本就是无中生有,左相同是知情.人。


    封听筠不置可否:“凡涉事者皆打入大牢,查抄家产以充国库,科举结束后再行定论,”又将萧亦单独提出来,“既有二位老臣求饶,萧成珏暂且革职查办,听候发落。”


    萧亦领旨谢恩:“罪臣谢主隆恩!”——


    作者有话说:账本和信件没那么简单,下章逐一解释[眼镜][眼镜]主要是这章写不完了[闭嘴][闭嘴]


    第62章 臣审陛下


    “陛下是说右相最开始放进臣密室的, 不是账本,是几张纸?”雨声落下,该在大理寺蹲大牢的罪臣萧亦, 此时正全须全尾坐在皇帝寝宫,手边留有水印的茶水,甚至是皇帝亲手倒的。


    就在方才, 仅是听见是纸不是账本,萧亦面部表情便颇为一言难尽。


    从几张纸到厚度不小的账本,其间右相经历了什么?


    量变叠加质变, 变上加变。


    那几张纸又有多大的本事,能让右相用作初版?


    封听筠早有预料,让王福拿来东西:“原件。”


    王福立刻从怀里摸出叠折起来的纸, 看厚度,大约五张左右。


    被体温捂热乎的纸,纸面温热,内容火热,萧亦细细看完第一张,粗略看完剩下五张, 冷不丁气笑。


    说是信纸,上面粗略记录的时间、事件、金额,正一丝不差对应着书房那堆金银财宝的数额, 赫然是主人拿来胡乱记账的账本纸。


    纸上字迹萧亦分外熟悉,他曾模仿过。


    正是出自萧成珏。


    细看之下,却觉有问题, 沉下心来:“不是臣写的。”


    随即抬起纸面朝光凉的地方,今日天阴,信纸背后的墨痕还是显露出来。


    萧亦将信纸翻到背面, 指着从正面透到背面,不甚明显的凸出,万分肯定:“臣写字没那么轻。”准确来说,是萧成珏写字没那么轻。


    面前的字形虽似,神却不似,和萧亦仿出来的差不多。


    但无论是书房留下来的,还是密室里找到那半截纸,萧成珏留下的字无一不是力透纸背翩逸凛然,何曾这般怜惜纸会不会疼过?


    某种程度上,萧成珏和临王是有几分相似之处的。


    个人书写习惯不同,字总是不同的。


    萧亦特意仿过,自然能看出来。


    封听筠颔首:“是伪造。”


    特意仿制而来的誊抄件,上面字迹甚至特意模仿了萧成珏横竖撇捺的习惯,几乎做到了分毫无差,但,如萧亦所说,两者使用的力度不同,这一点,几乎无人会留意。


    仿照,为确保分毫无差,下手总是刻意控制着力度,亲笔,力度全看日常习惯。


    萧亦又看信纸,从萧成珏入户部,到封听筠继位,在职三年,萧成珏贪墨的账目都在上面了。


    历史上,萧成珏应该就是因为这份账目独揽了罪名。


    好的是,伪造的人甚至不愿意做旧纸张,更不愿意区分年限,墨迹颜色都是同样的色泽,看得出,伪造者半点不在意查案的人会不会深究。


    “陛下拿来了,右相那里岂不是会起疑?”难不成这就是右相换账本的原因?


    但陈祥山为何会牵扯其中?


    “放回了一份找人誊抄的。”原件自是要留在手里。


    萧亦懒得往下想,索性往下问:“此事为何会牵扯上陈祥山?”按理,右相并不知道这次科举会出事,那他为何准备得如此充分。


    不但充分,还送上了陈祥山。


    “如他所说,他做事小心谨慎。右相行事无论最后成否,皆会留有二手,你虽可以利用职权之便贪墨,却不至于有能力贪得这么多,换言之,朝堂上是如何论断陈祥山头上有人的,逻辑换在你身上同样可行。”原本虚构这几张纸是要以防出了差错,好全权将责任推到萧亦身上。


    但意外出在封听筠身上,“可还记得帝师生辰,朕曾带出去过一批人?”


    萧亦自是记得的,他与封听筠一同前往,对跟随的宫女太监多多少少都有几分印象,只是那日过后,他再未见过。


    唯一能肯定的是:“那些人理应是右相安插在您身边的探子。”


    “是。”封听筠淡笑点头,也不怕萧亦觉得他残忍血腥,“那日带出宫,朕便挑了个地将人斩杀,但,那不是全部。”


    王福自然拍起了马屁:“陛下留了两个陈祥山的人在宫中。”


    “但为何不能算作是漏网之鱼?右相何至于深想。”萧亦皱眉,以右相的性格,会起疑心,但绝不会就此就放弃陈祥山。


    若是真疑心成这样,那早让对方起疑过无数次的他……


    封听筠默认,手指将几张纸推到一边:“这便是你那次武青到你府中,你言出有错,右相派人放进你府中的证据。”


    宁可错杀不可放过,若非还有价值,萧亦早被寻个理由给右相手底下人顶锅了。


    萧亦挑眉,那次他在场,右相替换的人,他正好打过照面,还曾在桌上留下辛者库管事给的册子,见封听筠这欲言又止的模样,心知还有隐情。


    便听封听筠接着往下说:“前些日子朕阻拦你回府用膳,毒死的人绝大部分都是右相的眼线,活下的人当中,大部分是陈祥山的人。”


    事不过三在右相这里并不成立,最多两次就够了。


    “所以臣府中无人生还还有一层原因是因为毒。”萧亦有一瞬沉默,人命在这个时代太不值钱了。


    凶手之一的封听筠:“不止,朕记得朕与你提过,右相府管家赵一是朕的人。”


    萧亦从记忆中翻出人来,封听筠确实和他说过。


    点头回应。


    封听筠继续:“赵一扮演的角色是上眼药,你演戏时,赵一向右相提及黑衣人最后逃往方向是陈祥山府中。”


    话到一半,萧亦将茶填好,戳到封听筠手边。


    他也没有太过恃宠而骄,问话太多,封听筠理应润润喉。


    封听筠低头轻笑,象征性抿过一口,拎在指间,接着为心腹之臣排疑解惑:“你府中下毒一事,朕私自派人去了京兆尹,右相的人在京兆尹府兵有意无意的指引下,先找到了后厨投毒者,审问出个陈字。”


    这些萧亦一概不知,准确来说,他没过问过。


    关注点不在皇帝的私自二字,在指引:“所以是陛下下的毒?”


    理智上,依稀判定着封听筠做不出这种事。


    确实做不出这事的封听筠,指下茶中又震起涟漪:“不是,朕不喜用毒。”


    同一时间,萧亦瞬间替封听筠想好了措辞:“陛下是将计就计。”


    封听筠放下杯子:“算是,凶手早已服毒自尽,抓到的是朕准备的人。”


    到此,怀疑不止落地生根,已然长成参天巨树,三天两头就要长高一截,刺谁两下。


    王福眼尖,瞬间递上抄来的账本,摊开放到萧亦面前:“萧大人请看。”


    萧亦没动,账本上的内容和纸上应该大差不离,总之都是伪造的,没什么可看的地方,指间敲了下账本边缘:“那这账本又是什么时候放进去的?”


    “你府中换人当天。”封听筠并不掩饰对萧亦及周边人的时时关照。


    顺带一提,“那日朕烧毁的几张纸,是前一夜有人潜进去所放。”


    思及密室,萧亦正色发问:“陛下认为臣那密室入口地理位置如何?”


    那位置,并不引人注目,若非对建筑天生敏感,难免像萧亦一样,逐寸摩挲,但一夜的时间够吗?


    封听筠不否认其密室建造确实隐蔽:“不好发现。”


    萧亦点头:“那是谁如此敏锐?”


    应当没有人。


    那便又是右相了。


    封听筠好似知道萧亦心中所想,指尖指在账本与信纸上面,不知道用意是何:“不是右相。”


    萧亦没做声,不是右相,那谁还能一来就知道密室在书房,入口在房顶。


    没想清楚,不知是不是错觉,耳边散过一声极轻的叹息。


    不等萧亦抬头,门外进来个人。


    桑黎自打摆脱了宋桑的身份,走起路来也不再讲究步步生莲,步履生风走来,行过礼将一东西放到萧亦面前。


    “听闻大人要查嫁祸于您的凶手,武青愿意为您出一份力。”


    桌上是熟悉的羊皮卷。


    打开里面空无一字。


    萧亦挑眉看去,桑黎摊手:“他说您对不起他,您要什么需要去找他。”


    萧亦被这左一个您,右一个您弄得语塞:“你就好,不用给我加辈分。”


    看到桑黎肩上绣着的粉白山茶花,关切道:“你那伤可有大碍?”


    桑黎朝封听筠看了一眼,摇头:“陛下送来假皮假血,只是演戏而已。”


    不过是假皮多放了几层,箭也绑得紧,不晃所以看着真。


    “那便多谢了!”萧亦生出些佩服,就那副摇摇欲坠的模样,换他也演不了那么真。


    “不客气。”桑黎再看向封听筠,“陛下,长公主差我向您带话,临王听说萧大人入狱,带着被子衣服就去看望了。”


    听到被子衣服,萧亦有些牙疼,侧头看封听筠,他不想在临王面前装锒铛入狱丧家之犬。


    临王过于烦人了。


    封听筠语气淡淡:“不必管,朕交代过,任何人不得探视萧成珏。”


    做戏做全套,萧亦本是要关在看守森严的地牢。


    萧亦这才放下心,桑黎同样点头:“那便不打扰您了。”


    走得很果断,背影都没留给萧亦,似乎真怕打扰了这对关系不一般的君臣。


    心怀鬼胎的萧亦:“陛下,臣不懂临王是什么意思。”那鬼扯的吸引注意力,骗狗狗听不懂能信,骗能思考的正常人,不行。


    “你只需要知道他对你意图不轨即可。”封听筠垂眼,眸中裹挟着戾气。


    “依陛下看,您心上人若被谁惦记,您当如何?”萧亦接着试探着问。


    封听筠不掩饰其嘲意:“与朕同.性,朕不可居上,他凭何?非同.性,朕又能作何?”


    到底,怎样都是命中使然。


    “那陛下为何就能确定您非他不可?”萧亦继续。


    封听筠望了眼窗外,白日厚云蔽日,想必今夜也是无月,但那夜是有的——


    作者有话说:明天一章是封听筠前世确定心意,不喜欢的宝不用买哈


    第63章 臣要死缠烂打


    明月高悬, 未得圆满。


    还未开始饮酒前,萧亦谄媚递上茶杯:“陛下喝茶。”


    若非面前临时架起的小桌上,热气腾腾的红泥小火炉里放的是壶, 内里冒出的香气骗得远方的夜莺都要往亭子里钻,当真他多恭敬多恪守礼仪。


    天子不出意外否决。


    “你喝酒,朕喝茶?”封听筠一挑眉, 抬手便将茶杯戳到萧亦唇上,“客随主便,这是朕的皇宫。”


    没有花前月下, 主人喝茶,客人喝酒吃肉的道理。


    萧亦顺带叼起茶杯,本要灌进嘴里, 茶水才到唇缝,烫得嘶的一声低下头来,转手就将茶杯搁置在一边,无视个彻底,手抖两下,就着袖子将酒壶提了起来。


    往外走了两三步, 才回头面向封听筠擦方才喝茶,流到下颌的水珠:“臣攒的局。”


    地虽是封听筠的,但人是他叫来的。


    “你是说, 攒你我?”封听筠两指捏起桌上的帕子,走到萧亦身边,顶着对方那两汪清水似得眼眸, 先擦拭过淌到萧亦脖颈处,已经无水可走的水痕,再捏着帕子抢过酒壶来。


    萧亦本是有些怔愣的, 看见封听筠将酒壶提回火炉,用帕子自然地擦了下桌子,瞬间反应过来方才擦他的东西是什么:“陛、下!”


