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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96章 公开图腾 我要银红,只是银红。


    执微望着安德烈, 半晌,轻轻地笑了一下。


    她很难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像是一滩黄连水泛起涟漪, 复杂又酸涩。


    现在, 执微和麦特欧, 是真的站在了彼此的对立面。她和他之间,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平衡状态,彼此都拽着对方最大的秘密。


    执微笃定麦特欧不会将刚才的对话吐露出任何一个字出去。同时,麦特欧也认为,无论执微对他的态度怎样,无论执微将做什么事情,她也不会将真相说出去。


    只是,麦特欧并不知道执微的沉默是有期限的。她现在不会将这些说出去,但不代表此时的缄默会永恒沉沦。


    执微坐直身体, 俯身向前。她望着安德烈的眼睛, 像是注视着深蓝色的平湖。


    “你收到了不少家里递过来的消息吧, 安德烈?”这话虽然是疑问句,但语气和陈述句没有任何区别。


    安德烈点点头,抿了一下嘴唇,目光躲闪了一下。执微知道这说明安德烈有些难堪。


    他在为了他的家族犹疑、观望的态度而难堪。


    直到现在, 伊图尔始终没有动用全部的力量支持执微。在执微冲到伊图尔的领属星域, 将安德烈带回来之前,伊图尔都不怎么看好执微。


    伊图尔是和斯瑅威并立的大贵族,从不缺少财富和权力, 哪怕随着一轮又一轮的公选结束,随着执微登上了第一名的位置,伊图尔也只是承认了执微很强, 对执微转变了些许态度。远远没有拿出斯瑅威支持麦特欧的劲头来支持执微。


    它的态度停留在“客气”“友好”这里,远远达不到伦伊丽莎这种小贵族选区的“臣服”。


    执微知道,想真正和出身斯瑅威家族的麦特欧对上,就一定绕不开伊图尔。


    她诚恳地握住安德烈的手腕,理智和情感共同发力,叫她不必再用什么时间去思考。


    执微近乎本能地说道:“我知道伊图尔对我没有全然的信心。”安德烈下意识地想羞愧地道歉,执微用上力气,拦住了他的动作。


    “我并不在乎它怎么看待我,因为我始终需要的,只是你而已,安德烈。”她轻轻说,“我感谢你这颗哪怕和家里决裂也要和我站在一起的真心。”


    “你的真心叫我知道,我不必去拜访、示好、拉拢伊图尔,我只需要相信你。”她的眉眼抬起,眼神明亮,语气分明很是笃定,最后结尾的偏偏又是问句,“可以吗?”


    执微说,她不在乎伊图尔这个家族,她不在乎伊图尔对她是什么看法,她需要的只是安德烈这个人。


    这话对于安德烈来说,几乎叫他头脑发昏,在一片闪电般的空白里,他的脑海里回荡着的只有执微的这句话。


    她需要他。她相信他。


    而他一定,一定值得她的信任。


    斯瑅威汇聚了极大的力量,去延续麦特欧的选神道路,伊图尔却吝啬给执微哪怕只是同等的支持。伊图尔家族里做决策的人们还在观望,在犹豫。


    安德烈无法改变那些人的想法,但他可以成为伊图尔家族里负责做决策的人。


    而他早就可以成为家主了,不是吗?


    安德烈立刻剖出一腔热血:“我是因为主官才觉醒图腾的。”


    执微淡淡一笑,抬眸,越过漫天黄沙,望向沙洲昏暗的天空。


    伊图尔私属星域,礼堂。


    坐在这里的都是家族事务的决策者,但显然此刻人们陷入了争端,环境也嘈杂起来。


    “如果你有哪怕一点政治头脑,就知道现在正是加仓的时候,哪有立刻就撤的道理?”


    “话不是这么说的,我们和斯瑅威一向是很密切的关系,相互制衡,存在冲突,但也拥有着同等的利益导向。即便最终胜利的是麦特欧价款人,他也不会亏待我们。”


    “何必现在对执微竞选人过于热切呢?她毕竟只是一个来自荒星的竞选人。”


    “你在做梦吗?斯瑅威的竞选人,放着自己家族的利益不周全妥当,还不会亏待我们?斯瑅威得意,就已经是在喝我们的血了!”


