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微宣布了银红联合行动, 也并没有在这里就全部解释清楚,总要留一些噱头和话茬,方便之后的疗养院之行直播。
她结束演讲之后, 回到自己的坐席。坐回安德烈身边后, 执微瞥了一眼光脑。
果然, 随着她的开口,关于这次银红联合行动的消息已经在星网上爆炸了。
这里面涉及到的事情偏多,本就点满了话题度。一方面是从来代表着比死亡更可怕的疗养院,将在直播中展现给观众,另一方面就是现在星网上所有人的关注焦点——麦特欧。
莫桑演出来的那场戏码就发生在维诺瓦总部的集会广场上,在众目睽睽之下的堕落,视频已经传得到处都是了。
所以关于麦特欧,人们的说法一瞬间就变了很多。
【麦特欧?演讲把人说成污染者的麦特欧?】
【为什么突然搞银红联合行动啊?一点预告都没有。】
【因为麦特欧的事情吧,把自己的铁杆选民给洗脑成污染者了, 我看了几届选神了, 这还是第一次看这种剧情。】
……
人们对于麦特欧的看法, 一下子复杂了许多。但对于提出和麦特欧一起行动的执微,人们的态度又是不同了。
安德烈把虚拟屏扯到执微面前,把总结出来的舆论给她看:“基本上都是觉得你被维诺瓦要挟了,说是子午给你安排的任务, 肯定不是你的本意。喏, 还有人说,要是你真的被要挟了就开直播。”
执微:“……这样啊。”
这是什么“被绑架了就眨眨眼睛”的剧情啊?执微心头一软。选民对她完全就是溺爱,和麦特欧比起来, 他像是敌人养的一样,仿佛在选民眼里,只有她是亲生的。
“有人说你是被威胁才答应去的, 就有人说一定是你自己想去的,因为只有你会提出去疗养院的想法。换作麦特欧的竞选纲领,就是全杀了完事。”安德烈补充道。
执微点点头,很是赞同:“这话没错。”
实时排名还在变化着,32进16的最终结果马上出炉。但台下席位里隶属于维诺瓦的竞选人,明显很大的关注点甚至不在最终的选神结果上,而是和自己的竞选团队低声说话,神情被掩在阴影里,瞳孔似乎都放大了。
安德烈拧着眉毛:“没有经过维诺瓦高层和话事人的允许,直接达成的银红合作,看来麦特欧回去之后有的是麻烦了。”
执微看着变动的实时排名,看见在她提出联合行动之后,麦特欧的名次从第八已经缓缓升上了第五。她眯起眼睛,直言:“我可不知道这件事情,更不知道他会遇见什么麻烦。”
装傻谁不会呀?执微的眼神可以证明,她可是相当无辜的。
她放松身体,倚在靠背上,笑道:“我只知道我加入子午的时候,子午承诺了我维系主动性的权力,也告诉我可以做任何事情。那我怎么知道作为维诺瓦主捧竞选人的麦特欧,偏偏就没有这样的权力?”
“他回去面对谁的刁难苛责,又要做出什么解释,更是和我没关系了。”执微做了个深呼吸,感觉心底舒坦了一些,回眸和安德烈调笑道,“我只知道他将和我一起去疗养院,这就够了。”
比起盲目信任执微的安德烈,鹑火考虑的事情则是会多一点。她当然也信任执微,也想去疗养院,于是她迫切地想为执微做些什么。
“我要做些什么呢,主官?去联络疗养院沟通行程时间?安排流程?去做安保防范预演方案?和维诺瓦沟通直播内容?”她一口气提出了好多她可以去做的工作。
执微对着鹑火,没有那种“鹑火干得好就让鹑火干”的资本家想法。相反,她现在进入了崭新的摆烂阶段,自然有新的应对方式。
“这些怎么要我们做呢?有组织在呢。又是有子午,又是有维诺瓦的,银色红色都在这里,还没褪色呢,怎么要我们做事呢?”
执微直接道:“银红联合的名头足够大,想做什么事情做不成?反正我这话已经在公选里说出去了,哪怕银红不愿意去联络疗养院,不愿意去做后续工作,也要去做。”她眉眼淡漠,“总不能堂堂银红放在这里吃干饭吧?你什么都不用做,鹑火,管好我们自己的事情,等着银红这两个组织对接完毕,我们顺着流程走就行了。”
她都不必再做些什么了,麦特欧那边为了摆脱他现在的僵局,他会死命推进这次联合行动的进度的。银红里面,维诺瓦是主导的组织,维诺瓦想做什么,子午自然是要跟上的。
也就是说,麦特欧会为执微做好所有的前期工作。执微需要做的,就是等待着前往疗养院,在直播的众目睽睽之下,光明正大地去见祁入渊就好了。
想到这里,执微心头绷紧的那根弦,总算是松了许多,胸腔里哽住的那口郁气也舒展了不少。
她心情好了,倒是也有心思去想想接下去的事情。莫桑已经进疗养院了,他是可控的帮手,现在她和麦特欧即将前往疗养院……那么疗养院暴动,是现在做,还是回头再做呢?
还是回头再做吧。执微想。她需要在大事发生的时候,保证她自己是离得远远的状态,保持身上干净整洁,才能再探泥潭,对吧。
虚拟屏闪烁着,所有竞选人的目光都看向实时排名。随着时间节点到来,变化的名次停止,前面的十六位竞选人走到了下一个阶段,后面的十六位竞选人则立刻淘汰出局。
执微看向榜首,她的名字依旧在第一名的位置。
连续两次第一名了,执微分心想,或许这是命运在告诫她,一旦真的走上了这条路,她就不会那么轻易地下来了。
也好。执微提起笑容,迎上镜头,含笑对着所有望向她的人招手。也好,既然平静的生活一去不复返,那新的生活总要做出点什么来,才对得起自己,对吧。
结束七公之后,麦特欧被维诺瓦的其余竞选人围住了,看来他的同伴们有不少疑问要问他。
执微看了那边一眼,就没有再看了。她退席的时候,倒是遇见了危颂颂。
“要一起回子午总部吗?”危颂颂的长相偏幼态,眼睛圆圆的,看着人说话的时候总给人一种她年纪很小的感觉。
她看向执微,颇有些眼巴巴的。
执微站定,有些无奈地看向她:“不用了,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去做。”
危颂颂眼神黯淡了一瞬,明显是因为执微没有答应她的邀请而遗憾了一下,而后马上又亮了起来。她问:“那我能帮你些什么吗?我真的……”
她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再次抬眼的时候,目光更诚恳了。
危颂颂喉头吞咽了一下,像是有些局促,不过还是开口:“我真的很抱歉你的组织消亡,但,但我也很高兴你加入子午,执微竞选人。”她像是有些愧疚,又止不住高兴,只顾着赞美执微,“我始终觉得你是一位竞选人最标准最完美的样子。”
她夸得很好听,但夸执微的人多了去了,夸得更好听的也遍地都是。执微听到了,也只是听到而已,没有放下警惕,也没有被她拉近距离。
“你也很好。”执微大方得体地说,“我也忘了感谢你呢。之前,我加入子午的时候,你没有排斥我,这对我来说很重要。”
“谁会排斥你呢?”危颂颂下意识回答。
说到这里,她显然是想到了子午里的那些顽固派,守着手里的一点资源像是守着粪球,给麦饼都不换的有病脑壳。于是她顿了一下,又把话题捡起来,略过了此处,继续道。
“我的排名涨涨掉掉,好的时候可以排到第二,也就那一次而已,现在又掉到第四了。但你在锈齿轮的时候就做到第一了。往后,我预计你不会再掉下来了。”
执微颔首:“借你吉言。”
她和危颂颂说着话,一同沿着阶梯退场。危颂颂的副官很机灵,示意安德烈先布防反监听的防护罩,之后他再补上。
设置好了防护罩之后,彼此之间的谈话就可以更深一点了。
危颂颂叹息道:“何必借我吉言呢,看看你的表现吧,你彻底征服子午啦。子午在平民区的选区资源,都不必引导安排,自主地奔着你就去啦!”说着说着,她开始吐槽,“哪怕不说选区,可你刚来子午,怎么比我这个一直在子午的竞选人,看起来还要自在呢?即便我之前收拢了子午的资源,成为了主捧竞选人,但还是感觉别扭,处处不方便。”
“因为之前的主捧竞选人,奥埃里克的力量还在。”执微直接答道,“他这种前辈,身边依附着很多利益集体,只要他还在选神里,子午内部就会有很多人给你使绊子。”
说到这里,她不再向前走了。在原地站定,手放在大衣的口袋里,垂眸看着危颂颂的面庞。
她轻松地开口:“但现在,奥埃里克不在了。所以这次回去,危颂颂,你将拿到子午很大的话语权。”
“往后的日子,舒服多了吧,小姑娘?”
危颂颂反应了一下,眼睛瞪大了。
“七公,现在是七公,留下十六个人的七公。”她咕哝着,声音低不可闻,“子午的主捧竞选人,哪怕是曾经的主捧竞选人,也不至于连七公都没撑过去吧。”
执微扬起眉梢:“第十八,确实没撑过去。可见年纪大的老头子,已经不是选民喜欢的了。”
危颂颂的心绪百转千回,蓦地,她抬眸,神情复杂地看了执微一眼。
执微动也不动,面色不改,也根本没解释。
是她做的。危颂颂想。她可以确定是她做的,但,问题是,她是怎么做的?
在这个时间点,锈齿轮消亡,子午还未完全接纳她,她手里的选区不过是一些荒星选区、工业老基地选区、小贵族选区、古东方传统集合选区带……哪来的资源可以让她打掉奥埃里克的选神位?
危颂颂和奥埃里克比起来,无异于小苗比老树。她只是仗着一口热血一腔意气,老奥埃里克手里的,才是切实的资源呢。
连奥埃里克都悄无声息地被打掉了……危颂颂站在执微身侧,安静地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执微:“我们从来不是敌人,对吗,颂颂?”她在舌尖发出气音,念着她的名字。
“当然。”危颂颂挺直脊背。
“一同在子午做事,也是我们的缘分,是吗?”
“当然。”
执微也不和她客气,笑着说:“话说回来,我也确实有件事情,想请你帮忙。你的副官也很厉害,你的竞选团队都不错,我想,你一定可以帮到我。”
危颂颂迫不及待地看她。
“我希望,你为我规划下个月剩下的八个人。”执微说。
“谁是能通过八公的八个人?谁是能通过九公的四个人?谁和谁,又是在十公中被剩下的两位竞选人?在最后总选到来前,我希望我们的每一次倒推,都可以帮助不稳定的状态更稳定一些。”
危颂颂下意识开口:“……你要控票?”