    “嗯。”封听筠目光仁慈,“朕不碰脏东西。”


    语气过于嘲讽,配上那神圣的眸光,萧亦有一瞬分不清,是帕子不脏,还是他脏,无言牵动唇角,扯出声意味不明的笑,转身跑了出去。


    就在封听筠思索是不是说得太过分时,萧亦拿着个盛放瓜果的高脚莲花形白玉盘回来,不管三七二十一,袖子再次覆盖酒壶提手,干净利落拿起,倒了满盘子酒,将满未溢时停手,留了五分之一的酒放了回去。


    纯良微笑:“以免陛下第二日上朝头痛,臣就不劝陛下喝酒了。”


    刻意突出劝字。


    封听筠目光落在萧亦身上那被酒瓶烫出褶子的袖子,往上正对那满滩酒,一时不知作何感想。


    “太医三申五令,你需忌辛辣。”李寒那受的伤还没养全,人又折腾起来了,生命力惊人。


    不忘记提醒,“明日,你也有早朝。”


    生气蓬勃的萧亦难得沉默一瞬:“臣今日不用忌。”


    封听筠额角一跳,就听萧亦理直气壮:“国库空虚,臣当献出绵薄之力。”


    封听筠:……


    碰着视线,着重盯着对方面白唇浅的脸,最后看了眼那小池似的“酒碗”,头疼伸出手要拿盘子,叫人胡闹还了得?


    喝出问题,药钱只可能双倍支出。


    不曾想萧亦却是矫健起来,封听筠手还没摸到盘边,萧亦头先低进盘中,不管酒还烫着,贴着盘边吸了一口,碎发因风飞到唇边,搅着酒水滑出,喝到确定盘中酒端起来不会洒后,萧亦果断端了起来退到一边。


    抬起头,大概是被烫的,脸红了,唇也不遑多让。


    封听筠抓了个空,手指蜷缩,冷笑:“遥想朕还需替你出份棺材钱。”


    有死无全尸在前,入土为安无异于恩赐,萧亦用舌头顶了下似乎被酒烫出问题的唇内,低头吹了吹手里的酒又是一口:“那臣也用不到风光大葬,入土为安就行。”


    天子派人敛尸,说出去也是光宗耀祖。


    “酒就这么好喝?”封听筠问。


    温过的酒香气并不醇厚,不是什么上好的酒,这般酒有什么值得抢的?


    “倒也没有,只是今天意义不同。”萧亦垂着眼睛坐下,手还护着那盏酒。


    封听筠并不深究,将快煮干了的酒壶提起,倒出刚好一杯:“想喝酒,何必叫朕。”


    不叫他知道,要喝多少喝多少,何必让他来,格外气他一道?


    “因为臣悟出个道理。”萧亦撑着下颌,目光皎皎盯着封听筠。


    封听筠淡然看着,并不搭话,萧亦也不觉得落了兴致,偏头看了眼窗外未满的明月,声音有些过于的轻:“陛下,是人都难逃一死,不过是早死和晚死的区别。”


    忽地停住,似觉灌满亭子的风不解愁,又端起盘子往嘴里灌了口酒。


    盘子到底不是杯子,哪怕萧亦有所控制,盘中酒也从四面八方泄在了衣领胸膛。


    看得封听筠眼睛疼:“王福!”


    王福就在不远处,来的很快:“陛下有何吩咐?”


    天子指着难以入目的混账臣子:“给他垫块口水巾。”


    萧亦喝酒的动作一停,倒没喷出来,一概吞下了肚,呛得半死不活,咳死不忘盯着封听筠:“臣,口水巾?”


    封听筠漠视:“不然?”


    君臣两人,一个敢怒不敢言,满眼不可置信,一个面沉如水,态度不让分毫。


    端不平水的王福摸出块帕子,慈爱递到萧亦面前:“萧大人擦擦!”


    恭敬对着封听筠:“陛下,中秋将至,萧大人大抵是思念家人了。”


    一时君王和臣子都没了声息,萧亦先凉凉开口:“那真没有。”


    封听筠敏锐察觉到什么,挥手让王福下去,捡起方才萧亦未完的话:“你悟到的人生哲理便是烂大街的活长活久?”


    萧亦顺坡下驴:“还是要深一点的。”没再宝贝似地护着那盘子酒,撒开手撑桌,“臣只是在思考,人若为了一己私念为害百年,那这人还活着干嘛?”


    “您说呢,陛下?”


    “那你就愿意赴死了?”封听筠同样喝了口酒,入口极烈,算不得好喝。


    科举在即,贪官污吏一个接一个被抄,萧亦忽地这么说,总不至于没理由。


    萧大人顶替的身份,从来不是什么等闲之辈。


    对贪官,总要有所惩治,否则,为民者如何生计。


    良久无言,晚风没吹人醒,反将人吹得五迷三道。


    醉意上头,萧亦支着头,两颊绯红,眼神迷离的看着封听筠:“所以臣这不就是将选择权交给陛下了吗?”


    酒壮怂人胆,寻常,萧亦哪敢和封听筠提生死。


    封听筠低眸看着杯中晃动的酒水:“流放。”


    “可臣贪的不少,够死八百次了。”萧亦好无奈,仰天对月长叹息,眼神虽迷离一双眸子却黑白分明,半分泪也没有。


    封听筠态度不变:“将功抵过,可为你谋个流放的福利。”


    萧亦浅笑安然,不作声。


    久到,两人面前的酒都见了底,萧亦侧头与封听筠说:“陛下,臣儿时恨过你。”


    “为何?”半分醉意都不曾有过的封听筠定定看着封听筠。


    开口前萧亦却笑起来:“不瞒陛下,臣父母是研究墓穴的,研究过您的墓穴。”笑着,嘴角又有些苦,“我四舍五入算半个,臣的父母去了您的墓穴就埋在了里面,臣成了他们留下的遗物。”


    只听新闻播报,夏昭宗的墓穴坍塌,埋葬了五位考古学家。


    他的父母,是其中之二。


    而他也就成了孤儿。


    话落,萧亦仰头看缺月,神情落寞得叫人不忍。


    活着,但被掘了坟的封听筠一时不知作何感想。


    沉默多时,凝视萧亦溢出水光的眸子,心底蓦然泛起几分难忍,闭眼吐气间,几乎是鬼迷心窍鬼使神差:“朕今后将皇陵修牢固些。”


    说完理智回笼,扶额自省。


    手边那杯不算多却见底的酒,并不醉人。


    闻言萧亦见鬼一样眯眼一瞬,走到封听筠对面坐下,饶有兴趣端详着封听筠的神情,最终得出结论。


    “陛下撞鬼了?”


    封听筠抬眼看着面前不知从何而来的“鬼”,又是头疼。


    “其实臣长大就不恨您了,第一次接触您是离别,后来浅尝即止看完您的一生,发现您我其实从未相处过。”


    史书太短了,哪怕是一代帝王,留下的也不过只是翻来覆去的一部分事。


    “那是初中,讲您那部分,臣逃课未遂,听完不服气,熬了个通宵收集您的事件。”萧亦自尊心作祟,小声着,“了解完,臣服气了。”


    正所谓传说中的黑转粉,就目前看来,大概算私生饭,都追到古代来见人了。


    封听筠不管萧亦服不服气,单看萧亦蹲着就摇摆不定的模样,抬手将萧亦按住,本意是要按坐下来,醉鬼却是重心不稳,朝前扑进他怀中。


    人矮他一道,倒下来额头磕在他唇上,继而擦着下颚往下滑。


    下唇在猝不及防的碰撞中磕在齿上,铁锈味从伤处钻出,无孔不入地侵蚀口腔,此刻有事的不是萧亦,是他,脖颈处,一双唇张合间正好含.住了他的喉结。


    随着醉鬼胡乱一抿一舔,胸膛那处的心跳莫名通向大脑,声声入脑髓。


    萧亦手肘撑到他肩上起身,抬头一眨不眨看向封听筠,封听筠低头,蓦地撞进干净剔透的眼中,逐渐心跳有了落处。


    那点忽略不计的铁锈气,咽入体内。


    奈何有人浑然不觉,郑重其事道了声歉:“对不起,您没事吧?”


    徒有封听筠僵硬看向被萧亦跌下来是跪在膝下的袖子,倒抽气:是对不起他……


    手却是将人扶起,袖子离膝盖瞬间顺带抽出了身下的蒲团,交由萧亦坐着。


    萧亦是真醉了,竟接着方才的话头往下走,东一榔头西一斧头地敲着面前的皇帝:“后来我想,我要是能做他的臣子,我一定鼎力相助,让他不至于无人可用。”


    封听筠闭眼:“若是他一开始不信你,不想要你,你当如何。”


    睁眼,对面人双目亮度不减:“那就死缠烂打让他相信,他又不曾滥杀无辜。”


    封听筠呼吸紊乱,心知今日是静不下去了,恰有萧亦衣襟上的酒气传来,引得口腔干燥:“你喝的哪里是酒。”


    萧亦点头认可:“是心想事成。”


    封听筠无言以对,只得将萧亦拎了起来:“乖乖回去睡觉。”


    “也行。”萧亦勉强起身,脚步虚浮要往外走,封听筠又闭眼,“回来,今夜住偏殿。”


    萧亦回首看了眼封听筠,又摇头:“那还是算了,我没带朝服。”


    封听筠有一瞬气笑,醉得什么都忘记了,就记得那早朝!


    到底是没阻拦:“派人将他送回去。”


    王福看了眼蛇形走位的萧亦:“不留吗?”


    月光下,封听筠有过几分挣扎。


    然今夜之后京城连夜雨,让天子几番纠结的人,回到萧府第二日就中了毒——


    作者有话说:下章继续现世


    第64章 臣好心办坏事


    雨天日日乌云密布, 早无日暖月圆,天色昏暗,酒楼中传出道清朗的音。


    “你就不担心我被关在大理寺。”萧亦进门没急着落座, 抱手杵在原地打量武青。


    对外,他正处于锒铛入狱中,对内, 知道他现在住皇宫的也没几个。


    右相都不敢保证能联系到他,武青却笃定他没事,直接让桑黎给他递信息, 动作迅速得匪夷所思。


    甚至让他误以为当真料事如神,会借此事支棱起来与之博取好处,谁知万年不拔毛的铁公鸡, 竟然备下一桌子菜恭候着他。


    一桌子菜,色香味俱全,热气袅袅,看着便让萧亦换了种思路 。


    不是合作伙伴宴请,是鸿门宴。


    武青低头饮茶,没好抬头直视萧亦:“关长公主都不可能关你。”


    若不是当今圣上还不想当昏君, 顶多是口头训斥萧亦两句便会就此翻篇。


    但即便如此,萧亦也不可能长期被关或是罚什么,皇上必定会寻个由头, 给人官复原职了。


    封听筠对他的态度方面,萧亦也不知道算什么,那句不喜欢萧成珏, 不就将一切狎昵扼杀于摇篮?


    断不断袖,与他撇得干干净净,他总不能强行对号。


    如今之计, 只有试探。


    同样为情所困的武青亲手盛了碗汤,不搁自己面前,反倒放去了对面没人坐的地:“他家的炖鸽很有名。”


    萧亦挑眉,无事献殷勤,武青这桌子菜,怎么看怎么像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不说,细看对方眼中还有那么几分耐人寻味的心虚。


    比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还虚。


    武青笑得勉强:“您还需要小人提供帮助吗?”