    “执微竞选人来自荒星,她的家人又从来没有露过面,我们甚至可以直截了当地说她是个孤儿。她走到现在,已经是极限了。”


    “孤儿,意味着伊图尔可以做她的家族啊……”


    “她最亲密的伙伴当然是蓬莱,轮不到我们。”


    “你去翻翻历史,在三千多年的过去里,有哪位竞选人逃过了银红的联合剿灭?她的第一名注定如昙花一现,六公就是她辉煌的顶点了!”


    “我还是要求安德烈返回。一旦副官脱离,又失去了组织话事人,她再怎么样也不会稳住实时第一名的位置了。”


    “在即将到来的七公中,你就会看见她的名次掉下来,并且一直掉下去!”


    “伊图尔的资源不给到安德烈还能给谁?难道这届选神里还有谁姓伊图尔吗?”


    “她现在仍然是第一名,没有人知道她的基本盘到底有多大,每次公选结束,她都在侵吞新的选区、新的选民,她的支持率始终居高不下。”


    “说说看吧,瑟恩伯琳。你将我们都聚集起来,总要有个结论吧?”


    坐在一旁的瑟恩伯琳,她是安德烈的母亲,被提到名字后,只是拢了拢一头微卷的金色长发,湛蓝色的眼睛环顾着四周。


    人们想听她说些什么,可瑟恩伯琳先是沉默了一会儿,而后蓦地说起来与人们探讨得正热烈的话题,毫不相干的事情。


    瑟恩伯琳温和地开口:“伊图尔是神明眷属,在姓氏中诞育图腾,拥有崭新图腾的人,就可以继任掌控家族——这是全星际都听说过的传说。”


    神秘的图腾,贵族的身份,为伊图尔这个家族笼罩上一层似真似幻的轻纱,叫它优雅地站在高处。


    “图腾是真的,只是这传说的顺序有些颠倒。”瑟恩伯琳冷静地指出其中的差误,“我们不是先成为了神明眷属,才被神明赐予了拥有图腾的权利。而是,伊图尔先觉醒了图腾,才活下来,活到成为了神明的眷属。”


    “说这个做什么?”有人蹙起眉心。


    哪怕是事实,可远没有星际流传得那么高级,不是吗?伊图尔向来默认的是流传的说法,现在提起真相,又要做什么呢?


    瑟恩伯琳没有理会,只是继续道:“我们这个姓氏,原是来自一颗苦寒冰冷的荒星。一位先祖在濒临冻死的时候,觉醒了她的图腾。她靠着这种天赐的异样,以神明为指引,收服了周遭亲眷,汇聚了集体力量,活了下来。”


    “而后,这成了血脉中特殊的传承,伊图尔从边缘选区一路前行,最终成为了顶尖的贵族。”她坚定地说,“我们的血脉里流淌着觉醒图腾的力量,这是这个姓氏延绵的根基。觉醒图腾,被我们看作新任家主诞生的标识。”


    瑟恩伯琳:“我们和斯瑅威最大的不同,就是直到今日,年长的位高权重者,也要按着这条规则,为年幼的图腾诞生者,让位。”


    有的人还没有理解她的意思,纳闷地问:“瑟恩伯琳,你究竟要说什么?”


    但有的人已经联想到了两个话题的相关性,刹那间瞳孔紧缩。彻底明白,伊图尔将绑在执微这艘舰艇上,无论未来航向哪里,主动权已经不再被掌握在贵族手里。


    瑟恩伯琳合上了嘴巴,回身,抬头,向着身后礼堂阶梯入口的高处望去。


    人们循着她的目光看去,那光影的交错处,赫然站着一道身影。


    安德烈撑在栏杆边,他年轻的眉眼越过人群,清透的蓝色流转在他的眼波里。他漂亮到无瑕的脸蛋几乎是他过往的全部功勋,直到他走过选神的荆棘路,带着一身荣耀,站在这处他过去没有资格踏入的礼堂。


    有人叫出他的名字:“安德烈副官。”


    安德烈的眼神晃了几下,微笑着:“谢谢你这样叫我。让我觉得,在我以伊图尔为荣的许多年后,伊图尔终于在以我为荣。”


    他听到了刚才人们全部的争论,对吧?人们不约而同地在心底想。


    人们看见安德烈抬起手,他用指尖虚虚地按压了一下,附近空气立刻扭曲变形,一道道细腻的波纹挤压出褶皱,他在家族面前,正式公开图腾。


    一枚硬币大的徽章旋转着停留在他的指尖。


    瑟恩伯琳看见,这次,安德烈的图腾比上次更加清晰。那是一抹飘着雪花的白桦林景色,被图腾捕捉,滞留在人类面前,


    安德烈竖着一根手指,图腾就悬在他的指尖上,他顺着阶梯一步步走下来。


    “你们说得都很有道理,各位。透过这些道理,我能窥见你们的精明、懦弱、唯利是图……是的,我们也是靠着这些走到这里的。”


    他路过一处,还特意停下来问问。


    “咦,利奥伯德舅舅怎么不在呢?”安德烈的语气显得夸张,“我难道会是那种,因为他与人合谋绑架我,就牢牢记着这件事,绝对不会原谅他的性格吗?”