执微摇摇头,轻笑着纠正她:“只有总选的时候,才是选区投出选票的阶段,不是吗?在总选到来之前,实时排名上显示的不过只是支持率而已。”
“支持率是会变化的,在此刻支持他,下一刻就未必还愿意支持他。铁票仓忠诚,占领区稳健,但在总选来临之前,一切都会改变。”执微望向她,“帮我规划一下人名,好吗?我才加入子午,和大家还不怎么熟悉。”
危颂颂的脑海里乱乱的,几乎成了一片浆糊。她在想执微要做什么?可她怎么想,都想不通执微究竟要做什么。她只能仰着头,顺着执微绸缎般的发丝看去,急切道:“我会的。”
“我愿意为你做事,执微竞选人。”危颂颂张张嘴,又闭上,最后摇了摇头,小声道,“或许你没有发现,但是,执微竞选人,你真的很有个人魅力。对于我来说,跟在你身边做事便真的可以改变世界这一点,已经让我非常着迷了。”
她望着她:“你对我的安排,都像是恩赐奖赏。”
执微反应非常迅速,她一点儿也没尴尬,只是抬手按在了危颂颂的肩膀上,语气甚至颇有些苦口婆心,是那种放软到了极致的温柔。
“不要现在就用对待神明的态度对我呀,我们之前合作过,现在又共事,难道你吝啬成为我的朋友吗?”
这句话一说出来,危颂颂甚至把她的小狗神纲领都要忘记了。她满脑子都是执微要的八个人名单,她恨不得立刻扯出光脑虚拟屏,带着她的团队就热火朝天地干起来。
到了执微要走的时候,她还站在原地,盯着执微看。
执微临走前,回身,望着危颂颂闪烁着星子般的眼睛。这一刻,执微想,她大抵不知道小狗神竞选纲领的漏洞,也不知道邪神在神殿背弃纲领。
她的表情管理,远远没到瞒过执微的地步。
既然这样了,执微也不介意开口试探一下。“去查查你的小狗神纲领究竟继承于什么吧,危颂颂。”执微在她耳边低声道。
用制造小狗的可爱名头,糊弄住选民的眼睛,从组织里继承来的传统纲领,如果可以制造小狗,也可以制造生命。
执微觉得这已经是很明显的提示了,但危颂颂还是有些恍然。“我没明白。”她昂着脖子说。
她的副官站在一边,蹙起眉心,模样倒是 很专业,但他眼底也是大雪地一样的茫然。
执微:“可以捏小狗,就可以捏小人,在神殿宣布就职的时候,你要怎么阐述你的竞选纲领呢?”
说完这句话,她也没有停在原地再看危颂颂的表情。执微对着安德烈示意了一下,就先于危颂颂一行人向前走去。
你的竞选纲领是为所有捏小狗,那么,在神殿宣布就职的时候,竞选人,你要怎么阐述你的竞选纲领呢?
只需要调整一下措辞,不必将范围局限在小狗身上,你的权力就将升高至无限大。而从神殿出来之后,你还是一样可以为选民捏小狗,没有人会知道你在神殿,在唯一神的殒身之地,究竟说了什么。
离开七公现场之后,执微回到了纪蓝号。
她也没闲着,和鹑火说:“让星际母港那边的工作人员咱们锈齿轮的可靠人士都动起来吧,伤心到现在也足够了,叫他们配合着灵魄,去做这个。”
执微将神明的名单甩给鹑火。鹑火低头一看,就立刻明白了执微的想法。“邪神排查。”鹑火总结道。
是的,邪神排查。
“我在七公上说的明确神明职能,已经说得很清楚了,算得上是给邪神心口一击了。现在再去探查,就会比较容易发现异样和端倪。”
说到这里,执微反倒是沉默了一瞬。她再开口的时候,自己纠正自己。
“邪神,这个叫法不对。只是叫邪神的话,显得似乎多么邪恶似的。叫异神吧——不仅是异常的意思,也是异心的意思。”
执微斟酌了一下用词,目光闪烁着:“异心。没错,对选民的异心。”
这个工作交了出去,执微只需要耐心地等待一份可疑名单就行了。她倒是想去歇一会儿,但七公才结束,卢米农就给执微发来了消息。
执微看了一眼光脑,瞥了眼为她端了饮料过来的安德烈,兀自道:“卢米农一直在为我争取小组织联合的力量,他刚刚发消息,说郁见想和我见一面。”
安德烈挠了下头,金色的发丝晃了晃。
“郁见?她刚刚不也是在七公现场吗?”
“是啊。”执微轻声道,“明明和我都在七公现场,拦下我就可以说话,偏偏要通过中间人再约时间地点。”
“看来……这次她会给我带来不小的惊喜呢。”执微一锤定音,“你和我去一趟,安德烈。”
再次见面的时候,是深夜,地点选在了宇宙坐标系的一处,执微和安德烈驾驶飞船开过去。
见到人的时候,郁见连衣服都没换。
飞船接驳后的见面环境一般,没有饮料也没有点心,勉强坐在甲板上,透过透明舷窗,外面就是无垠的浩瀚宇宙。
到了这种安静的时刻,郁见那双充满野性的眸子,才平静几分。
“你的赢面很大,执微竞选人。”郁见轻声开口。
在无声的深夜里,很适合寻觅一些共同话题。
郁见叹口气:“我和你,都是小组织的骄傲。但我们这种小组织出来的竞选人,在银红的眼里,和凑数耗材没什么区别。”
“如果有**到后期的小炮灰,银红不介意收容我们,给我们一个’正派‘的名头,叫我们再挺上一阵子,为银红带来一些限时的荣耀和利益。”
执微没说话。她观察到了郁见眉眼中的脆弱,那些动物般的侵蚀欲望仍在她的神情里,她开口说话的时候,有许多的不甘。
“维诺瓦一般是不会要我们这种小组织出来的竞选人的,你和我是例外。”郁见说,“你是奇迹,是维诺瓦求而不得的救世主。”
她停顿了一下,终于说出了这次见面的关键话题。
“而我,则是因为我的姑姑是三十年前竞选上的神明。”郁见抿出一点嘲讽似的笑意。
执微放缓了声音:“我在听着,郁见。只要你愿意,只要你想说,我在听呢。”
郁见抹了一把脸。她脸上的红色图样晕开了一点,像是命运扇了她一个大耳光之后留下的红痕。
“我奶奶去世得很早,她生下我爸爸和姑姑后,在很年轻的年纪就离开了。姑姑很有天赋,阴差阳错之下,又和我爸爸分开,被一个很有钱的家族收养长大,后来,姑姑去选神……抱歉,我有些跑题了。”
说着说着,郁见收好情绪,正色道:“总之,姑姑对我的奶奶,也就是她的妈妈没有什么记忆,于是她一直很渴望母爱。”
她重复道:“祂的纲领是,只要人类向祂祈祷,祂就会出现,成为人类虚妄的母亲。直到人类不再需要祂。”
执微没有向妈妈神祈祷过,但她稍微偏移了一点目光,立刻接收到了安德烈的眼神暗示。她便明白了,安德烈这个狂信徒之前试验过。
那么,这边是详细的纲领,又有实操的情况,所以郁见的姑姑在神殿就职的时候,宣告的正是她在竞选过程中的纲领。
与异神相对的,可以叫正神。姑姑就是正神。
郁见:“我想,你做一切事情都一定有缘由,执微竞选人。既然你提出了神明管理计划,那一定意味着神明到了需要管理的时候,对吗?”她敏锐极了,“神明内部现在出现了极大的问题,以至于你无法忍耐到就职之后再进行处理,而是现在就要发出警告了,是吗?”
执微盯着她,半晌,轻轻感慨:“我应该早些和你多多接触的,郁见竞选人。”
郁见也不推诿客气,直接说:“我支持你的神明管理计划,我当然支持。我只是在想,执微竞选人,你要怎么保证这一切不会再次变质呢?”
很好的问题,可惜,执微没有一个确切的答案。
“我无法保证。”执微也并未欺瞒她,“但人类不应该因为害怕毫无结果,或者担忧事物发展倒退就不去做,不是吗?”
执微说起这些话的时候,像一个真正的理想主义者。
她思量了一下,认真道:“如果真的有谁需要承担这些,有谁需要对此负责,我来。我会规划预防你说的这些情况,郁见。”
“在有限的时间里,我始终相信自己,我不会背叛过去的我。”
“在无限的时间里,我寄希望于制度的稳定,和另一个推翻稳定制度的’执微‘。”
执微总是乐观的,她可以坚韧地面对任何的事情。她拥有质疑、思考和反抗的能力,也不缺乏牺牲自己,成为殉道者的精神。
郁见望着执微,手指动了动,她想,难怪人们说她是最纯粹的竞选人。她的勇敢、善良、充满正义感的目光,会吸引一切想变革世界的人。
“我会为你工作,达成你所有的部署,冕下。”郁见不再犹豫,真诚地开口。
只是,说到这里,郁见像是小动物似的,歪了下头:“只是我也要007吗?”
“那是对神明的。”执微利落道,“人类朝九晚四,做四休三,才是正统。”
第202章 银红联合行动 莫桑与钻石
郁见又用那种野生动物看人的眼神盯着执微看。有些警惕, 像是在判断情况,又像是在衡量打探。
她看了执微好一会儿,执微大大方方地任由她打量, 直到郁见向她伸出手。
执微伸出指尖, 握在她的手背上, 温热的指尖相触在彼此之间传递着温度,肌肤接触会让人类不自觉地拉近一点距离。
执微也确实有些事情,正好是郁见可以去做的。
她需要选民和竞选人和她站在一起,需要平民和贵族和她站在一起,也需要人类和神明和她站在一起。她时时刻刻需要收拢相悖的两种群体,让这两种群体都在她身上看见共同点,为她移情。
“用神明亲眷的身份,在神明之间为我收集资料,可以吗?郁见。”执微问她, 很温和地叫她的名字。
她感叹着郁见的珍贵, 也直言她是那样地需要她。执微甚至摆出一点困惑的神情, 感慨郁见来得是这么恰当,解了她的燃眉之急。“贵族总是自称神明亲眷,可无论他们怎么夸耀自己,都没有你的亲眷关系更近。”
执微望着她:“我希望在职的神明, 不会集体排斥我。”
一个小辈侄女的身份, 可以自然地搭上关系。说出的话,哪怕神明听不进去,可终究会在耳边留下痕迹, 在某个时刻突然被回忆起来。
郁见当然明白执微想做什么。
这位唯一神的竞选人,在提出神明管理计划的时候,就不怕神明排斥她的上位。她只需要神明之间存在隔阂, 可以分批次地、分团伙地憎恨她,又彼此之间存在误解,无法团结。
郁见稍加思考,就知道这些操作起来太简单了。
子午和维诺瓦出身的神明,本就无法互相全然信任。已然十分忙碌充实的神明,自然不会在乎一位竞选人提出的神明管理计划。长期被奉养到高高在上的神明,骨子里一定有可以被利用的不屑情愫。
眨眼之间,郁见脑海里闪过许多想法。她对上了执微的眸子,看见她眼底的平静坦然。
“卢米农来找过我很多次。”郁见突然说道,“他总是眼神明亮地谈到你,说你本人比星网上人们在流言里说的还要完美。他总联络我和凯勒汀,还有更多小组织的竞选人,他就这么一个一个频繁地找过去,坚定地为你积蓄力量,笃定着你的成功。”
郁见对执微做出了承诺。她将为她带来神明的支持和力量。
她提起卢米农,只为说上一句:“我想他是对的。你真的,会给人们带来希望。”
——会给人们带来希望。
执微想,选神和选秀还真是同出一辙。做神明和当爱豆,好像也有太多的共同之处。她在娱乐圈底层混了很久,而现在,她将为自己造神。
和郁见分别之后,执微很大部分的精力都放在了即将到来的银红联合行动上。
果然不出她的预料,莫桑的事情热度发展得太快,再加上灵魄暗地里的推波助澜,在星网上的热度居高不下。
之前竞选人之间的斗争陷害,都停留在污染种自爆身份的这种级别。这种“哈哈我被主官器重但我是个低劣污染种”的戏码看多了,再加上执微已经光明正大带着两名护卫官前往神殿竞选,最近这阵子,污染种的日子好过了太多。
可听了竞选人的演讲,直接堕落为污染者的戏码,全星际这都是第一次见。
星网上也兴起了不少阴谋论,但集会广场的视频清晰极了,前后情节人们可以看得一清二楚,什么人能用污染者攻击对家呢?