    “怎么会不需要?”萧亦没骨头似的贴在门框上,本还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下一刻,门被人暴力从外撞开,推力之下,萧亦趔趄一步,离饭桌不到十步,只道苍天有眼。


    给台阶不主动下,那就被迫下。


    “萧……成珏啊,你怎么这么狼狈?”不敲门便闯进来的二愣子温思远,笑容可掬无辜眨眼,关上门,站姿瞬间拘谨起来。


    站稳,但风度不再的萧亦微笑:“您说呢?”


    武青笑意真了几分:“温公子请上座!”


    萧亦拦着不让:“你就这么大摇大摆来了?”


    两人现目前都是阶下之囚,要说认识萧亦的人不多,带个帷帽好歹能出门,那温思远这招猫逗狗的孔雀,就不是带帷帽便能见人的了。


    “哪能,披风罩得严严实实。”温思远揪起背后的披风帽子。


    萧亦微微松了口气,看完帽子大小,心又提了上去。


    怕是低估了自己的头围。


    不同于萧亦,温思远顾忌得没那么多,一坐一拿,握着筷子就开始夹菜,没忘记招呼萧亦:“过来吃,这可是他赔礼的饭。”


    被揭穿的武青面色无异,坦然点了下头,夹起一筷子翠绿的青菜:“我就道一次歉,你自己看着办吧。”


    萧亦无言坐下,勺子搅了下所谓鸽子汤,见过霸王条款,没见过霸王道歉。


    意思着喝了一口,抢下温思远挥得快无影的筷子,先接受后问:“道什么歉。”


    武青看了眼温思远,温思远撇了下嘴,自觉揽下代言差事:“倒也没什么,就是酒后说漏了嘴,跟临王抖出来你有个弟弟。”


    三言两语说完,抢回筷子继续吃,活似饿死鬼投胎。


    漏勺武青忧郁喝茶:“桑黎和你搭上线后,传信于我,要终止我们间的合作。”


    “所以我是你情伤的牺牲品。”萧亦放下心来吃菜,不是什么大事,封听筠之前就在临王面前问过萧成珏的弟弟,封听筠会说,自然不可能害他,武青再说一遍也无关紧要。


    但免费的劳动力,不用就太亏了。


    温思远吃得心安理得,几筷子下肚腾出嘴来:“为情所困,就捅兄弟两刀,武大人,您真让人失望。”


    说着拍了拍胸口,看似痛心,实则是他噎着了。


    武青理亏没反驳,拿出更大的诚意来:“前些日子陛下传令,命我查批稚子的去处,昨夜我查到了。”


    继而从袖中抖出块羊皮来。


    稚子从何而来萧亦再清楚不过,某人不知名的有钱人,派人往他密室里放了三张纸,一张毒药配方,一张赎买合同,一张购房契约。


    毒药并没有什么可深究的,购房契约事后萧亦也去看过,房子不大,破破烂烂一座,荒废多年早没人居住。


    唯独稚子没有下落,凭空消失一般。


    当即接了过来,从袖中扯出一张,作为交换给了武青:“我的诚意。”


    武青给东西还是地图,温思远作为本土人,一眼就看出上面画的是哪,牙疼着看了眼萧亦:“好地方。”


    “怎么说?”萧亦没错过这一瞬牙疼。


    温思远言简意赅,坐在萧亦身边,就觉得屁股疼:“城西郊区。”


    “你开赌场那?”萧亦会意,能让温思远哀怨成这般,也就那几桩事了。


    温思远苦大仇深点头,赫然没忘记亲哥半夜将他拖出门击鼓鸣冤,鸣的是怒气,怨的是屁股。


    比回忆更沉痛的是,手指捏着羊皮卷,脸上瞬息万化的武青,嗓音沙哑目光猩红:“你让她写的?”


    目眦欲裂的模样,吓得温思远筷子都没放就往后弹射,摇动萧亦的肩膀:“哥,您这是做了什么孽?”


    给人气成这样。


    萧亦只管给东西,没看上面写的是什么,率先撇清楚关系:“我是让桑黎将她想要的东西写下来,没威逼没利诱。”


    同样起身后撤,生怕武青着急上火掀桌。


    温思远将筷子抛回桌上,只当一口没吃过,无声问萧亦:你确定?


    萧亦点头。


    确实没威逼没利诱,甚至没暗示。


    “坐回来吧。”武青深呼吸,两人才走出一步,又听一句渗人到极致的,“她说,短短几日相处,她深深为长公主所折服,让我想办法帮她,只当是成人之美了。”


    短短几日,便要磨镜了。


    问其根本,将桑黎送到封雅云手里的是萧亦,仇恨转移得也没问题。


    “哇!”温思远没多想,看了眼墙壁之外,那是皇宫的方向。


    封家这代,是有些说法的。


    平白无故当了月老的萧亦惊诧一瞬,冷静分析着,说出个更武青难以接受的事实:“不可能,她只是想让你死心。”


    比起磨镜,温思远对单相思更感兴趣:“是,真有情是瞒不住的,桑妹妹看封姐姐的眼神,敬佩居多,挺清白的。”


    武青将羊皮纸一捏,不欲给自己找气受,指节声声作响:“去那稚子营。”


    又是一场骨节与骨节的碰撞,迫不及待的要找人出气。


    萧亦自然没意见:“可以。”


    温思远幸灾乐祸,欣然接受。


    路上除了温思远不断掀起帽子,挤眉弄眼时时朝萧亦播报武青的脸色,可谓安静。


    走到地方,屋子简陋窗门紧闭,好在围墙四面漏风,从其中一扇窗户上,可见里面掠过的人影,却由于天还大亮着,三人不好硬闯,短暂找了个地方蹲着,相顾无言,熬到半夜。


    直到月上柳梢头,空中小雨又至,武青铁青依旧,冷脸起身:“我先进去看看。”


    萧亦武青默契点头,齐齐让开路:“您请。”


    看着人闪身进了陋室,温思远长出一口气,放浪形骸如他,冻这么几个时辰,也经受不住:“果然,唯有单相思失败者,不可招惹。”


    难得的萧亦深有感触,附和:“桑黎勇气可嘉。”


    齐齐一寒颤,也悄然摸到了院子边,院门没锁,随风咯吱摆动着,月黑风高,两人光明正大登堂入室,也不怕打草惊蛇。


    甚至,那屋子里一直没点过灯,视力再好,也未必能看见有人进门。


    于是两人只是放轻脚步,没过多躲避。


    院子分五六间屋子,温思远先趴到有人的屋子边打探,萧亦不懂武术,没挑战关得严丝合缝的房间,走向为数不多,没装门的屋子。


    屋中没灯,屋外没光,暗得两米开外人畜不分,萧亦无助半晌,跟过来的温思远递来个火折子:“你当你是猫?再摸黑摸出什么问题,封听筠能烹了我。”


    “各间屋子都没亮度。”


    他们这平白无故亮起一道,过分吸引人眼球了。


    温思远甩了甩手里的火折子,很是体贴:“放心,刚才从门缝塞了十几根迷香进去。”


    萧亦:……低估了江湖人。


    借着火光才发现这屋子是厨房,没什么锅碗瓢盆柴米油盐,看模样并不烧火做饭,也不知屋里人是不是都辟谷了。


    温思远环视四周,猛地看见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几步窜到个药罐面前,不知从哪撅来根树枝,揭开盖子在罐中翻翻找找。


    最后,翻完罐子,翻全身,没翻到手帕,从衣摆里刨出里衣,顾外不顾里的撕下一块来,与布料断裂声相比,那张嘴里冒出的心疼声更刺耳:“让我哥知道得打死我。”


    也只是心疼一瞬,干净利落抖了半包药渣揣到腰间。


    萧亦默然将武青给那块羊皮塞到袖子更里面,结合那份毒药开口:“应该是熬来毒人的。”


    温思远孔雀开屏晃动手指:“猜错了,这药里多是无毒的补药,应该是拿来医治什么病的。”


    “另外,药材颜色还没同化,最多熬过一次,而且只倒了一碗。”脚尖一挑打翻,里面汩汩往外倒黒汁。


    仅是看着,萧亦就觉胆寒。


    苦是其一,层次丰富是其二。


    “那迷香差不多生效了,去看看?”温思远提出邀请。


    一间屋子一把,不生效也难。


    走出门,萧亦抬手遮了下雨,莫名有个猜想:“你说会不会是临王?”


    需要喝药,还和他有仇者,放眼整个京城,临王首当其冲。


    当然也不排除孙子断子绝孙的帝师——


    作者有话说:桑黎和长公主不是磨镜


    第65章 臣命运多舛


    “临王?”温思远不着调掐算一瞬, “不至于,虽然他做事挺荒谬,但总不至于留下这么重要的物证。”


    这和指认自己有什么区别?一查药渣就能知道治的什么病, 临王再蠢,也不该留下这玩意。


    萧亦想了想觉得没毛病,头才要点下去, 半道抬起来,笑得命苦:“我对家确实没那么傻的。”


    真要有那么傻的,他废那么多力气做什么?


    再就是, 这位对家还不知道是哪招惹来的。


    两人思忖间,背后幽幽冒出句鬼声,如野猫毛发竖起时的暗嚎, 听得人汗毛直立:“温思远,你是废物吗?”


    声色不同寻常时候就算了,武青男鬼般贴上温思远,手里的死蛇悄然无声落在温思远肩头:“主人家给你的见面礼。”


    蛇身冰凉,贴着温思远脖颈而过,软滑得像似下一刻就能从衣领滑到尾椎骨, 仅是一个照面,温思远撕心裂肺一声“啊”,吓得半空的雨都停滞不前了。


    不过呼吸间, 温思远抽身拎衣领,一个倒踢就将武青踹了出去。


    那条粗长的蛇在空中游走一瞬,自由落体到脚边。


    “武青大爷!”不等人看清, 瞬间一个闪身挂在萧亦身上,“我哥都没这么收拾过我!”


    萧亦善心大发,扯开温思远冰凉的怀抱, 弯腰捡起蛇撂了出去:“得了,多大点东西。”


    走近,温思远好心没好报,双手抱胸后退:“带着你摸过蛇的手离开我面前!”


    站稳的武青大概是有点什么特质在身上的,好心道:“你脖子也摸过,需要我给你借把刀吗?”


    哪里摸过不要哪里。


    不曾想温思远怕蛇起来连自己都嫌弃,扯着袖子狠搓脖颈,搓出个心理效应,将外袍一脱一抛,撸起袖子就阔步迈向武青:“你找死!”


    和事佬萧亦暂且站在中间阻止:“各位,我们是来查案的,再打人就睡醒了。”


    武青冷笑一声,提起正事:“都给人熏死了,还醒什么醒?”


    温思远撸起的袖子瞬间软趴趴掉了回去,带着颤音:“什么?谁死了!”


    武青嫌疑之意依旧,朝前带路:“自己来看!”


    正屋旁边的偏房中,进门门槛处就是一把散开的迷香,打眼一看十四五根,饶是窗门大开,空气里味道也浓得呛眼睛。


    三人整齐划一捂口鼻。


    武青走过一遍,轻车熟路点了烛台,烛光跳动几下,靠墙的地方,一人被嵌入皮肤的绳子绑在椅子上,颧骨突出,两颊灰青,唇角青紫交加,火柴棒似的四肢,露出来那只胳膊,仅有的胎记都被饿缩了水。


    不知道几天没进过食了。


    烛光摇曳,晃到死者脸上,温思远冷不丁寒颤一下,望向门槛上那把还掉着香灰的迷香,转头问萧亦:“你看他像不像被石房子砸死那位?”


    萧亦沉默没说话,将死者身上总是带着股腐烂气,面前这位也是,便伸手探了把尸体的温度,衣服中尚有余温,应该才死。


    罕见地宽慰温思远:“饿成这样,你不熏他也该死了。”


    人之将死五感多少都有退化,迷香不一定起用。


    死因与温思远关系不大。


    这方面武青比萧亦懂得多,牵着唇意味深长看了眼温思远,不管迷香在其中扮演了多轻的角色,此刻都不会承认,还在验尸,就被塞了一把迷香,险些横死屋中的是他。


    言辞凿凿:“就是你。”


    萧亦话说得够清楚,就着武青的态度,温思远也不是傻子,嘲讽道:“小爷跑江湖的时候您还没出生!就不和你这寡夫计较了!”


    “你!”


    萧亦连忙插手:“两位,得饶人处且饶人,息事宁人行吗,今天中秋。”


    大过节加班,怨气本就比鬼大,吵什么吵?


    凶手阖家团圆,他们千里追凶是什么好事?


    温思远想起团圆饭,难得默了一瞬:“我哥说今天不回家吃饭,打死我。”大过节被打一顿……


    所幸武青是孤家寡人,中秋对他意义不大,冷哼一声没继续搅和下去。


    “真死了,找找有没有其他有用的。”萧亦不死心又探,指间按在脖颈,才微微一用力,皮肤就软塌下来,瞬间如招雷劈般怔住,回神时已经不知道抓着谁的袖子揩了一把手指。


    袖子被当作抹布擦手的武青:……


    “萧成珏,我很好奇,陛下是不是熬夜批奏折批花了眼。”


    怎么看上这么个混账!


    萧亦理亏收手,为封听筠正名:“据我所知,陛下视力不算差。”


    武青沉默。


    视力极佳,眼光不祥。


    两人僵持着,反倒是最不靠谱的温思远不管地上脏不脏,干干脆脆趴在地上拿手横扫千军,三下五除二从桌子和墙相接的缝中捞出把纸灰来。


    任由指缝间纸灰扑簌簌往下掉,鼓着腮帮子火上浇油,一口气吹得满屋是灰。


    灰尘中,无事一身灰的萧亦和武青无不捏了下拳。


    温思远浑然不觉,夹着张指节大的纸喊:“你们看!”


    看在那张烧得破烂不堪的纸的面子上,两人才卸了几分力气。


    萧亦抢先一步拿了过来,放在烛光下研究上面的字,纸张很薄,字写的大,只有两个不知道是错字还是梵语的字。


    占据纸面的墨字底下,是颜色深浅不一的鬼画符,隐约能辨出也是异国字符。


    异国字符。


    涉及在场三个人的知识盲区了。


    萧亦摩挲着纸,半天意味不明道:“你们有没有觉得这字有些像我的?”


    “嘶。”温思远抢过纸仔细看着,“原本只是觉得眼熟,你这么一说,真有点像你的字迹。”


    得到答复,萧亦不解释任何,直直问武青:“你那蛇是一进门就有的?”


    “是,一开门就掉了下来。”武青皱眉望着萧亦,不知道萧亦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掉?”萧亦品了品其中的意思,看了眼房门,“所以是死蛇?”


    正常蛇,只要不昏了头,都不至于莫名其妙往下掉,就算要袭击人,也是飞过来。


    武青瞬间摸索到诡异的地方:“是。”


    下意识搜寻起来。


    萧亦却忽地抓起蜡烛调头,出门踹开占地面积最大的屋子,里面人横七竖八倒在地上,二十来个,没有成年人,全是七八岁的稚子,一摸脖颈,早没了温度,肌肤不复柔软。


    桌上,五六只水桶里是喝干净的白米粥。


    才想找什么试毒,温思远闯进门,见满屋尸体,僵硬着弯下腰探体温,被蚀骨的冰冷冻得连连往后退。


    武青紧随其后,扶了下温思远,就近扶起其中一个孩子,不知看见了什么,瞳孔蓦地缩紧,抬手拍向怀中孩子的脖颈处,紧接着从人后颈夹出颗银针来。


    银针冷光一闪,似惊雷照空,萧亦目光一紧,弯腰查看身边的孩子,无一例外的,脖颈落了个黑痣般的点,晃眼只当是痣,经方才武青那一遭,才让人彻悟。


    被银针贯穿了。


    满屋子人,独有三道呼吸,有风穿堂而过,呜咽一句,比午夜叫喊的夜猫让人胆颤。


    温思远用手指捻碎孩童身上为数不多的血迹,放在鼻尖嗅了下:“小心银针,上面有毒。”


    萧亦瞬间绝了用银针试桶里有无毒的心思。


    才要取证,抬头却见不远处凭空出现的火光袭空,刹那逼停了绵雨。


    顾不得气度,喊道:“我们来时屋中有成年人的身影闪过,这里肯定有其他出口!”


    最是精通此道的武青强压心悸,搜寻一圈指向房梁顶部:“在那里!”


    再次重复:“出口在那里!”


    此时此刻武青比谁都冷静,两个朝廷要犯齐聚一堂,不干好事,却留下满屋子已经僵硬的稚子尸体,这事若是让人知道,天王老子来了,也保不下这两人!


    何况,他们找到的纸上,是萧亦的字迹!


    温思远反应过来也是一声暗骂,他轻功不差,踏桌飞起,朝着武青指的方向找,那墙体是凹陷下去一块,但早被人从里面用铁皮封死。


    顿时心中未灭心跳彻底心死:“堵住了。”


    跳下来蹲在原地:“怎么办?”


    “自裁谢罪吧。”萧亦面无表情,双腿却没自裁的意思,眼见火光四起,从屋中找来桶不知放了多久的水。


    出奇的冷静:“放火把这里烧了!”


    眼见火光就快到门口,温思远失声:“你疯了,这时候能烧得完吗?”


    毁尸灭迹也要有时间。


    “不毁,火势波及不到周边住户,你们两个轻功不差,应该能跑,来人看见你们跑,必定分出大量人马去追,我留在这,少部分人必和居民进门灭火,人多了只要我不被发现就能混出去。”


    蛇是对付温思远,纸是他。


    三个人有两个,看似将矛头对准了武青,其实不然,背后之人未必知道是三个人来。


    就算武青有问题,现在也不是追究那么多的时候!


    武青瞬间领会萧亦的意思,敬佩萧亦此刻还不怀疑他的同时,不免佩服对方的勇气:“你是要赌!”


    萧亦点头,赌对方不会细搜。


    “快走!保险起见,叫上王卓!”不给两人反应的时间,用衣服浸透水,转身就将蜡烛尽数打翻。


    猩红的蜡油打泼在地上,火蛇吞噬屋中一切布料,点燃的屋子就此一间,萧亦寻了个窗户蹲着。


    温思远和武青不拖后腿,瞬间飞身上墙,温思远从其中一间屋子抓出潜伏着的王卓,听不清温思远吼了句什么,三人马踏飞燕般踏过家家户户的房顶,干净利落逃远。


    空泛的瓦片声未消,叫喊声紧随:“抓住他们!”


    火是从屋子里起,干燥程度远胜屋外,萧亦索性端起木桶将仅剩的水泼在身上,深深看过地上躺着的无辜稚子,仰头咬牙,没走到窗边便见轰然破开的门在刹那间轰高屋内火焰。


    第66章 我是萧亦


    穿着短衫的京兆尹府兵哗哗涌进来, 橙红的火光下,五官无不阴沉,为首的匆匆看过一眼, 冒火进门探了几个孩子的呼吸,顿时面沉如铁。


    许是怒火冲昏了头脑,没仔细搜寻下来, 匆匆往外走。


    如此,自然没看到藏身于柱子后的萧亦。


    为首的大步流星出门,佩刀高高甩起, 与热气打了个搏击:“将大人请来,另外,喊人来救火!”


    人才出去, 萧亦便走了出来,他衣物奇佳本就没留下多少水,此时在四面火焰中水汽迅速蒸发,衣角已然隐隐焦着,大有起火之势。


    火光之下,燃烧着的是帘子摆设, 各般都在熊熊烈火下泣血,唯独叫不醒地面上的几十个无辜稚子。


    那些叫唤着要扑火的人也失踪不见冒头,官兵全走了出去, 不知是在外蹲守,还是也去取水了,风火呜咽中, 只有一人喘息声。


    没人看守,萧亦索性从窗子翻了出去,落地迅速钻进没着火的厨房。


    借着火光, 一些被他们忽略的东西暴露出来,对面围墙上挂了片树叶,将它定在墙上的是半个泥脚印。


    脚印不远处是块被雨水浸透的泥潭。


    凶手逃离路径昭然若揭。


    萧亦回首,屋舍同是起火,眼下同样是脚印,若不是这次放火的是他,背后之人无异于故技重施。


    然而,某种程度上,也是故技重施,不远处饿死者的邻居和屋里无辜枉死的孩子,凶手连陷害他的方式都不愿意变动。


    也就是这时,出去的人去而复返:“快!”


    七八个官兵拎着水桶冲进门,水痕拖在地上,将本就潮湿的地面淋得水迹斑斑,其后跟着群附近的居民。


    待到院中人多时,早被熏得不知天地为何物的萧亦拧了把未干的里衣,残留的水浇在厨房里的木桶上没弄湿多少,纵火的已经混入人群。


    水渍聊胜于无,好在救火的人忙着救火,没注意到这一点。


    偏生将要踏出门时,为首的官名回头喝道:“你是谁!站住!”


    萧亦已经迈出门,周边正好是没人,想来对方喊的也是他,但能站住才是怪事,将木桶留给灭火的人,拔腿就跑。


    原先是想混着离开,救火的人进来了他才意识到住在这里的人多是穿短衫,即便有穿长袍的读书人,那读书人的长衫也未必能脱下!


    多半不会跟着一块救火。


    他也难逃逃跑的命。


    所幸背后的人离他有距离,暂时追不上,前面的人大多拎着装满水的桶,没空抓他,萧亦抛出几米,背后才有人追上来。


    也不管认不认路,径直往宽敞的大路上跑。


    此刻已是半夜,路上没人。


    逃跑时人总能激发出无限爆发力,遥遥甩开身后的人,没顾得上喘上一口,忽地被人揽到怀中,瞬间移出几十米地。


    闻到熟悉的香,萧亦没反抗,瘫在了封听筠怀里,缓缓将鼻腔中的烟火气替换成冷香。


    一路不知掠过了多少家,直到落入谁家院子,萧亦还附在封听筠身上,要死不活抬头看了眼封听筠,脱力奄奄趴回来。


    封听筠捏起萧亦的手:“可有受伤?”


    “陛下,您知道那院子的孩子会死吗?”萧亦垂着睫毛,不知道该作何感想。


    料事如神如封听筠,太多时候萧亦怀疑封听筠有上帝视角,那这次封听筠为什么要放任这么多无辜稚子去死?


    “不知道。”封听筠声音微哑。


    上辈子这些孩子没死。


    直到来查案的武青、温思远被追杀,也没人出事。


    这世唯一的隐患——吃喝用度,皆有暗卫盯梢,却偏偏出了事。


    “那……”萧亦脱离封听筠的怀抱,想了想还是咽了下去。


    孩子无辜,不知情的封听筠也不该遭此质疑。


    手下一空,封听筠无力闭眼,连自称都没用:“他们会死,我并不知情。”


    如若知道,这件事不可能发生,人命不能儿戏。


    然而纵使他不曾多加插手,很多事情发展的轨迹也变了。


    “我”字一出,萧亦有些怔愣。


    下一瞬恢复熟悉的朕:“朕确实知道他们被关在这里,甚至知道京兆尹会来,”封听筠阖眼,“朕不至于昏庸至此。”


    萧亦他们三人才来,被安插在这里的人就埋伏到了旁的地方。


    因此,屋中发生的一切,都不在他的掌控范围之下。


    仅是几个时辰,便不受控制了下来。


    “那便是有不得不让陛下放任事态发生下去的理由。”萧亦没忘记封听筠有洁癖,擦了遍手抓住封听筠的袖子,“臣斗胆,是什么?”