噫,不如自己反思一下,你在演讲的时候究竟讲了什么吧!
什么?在公开演讲的时候没讲什么出格的,过往发言稿件都可查询?谁知道里面有没有暗语密码呢?谁知道私下小范围的发言有没有说过什么呢?谁知道你会不会对忠诚的信徒有格外的思想传播呢?
麦特欧无言可辩,哪怕维诺瓦费了大力气为他进行公关,但一时之间星网上铺满了他的负面舆论。
维诺瓦无处可走,必须迅速为麦特欧洗白个人形象。送上门的“银红联合行动”,就是现成的最佳解决办法。
执微公布了此次行动后,对于银红竞选人前往疗养院直播的消息,选民陷入了一种沸腾的状态。这个消息热度超越了所有正在发生的事情,以强势的姿态冲进人们的脑海。
疗养院究竟是什么样子?去疗养院慰问又会做些什么?作为预备役神明的竞选人,真的要和危险的污染者接触吗?执微竞选人曾经安全地穿过污染区,她会安全地完成和污染者的会面吗?麦特欧会再次发表演讲,鼓动疗养院里的污染者堕落程度加深吗?
不行不行,执微竞选人一定要注意安全啊!不仅疗养院危险,和你一起同行的麦特欧也危险啊!
看见星网上的消息,执微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如果我是麦特欧。”执微对安德烈幽幽开口,“我现在真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饭也吃不进去,气都气饱了。”
麦特欧现在的确是这个心情。
他一面操心着星网上的舆论,一面处理着目前的受损形象,一面和子午沟通后续行动,一面又迎接着维诺瓦内部的攻击。
只短短几天,麦特欧的眼下一片青黑。
他擅自答应了执微的邀请,维诺瓦高层不满意他的行动,他不得不花费心力去解释,拉拢支持他的中层,请高层在话事人耳边递话,说服维诺瓦快速配合。麦特欧是真的担心再耽误下去,星网上的那些舆论再洗不掉,就真的成了他的黑料,他就要倒在八公了!
前期沟通,执微都没怎么费心,她只是冷眼瞧着。毕竟子午和维诺瓦并称银红,明面上的暗地里的合作多了去了,一次联合行动,方案流程很快做了预演敲定。
在银红还在和疗养院方面扯皮沟通的时候,执微盯着虚拟屏上传来的疗养院实时图像,打量着硕大的这颗人造星球。
最开始,出现第一个污染者的时候,疗养院的规模,还只是流放在宇宙间的一艘太空舱。后来,随着污染者逐步增多,无数的太空舱如同蜂巢一般密密麻麻地围着最开始的中心舱体开始进行依附。逐步像是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直到现在,疗养院成了漂在宇宙间的太空监狱、人造星球。
这里,是比死亡更寂静的地带,安静到毫无生机,来往的只有疗养院的舰艇。
越靠近内核部位的舱体,里面囚禁的人类早已成为尸体。外围的舱体,里面的人类还活着,但也只是陷落在比死亡更折磨的虚无中,等待死亡如奖赏般来临。而新收容的舱体被持续运载到这里,一圈一圈,一层一层,将球体扩大着。
“真像一座不断生长的球形墓地啊。”执微面色不明地感叹着。
当乘坐上飞船,驶向疗养院,真切地看到这颗墓地的时候,执微还是被它的样子所震撼。
透过舷窗,执微清楚地看见,面前的疗养院像是一枚濒死的动物眼白,透着死气和沉寂。机械组装着每一处弧面,密密麻麻的都是舱体,每一处舱体内部都是一个被诬陷的人。
他们按照世俗,被培养出了对神明的虔诚,又因虔诚而被指责悖逆,在这里糊里糊涂地挨过岁月,变老为一具尸体。
执微不忍地收回目光,正巧瞥向麦特欧紧绷的神情。
她抬手拦住了荣枯现在就要打开直播的动作,蹙起眉心。“看着点儿你主官的状态,荣枯,这个表情要是被直播出去,所有的工作都白费了。”
“最近太累了吗?调整一下状态,现在正是你的主官最需要你的时候。”执微轻声安慰了荣枯两句,面色不善地看向麦特欧。
执微:“你这是什么表情,麦特欧?”她毫不客气地开口,“你眼底的嫌弃都快溢出来了,打量着谁辨识不出来吗?这样能直播吗?你要真是这样,我们现在就可以调转航向回去,何必非要去一次疗养院呢?”
好一招以退为进。执微的态度很明显,别以为我们真的是互惠互利的关系,麦特欧,现在是你在求我,这次行动是你求来的。
麦特欧连忙调整了一下表情,抬手按了按额角。
“抱歉,这几天我根本没睡,全靠营养剂撑着。”他深深呼出一口气。
执微似笑非笑:“你真的应该注重一下表情管理呀,小麦,你对着谁都可以高高在上,但你是要从选民手里拿选票的。没有人家给的支持率,你连走到需要选票的那一步都走不到。”
“你的团队工作做得不到位呀。你的竞选团队是怎么给你做人设的?哪怕你绷不住自己的脸,装不出温柔亲和有魄力的样子,你的团队也可以为你塑造一个面冷心热的人设。瞧,就是因为之前人设没做好,现在你的形象都是’出身贵族心黑手狠做着神秘研究嘴上稍微一动就能破碎虔诚选民信仰‘的诡异状态了。”执微连连摇头。
麦特欧打起精神,问:“那你是什么人设?”
“我当然用的是最好的人设了。”
执微矜持地坐直身体。“做我自己。”她说。
“我发现我做自己还挺讨人喜欢的,但你貌似不行。”执微故意道,“不过,既然你不行,你怎么还不好好钻研人设的妙用呢。”
说着说着,执微突发奇想:“莫非,你是故意的?你早就厌倦了维诺瓦的压榨,这是你默不作声的反抗?你并不想选神?”
越说越离谱了!麦特欧从未听过这么刺耳的话!好像他的努力全都是泡沫一样,到了执微面前,她稍微呼吸一下,做自己就是能造出来的最好的人设了?
执微:只是呼吸。选民:果断爱上。
麦特欧扯了下嘴角,没笑出来:“都已经九月了,七公都结束了,我改不了人设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等会儿开了直播之后,我会对镜头管理表情的。当然,见到那个桑西,我也会笑意盈盈的。”他说。
桑西,就是莫桑的化名。
在和灵魄为他打造虚假身份的时候,执微给他选了这个名字。
莫桑石,常被人为拿去冒充天然钻石。而现在,假钻石被赋予了大名鼎鼎的“桑西钻石”的名字。
那颗在她过去的历史里流转了六百年的奇珍,以一颗天然钻石的身份见证了欧洲的权力更迭,现在,它的名字被再次重启。
莫桑和桑西,低劣与昂贵,卑微与高尚,在这一瞬真假难辨。
麦特欧蹙着眉,明显还是有些不情愿,仿佛很不习惯对着选民营业。执微觉得他太装了。
一样是想当爱豆选秀出道,啊不,选神,喊你给粉丝提供点情绪价值你都屈尊纡贵勉勉强强,媚粉技术这么不熟练,那怎么行?你不会媚粉,全靠粉丝溺爱,那你粉丝只有中午会短暂地爱你,因为早晚要跑路。
但执微才不管呢,劝两句也是方便她接下来行动,她担心麦特欧掉粉做什么?你的粉丝fine,下一秒mine。
执微靠在座位上,抬手托住下巴,看着麦特欧疲惫过头的状态,好心提出建议:“但你长得还是很好看的,要不一会儿发挥一下优势?荣枯,把他领口解到锁骨看看。”
安德烈在一旁发出了一声小猫被挤的声音。像是沙发移动了一下。
麦特欧无语地斜着瞧她一眼。
选神本来就是有长相要求的,长得好看的人在做人的时候就能吃到红利,更何况是做神的时候了。
在所有的竞选人里,外表往往是第一要素,而后才是脑子精明说话流利。最开始的两千人里,拎不清的漂亮笨蛋有好些,但没一个长相欠佳的。
执微盯着麦特欧浅金色的头发和灰绿色的眼睛,腹诽他。瞧啊,他拧着眉头嫌弃别人低等的时候,眉宇间都像是笼罩着雾霭般的忧愁,仿佛在操心什么大事一样。谁能想到他满脑子都是这些?谁看不觉得他忧国忧民?
麦特欧没采纳执微的建议,但到底还是整理了一下衣服,端详了一下搭配的服饰,望着舷窗外的景象,看着浩瀚无垠的宇宙里那仿佛恶性肿瘤的球体,一股不安终究是涌上他的心头。
“安全吗?”麦特欧呢喃,“我可是带足了护卫官,还带了一支小型雇佣兵舰队。你就还带着你这两个……护卫官?”
麦特欧的眼睛扫过贪狼和鹑火站的位置的天花板,连看他俩的脸都没看一眼。
“他们是污染种,回了这里就是回家了,可以看看妈妈爸爸。”执微回道,“我不带他们带谁?”
麦特欧说到一半:“真要遇到什么危险……”
真要遇到什么危险,那就……太好了。执微敛住眼神。
麦特欧突然说:“你要把她救出去吗?”
他没说具体的名字,但在场的人都知道,他话里面的这个“她”是谁。
“不。”执微说,“我不是把她救出去。”她重复道。
这次,可不能算执微在撒谎。她的确不会将祁入渊救出来。
最后整理了一下,安德烈和荣枯调整检验了一遍随行设备。安德烈发来讯号,示意:“直播开启。”
执微自然地望向镜头。
她今天穿了一件瞧着料子就很舒适的浅黄色连衣裙,这种温馨的打扮,像是会出现在选民的客厅里,是来做客的一样。怎么看都不像是要闯疗养院的衣服。
事实上,这一抹淡黄色出现在虚拟屏里的时候,选民也的确产生了这样的错觉。
这里不是危险的、致命的,而是在她的出现下,是温馨的,带着暖意的清浅黄色。
执微抬手问候各位,随意聊了起来:“又见面了,你们好呀。大家吃饭了吗?”
第203章 疗养院(一) 为她啄米!为她啄米!……
执微对着镜头, 笑着问好。她面上温和亲切,可她心头一直坠着的还是莫桑的状态。
的确,在她的操作下, 莫桑身上已经没有污染了。但执微对疗养院的了解终究有限, 他进疗养院里的这段日子, 她们更是已经和莫桑失去了联系。谁也不知道莫桑现在的状态是怎么样的。
怎么能不叫人担心呢?