    似乎料定了封听筠不会说,萧亦干脆盯着封听筠:“陛下,有一事不知可曾和您说过,臣不是萧成珏,我叫萧亦,我不是这里的人,我来自几百年后。”


    他来自几百年后,对这个时代事事一笔带过的时代。


    “历史上,萧成珏该受五马分身,您也不曾与他有过多接触。但我莫名其妙地来了,我投诚,您接受,我便将种种相悖的迹象归咎于蝴蝶效应。可如今事态发展应当如此吗?”深吸一口气,“陛下,您知道我想表达什么,我不想听到模棱两可的说辞,莫非我不值得您坦诚相待吗?”萧亦胡乱说完,直直看着那双漆黑的眼眸里。


    隔得那么近,这双眼睛,都未曾映射过他。


    久久,冷风卷起发丝,扑得萧亦近乎要放弃,低头想走。


    洞晓一切者嗓音涩哑,一字一句:“萧亦,你也知你曾于我解释过蝴蝶效应。”


    饶是有所猜测,亲耳听到,也是不同的。


    话是不是前世今生已经不重要。


    一句话就够了。


    所以,那些梦不是凭空而来,是他不曾得知的前世?


    “那些孩子……”萧亦还是不知道该怎么说,封听筠既是重生者,那其中又出了什么问题?


    这事原本简单,背后之人要借这些稚子栽赃他用靖国公的方法养死士,却被不知名者谁横插一脚,将计就计尽数杀了人,硬生生做得天理难容。


    料想心狠手辣到这个地步,也不是什么等闲之辈,但京城何时有了这等人?


    而现在杀无辜孩子,今后又杀谁?


    难忍扯了下封听筠的袖子:“陛下,我只是奇怪,您知道为什么不从头掐灭。”


    封听筠的确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但事情总不能全推到他身上。


    未答理由的人,解释起原因来:“比起阻止后衍生未知,已知的事情更好更改。”算中有漏,少算了变量。


    萧亦没有问责,总的来说,他无权问责,更没有理由,心知封听筠未必舒服,顺着话题转换:“那陛下知道是谁所为吗?”


    “知道。”封听筠只说知道,不说是谁。


    萧亦点头,不说,那就是不能说。


    偏头不解:“陛下为什么不一开始就解决他们?”


    追根究底,还是那二字:“变数。”


    封听筠仰头看了眼天空,乌云压顶,星辰未曾显露:“他们之中,有人精通星象,可改命。”


    留着,才能时时监管。


    只是今日可流通人马,皆调去了温思远他们那里,照管不暇。


    “靠,拿来那么多死士?”温思远捂着手臂上的伤口,退到了禁军之中。


    支援他们的禁军已经算多了,奈何这些打法狠厉的蒙面人一批接着一批,没完没了了!


    武青伤得更为严重,瘸着腿摇头:“也不知萧成珏那里现在怎样?”


    仅是几句交谈的功夫,冷光又来,温思远下意识扑倒武青,扯着人迅速滚到一棵树后面躲避,爬起来直面那满天箭矢,温思远大骂:“怎么还放冷箭!”


    好在禁军准备略为充分,盾牌将漫天箭羽挡的严严实实。


    眼见又来一批人,饶是训练得当的禁军也逐渐落了下风,温思远心一凉,仰天长叹:“哥哎,这次你得去地府捞我了!”


    “捞你来气我?”背后蓦地落下个人。


    紧接着,漫天簌簌落下的不再是箭,而是一个个训练有素,蒙着黑面的暗卫。


    温思远眼尖,瞥见暗卫身上的符文,彻底放下心来坐到地上:“封听筠来了?”


    皇家暗卫都倾巢出动了,他哥可没那么大权利。


    温竹安不答,确定温思远浑身只有手臂受伤后提剑加入厮杀,有了新鲜血液注入,不过几息之间,蒙面人落败,眨眼便要逃。


    奈何他们背后,又一批着装统一的暗卫从天而降,活生生斩断了退路开启新一轮屠杀。


    兵器碰撞间,不过三两次呼吸,亡者便铺满地面,被擒的通通咬齿,不等人揭下面具,就已毒发身亡。


    快得叫人反应不过来。


    温竹安折回,剑上持续落血,染色般滚落在地,处处猩红铺路。


    “临王与陈王对饮中遇刺,中箭重伤,目前生死不明。”简单交代了一下中秋团圆夜发生的事情,温竹安面向武青,“陛下召请百官,武大人只当今夜无事发生便好。”


    转向温思远却没有那么和善:“收拾收拾,去大理寺!”


    “哥,死的小孩真和我没关系!”温思远受伤的伤口都忘了捂,满手血液扑到温竹安身上,抱着对方的腿就不罢休。


    温竹安不讲情面:“你目前是逃犯。”


    温思远呜咽一声,两眼泪汪汪,抬手展示了一下手臂上的血口。


    不展示,温竹安还忘记了这混账的伤势:“殿前对质,记得捂好伤口,要让人发现,家法伺候!”


    无需家法,单看温竹安的态度,温思远便不敢造次,老实巴交收拾收拾往大理寺走。


    和被追杀,又被恐吓的温思远不同,萧亦头发微损回到大理寺,正好与处理好伤口的温思远碰见。


    温思远对追杀的恐惧停留在亲哥来前一刻,见到萧亦也不提不追杀,恍若无事发生地笑了下:“你那里怎么样?”


    “还好。”萧亦看着温思远泛白的脸色,清楚对方经历了一场厮杀,无不自嘲道,“跟着我,三天死九次。”


    温思远幽幽:“少了。”


    萧亦不在乎地笑了笑,清楚对方不在乎:“歇歇,等下我两还有事。”


    据说百米穿临王胸口的人,和他长得一模一样——


    作者有话说:今天才发现发现有人给我后台空投月石,非常的感谢[亲亲][亲亲]没注意看因为我平时间登单独的读者号,看评论作者号都是从作家助手看,所以就没有注意,跪求原谅[求你了][求求你了]


    但是,超级感谢几个宝贝!


    第67章 被捞出来


    “皇兄,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四哥与我坐在亭子里喝酒,那人从天而降, 站在房顶便拉了弓,一放箭就射中了四哥,其他的我真的不知道!”夺嫡之争留存下来的不一定是能人, 但一定有无力与之争夺的蠢人,例如跪在地上痛哭流涕,话都捋不顺的陈王。


    生怕封听筠不信, 他又跪在地上心惊胆战地磕头,磕一下,牙齿和嘴唇抖两下。


    磕磕碜碜, 叫人为之一振。


    天家也有废物!


    封听筠淡眼相视,平白无故笑了声:“照你的意思是,关押在大理寺中的萧成珏,在中秋团圆夜私逃出来,不走亲不访友,带着把重弓, 千里迢迢跑你府中去刺杀临王?”


    天子立于烛光下,昏黄的烛光不断蚕食着人的轮廓,他眉眼含笑着, 话意也是温凉如水,偏叫周边一片人整齐颤了下。


    冷不丁的,殿门突然被狂风乱轰开, 冷风打得人一哆嗦。


    似乎,上天都觉得这陈诉好笑。


    实话实说的陈王又是磕头,喉咙里呜咽不止:“我当真没有看错, 那人就是萧成珏,我虽不理朝政,但父皇在时每逢祭祀我都能见到萧大人。今夜我看得明明白白,那人就是萧成珏萧大人!”


    他诚惶诚恐抬起头,神情不似作假,准确来说,他确实没说谎。


    那人就是顶了张萧成珏的脸。


    黑衣烈烈站在墙头,搭箭拉弓一气呵成,那般会挽雕弓如满月的模样,他从前只在三皇兄封颉身上见过,但封颉早自戕死在大理寺了!


    总不能是魂魄还魂!


    就算要还魂,封颉与四皇兄关系好得只差被同衣而穿,哪会化作个外臣的模样,去刺杀亲生兄长?


    封听筠语气逐渐凉了下来,目光犹如冷兵器贴骨一般,沉沉压在陈王脊背之上:“月黑风高,相隔甚远,你怎就确定你不是看花了眼?”


    近乎威逼的声音压下来,换个正常人该换副说辞了,偏生陈王是个实心的:“皇兄,你是知道的,我打小眼睛好,夜间视物比晚上清楚!”


    他呜呜哭着,自称视力好的眼睛,哭得红肿,眯得只剩一条缝,叫人无法理解的是,即便是这样,他双目瞳孔也不小,可惜内里源源不断往下掉的眼泪与鼻涕混在一块,实在叫人没法当聪明人看。


    但这废物亲王,今晚只一点是没说错的,他眼睛好夜视无碍,当年传得神乎其神,若非真蠢,险些叫同胞手足除了。


    “是吗?”封听筠意味深长,转头看向满屋刚从被窝里捞出来的臣子,“大理寺寺卿何在?”


    群臣中出来个样貌周正,身姿卓绝的年轻人:“臣在!”


    “孟大人以为如何?”封听筠目光轻轻,分量却不轻。


    无论真相如何,对外萧成珏一直被关押在地牢,犯人有什么差错,这位孟大人都是免不了要被问责的。


    飞来横祸的孟大人不动如山:“回禀陛下,萧成珏仍在地牢,重重看守人员可作证!”


    封听筠不言,往日与萧亦练过箭的吴利站了出来,指着陈王就骂:“满口胡言,前些日子陛下教萧大人射箭,萧大人还是个连弓都拉不开的文弱书生,这才过了多久!今天他要是真能百里穿杨,我立刻卸甲归田,把这镇远大将军的位置给他坐!”


    话糙理不糙,群臣一对视,心中都有了底。


    孱弱成萧大人那般,能百米射箭?


    还百发百中,一箭就给临王射得半只脚踏进了阎王殿?


    历来文臣栽赃嫁祸,叫破了天去,也没人扯皮成这样。


    质疑之声四起。


    陈王顿时心如死灰,人群中却有一人站了出来:“吴大将军莫不是说错了,在座谁人不知越王何等身手?不也被萧大人一人捉拿了?”


    吴利呸一声:“他自个送死,怎就能证明他萧成珏武术非凡了!这不好比不想活的人服了毒趟路上,被路过的老鼠踩了脚,老鼠离开时人正好死了,难不成还能归咎于老鼠好脚力?”


    杀伤力,远胜上一句。


    孟大人温温柔柔笑了下,奈何大理寺出来的,哪有什么温柔可言:“吴将军此言差矣,老鼠四只脚,想来可能是以量取胜。”


    便又看向地上的陈王:“敢问殿下,那刺客放了几箭?”


    说一句被质疑一句的陈王有苦说不出,问了这么多,这满屋子人没一个相信过,既然不信,何必问,到底还是哽咽着试图挣扎:“一箭。”


    却还是信错了人,问话的大彻大悟哦了声,轻声道:“那就不是以量取胜了,敢问吴将军深更半夜射箭,可能做到这地步?”


    长期征战沙场,吴利自然是能的:“凡事讲究熟能生巧,我自是可以。”


    孟大人轻声漫语:“那萧大人很是刻苦了,不到一个月便练出这般能耐,想来是废寝忘食夜以继日了!”


    满堂一默,这话可谓四两拨千斤。


    就算往前数两个月,萧亦不也整天忙着用科举捞钱,哪来的时间?


    陈王听着恨不得当堂大哭一场了。


    拿他的话拆他的台,满堂没一个好人!


    好在尚和天子沾亲带故,封听筠看着地上泪洒当场的陈王,难得的有了那两分仁慈:“起来吧,确定不是看错?”


    陈王泪眼迷离盯着上方似君似兄的天子,顿时泣不成声:“皇兄,我当真没有看错!”


    “各位爱卿如何看?”封听筠不置可否,将问题抛给全场人。


    不可否认的是:“陈王殿下的眼力众人皆知,料想不会看错。”


    更讲究实际的:“地牢插翅难飞,萧大人又是一介文臣!如何有这般能耐!”


    立刻有人反驳:“君子六艺,莫忘了,各位都曾习过六艺!”


    务实派:“君子六艺的前提是世家子弟,萧成珏一介寒门,如何能兼得!”


    ……


    总之,群臣大战三百回合,一人心里住了个圣贤,辩经的话说得天花乱坠,但谁也没吵赢。


    反倒是封听筠似乎被吵烦了,冷眼旁观多时,压着嗓音道:“信也罢,不信也罢,反正人不在跟前,你们怎么编排都可以。”


    霎时鸦雀无声。


    舌战群儒的大臣齐齐一压头颅,不再出声。


    辩得酣畅淋漓,反叫他们忘了,他们辩论的是天子的心上臣,天子亲手教习射箭的近臣。


    封听筠语调漫不经心,甚至有些百无聊赖,低眼扫视不置一词的右相:“依右相看来,此事应当如何?人在地牢,总有人疑心他有分身,你说,朕将人带在身边,供你们看着,可否叫你们放宽心?”


    在场人多了,封听筠偏叫了最沉默寡言的一位。


    不是祸水东引,是拉敌人统一战线。


    右相淡然一笑:“人在地牢,自是让人无法放心,陛下若想放于身旁,不失为解决之法。”


    大臣尽数低头不作声,无论是方才封听筠那枉顾律法的出言,还是右相见风使舵的本事,都叫他们应和不了一句。


    大理寺寺卿委屈,情真意切怨怨艾艾:“是啊,人关在我那,我能力不足,让各位大人疑神疑鬼,放在陛下身边总是可以的,否则再出事,我便要引咎谢罪了。”


    “那便,将人归还于朕。”封听筠审视着在座人。


    在清流之辈跳出来死谏前定罪:“早先科举之事,萧成珏属荒唐,今打为罪臣,削去身上一切职务,对此,众爱卿可还算满意?”


    打一巴掌给一颗甜枣,让人应接不暇的同时,也没人敢有异议,真逼握有实权的皇帝将人处死,恐怕死的会是他们。


    如此,满堂下跪:“臣等,谨遵圣意!”


    “另外,礼部侍郎温竹安之弟参与科举舞弊一案,念及温竹安抓获舞弊科举者,可从轻发落,即日起温思远贬为庶民,其生不得入仕。”


    温竹安坦荡出来谢恩:“臣谢主隆恩。”


    一墙之隔,有人放下心来,长出一口气。


    医治临王的太医急匆匆赶来跪下:“陛下,临王殿下醒了。”


    封听筠索然无味撩眼,似乎并不意外人会醒:“那便过去看看,问问四弟,今夜射伤他的是何人。”


    临王一受伤就被人抬到了皇宫,眼下也在偏殿,不过这偏殿偏过头了,离太医院近,离御书房,又太远了些。


    因为年久失修,冷风下雨天,也没人烧炉火取暖。


    锦被中的虚弱依旧,需若今夜才饿死的狱卒,短短几个时辰,已有枯败之色,牙间一片人参,虚虚睁着的眼,已然混沌不堪。


    封听筠没有走上前,其他人更是不敢越过皇帝去,皆在数十步外看着。


    仍把脉的太医见人,连忙跪下来:“陛下!”


    封听筠淡声:“临王伤势如何?”


    太医欲言又止,不敢直视封听筠,单凭短短几个字,更是摸不清天子的情绪,只是磕头:“臣等必将竭尽全力。”


    倒是方才精神不在的临王,此刻虚虚偏头,扯着无端的笑,直视封听筠:“陛下,伤了心脉,活不得多久了。”


    封听筠连一句安慰的话都懒得说:“那你可曾看清楚伤你的人?”


    临王阖眼,声音好比命不久矣之人,虚虚实实模棱两可着:“看见了,死在他手上,是臣之幸。”


    睁眼空洞看着封听筠,目光滑落在那身绣有龙纹的黑袍上,语义意味不明:“陛下,谁有您熟悉他?”


    封听筠轻笑着,回答不尽如人意:“朕确实熟悉萧成珏,你是受害者,总是不能看走眼的。”


    言罢挥袖离开:“全城捉拿精通易容者,若有发现外貌特征相似者,格杀勿论!”——


    作者有话说:无奖竞猜,射伤临王的是谁


    a.背后凶手


    b.封听筠


    放心,萧亦能返官场


    另外,人忙傻了文内无数错别字,之前难为你们看下去了[化了][化了]


    第68章 与陛下置气


    “看看?”右相背手立于窗边, 风鼓长袍下,竟显出几分遗世独立来。


    新晋心腹季折将桌子上几个奏折拿起来,还未翻开, 右相就转过身来,淡淡看着他。


    这些奏折是他亲手亲手摆放,每道上面写了什么内容, 他记得清清楚楚。


    是以在目睹季折翻开第一道指节轻颤时,满意点头,却没注意季折在看到日期时有所放松。


    回忆着最近两个月的早朝, 季折得出结论:“这道折子御史未曾公开弹劾过。”


    “是。”右相颔首,“那时皇帝才接纳萧成珏,萧成珏却是个不争气的, 大庭广众下让武青算计,在皇帝未曾全然信任时,先惹了断袖之癖的名声。”


    第一道折子,下朝后武青与萧成珏拉拉扯扯,当众出了断袖的丑闻。事后,御史写折子弹劾, 才递到皇帝那里便被打了下来,理由也简单。


    诟病清流。


    维护之意明显。


    当时他只当封听筠对萧成珏利用居多,想用萧成珏从他这里翘取线索, 便也放任不管。


    抱有同样想法的季折没有发表任何看法,简单翻开第二道折子,看完又是沉默。


    “靖国公与我叫板时, 给都察院递了贪墨名册,其中便有萧成珏,奏折前一日交由皇帝过目过, 唯独萧成珏那道却被压了下来。”


    右相发问:“你以为是为何?”


    季折摇头:“卑职愚昧,可会是仍有利用价值?”


    右相却笑了起来:“不然。”


    原本,他也是这般猜测,甚至怀疑萧成珏早已背叛了他。


    偏偏答案叫人匪夷所思!


    短短两个字,少之又少,季折自然而然坐等后话,不料右相高深莫测着,静待季折翻开第三道奏折,也不多做解释,像是要留悬念。


    竟是御史参封听筠色令智昏,纵容臣子肆意妄为,持天子贴身之物招摇撞骗。


    理由包括但不限于,不召擅入皇宫,私闯辛者库。


    玉牌季折有幸见过几次,情理上,并未觉得萧亦滥用。


    便不指望右相解读,继而翻开第四道奏折——帝师座下学子联名请旨,恳请赐死萧成珏。


    也就是科举一案,出事当天。


    四道奏折,都未曾面世。


    右相似有遗憾长叹气,奈何眉眼舒展,分明是志得意满:“堂堂九五之尊,竟栽到一个奸臣身上!”他放声笑了出来,“可笑啊!可笑!苍天都见不得他坐这皇位!”


    季折没做声,将四道奏折放回原位堆放整齐,有些话不能由他坐实,意味不明道:“大人怎知皇帝不是演戏?”


    “科举一事,对皇帝而言,萧成珏的价值弊大于利,他只是冒天下之大不韪,硬生生保下了萧成珏。”天下寒门便指望科举翻身,萧成珏对科举动手,无异于与寒门子弟为敌。


    保了萧成珏,失了臣心,封听筠凭什么和他斗?


    右相笑着坐回太师椅,如释重负般靠在椅背上:“我也曾疑惑,也曾怀疑,偏偏恐怕连皇帝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从利用转变成的贪念。”


    更可笑的是,即便皇帝知道萧成珏是他的人,今夜安排这么一大出戏,兜兜转转,竟也是为了将萧成珏从地牢中放出来。


    甚至为了计划成功,不惜于借他之手。


    而抛开那点七情六欲只谈利益,萧成珏对皇帝是沾上毫无益处的烂子,对他,却是只要握紧了白倚年,就翻不出手掌心的利刃!


    封听筠这般感情用事的人,如何能坐稳皇位?


    暗棋该动了。


    顶头上司意思再明显不过,季折愣是低着头不谄媚,反而问了起来:“大人是说,今夜刺杀临王的是皇帝?”


    右相不在乎:“我们这位陛下武术可不低!”


    同一话题,不同人问表现出来的不一样。


    “陛下,是您,对吗?”萧亦用三个短句问出,他不是蠢人,事关贪墨、舞弊,天王老子来了,他也别想毫发无损从地牢出来。


    就萧成珏的身份,和他领下的罪,流放千里都是恩赐。


    何论光明正大跟在皇帝身边,还是以那么荒唐草率的理由?


    用和他一样的脸,在夜视能力强悍的陈王面前射箭刺杀,皇帝理所应当召集群臣分析凶手。证实之际曾经与他练过箭的吴利又跳出来证明,和大理寺寺卿一唱一和,洗干净他身上嫌疑的同时,又有封听筠靠怒火借题发挥,强行捞他出来。


    除了封听筠,这些事换个人,没理由做。


    况且封听筠完全具备作案动机和能力。


    “是我。”封听筠无所谓承认与不承认,问了,便回答,坦荡得气人。


    答案在意料之中,重获自由萧亦本该挺高兴,此刻假笑都扯不出一个,压着眼睑:“陛下,您真不知道把臣捞出来后患无穷?”


    背后出来未尝不可。


    心知前有欺瞒重生,后有不顾民心强心放人出狱,萧亦不可能不气,封听筠将斟了茶的杯子放到萧亦手边:“所以我说你是我的心腹大患。”


    又听心腹大患,萧亦深呼吸一口气,只恨当时没听出言外之意:“您是不是太重义气了?”


    他想过会当堂对质他去过那里,甚至会有一两个目击证人证明他出逃,不曾想,全程他一点参与度不说,还被荒唐的捞了出来。


    被迫被捞,问过当事人了吗?


    封听筠垂眼,浑身气息很淡,淡得半点扰人的意思都没有,叫人无可指摘:“因为我有愧于你,你就不好奇,我的世界里,你的结局是怎样吗?”


    “不好奇。”任凭封听筠再如何温柔,萧亦语气都算不得好。


    萧成珏是贪官污吏,结局好了还了得?


    即便他穿来后绞尽脑汁保命,也没想过功成身退毫发无损。


    底下臣子肝胆相照,没有任何越雷池的意思,皇帝反倒侠肝义胆,仗义起来了!可曾想过,用这样的理由,用这般态度,史书会如何记载,后世又会如何看封听筠?


    难抵天子以柔克刚,反倒将御膳房才做好的糕点推到面前:“吃点?”


    萧亦确实没吃饭,眼下再烦躁也不可能委屈了自己,一言不发吃着,吃了两块,又将放温的茶水喝了。


    随后再没理会封听筠,转而看向极尽可能缩小自己存在感的王福。


    王福将头低到胸膛处埋头苦想。


    一个天子,一个天子心上人,他能得罪谁!


    得罪天子是死罪,得罪萧亦何尝不是得罪天子?


    帮谁结果都一样,不如当空气!


    “萧亦,事已至此,你再气也无可更改,何必与我置气?何况朕放你出来,不仅是为了你。”封听筠看着萧亦,半点脾气没有。


    如萧亦所想,数罪并罚,流放也好,关一辈子也好,不死便是国法之下,臣民可接受的最大限度。


    但,萧亦除了到这里,何事有错?