而另一边的莫桑,他的状态并没有执微担忧得那样糟糕。
他已经在疗养院住了几天了,但他自己当然不知道他住了多久了。
疗养院收容污染者的流程已经规模化了,工作人员会使用便携式舱体,直接在第一现场就将污染者控制起来。这个舱体在被疗养院的工作人员运回太空监狱之后,立刻便依附镶嵌在太空监狱的球形外围。
从始至终,疗养院的工作人员都不会打开舱体。一切检测、清洗、消毒都由机器完成。
毕竟,他们也是人类,一样畏惧、憎恶着污染者, 尽量避免和污染者接触。连和污染者对视, 都怕被拉低自己对神明的信仰。
也正是因为这些, 直到现在,莫桑没吃到什么苦。他在维诺瓦总部前的广场集会上表演了一番之后,就被关进了舱体里,除了机器, 再也没接触过任何生命体。
这个小型舱体像是一个移动房间, 里面什么都完备,只是没有星网,无法接触外界信息, 也没有别人。
每天定点送来食物,舱体内部的机械运转会完成自清洁。前一刻丢下的脏污,下一刻就会消失不见;移动桌子之后, 桌子又会恢复原位。
生活在这里的人,像是被用来在墙壁上画画的水渍,一切痕迹都存在过,但无需人为干涉,只是停留着,空空望着,过不了多久就会尽数消散。
这里没有钟表,也没有时间的概念。连你长得长了些的头发,都会在睡梦中被剪掉。仿佛一切都停留在进入舱体的那一刻。
人力无法改变这里的任何什么,人们会怀疑自己是否存在。
我是真实的吗?我是存在的吗?我是实体的人类,还是一道模糊的意识?
我无法对所处环境做出任何主观性的改变,我的大脑控制着我的手臂去移动桌子,可一晃眼,它已经再次复位。我推过它吗?我的大脑控制过我去推动它吗?我的大脑真实存在吗?
我无事可做,我接收不到任何信息,我也无法输出自己的任何表达。甚至,连一切外界的相关记忆,都会被湮没在长久的自我独处中。
没有尽头的虚无,将人控制在永恒不会改变的房间里。叫人不得不开始幻想,而后,发疯。
某天对着镜子,你会看见自己松弛的皮肤和死寂的眼神。那时,你才突然意识到,大抵是过去了许久许久了,但还要熬过许久许久。
直至生命消散,迎来奖赏似的死亡。
现在,莫桑正坐在床边,再一次细致地打量着所处的舱体房间。这房间布置装潢得非常严密,全部采用复合材料一体化打造的。
想找到什么漏洞越狱?想去真空里直接自杀?呵,根本找不到。
莫桑才住了几天,已经很难受了,他在脑海里给自己编故事演戏剧,痛苦消磨着时间。可他有希望,有期待,一切都不至于那么难熬。
但其余的所有人,在进来的那一刻,就再也没有任何指望。唯一会到来的死亡,当然也就成了值得盼望的句点。
无数人的尸体砌成了这颗人造星球监狱,无数的智慧、闪光的人类理念、美好的情感都湮没在这里。
直到,等来了执微。
舰艇驶向疗养院,全息直播对准了执微的脸。
以前,执微全靠着身体本能下意识去营业的时候,都把选民迷得头晕目眩的。现在,她正经想好好营业了,那还了得?!
女人,停止散发你的魅力!你到底要让多少人为你啄米!
执微也看见了观众的热情,她也毫不客气,直接一挥手:“也是很少有这样直接和大家沟通的机会,安德烈,怎么不把评论区放大一些呢?我有些看不清大家都在说些什么。”
安德烈将评论区改成悬浮文字的状态,那些留言尽数浮起,速速飘过。就像是萦绕在执微身边的萤火虫,带着幽幽的亮光,每一只都是一条从远处发来的消息。
执微也很耐心地盯着这些消息看,抛去攻击她身份的、辱骂麦特欧的、不赞成银红联合行动的……等等一些不适合回答的,在剩下的海量的评论里,随便挑了些回复。
“为什么要来疗养院?”执微佯作思考了一下,“为什么不来这里呢?”
她很真诚地说:“大家恐慌的、害怕的、没有机会来的地方,正应该是我们这些竞选人前往的地方,不是吗?”
执微在说话的时候,麦特欧自然地将手按在了执微的肩膀上。在这一瞬间,执微脊背泛过冷意,与他相触的位置叫她格外在意。
她没有应激,而是微微偏头,目光仰着往上去,入眼就可以看见麦特欧的下颚和他领结上的绿宝石。
麦特欧直视镜头,勾出唇角上扬的弧线:“我是维诺瓦的竞选人麦特欧,很荣幸和你们再次见面。”
自我介绍呢,哥们。但不好意思,抢镜头你抢不过爱豆的。
执微回正身子,向着麦特欧的方向偏了一点脑袋。先是在镜头前,拉近了和麦特欧的距离,还对着麦特欧笑了。嘴上却没停,一副很专注地在和选民说话顾不上其他的样子。
她继续道:“先于各位承担危险,将消息传递给关注着我的你们,大家可以通过星网上的全息直播来看见更广阔的世界。这一直是我的观点。”
“所以无论是荒芜的沙洲,还是死寂的疗养院,无论是高洁的神殿,还是神秘的蓬莱,我都希望各位可以通过了解我,而了解到星际宇宙更多的地方。”
“当然,现在是我们。”执微抬手示意,“麦特欧竞选人和我一起。”
在适当的时候cue一下对家,展示自己的亲切大度,安抚一下对家粉丝。
然后就可以再继续solo一段。
执微也很满足选民的好奇心:“马上,我们就会抵达疗养院了,镜头会一直跟着我们,一切都发生在镜头下,发生在你们眼前。”
“我看见有人很担心我,没关系的。”执微像是之前面对人们抨击她同情污染种的时候一样,轻轻开口,“我还是之前那句话,如果大家还记得我说过的——”
“如果我自食恶果,请各位引以为戒。如果 我毫发无损,下一次,我仍甘为先驱。”
她好真情实感啊。她这话一说出来,选民都想起了她接触污染种,排名倒退几十名,她仍然任命污染种做护卫官。
是啊,执微竞选人从不强求大家效仿她,她只是先于人们去做那些看起来超前的事情。
执微的表情太自然了,说的话又动听,和她比起来,麦特欧显得木呆呆又阴沉沉。
麦特欧也想说些什么,可执微说完一堆话,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抬手捂住心口,一副非常感动的样子。然后,她眨了眨眼睛,那双冷调棕色的眸子专注地凝望着镜头,睫毛轻颤,这个女人她又开口了。
“当然,很感谢大家对我的关心,谢谢你们肯看见我。可是,繁华安稳之地会诞生圣人,但养不出神明。”
她那样坚定,勇敢,“我会为大家做这些,为你们,也为我。”
麦特欧沉默地瞥了一眼站在旁边的荣枯。荣枯副官在这一瞬间,也读懂了麦特欧的神情。
……是一种遇见超强对手的淡淡的绝望。
麦特欧深吸一口气,露出微笑,望向镜头,也开始和选民聊天。别看执微有些嫌弃麦特欧,但他的声量并不小。
他做了太久的维诺瓦主捧竞选人,吃到了许多维诺瓦的资源。长久的经营为他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哪怕有许多人怀疑他,也有许多人为他而战。
执微冷眼看着,从麦特欧和她一起出现之后,评论区里早就腥风血雨起来。稍微打眼一看,争吵到处都是。
【执微只是一个荒星来的竞选人而已,麦特欧肯和她合作是净化她的血脉!】
执微:……怎么了她喝了麦特欧的血了吗?
麦特欧怎么就净化她的血脉了?
如果麦特欧真的可以净化她的血脉,那就只有一种可能,就是执微把麦特欧生下来。这才叫净化她的血脉吧?
【什么银行联合行动?银红什么时候联合过?太好笑了!联合行动?我看是银红之间开战了才对!】
在选民眼里,银红是对立的,是在争抢优秀竞选人苗子的,是为了仅有一个的神明名额而处处针锋相对的。
没人觉得银红会合作,人们不知道那些高层暗地里隐秘的利益交换和生意,他们被银红做出来的对立蒙骗了头脑。
只有这样,人们对银色失望的时候,就会在被提醒下想起,人类的鲜血是红色的,对红色失望的时候,又会陡然意识到,头顶的浩瀚星空是银色的。
当你憎恶一个,总有另一个可选。
你并没有被安排被操纵,你永远在行使你作为选民的权力,推举你支持的竞选人。
选更好的那一个,在银红里。
执微想,人们就是这样总有选择,于是毫无选择。
【神明教导人慈悲,但你谋夺污染种的生命,所以神明惩罚了你,有人为你而堕落!】
麦特欧也看见了这条浮起的评论,他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似乎面不改色,但按在执微肩膀上的指尖稍微更紧了些。
他流露出一点脆弱,眼神开始画扇形图,三分悲痛三分同情四分不赞同:“关于桑西的资料,现在星网上已经到处都是了。我当然也看到过,他是一个很年轻的孩子,十六岁?十五岁?”
执微补充:“十五岁。”
她突然道:“很巧的是,明天是他十六岁的生日。麦特欧竞选人,你看,我们来都来了,要不要在疗养院留到零点,卡着时间为他庆生呢?”
麦特欧猛地看向执微。
之前,她可从来没说过这个!留到零点?现在才上午,那岂不是要在疗养院停留十多个小时?
麦特欧以为直播一会儿,露面和桑西劝说一下,就可以应付星网上那些舆论了!
执微对麦特欧的眼神恍若不觉:“毕竟是十六岁的生日,十六岁算是未成年人往前迈步的一个重要台阶吧?还是少年人的年岁,但已经逐步走向成年了。”
“他堕落为污染者,大家都想他一定是做了最大的错事。但他年纪小,总意味着未来还有许多的时间。”执微收敛了一点下巴,用从上而下的角度看向镜头。这个角度显得她的眼睛更圆更无辜,有几分狗狗眼的味道,清纯又无害。
狗狗眼执微提议:“如果他支持的竞选人,肯在他被关进疗养院后,还陪他一起迎接他的十六岁生日。那或许他往后迎来的每年,都是美好的,充满期待的!”
麦特欧的喉结上下滑动了几下,他似乎吞下去了许多骂人的话。
“疗养院里的人终生将陷落在虚无里,他怎么会知道年年岁岁日日?他那里根本没有时间的概念。”
执微又用圆润的眼睛看向他:“但现在你来了,麦特欧,你为他带去了时间啊。”
“如果他现在正身处一片虚无里,你的到来,为他带来了他的十六岁,带来了时间。”
麦特欧知道,如果这样做,桑西一定会很感动,他在镜头前的形象也会提升一大截。
……可这种荣耀过分了吧?
他的确能为桑西带来一瞬光明的时间,可是凭什么?