    何必两辈子落得一般下场。


    同样,萧亦有不得不出的原因。


    萧亦微笑:“我哪敢朝您置气?”至于后半截话,是直接忽视了个干净。


    清楚萧亦的性格,封听筠没有强劝,从萧亦会上钩的话题着手:“你今日去那里便没有收获?”


    萧亦良久没出声,事已至此,封听筠愿意背负骂名,他再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就太寒人心了。


    就是,气不过。


    磨牙接了封听筠的话茬:“有,一是那人留下的笔迹和萧成珏一样,”萧亦拿出那面积不大,保受蹂躏的纸,“二是,作案的应该是两个人,屋顶有密道,墙面却有个带泥的脚印。”


    如果是一伙,办完从密道撤退就好。


    但也不排除,那脚印不是凶手所留。


    残纸就在灯光下,封听筠甚至没有动,便已经确定是什么:“未经翻译的梵文佛经,应该是《心经》中的一句,这两个字是萨埵,可能是‘以无所得故,菩提萨埵’。”①


    “陛下怎么确定?”问出萧亦才想起眼前的是重生的,低头又不吭声。


    王福有眼力见得值得抛下封听筠回去休息:“萧大人有所不知,陛下常抄佛经,自是了熟于心!”


    萧亦挑眉不说话,佛经,有所耳闻,讲究宁心静气无欲无求。


    “陛下还有执着需要释然的东西?”


    封听筠无奈笑了笑:“气大伤身,萧亦,你非得气死自己?”


    王福早些时候就想问了,此刻蠢蠢欲动:“萧大人何时换名字了?”


    坐不更名行不改姓的要笑不笑:“你问陛下。”


    王福没那胆子问,同样,在场权势最高的人也没好造次,肯定萧亦方才的话:“你被陷害一事,背后理当有两个凶手。”


    一个按照前世的既定路线买下孩子,投放少量毒药栽桩陷害萧亦。


    一个约莫又算到了事情,推波助澜、变本加厉弄了道。


    前者虽想要萧亦死,到底心有不忍,做不出如此伤天害理之事。


    后者,哪怕正忙着旁事,自己腾不出空,也要雇人为非作歹一回。


    料想内阁首辅被抄家时,曾逃出去个擅长用钢针杀人的门客,想必是被那人救下招安了。


    “谁?宗亲、临王、右相残党,还是谁?”萧亦不意外有两个,上次狱卒石房子被人砸塌,点迷香放到无辜人不说,更有人拿刀杀人,两者行事狠辣程度不是一个层次,除非是人格分裂,否则必定是两个人。


    提及宗亲,萧亦气不下去了:“宗人令入狱,宗亲那边谁管理?”


    封听筠的对手,不是一般的多。


    封听筠有问必答:“削去郑家一切食封,郑恪担任宗人令。”


    “您不怕长公主与郑家主破镜重圆?”萧亦挑眉?


    任命前驸马?


    要他没记错,郑恪对封雅云旧情难忘。


    “两人皆是利益至上者,郑恪明知封雅云暗中接触宗亲还愿担职,是向朕说明他会断干净,而封雅云不吃回头草。”即便利益之中掺杂一丝真情,从担任职位那刻起,两人也断了缘分。


    未曾掺杂利益者,轻言:“萧亦,我不该擅自插手你的事,但你先别生气,好吗?”——


    作者有话说:①摘自心经,全句是:以无所得故,菩提萨捶,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挂碍。


    非自创


    事实上,还会插手


    第69章 与陛下舌战群雄


    “拨款一百万两是否太多了?”今日早朝才收到江南一带的求救, 期间不过几句商讨,封听筠就拨了笔巨款下去。


    别人不知道这笔钱的含金量,户部如今一家独大的季折, 却是清楚的。


    虽说有抄萧府得来的万两黄金,但这般拨款也过分奢侈了。


    这般拨下去,没几次, 又该捉襟见肘了。


    问的是封听筠,封听筠不答便是默然拨款那么多,不会更改, 萧亦本也要倒反天罡,将天子当作摆设直接回答,临了转换方向, 面朝封听筠看了眼:“陛下,罪民能说吗?”


    心知人还没消气,封听筠幽幽叹气,抬手:“您随意。”


    季折倏然睁大眼睛。


    反倒得了圣谕的萧亦解释:“江南出稻谷,正是晾晒季,水患之后, 稻谷受潮无法保存,百姓无粮无钱,生活不会好过。”


    多拨点灾后重建, 也不至于让灾民流离失所,也更利于再次播种,恢复江南一代的产粮量。


    总不能京城贪官朱门酒肉臭, 让受灾地雪上加霜。


    “当然,天高皇帝远,如此巨款, 沿途恐有地方官捞油水。”萧亦毫无顾忌,听得季折眼皮直跳,回看皇帝,人正悠闲饮茶。


    不但喝,还将萧亦方才拿过两颗的枣子,去了核,放在萧亦手边。


    贴心过头了……


    天子如此作态,让本还想暗示萧亦慎言的季折彻底沉默下去。


    萧亦也奇怪着挑眉,看了眼季折,意味深长盯起封听筠来。


    封听筠净了手,适可而止:“强龙难压地头蛇,逐层批下去贪墨在所难免,朕打算专人专款,每十万两划分一位京官协同管理,以便监管。”


    官员在买卖物资上动手脚无法管制,但有一两位京官看管总是没错的。


    解决方法虽可行,不过:“陛下去哪找那么多负责人?”


    十万两一个人,需要十个人,不仅需要对方愿意承担责任去,还需要对方不受蛊惑,就朝中目前这些中饱私囊者,从中挑十个谈何容易?


    封听筠清楚萧亦的顾虑,淡然道:“对家组队即可。”


    萧亦默了一瞬,连同季折都没话说了。


    此举不可谓不阴。


    半晌,季折出言提醒:“昨日右相将臣叫到书房,看模样,是彻底放下心来了。”


    不但放下心来,还断言封听筠的皇位坐不长远。


    当然,这话季折不可能说。


    “陛下,您怎么看?”萧亦要笑不笑,右相现在放心,算不得是什么好事,原先他当封听筠喜怒不形于色,接触下来发现不尽然。


    右相却是真正的老狐狸,能让他息怒不形于色,足以见得,封听筠将他捞出来这件事多荒唐。


    “还能怎么看?”封听筠无奈,用萧亦能接受的方式,“本也是要他相信,否则哪怕你对他还有利用价值,困于地牢之中发挥不出,他也不会救你。”


    萧亦承认科举被揭发当日笃定封听筠不会长期关他,也确实想借封听筠对他的态度,向右相展现利用价值。


    但封听筠这招,过于杀敌八百自损一千了。


    分明他暗中走动,向右相透露几分他正常活动着,效果也是一样的。


    两者区别,无外乎明暗面。


    却不等反驳,王福急匆匆进来:“陛下!帝师非要见您,说您若不见他,他便撞死在御书房门口!”


    想起今早帝师联合人向封听筠施压,季折忧心着向萧亦。


    萧亦自顾不暇,但看热闹不嫌事大:“看吧,您吃力不讨好,倒惹一身腥。”


    话虽如此,总不能真让封听筠白费力气,垂眸思考帝师身上可以钻哪些空。


    人一低头,封听筠便知道萧亦在想什么,按着萧亦的肩膀:“少招仇恨,我有办法。”


    “我”字一出,季折又是一惊,他今天似乎没听过封听筠自称朕。


    都到这种程度了!


    萧亦将季折的诧异尽收眼底,无不暗自感慨:封听筠演过头了。


    再演下去,他都得……忽地又是一顿,抬头盯着封听筠。


    他似乎,从未细想过封听筠这般做的道理。


    门外帝师的声音已经传来:“陛下!色令智昏啊!今朝不除奸佞,明日必会助长天下徇私舞弊的不良之气!”


    季折心知这些不是他该听的,躬身告退:“臣有要务,便不多留了!”


    封听筠颔首,也没留在御书房,先季折一步外出。


    门外不止帝师,还有一批官职不等的中年或青年人,乌泱泱跪着,只见万般颜色中黑色头颅占比巨多,比上朝还要整齐些。


    帝师还在嚎叫:“陛下,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您莫要因一己之私,犯了糊涂!”


    萧亦到底是没被拦住:“帝师也知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亏您自诩桃李满天下,怎您这般圣贤,教出来的孙子会是个当街纵马强抢民女的混账?莫不是上梁不正下梁歪,是承了您的威风邪气?”


    “真要这么说,您这屋子扫得当真干净,净不干人事了。再说助长歪风邪气,自古贤者儿孙绕膝,怎您膝下这般单薄,莫非是……唔!”


    话没说完,就被捂了嘴,萧亦凶气未消盯着封听筠。


    “少说两句,死在门口不吉利。”封听筠扫了眼地上早就对萧亦见人不跪不满的臣子。


    仇恨值拉高了,于萧亦不好。


    于他却是无所谓的:“朕记得帝师的孙儿还关押在大理寺,你认为,按国法家规,朕当如何处置他?”


    谈及那身受重伤,还不得舒坦的孙子,帝师满口仁义道德堵在嗓子眼,再恨也没说半句,脸色涨得比猪肝还难看些。


    清楚帝师有顾虑,身后的得意门生们却不是吃素的:“历来亡国之君皆是为情爱所耽,陛下莫非要步后尘!”


    “放……”一个字才出,萧亦的话又被捂了回去。


    封听筠稳定发挥:“是吗?朕记得你可是纳了三门貌美如花的小妾,怎么,难道这就是你年仅四十才四品的原因?”


    萧亦拉开封听筠的手,戏谑道:“恕我孤陋寡闻,只听说过人不行怪路不平,没听说过,一个女子能祸国。你的意思是满朝文武抵不过一个柔弱女子,那是不是太废物了?哦,您也是,身下能靠外物帮衬,脖子以上,啧!”


    封听筠轻笑着偏头,发言的臣子深呼吸着,眼见着就要撅过去。


    未曾成婚者有了用武之地:“陛下,萧成珏身无长物,凭何为官?凭何拥有豁免特权,此为羞辱天下人!”


    封听筠语气不见得多渗人,平常问着:“朕问你,我朝律法第三十六条是什么?”


    发言人没吭声,赫然是想不起来了。


    转而问萧亦:“萧成珏,你说是什么?”


    巧的是律法萧亦背得挺熟:“无召不得入宫,擅闯者杖五十。”


    “那便是了,你尚且敢在朕面前放肆,他为何不能为官,还是你傲骨铮铮,靠铁骨为官?既如此,何必跪在朕面前?”


    “我……”再铁骨铮铮,也不能为这几句话丢了饭碗,只能低下头来。


    “萧成珏熟知王朝律法,仍肆意插手国之重事,如此视国法为无物,您便要放纵他肆意妄为下去?”


    上有封听筠火力全开,下萧亦本要配合着,奈何这事萧亦没法反驳,暂且沉默下来。


    封听筠嘲讽:“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你父兄行贿,堂而皇之将你塞到都察院便不是视法律为无物了?”


    “既然说朕一碗水端不平,不然从今日起,满朝文武皆清查一遍,免得朕未端平的碗受责,寒了你们心安理得的良心。”


    横扫在场人不够,封听筠淡声:“王福,宣旨!”


    王福迅速跑进御书房,从中取出道黑金色圣旨来,与封听筠衣物一般颜色的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先皇荒废政务,卖官鬻爵现象屡见不鲜,当今朝臣良莠不齐,现考核其能力,不及者,流放千里,其后三代不可参与科举。”


    话音经久不歇,久到黑金色圣旨落到其中一人怀中,众人才幡然醒悟,他们逼的是皇帝,一个有实权,靠宫变登基的天子,后知后觉得寒颤起来。


    封听筠不明觉厉:“现在可满意了?”