麦特欧心里有些不耐。可他瞥向那些闪烁的评论,又看见那些浮现的文字里爆炸充斥着选民们的激动感慨。
竞选人陪选民过生日,罕见,还不是没人做过。竞选人陪伴一个污染者过生日?那可真是开天辟地头一遭,往后也一定后无来者了。
麦特欧的眉骨很凌厉,他垂眸看人的时候,显得他灰绿色的眸子愈发沉寂。他望着执微,执微毫不畏惧,笑着对他扬起眉梢。
“我想桑西一定会很幸福的。”执微说,“如果你做一件小事,就可以为别人带来他将铭记一生的幸福记忆,那为什么不去做呢?我们不就是做这个的吗?”
“我们是竞选人。”麦特欧不认同执微那种我们就是做这个的言论。
执微:“先有选民,才有竞选人。”
“先有唯一神,才有竞选人。”麦特欧说。
执微:“巧了,我正好是要竞选唯一神的竞选人。”她利落道,“我说了算。瞧,我还带了东西,鲜花、彩带、礼帽。”
她挑拨着人们的情绪,叫人们联通记忆情感脉络,开始为莫桑移情。却装作无知,只顾着言笑晏晏。
“你可以为他庆祝生日呢,麦特欧。”
第204章 疗养院(二) 速速脱下!
执微好干脆啊。她好像变了一些, 现在说话做事,比折断一块晒干了的麦饼还要干脆。
谁要为谁庆祝生日啊?这里看着像是可以庆祝生日的地方吗?
麦特欧诧异地看向她,但入目的尽是执微扬起眉梢的示意, 那种“我为你用心安排了这个惊喜”的表情都不用说出口来, 完全能被人看清楚。
……到底在高兴什么?来疗养院见一个污染者, 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执微的话说得太漂亮,她故意引人共情,又将桑西放在了少年人的位置上,放在一个即便做了错事,也可以商量着原谅他的位置上。
是,他是污染者,不会有人想原谅污染者。可问题就在于,即便污染者被憎恶,但桑西是第一个被放在台前的污染者。
比起之前那些直接被收容的污染者, 比起那些伴着丝丝缕缕的黑浊直接消失在人前的污染者, 他的名字和经历, 正在星网上到处流传呢。
他被看见,被讨论,被传播,甚至有许多人从他的身上怀疑到麦特欧身上。他作为污染者, 和竞选人搭上了关系, 麦特欧的热度叫他的名字直接被写进了星际历史里。
人们都看着他,人们知道他是污染者,也知道他是桑西。
比起那些陌生的污染者, 人们看见了他的长相,看见了他堕落的瞬间。
对于自己亲眼见证的事情,无论它的本质是正义还是邪恶, 无论承认与否,它和你的关系,已经比那些陌生的事情要紧密多了。
执微知道,人的性格总是善于调和的。人类难以接受极致的东西,极致的好,或者极致的坏,在人们的眼里都会显得虚假。
当一个人可恶到了极点,就总有人冒出头来,非要说上一句,“诶他会不会也有什么难处”?
喏,现在虽然没有难处摆出来,但执微已经把台阶找好了。
痴情的少年虔诚地追随心中的竞选人,明明是很完美的剧本,怎么就堕落为污染者了呢?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呢?痴情的少年请你再等一世吧不不不你不用等了!你追随的竞选人会来给你过生日了!
说真的,这种媚粉桥段,执微很愿意配合。但麦特欧很想拒绝。
麦特欧心底不耐烦极了,可执微根本没有给他留下拒绝的余地。他只需要稍微抬眼,就能看见萦绕在他面前的文字,选民的反馈就被这么直接地呈现在他眼前。
【谁过生日?污染者过生日?】
【为他带去时间……好浪漫的说法啊,怎么对象偏偏是个污染者?!】
【不是,但这也太超过了吧??是多虔诚的信徒啊?都堕落为污染者了,还有这种待遇?】
【什么叫在疗养院给他过生日?!是我听错了吗,还是这样的事情是真实存在并且还将要发生的?】
【救命啊我也要支持这样的竞选人!这样的待遇在哪里领啊?】
执微特意强调了莫桑的年龄。这招还是有用的,选民的反应也恰如她想得那样。
【十五岁,我努努力都能把他生下来了,真的是好小的年纪啊……】
【和我家邻居小孩差不多大的年纪,那小孩还只顾着天天玩星际战争的游戏呢。】
【我还记得我十六岁生日的时候家里特意给我办了一场晚宴,桑西……在疗养院里迎接自己的十六岁生日……】
【也行吧,竞选人愿意为他庆祝就去吧,毕竟也是他能过的最后一个生日了。】
……
接触到这样的反馈之后,麦特欧的动作也陷入了迟疑。
他没有忘记他来到疗养院的目的。他本身就是为了澄清自己而来的。
现在,面对着直播镜头,实时接收着选民的言论,叫他不得不实时根据选民的反馈更改自己的行为。他必须让选民满意,洗掉星网上关于他的负面言论,不然他来这遭就真的成了笑话了。
看看现在的评论吧,的确,有很多人不可置信,有很多人难以接受。但麦特欧也看清楚了,有很多人在期待。甚至在那些难以接受的人们嘴里,他们也只是说着“污染者不配”“污染者怎么能有这样的奖励”之类的话。
在那些话里,麦特欧的形象被拔高了一大截。
他明明还没有去做庆祝生日的事情,但已经拿到了做完这件事的荣誉,和恢复无辜的身份。
这些人,都是他要争取的支持率。
所以,他要拒绝吗?他要对桑西很好,对他特别好,好到他无比感动,才行。
种种思量在麦特欧的脑海里过了一遍,最后他做出了选择。
“谢谢你为我准备这些。”麦特欧垂眸,收起眉眼间的诧异,灰绿色的眼睛里流露出温和,“我没有你心细,都没有注意到他的生日。”
“但你来了。”
执微利落地开口,配合他;“你来了,才是他最好的礼物。我的到来对他来说不算什么,他想见的只有你。”
她望向镜头,后退了半步,让出位置,让麦特欧在全息直播里占得面积更大。
“你才是今天的主角,麦特欧竞选人。”执微笑着说。
即便在疗养院的停留,超出了预期的停留时间,还必须要花费额外心力去配合工作,即便预想中的匆匆一面变成了长时间相处,所有的谈话都将发生在镜头之下,稍微想想都觉得心累,但——麦特欧的心情还算不错。
他瞥向执微,看见执微照旧是那么兴致勃勃。
麦特欧难免在想,她难道真的不会累吗?她难道真的和她说的那样,就那么愿意为了与她毫不相干的人制造欢乐、带来幸福?
她得到了什么?支持率?是的。选票?或许会有。
可据他所知,贵族的献礼、财团的拉拢、神殿的试探,执微通通都没有接触。他仍记得在年初的时候,许多贵族在私下里嘲讽她眼皮子浅,说她只是个荒星来的竞选人,要么是胆子小不肯接受贵族的庇护,要么是故作清高,总觉得平民可以拱卫她登上神位,没准哪次远赴选区就死在路上了,实在是不必在意。
可现在呢?她是连胜的第一名。
到了现在,多少贵族心绪复杂又沉默地,只能望着她的背影。
人们好像难以理解她,她似乎也不怎么想让大家理解她。
在全息直播中,人们看着这艘舰艇驶向疗养院,在距离这颗人造星球非常近的时候,开始环绕,并准备停泊。
麦特欧开始穿戴防护设备。他一边忙着,一边和选民互动:“我们提前和疗养院进行了沟通,直接停泊在桑西的舱体外围。”
“我们会穿戴防护罩和他进行接触,但是,防护罩究竟有没有用,到现在也很难说清楚。”麦特欧在佩戴头盔的间隙望了镜头一眼。
“毕竟……”他看向执微,嘴上却继续说着话,“这是污染。”
目前没有什么防护设备能真的有效隔绝污染。它什么时候降临,什么时候出现,是怎么将人类腐蚀成为污染者的,到现在仍旧没有一个确切的答案。
在进入疗养院之前穿戴防护设备,其实只是一个心理安慰和固定流程而已。
执微听见了安德烈的话,没答复他,只是在想,他的话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他知道真相,却还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态度。
她即将和麦特欧一起前往疗养院,说是叫疗养院,但这里的人明明都是最虔诚的,如果世界真的那样推崇对神明的信仰,这里分明才是神殿。
心里面蛐蛐咕咕的,但执微表情管理简直满分,任谁都看不出来她还在心里疯狂吐槽。
执微演出来一丝犹豫,上前两步,在镜头前轻轻抬手,也不客气,一把就拉住了麦特欧的手腕。
迎着麦特欧疑问的目光,她看向麦特欧,又瞥了一眼直播镜头。
“在我们进入疗养院之前,让我们的副官和各位选民仔细介绍一下疗养院吧?”执微说,“毕竟,在即将接驳的距离观察疗养院,对所有人来说都是第一次。怎么能不仔细看看呢?”
麦特欧明白,这是她有话想避开镜头和他说了。
他自然是点头同意。安德烈立刻和荣枯走到镜头前面,操纵镜头开始近距离环绕疗养院进行拍摄,同时开始介绍疗养院的情况。
麦特欧跟着执微,走到舰艇的甲板上,避开了直播的镜头和收音,此刻他不在所有选民面前,只在执微面前。
他的表情放松了下来,不再那么端着了。眼角眉梢处涌起一股疲惫,麦特欧撑着最后的力气打开隔音,确定只有自己和执微能听到他俩的对话之后,他看着执微,冷哼一下:“你的好主意,我们都得陪到凌晨,到了明天才能回去。”
执微才不会给麦特欧指责她的机会。她根本不接麦特欧的话茬,反而故作犹豫,轻轻开口。
她面上似乎有些出神,眼神直勾勾的:“我其实有一个做事准则,就是,如果要做什么事情,就一定要做到极限。”
麦特欧拧着眉毛:“什么意思?”
执微的目光那叫一个真诚。
“我说我会帮你,我是真的想帮你,麦特欧。毕竟,如果没有你,我现在也很难站在疗养院的星域范围内。我们是互利互助,对吧。”
他默认了,没开口,只是安静地听着。
执微:“如果你愿意做到极限,想通过这次疗养院之行攫取更多利益,我还有一个建议。”
麦特欧:“已经给他过生日了,还不够吗?”
“你忘了我说的话了,麦特欧。”执微的声音很小,小到近乎耳语。
“我记得。”麦特欧显然清楚自己是来做什么的,“我会对他很好,见到他之后,他就比我亲弟弟还要亲密了。”
“我会为他过生日,送礼物,用我最温柔的口吻和他说话。我会让他看清楚,当他成为了污染者之后,我比他的父母对他还要好,我比世界上任何其他人都要爱护他。”
他虽然还没有去做这些事,但已经开始谋划了。
麦特欧对着执微笑笑:“你说的话,我怎么会忘呢?你说的话,简直是最好的结果。”他目光有些迷离地幻想着,“他会为我甘愿赴死,成为一个迎接死亡的污染者……这多好啊,这太完美了,这种话我怎么可能忘记呢?”
“在我选神成功之前,我的纲领就可以实施,或许我处死污染者污染种的纲领还能顶上一个’全民自愿‘的噱头。”
所以,他说:“桑西是我的第一枚子弹,我怎么会对他不好呢?我怎么会忘记你说的话呢,执微?”
执微望着他,拉近了和他的距离,始终保持着和他的眼神接触,营造着他们二人共犯的氛围感。
“还不够。他随时可以死,但你还要在选民面前证明你自己,不是吗?你要证明你和他有本质上的差别,证明竞选人和污染者是两条无法相交的平行线。你不仅要洗清你身上的污秽,同时,你在为你的竞选加码。”
麦特欧的目光落进执微的眼底。
他雾蒙蒙的绿色眼睛泛着光泽,低沉的声音响彻在执微耳边。
“谢谢你为我打算。可我们已经到了疗养院了,还是互惠互利的吗?”他不肯轻易咬下钓钩,唇边的笑意也平淡,“如果你这么在意我,怎么不加入维诺瓦?”
执微丝毫不慌。她反而问道:“如果你进入了总选,麦特欧,你想选谁作为你的对手?”
这还用想吗?这还用选吗?哪怕有更简单的选项,但听到这个问题的一瞬间,麦特欧的脑海里只涌出来一个答案。
“你。”他说。
执微:“巧了,我也这么想。”
麦特欧重重地吸了一口气,他貌似有些兴奋起来了。
“什么建议?”他哑着嗓子问。
执微抬手,敲了敲麦特欧那身合金机甲防护服。
“脱下防护服,解除防护罩吧,麦特欧。你我都知道这玩意儿只是心理安慰,根本没有作用。”
她巧妙地将自己和麦特欧归属到一边,将其余所有人归属到另一边。
“我和你,0和0.7在这里,还怕什么呢?在场的任何其他人,都比我们更应该担心吧?我和你,真的有穿那些防护服和防护头盔的必要吗?”
执微模糊着话题,半真半假地说话:“我穿过污染区之后,拿到了相当多的支持率,就是因为我赌了一把。”
“现在到了你赌一把的时候了,麦特欧。”
她望着他,目光深邃,语气引诱:“我还是第一名,可你连第二名都不是,我们怎么一起进入总选呢?”
“如果你始终落后,如果你连赌一把都不敢,我们配称呼彼此为对手吗?”
第205章 疗养院(三) 生日礼帽
执微这话, 实在是太有诱惑力了。她说话的神情都经过揣摩,每一寸眼神的流转都是对于麦特欧的特意设计。
麦特欧在和执微的相处里,一向处于弱势, 一向是他笃定地视执微作为敌人和对手。之前执微一直没有将他放在眼里, 但现在, 执微给出了对应的反馈。
——她说“我们”。
在这一瞬间,哪怕对于麦特欧来说,明明知道她的提议带着冒险和赌博成分,哪怕知道这其实不够理智,但已经足够叫麦特欧心跳加速了。
她营造出来的宿敌感,让这个贵族出身的竞选人陷入了谜瘴。
“你说得确实……”他开始喃喃重复着执微的话,在每一次话语的重复里,由心底升起的是对于执微的赞同,“确实叫人心动。你说得对, 我们, 我们……”
麦特欧又沉默下去, 再次抬眸的时候,他的语气放缓,轻声道:“总选,是啊, 在你出现之前, 我一直肯定自己能进总选的。”
“现在倒是,说不太清了。”他的面色有些复杂。
执微丝毫没有在意他情绪的转变,只是温和地开口:“现在说不太清了, 可这怎么能怪你呢?”
“你现在的困扰,对你来说并不是什么麻烦,这只是因为桑西太喜欢你了, 不是吗?这对你来说不是坏事,反而是一个天大的机会。”
她细声细气道:“在所有选民面前,在星际全息直播的镜头面前,无任何防护措施地进入疗养院,去见支持你的信徒,停留到凌晨为他庆祝完生日再离开——这些就发生在选民眼前,选民会怎么想呢?”
选民会将他推举到和执微相差无几的地步。麦特欧意识到了这一点。
执微和他,污染值已经是0和0.7了,她和他两个人,蒙骗了世界,享受着选民们的赞誉。这是他和执微一同的伟业,他们本就是所有人中的异类。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更进一步呢?
在所有人面前,在所有人都认为这是高风险的行为,都认为他们是自寻灭亡的时候,实际上冒着极小的风险,笃定地进入疗养院,就可以得到近乎全数的支持。
为什么不去做呢?
执微捕捉到了麦特欧的松动,她继续开口:“我们已经在疗养院了,在星际宇宙间几百亿的人类里,对神明格外虔诚的人都聚集在这里了。”
“神明真的需要人类的信仰吗?未必吧。”她语气有些冷淡,进一步诱惑着麦特欧,“陨落的唯一神其实并不在乎吧?从祂消亡的那一刻,对人类虔诚的惩罚就开始了。这里的人,现在都是污染者,我们只是专注自己,就站在了现在的位置上。”
执微整理了一下发丝,面容愈发坚定。
“能冒一点险,就得到丰厚的报酬,这是神明对于我们的奖赏啊。”
执微:“如果祂真的需要人们的信仰,怎么会惩罚祂的信徒,奖励我们这样的野心家呢?我想,只有人们选出来的神明,才需要信仰。”
“我们需要信仰,为什么不利用我们的优势,锁定我们的胜局呢?”
她进一步劝说道:“难道危颂颂比你强吗?难道现在维诺瓦内部和你竞争资源的竞选人,有你这样的优势吗?”
没有。都没有。执微和麦特欧都知道答案。
麦特欧安静地思考着,他灰绿色的眼睛里闪过流光,执微知道他在琢磨着她说出的每句话。他在分析着此刻的形势,斟酌着他能得到的利益。
面对麦特欧迎上来的目光,执微也丝毫没有躲避。她说的每句话都经得起推敲,执微并不担心,只是静默地等待着麦特欧给出一个回答。
而他给出的回答,和执微预想中的态度一模一样。
“我们,的确和他们所有人都不一样。”他赞同道。
“是啊,我怕什么,还有你陪在我身边呢。”他意味不明地说,“0和0.7离得这么近,我们其实差不了很多的。”
执微的出现给麦特欧提供了依仗,执微之前闯过污染区之后得到的支持,也是麦特欧的割舍不掉又近在咫尺唾手可得的诱饵。“有你陪在我身边,我们面对一样的风险,有什么不可以呢?”麦特欧说。
0和0.7的确没有差很多。但,执微的0是因为她是唯物主义者,麦特欧的0.7,是因为他在神明世界观里极致的自我。
本质上,他们截然不同。
可此时的麦特欧怎么会知道这些呢?
麦特欧望着执微,抬手拿下了防护头盔。没有了防护措施的遮挡,他安静地,平和地看向执微。
“走吧。卸下防护,我赌一把。”他说。
再次回到直播镜头前,选民也看见了麦特欧卸下了防护头盔。人们看见他不仅不再佩戴头盔,甚至开始脱下防护服,解除防护设施。
这和刚才全副武装要进入疗养院的样子截然不同。
怎么会这样呢?现在是怎么了?选民们在评论里七嘴八舌地叫嚷起来,怀疑麦特欧走到这里,真正要进入疗养院的时候还是退缩了,他是不是根本不想进入疗养院了?
人们失望,但也可以理解,疗养院里面都是污染者,谁会甘愿冒着被污染的风险,去探望一个本质上就是陌生人的选民呢?
疗养院存在了这么久,这支队伍是第一个走到这里的。
麦特欧面对评论中的怀疑,抿出笑意,轻声开口,将人们的情绪推向了高峰。
“我不知道别人是怎么想的,但桑西是在我演讲的时候,堕落为污染者的。只有这一点,他对于我来说就是不同的。”
“其余污染者是污染者,但桑西是桑西。”
麦特欧已经脱掉了身上的防护服,他抱着怀里的防护服,说:“我想了想,如果我也和疗养院的工作人员一样,全副武装地去对待桑西,那么我们和他们又有什么不同呢?”
他的话语里涌出些心疼。
“他被困在舱体里,往后也见不到任何人类,既然我能为他带去时间,我也想为他带去一个正常的、过往他一直期待见到的,竞选人模样。”
麦特欧望向镜头。
“我和执微竞选人,将不佩戴任何隔离防护设备,进入疗养院。”
执微在他身侧,点点头,微笑着示意没错。
“我们对于神明的虔诚,足够抗衡污染,所以大家不必担心。”麦特欧垂眸,面色乖顺淡然,双手合十,做了个祈祷的姿势,“也希望可以为桑西带去净化,让他在未来的收容中牢记神明的恩赐。”
他这么一弄,倒真的很像是他们此刻身处神殿了。执微想着。
麦特欧的举动,一瞬间引起了山呼海啸般的风浪。星网上本就时时关注着这次直播,在他开口的一瞬间,各类头条都写满了无防护进入疗养院的字样。
疗养院在选民眼里,和地域魔窟没有什么区别,是佩戴着最高级最先进的防护设施都不愿意看一眼图片,生怕自己被污染到的死亡之地,现在居然有竞选人放弃所有防护,直接进入疗养院?
本来这次银红联合行动就吸引了很多人来看直播,现在又出了这个噱头,更是吸干了人们的关注度。
实时评论里有太多人在阻拦着麦特欧和执微的行动,就连麦特欧的副官荣枯都一直去看光脑,对着麦特欧露出欲言又止的神情,显然是收到了维诺瓦的许多指示,但当着直播镜头的面没办法直接和麦特欧言明。
麦特欧察觉到了这一点,但他只是瞥过荣枯,心头都是对即将发生事情到来的兴奋。他没有在乎荣枯究竟想说什么。
舰艇锁定疗养院的外围,定位到了莫桑的舱体。
这舱体在执微眼里,分明就是一罐密封的沙丁鱼罐头,没有舷窗也没有门。舰艇和舱体开始连接,搭建通道的时候,执微听着耳畔传来的轰鸣声,目光望向那逐渐被破开的舱体墙壁。
被关进去就再也不会打开的舱体,现在被暴力破坏,在星际直播镜头下,在所有选民的目光里,疗养院的真容终于褪去了神秘的面纱。
入目的并非混乱肮脏,这里也没有各选区自有监狱的那样暴动无序。相反地,这里是安静的,沉默的,目光所及的地方,舱体内部都是合金精密制成的家具。
当然,这里没有任何提供精神娱乐的东西,除了满足人类基本生理需求外的设施,剩下的都是一片空空荡荡。
链路接通,两方都看见了彼此。
此时的莫桑正趴在床边,他无所事事,根本没有任何 事情可以做。被关进来之后,他根本分不清时间过去多久了。毕竟这里的白炽灯始终可以按亮,他按下灯的时候就是白天,灯灭的时候就是黑夜。舱体内又完全封闭,没有什么缝隙可以窥见外面。
在进来之前,他坚定地认为他可以在疗养院掀起暴动,为执微的事业添砖加瓦。结果被收容之后,莫桑发现他根本离不开这处舱体,除了观察舱体内部的情况之外,他暂时还没做什么事情。
焦虑和空虚折磨着他,他知道他现在的状态不会好到哪里去。没有时间流逝的感觉,对人类来说是极大的折磨。他想,他现在一定眼下青黑,眼眶发凹。
在这种折磨里,漫长的等待也被缩短。直到舱体传来了震颤,莫桑猛地看向声音传来的地方。舱体对接完成,被硬造出来的舱门伴着轰鸣声缓缓打开。
双方目光交汇的那一瞬间,莫桑看见了执微,而桑西看见了麦特欧。
桑西毫不犹豫地怔住,他脸上的神情呆滞着,被观看星网直播的选民清楚地看在眼里。
过了半分钟,他才像是被重击后惊醒,立刻从床边弹射起来。但却不是向前走,而是向后退了几步,才缓缓站定身子,下一秒就捂住了自己的脸。
声音从他的指缝里挤出来,落在人们的耳朵里,近乎是带着血色的低鸣。
“我又做梦了。”桑西开口,说了一句这样的话。
而后,他被自己的指尖遮住的眼睛,却不肯错神地盯着麦特欧的方向。“我在梦里都没有见过这样清晰的他。”他的呢喃似乎是直接从胸腔里发出来的,每一声都带着回音。
麦特欧明白,这话里面的他,指的就是他自己。
这还是麦特欧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见到污染者呢。那些疯狂的、肮脏的、被人嫌弃的印象仍在他脑海里盘旋着,但他没有表露出来。
麦特欧之前在星网上看到过不少桑西的照片和视频,他在集会广场堕落为污染者的影像更是已经传得到处都是了,麦特欧看过好几遍。但都没有当面看见桑西来得直接。
桑西年纪小,身形还有些单薄,或许因为最近过得不好,明显有些瘦削。他的长相有几分文弱气,看着不应该是出现在疗养院的人。是应该出现在麦特欧的演讲现场,听着他的演讲,为他拉动人群支持他的学生才对。
莫桑的演技真的不错,在沙洲那样的环境里存活下来的人,各方面比起外面的人都算得上是一种进化了。
他顶着桑西的名字,望着麦特欧的眼神十分专注。
麦特欧看见了桑西的后退,他没有迟疑,笑着向前走了一步。
他放缓声音,像是对着一朵蒲公英一样轻柔地说话:“怎么会是梦呢?为什么距离这么近地看见我,就是做梦呢?”