    群臣为之一颤。


    封听筠似不解气般睥睨着帝师:“你自称桃李满园,不妨回头看看,你骄傲的桃李们,最能耐的可曾坐到与萧成珏一般的位置上。”


    桃李满园当争春,而非金玉在外。


    “下次逼朕,不如将刀驾到朕脖子上,朕恭候各位大展身手。”面无表情转身,拉着萧亦的手腕将人带进门。


    萧亦没反抗,腥风血雨中轻轻松松地进了门,许久还是没想出来他一直跟着封听筠,那道圣旨是哪里来的。


    无可厚非的是,如果捞他出来,是封听筠料到可以逼得帝师狗急跳墙,从而达到考察全臣的效果,捞他勉强也算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胜了两百,也可以勉强接受。


    封听筠见萧亦还愣着,屈指碰了下萧亦的额头:“萧亦,你是不是笨蛋?”


    “嗯?”萧亦抬头看着封听筠。


    “我不是昏君,捞你出来,不仅是因为私心,还因为,捞你出来,利大于弊。”发现人怔愣着,封听筠眼底浮出几分笑意,“能消气了吗?我也没辜负你的付出。”


    萧亦低头:“不见得。”虽然有用,但这作用不大。


    “还有右相。”封听筠继续哄骗着,“你不觉得右相自你来以后,过于安分守己了些吗?”


    科举交由萧亦全权负责,其他也没见得动手。


    萧亦后知后觉起来,缓慢点了下头。


    第70章 就不听不信


    封听筠没选择直接说, 循循善诱着:“你说陈祥山为什么心甘情愿赴死?”


    萧亦眨眼,自觉添茶倒水,双手奉到封听筠手边, 洗耳恭听:“您说。”


    对于陈祥山为什么赴死,他确实没有深究过,或是忠心耿耿, 或是被右相捏了命门,总之直至今日,事情的重心还在他和右相身上, 自是没人追究。


    只是,前者以右相的疑心,绝对不会重用, 且陈祥山也不能是忠心耿耿的人,后者虽有可能,但这命门怎么又和右相暗箱操作挂钩了?


    封听筠看着有一瞬哭笑不得,也不能承了萧亦的曲意逢迎,将茶杯推到萧亦面前,哄着来:“方才骂那么多, 不渴?”


    才推过去,又被挡了回来,活似放到供桌面前的贡品, 非要等时间过了,供奉者才会感恩戴德带走两个,当作上天恩赐。


    “那没有, 臣含水量多。”萧亦面无表情,尤其是脑子里,竟然会觉得封听筠这么做完全是因为他。


    而就摆帝师和之后还有布略来看, 他明显高估了自己的占比。


    封听筠没听出萧亦的别扭,只当玩笑话,从起因着手讲解:“文武,文,右相确实在一手遮天,但我靠兵权起家,任何东西在人命面前,皆无话语权。”


    这才是右相忌惮他的原因。


    也正因文武地位倾倒,右相才意识到他之下皆是不堪重用的酒囊饭袋,是以,宁可浪费萧成珏,也要放手一搏借科举安插新人。


    说完诱因,封听筠没有点到为止,正要往下,萧亦截断话头:“您是说他把手伸到了武将中?”


    隐约又觉得哪里不对,武将大多性情中人,最是看不得右相这等指鹿为马假仁假义的文臣,按理不应该能被说服。


    果然。


    “不完全,文武自古对立,右相要撬动他们,谈何容易?”封听筠没喝萧亦供祖宗似推来的水,拿起放到一边,到底慢慢一壶茶,谁也没喝一口,“是新培植了新人。”


    “陈祥山的亲人?”萧亦问。


    事关陈祥山,便需要从对方身上入手,除了亲人,应该没有其他可能。


    只是陈祥山就一个出嫁的女儿,按理能让他放弃性命,培植者不会亲缘浅薄。


    “是,陈祥山曾有三子,如今皆是武将。甚至因右相刻意提携,目前职位皆不低。”不过几个月,三人已靠京城官员的关系网,坐到了不错的位置。


    萧亦却是皱眉:“可陈祥山意同谋反,理当可连坐,右相如何笃定您会留下人来,而陈祥山就不担心您连坐?”三子,哪来的人?


    抬头对视,封听筠似笑非笑着:“萧亦,你字烫嘴?”


    不当官,就不以臣自称。


    非挖苦他不讲尊卑,挖苦完也要张口闭口您,知道的清楚萧亦心情不佳,不知道的,以为多尊重。


    “挺烫的。”烫着烫着,萧亦无所谓摸来去了果核的枣降温。


    封听筠无奈笑了下,果真是贡品。


    等人吃完,逐一解释起缘由:“陈祥山是草根出生,年少时成过婚,后来为了巴结右相,娶了右相的堂妹,曾经的妻子连带三个儿子皆成了前尘往事。”


    前尘往事,说难听便是抛妻弃子,谁也不认。


    那三子自小失父,由母亲拉扯长大,因着陈祥山没与前妻去县衙登记过,三人随后都随母姓,哪怕要诛九族,户籍没有关联,人也是没理由抄的。


    不认即可。


    “那就是陈世美。”萧亦再看面前的皇帝,也不是个好人,心上揣着心上人,明知自己是断袖,还对他百依百顺。


    某种程度上,不分上下。


    便又记起对方的身份,古人、皇帝,双重因素叠加,自然没有从一而终的理由。


    瞬间,看封听筠也觉碍眼。


    封听筠丝毫不知萧亦想了什么,只看着对方眼里瞬息万变着,最后看他的目光怎么看,怎么觉得他不是个东西。


    良久猜不透,好在对陈世美的引申义略有耳闻,开始顺毛:“确实是,他投靠右相后,就一个独生女儿,女儿前些年对一人一见钟情,陈祥山查人底细,才知道八字只差一撇的‘女婿’是他长子。”


    许是无子加之良心发作,陈祥山在独女嫁出后找回了尘封已久的父爱,试图弥补。


    三子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毫无怨言不说,一口一个爹喊着,逢年过节必送礼,陈祥山给什么他们也愿意接着,便父慈子孝到了今天。


    不知不觉中,成了陈祥山割舍不掉的软肋。


    引以为傲的后继有人。


    萧亦又寻找到了合适的象征词:“雷雨。”


    封听筠失笑纠正:“不算是。”


    女儿一听说是同父异母的兄长,转头就嫁去了亲父的政敌家中,成了右都查使的儿媳。


    无形中也形成了对比,让陈祥山对那三个流落在外的儿子更加愧疚。


    是不是不重要,萧亦没争辩,关注点另有其他:“所以三位就这么认贼作父了?”


    封听筠无奈,没过多解释:“混迹官场的何曾能是这般单纯?”


    右相正因看清了这一点,料定对方对陈祥山绝无真感情,才有底气逼死陈祥山,彻底招揽人。


    “那他们三个是您的人?”安插卧底,之后将计就计,要借此摆右相一道?


    想起封听筠给的那本名册上的人他基本都见过,便又自我反驳了过来,“不是,这三人应该没在您给我的名册上。”


    连右相管家赵一都在上面,这三人不应该不在。


    “并非,第三子很有野心。”这便形成了闭环。


    右相需要有野心的人。


    萧亦垂眸,差不多猜出了封听筠下一步会做什么。


    心知封听筠捞他出来确实不亏,自顾自给自己揽了活:“萧成珏府中财务,不过三年所积累,那右相为官何止三十年积累的钱又在哪,您有什么想法?”


    这算是第二次问,还是您,可见人没哄好。


    还是觉得他有所隐瞒。


    封听筠只能再次摇头:“我不知。”


    上辈子萧亦埋头查了一个月,摸索到了些许线索,后来因病经常昏迷,忙着医治,他也就顾不上问。


    萧亦盯着人看了半晌,确定重活一世封听筠也没找到金库,悻悻然:“后世也没找到。”


    对于右相,史书只评价为奸佞,未提及贪污。


    也是通过史料分析,发现结合当时经济对不上账,才认定这时贪污者如过江之鲫。


    但来了发现大头还是右相独占后,这笔财恍若从未出现。


    “想查?”封听筠够了解萧亦。


    萧亦诚然点头:“想。”


    身为既得利益者,封听筠自然没有阻止的理由,但:“今后无论做什么,你身边都不能缺人。”


    清楚自己什么体质,萧亦没有拒绝:“多谢您!”


    对上视线,封听筠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抬手按了两下鼻梁,直到封雅云横冲直撞进门:“陛下,您是否需要给我个交待?”


    背后桑黎拉着封雅云的袖子:“您息怒。”


    不管封雅云震怒的原因,身为天子的人,萧亦理当先声夺人:“二位磨镜磨合得可还算好?”


    封雅云一怔,想起什么回头看正是错愕的桑黎,桑黎柔弱笑着,淡然放开了手里的袖子:“殿下请!”


    继而神色复杂看着萧亦。


    “那自然磨合得不错。”封雅云回眸一笑,索性认下,脸上半点异常也没有。


    封听筠淡然恭贺:“那便恭喜长姐寻得新欢,对于任命前驸马为宗人令,也不必谢朕为您斩断旧孽缘。”


    萧亦同样:“便恭喜殿下了。”


    上次长公主府中,那位驸马爷气得不轻,可惜双方都没有再续前缘的意思。


    牵扯其中的桑黎浅笑安然,用实际堵萧亦的嘴:“萧大人,我这里有几件关于您这些日子被害,犯案嫌疑人的证据,您需要看看吗?”


    面对诱惑,萧亦果断闭嘴,起身告别封听筠,奔向可用性更高的桑黎:“借一步说话?”


    “好。”瞬间与萧亦远离是非之地。


    门内姐弟互不让步对质,门外萧亦承受桑黎的怨气:“我原先也算是讲义气,听闻你出事,沿着墙上留下的脚印分析犯案人的外貌特征,在个长期住店的人屋中搜出些银针,但……”您背后一刀。


    萧亦理亏:“你也知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戴罪之身,步履维艰。”帮封听筠说话是情理之中。


    桑黎气笑:“彼此彼此,我卖您了?”


    萧亦能屈能伸着:“我的错,不知你有什么需要我代劳的?”


    “拿着。”桑黎没好气,将袖子里卷起来的小包袱递给萧亦。


    包袱中几颗钢针,数张面值五百两的银票。


    萧亦伸手要拿针,桑黎谨慎着递上帕子:“上面有剧毒,小心。”


    钢针比普通银针粗一些,前方打磨成针,锋利非常,无光而发戾气,折在墙上有些幽深的蓝。


    “针上的毒正好是那些无辜孩子体内提取出的,名三息,这些银票我查过,出自城南的万福钱庄,是右相的产业。”


    桑黎逐一查过,才来找的萧亦。


    “另外,不知你可还记得被狱卒连累的无辜菜农,今早我去京兆尹看过,住在那里的都是附近铺子的伙计,并无菜农,倒是右相那里有人,精通改变人的外貌特征。”


    萧亦一怔,想起那位被温思远吓去报关的商贩,挑眉:“你是说背后之人是右相?”


    是不是不太对?


    桑黎摇头:“我怀疑右相手底下有人叛变,且对方极其恨你。”


    极其二字,拉长了尾音,透出几分罕见的戏谑。


    屋内封雅云云淡风轻出来,看模样是解决好了:“萧大人进去吧。”


    萧亦顺势将手上的铁针一收,送别两位自称“磨镜”的人,踏入殿中问封听筠:“您可要问问罪民出去听了什么?”


    封听筠无辜默然,只觉招架不住,效仿萧亦打直球:“萧大功臣,今日解释这么多,也不见您消气。”


    “不然您为我指条能让您消气的明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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