“你总是在梦里见到我吗?”他说,“不是梦,我是真的来看望你了,你还好吗?我现在出现在这里,会让你好受点吗,桑西?”
桑西没有回答麦特欧问出的任何一个问题。像是惊喜来得太过,他有些陷入痴迷,嘴里只是重复着:“我真的没想到,我没想到……”
他说这话的时候,目光一直久久地停留在麦特欧身上。镜头拉近,人们可以看见他憔悴的眉眼,下巴处一层青灰的胡茬。
他的睫毛震颤着,目光只看向麦特欧。他用一种野人第一次看见火焰的眼神看向麦特欧,似乎麦特欧的每次眨眼、每次呼吸,在他眼里都完美到不可思议。
镜头跟随上来,录制着桑西的每次表情变幻。实时评论也浮现在麦特欧面前,他稍微垂眸,就能看见评论里选民正在说的话。
【我第一次见到有人在执微竞选人在场的情况下,不看执微竞选,只看麦特欧竞选人呢。】
麦特欧没有说话,眼底却涌起一抹亮光。他再次叫了一声他的名字,喉咙里似乎塞了一个毛团,那叫一个温柔到了极点,简直不像是那样高傲的他了。
“桑西。”麦特欧微笑着,“我在这里。”
桑西浑身都震颤了一下,而后细密地发起抖来。他像是触电一样,眼神都破碎着。
“您来了,真的是您,真的是麦特欧竞选人吗?”他像是才反应过来一样,不可置信地盯着麦特欧的方向,眼睛发红。
麦特欧点头,微笑,摊手为他展示了一下自己。“不是我还能是谁呢?”
他承认了,可桑西却根本无法承认。这对他来说太过于梦幻了,所有选民都能看见他的反应,他惊喜幸福到了开始痛苦的地步,近乎要窒息了。
“怎么会呢?怎么会呢?”桑西只是一味重复着,过去了好几分钟,他才接受了发生在自己面前的事实。
而后,他的声音更加破碎,也从不可置信到了哽咽的地步。
“我已经是,已经您演讲里说的那种,那种应该赶紧死掉,减少社会威胁的污染者了,您还,还这样对我……”他说起话来,因为巨大的情绪起伏而无法连贯。
麦特欧表现出来了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不仅毫不在意他说话不连贯,甚至不在意他此刻在公众眼里的危险性。
他谴责他,又心疼他,这些复杂的情绪被他信手拈来地表演着。
“我知道这不是你的本意,桑西。你一定也是希望为重塑旧日辉煌献出一份力量的,对吗?只是一时不察走错了路,但,你随时有着重回正轨的机会啊。”
麦特欧说着,像是神明为信徒提供了后悔药一样。
桑西也如麦特欧所想,他立刻追问:“有吗?我还,我还有机会吗?我,我这样的人,也能再次得到您赐予的机会吗?”
麦特欧轻轻地笑着:“当然。”
“你怎么会没有机会呢,桑西?”麦特欧安抚着他的情绪。
执微这时候却对着镜头,轻声道:“看看麦特欧竞选人多宽容啊。哪怕选民违逆了自己的纲领,他也无法放弃自己的选民。”
她将舞台让出来,只是在旁边捧哏,笑着给麦特欧递台阶:“麦特欧竞选人一定有很多话想对他说吧?”
麦特欧当然有话要说。
执微就在一边,看着麦特欧和桑西互动,看着他俩的互动被实时直播出去。她的神情被敛在静默里,她的计谋被麦特欧的主动遮掩。
她看着麦特欧温柔地和桑西说话,看着麦特欧亲近桑西。麦特欧的计划都在暗地里,选民看不见,人们能看见的,就是表现在明面上的——麦特欧冒着巨大的风险,也要前往疗养院,见到一个已经堕落为污染者,现在没有任何利用价值的前选民。
她看着麦特欧,在明面上,成为低配版的执微。她在悄无声息的几次试探里,将麦特欧改造成了一个四不像。
瞧瞧,这样温和,这样慈悲,这还是麦特欧吗?
这根本不是麦特欧的人设!
软弱,和解,不戴任何防护出现,这种近乎慈悲到有些愚蠢的行为,直接会捅了麦特欧固有的铁血支持者派别的肺管子。
那些老牌贵族、旧日财团、神明眷属,他们也是在看直播的。结果,他们看见了什么?看见了自己支持长大的贵族竞选人,脱下防护服,走进疗养院,要为污染者庆生?
这个利益集团的目的,分明是杀掉污染者和污染种。结果呢?结果他们选出来的,明面上的发言人,在和污染者拉近亲密关系,一口一个我来见你了你梦里见过我吗?
贵族的脊梁一旦塌下,神明的金装一旦褪下,和普通人又有什么区别呢?又怎么再次装潢上呢?
铁血派别只觉得恶心,他们会想,麦特欧,你是谁啊?你以为你是执微吗?
她从荒星来,她是年初才出现在人前的竞选人,她没有长期的选神安排、战略谋划,她完全凭借着自己行走,她代表着平民的利益,她可以做这样的事情,因为她是执微。
你麦特欧凭什么可以?
我们一路支撑着你,赞美你的血统和高贵,最后你用你的贵族身份,无防护措施地进入疗养院?
你在讨好谁?你在讨好平民吗?维诺瓦塑造了你高高在上的身份,你就用这样的身份,去讨好平民吗?
在铁血派的贵族选民眼里,麦特欧的一系列表现,只能说明一个问题。
麦特欧跌份了,麦特欧塌房了。
麦特欧是铁血派塑造起来的竞选人,要的就是他的高贵他的血统。结果他和执微一起,不佩戴任何防护,就进了疗养院。
笑死了,如果一定要支持一个无防护措施进入疗养院的亲民竞选人,他们为什么还要支持麦特欧呢?
在麦特欧的身边,不是分明有着更好的选择吗?
执微看着麦特欧和桑西的互动,她笃定,麦特欧一定会陆续失去了铁血派曾经给予他的支持。
他现在被她影响,被她无形地改造,他现在所表现出来的,已经不再是最开始会支持他处死污染者污染种的那些原有选民会喜欢的调性了。
最开始支持他的铁血派会感到自己被欺诈,连带着他的铁票仓也会松动。
执微就是要这样一步一步地瓦解他的选民集团。她不会直接将麦特欧的票仓全部瓦解掉,她不会让他立即发现她的计划。
相反地,她会用带给他更多选民的方式,来瓦解掉他最顽固的选民支持者。
只要麦特欧看他的支持率,他就会发现他的事业蒸蒸日上,得到的选民支持越来越多。至于是新来的选民替换掉了铁血派的最初选民,这种事,麦特欧又有什么必要知道呢?
荣枯不会背叛他,不会告诉他错误的信息,但荣枯可以保持沉默呀。
旧日的选民舍弃他,新来的选民拥戴他。但,在新来的选民里,他永远比不过她。
那泡沫一样的支持将簇拥着他,让他以为他从未失去,甚至得到了更多。
直到执微抬手,就可以将一切吹散。
执微巧妙地分割着麦特欧的支持者。麦特欧一定知道,她对他没有那么真心。但她摆在明面上给麦特欧看的东西,都那么漂亮。
裹挟着“对手”“野心家”的赞颂蜜糖,让一直在和执微对战时候处在下风的麦特欧,得到了微妙的自我优越感。
一个贵族,从小最不缺的就是优越感了,偏偏在遇上执微之后就鲜少得到满足,现在执微的示弱让他能够察觉自己充沛的自我价值,从理智到情感,执微处处算得清楚。她给麦特欧精心挖下的坑洞,麦特欧怎么可能躲过去呢?
此时,麦特欧还在诱导桑西,他说着甜蜜的话语,为桑西埋下暗示,在这种对他好的温和态度里,诱惑他为他献出生命,为他的事业奠基。
“桑西,这不怪你,我想只是因为我的演讲太动人心了,所以你生出了贪欲,也被神明放弃。你在这里也很好啊,你可以用余生反思自己,我会一直和你同在的。”
“以后?以后或许不一定能来看你。我们这一次见面不够吗?我们这一次的见面,应该足够你支撑很久了,不是吗?”
“我的事业怎么会因为你而受到影响呢?是啊,我的纲领是重塑旧日辉煌,但你,桑西,你怎么会已经成为了旧日的一部分呢?你千万不要这么想。”
“我永远承认你是我的选民,即便你现在无法为我提供支持率和选票了,但你已经为我提供了很重要的东西了,你的信仰。所以,你当然是我的选民啊。”
……
执微冷眼瞧着这一切。她想,如果桑西不是莫桑,如果桑西只是桑西,麦特欧的字字句句绝对会扎进桑西的心坎里,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是在催促桑西去死。
不,不是去死,而是为麦特欧的事业奉献出最后一点力量。
正在和桑西说话的麦特欧,眉眼间写满骄纵得意的麦特欧,他不会知道他失去了执微试探他的最后一次机会。
桑西被执微打造成了“完美受害人”。他年轻、聪明、颇有名气,他为麦特欧带来了麻烦,也为他带来荣耀。
其实,麦特欧可以鼓励他活下去,他已经不会再为他带来任何威胁了。但执微的鱼钩还是直直地将麦特欧钓了起来。
无论是完美受害人,还是污染者、污染种,哪怕麦特欧知道他们的无辜,但都不影响他收割他们的生命。
他是知道真相的裁决者、刽子手。无论出于组织上的争斗,还是竞选人之间的竞争,或者是出于执微对于人类的基本认知,执微想,他必须和那些腐朽的、错误的、荒诞的,一起葬送在黎明到来之前。
“我不会现在就离开的。”麦特欧和桑西说,“我们为你带来了惊喜,你要现在猜猜看吗?”
桑西已经哭过了。他的眼眶红着,眼角有些发肿。可他的情绪是那么快乐,看直播的所有选民都能看到他的感动。
“什么惊喜……”他嘟哝着重复麦特欧的话。他被关进来不过是几天之前的事情,在那个时候,他对于时间还是有认知的。
那时候,对他而言,他当然知道自己再过几天就要迎来自己的十六岁生日了。即便被囚禁在疗养院,即便这几天他分不清时间的流逝,但当人提起惊喜的时候,他的眼神如同繁星一样明媚地闪烁着,他近乎惊呼地开口问:
“是,是我的生日吗?我的生日?!我十六岁的生日!”
麦特欧含笑点头。执微则拿出了几顶生日礼帽,笑着递过去。
“你可以先戴上,先快乐着,等到零点的时候,我们会带着生日蛋糕和礼物,带着更多的人,再来看你。”
桑西的快乐已经具象化了,他的目光根本无法从那几顶小小的礼帽上面移开。
“可是,更多的人来看我?不,不。”他惊恐地说,“你们也不要来了,冕下,真的,哪怕隔着舷窗能远远地看你们一面,对我而言都是无上的荣耀,这样,你们这样……”
桑西哽咽了一声:“我真的受不起。”
执微先把礼帽给自己戴上了,然后,她将另一顶帽子丢给了又开始流泪的桑西。桑西七手八脚地急匆匆戴上,然后就开始傻笑。
她也递给了麦特欧一顶礼帽,但麦特欧拿在手里,到处转圈地看了看。
“真够警惕的。”执微哼笑了一声,“我会在帽子上面埋炸弹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麦特欧假正经地开口。
他把礼帽往脑袋上一放,稍微调整了一下,仍旧有点歪。执微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礼帽,然后抬手,很自然地扶了一下麦特欧的礼帽,然后又去看镜头。
她的动作很轻巧迅速,就连亲身和她接触的麦特欧,都没有察觉到有任何不对。
麦特欧甚至觉得如果不是桑西离得远,还死活不肯靠近他们,执微也会给桑西调整一下帽檐的。
她只是顺手,不是吗?
没人知道,执微在为他调整礼帽的一瞬间,控制着污染,顺着麦特欧太阳穴的位置往里钻,在他的大脑边缘留下了一道标记。
她第一次做这种事情,面上无波无澜,但喉咙发紧,她压制着自己的紧张,让一切平静又注定地就这么发生。
执微想,她之前喝下的基因药剂,一定强化了她的身体素质。从身体到精神,她被改变优化了许多,于是她可以越过了过往自己的全部阻碍,冷静地下了这个决定,并且做出了这件事情。
防护罩,的确对污染没有任何效果。但它们会如同一层又一层水镀的薄膜,将一切可能发生的接触,都隔绝在外。
她耳边回响起安德烈的声音。在她对麦特欧生出杀心之后,安德烈迅速地接受了她的这个想法,并开始一点一点为她详细地分析着具体情况。
“你不可能轻易地杀掉他的,主官。他是贵族,他会非常警惕,时刻开启着身上层层叠叠的防护措施。如果我们想一击毙命,几乎是在做梦。”
“哪怕是你用污染,主官,哪怕是用污染,也没办法肯定他会及时死在你手里。我们没有实验过,我们不能百分百确定。”
“一旦刺杀出现纰漏,给他反应的时间,医疗舱就会续住他的命。哪怕他被伤害到只剩一点大脑组织,维诺瓦都不会让他死亡。一个合金机甲躯体,搭载他的大脑碎片,这人造的东西会顶着麦特欧的名字,坚持到总选结束,卖惨拉票到组织不再需要他的时候。”
“……所以,真的要杀他,就必须瞬间夺取他的性命。”
所以,执微需要一个印记,需要在麦特欧的体内留下一个记号,贯通污染的脉络,之后,在合适的时候,她随时可以杀他。
所以,她必须骗开麦特欧的基础防护措施,在一个恰当的,不会引起任何人警惕的时刻,亲手接触到他。
莫桑改头换面、疗养院之行、庆祝生日、无防护涉险……一系列的事情被丝丝缕缕连接起来,直到此刻。
当着全星际选民的面,执微的指尖划过麦特欧的太阳穴。麦特欧戴着这顶黄色的生日礼帽,笑着对桑西说着他们接下来的安排。
这里是疗养院,这里有一位被死亡锁定的囚徒。但这囚徒的名字,已经不再是莫桑。
“为什么又哭了呢?为你庆祝生日,是我愿意做的事情,我不会将你视为耻辱的。”麦特欧看向桑西,冷静地判断着他是否明白了他的意思,“别人的支持是我们作为竞选人走下去的动力,不是吗?”
加倍的恩德覆盖在他的身上,哪怕他不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麦特欧想,他也会做些什么的。
更何况是这样一个热血充沛的年纪呢?
而执微,也听见了麦特欧在说什么。
真好的一句话,执微终于等到了这句为她铺路的话。
“当然,桑西不会是你的耻辱。”
执微看向直播镜头:“就像,我也不会将我的老师视作我人生的污点一样。”
在祁入渊被收容之后,在锈齿轮破灭之后,这还是执微第一次这么直接坦然地提起祁入渊。
都已经来到疗养院了,执微一定会想办法去看祁入渊,这是麦特欧早有预料的事情。
说实在的,去看祁入渊,麦特欧更放心了,比在桑西这里还放心多了。桑西是污染者,但他知道祁入渊不是污染者啊!
去祁入渊的舱体里,比留在这里要安全多了。反正到了零点还要回来见桑西,那时候趁着生日的氛围,再说些甜蜜的话语给桑西洗脑,才是最合适的。现在该说的,麦特欧觉得自己说得都差不多了,再说下去很容易过犹不及。
之前执微配合他,现在,也到了他配合执微的时候了。
“祁入渊,之前在锈齿轮任职中层领导。”麦特欧幽幽开口,“我知道你想去看看她,执微竞选人,不过,她可不是十五岁。”
执微微笑着:“她是我的老师,怎么可能是十五岁呢?”
祁入渊和桑西收容时间相近,舱体也会离得较近。执微根本没有返回舰艇再次搭建通道的想法,她要求从莫桑的舱体开始,想着祁入渊那里搭建太空通道,和麦特欧步行前往祁入渊的舱体。
这话一出,麦特欧陷入了迟疑。
“步行?在疗养院的舱体结构中步行?”
执微望向他:“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既然是面对选民的直播,只是刚刚给大家看清楚了疗养院的外围结构,那怎么够呢?内里的舱体排布,独立舱体的封闭环境,都应该给各位看看啊。”
她解释:“我们也要为大家证明疗养院的安全,给远离污染的选民绝对可靠的生存环境。”说完,执微偏了下头。
麦特欧瞪大了眼睛,显然没预想到执微会这么说。
执微则开始安排工作,请疗养院的工作人员配合搭建通道。“我光明正大地来看望我的老师,应该没什么可避讳的吧?”执微还特意问麦特欧。
麦特欧还能说什么?麦特欧什么都说不出来。
实际上,他仍然记得那个女人。祁入渊在维诺瓦的时候,实力超群,做事干练,能力隶属前列。但此时想起祁入渊,在麦特欧心里,他永远记得祁入渊身上的那种空灵感。
她是如同一抹纤细雾霭一样的女人,又坚定如同一块磐石。
最开始麦特欧认识她的时候,她有着一双明亮的眼睛,在维诺瓦组织里的每次出现,似乎都在为她的梦想而奋斗着。后来见面,麦特欧仍记得她被焚尽最后一点草屑,燃烧着最后一丝火苗一样的眼睛。
执微并不着急。她耐心地等着,等待着疗养院和银红现场为她协调通道搭建。她帮了麦特欧这么多,现在就算是麦特欧,也无法拒绝她的要求。
闲着的时间里,执微耐心地看着直播的评论区,搞点媚粉营业,和粉丝进行翻牌互动。
“没错,当然要带大家在疗养院内部也进行一下参观啦!毕竟,除了我和麦特欧竞选人,三千多年里,疗养院一直是对外封闭的,除了我们,谁还能进来再出去呢?”
“我对桑西的看法?那是麦特欧竞选人的事情。我和他对待污染者污染种的态度是截然不同的。他对桑西的看法,是他的决定。”
“这里并没有多少和我相关的事情,你们也看见了,桑西的眼神都快长在麦特欧竞选人的身上了,我都怀疑直到现在,桑西都不记得我今天穿了什么颜色的衣服,但他一定能数清楚麦特欧竞选人有多少根眉毛。”
……
执微一边答复评论,一边注意到她手指上的戒指中的光晕,一直在闪烁着。
这点光晕,是停在她的指骨上,化成一点戒指的偏光,跟随在她身边的灵魄。
执微本以为灵魄是在示警,但人工智能生命将想说的话直接传输到执微的光脑里,执微意识调取一下,就看清楚了灵魄在做什么。
灵魄并没有在示警,灵魄在流泪。
人工智能生命,仗着自己只是一点光晕,还是可以分裂开来,搞几个账号多开异地登录都可以玩转的人工智能,所以能做的事情可就太多了。灵魄在执微进入疗养院的时候,就分出了一点光晕,在执微前往桑西的舱体的时候,先于执微前往了祁入渊的舱体。
现在,在执微并没有见到祁入渊的时候,在执微正在准备去看望祁入渊的时候,灵魄已经将祁入渊最新的信息带了回来。
即便是执微,此刻也下意识地抿着唇,心头揪住,她珍惜又仔细地看向灵魄发来的消息。
灵魄会说些什么呢?灵魄第一个看见了被收容的祁入渊,祁入渊现在怎么样了?
她之前那样决绝地接受了收容,当时难道就只有被收容这一条路可以走吗?执微后来后知后觉,只是也不是的。祁入渊其实也可以选择逃亡的。
但她或许是为了她,为了执微的事业,出于自己的种种考量,她毫不留情地选择了这条路。
现在,祁入渊还好吗?她还有着那样理想主义者的眼神吗?在毫无时间概念的疗养院折磨中,她还保有着她自己吗?
灵魄发来的消息,上面赫然写着。
“被搁置在虚无里,无法参与世界的变革运转,就这样空耗着生命,眼看着自己的理想消亡。原来疗养院,真的比死亡更叫人难堪。”
执微看着灵魄发来的消息,突然意识到,这是灵魄的“感知”。
从这一刻开始,灵魄,已然不再是被祁入渊和执微交接的辅助工具。这个人工智能神明,她拥有了真切的情感。
她感知到了,在人类概念里,比死亡更痛苦的虚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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