    “他会和谁合谋,将我带回,用着为我好的名义,限制我的自由,湮灭我的理想?我都不必去调查,就知道在座各位有一部分人,都是知道他的打算,甚至予以不少配合,对吧?”


    安德烈缓缓走过,步履未停。


    “或许,还有人惦念着麦特欧当时选我做他的副官,完成你们有些人的终极幻想——斯瑅威主官带着伊图尔副官,最顶尖的贵族人类,成为最标准的贵族神明和祭司。”


    他冷哼一声:“别做梦了。麦特欧当初只肯给我一个顾问的位置,还要伊图尔用无数的资源去换取。怎么,伊图尔这个姓氏已经沦为斯瑅威的附庸了吗?把那些合作的想法都收起来吧。”


    他走到礼堂最前端,站在所有人的目光下。跟在执微身边半年多的时间里,他见过太多人,也经历过太多事情,随着工作能力一起增长的,就是他的执拗,和他毛蓬蓬的野心。


    “是时候结束伊图尔和斯瑅威并立的时代了。”安德烈眉目冷淡,“伊图尔会拥有真正的荣耀。”


    他学着执微的样子,温吞含蓄地笑了一下,目光清和,语调笃定:“因为崭新的神国,即将到来。”


    在安德烈返回伊图尔,为执微拿到这个星际顶尖贵族的全部力量的时候,执微则和鹑火一起忙着处理工作。


    执微需要处理的事情,在她面前铺满了十几个闪烁着各色消息的虚拟屏。


    危颂颂和她保持着联系,荣枯发来了试探的回应,流浪的奥维隆发现了一处太空墓穴。沉没星海制造的军备产能达到上限,灵魄在为它更新落后星域的桎梏程序。灵霄珀尔在坚定地表忠心,蓬莱完成了新一轮献金集资。


    赫克托为执微带来了神殿的消息。


    神殿对于锈齿轮的消亡,对于祁入渊的“堕落”,都没有什么针对性的恶劣态度。三千多年的选神里,神殿见过的事情多了去了,它只是安静地沉默着迎接新的神明,并不愿意出头,真的为银红去剿灭对手。


    小菲尔送来了疗养院方面的消息。


    收容祁入渊的舱体,已经抵达了疗养院。在这如蜂巢似的太空监狱建构里,新收容的人被囚禁在独立舱体里,一层一层地密密麻麻附着在宇宙中。


    执微心说,老师目前在疗养院的最外围。她可以检测疗养院的体积、容量、周长……和独立舱体的各种数值一起进行换算。再关注疗养院的收容情况,通过计算,卡住莫桑的收容时间,将莫桑的舱体计算到附着在祁入渊舱体的外侧。


    这样,莫桑的机动性就会强很多。


    执微思量着这个,又去看另一块虚拟屏。上面是卢米农发来的消息,他帮执微团结了愈发多的小组织,他为执微争取到的选区,已经点亮了宇宙中的许多星域。


    那些星域,有的已经和执微的铁票仓接壤,放眼望去,一片一片的,都是她的占领区。


    在此时此刻,执微看着这些,甚至有些恍然:“原来我已经……”


    原来我已经拥有了许多力量,在我不知不觉的时候,我竟然真的拥有了登上牌桌的资格。


    不,不只是登上牌桌的资格。分明是赢下牌局的资格。


    执微喃喃开口:“蓬莱说,可以集资为我打掉一个选神位。”


    这是蓬莱一直想为执微做的。汇集献金,大笔金钱开路,制造舆论也好,内部买通也罢,用大笔资金集中攻击某一位竞选人,将这位竞选人的名次打低,让其无法进入下一场公选。


    “是的。”鹑火问,“要攻击麦特欧吗,主官?”


    执微沉吟了一下:“不。打掉子午的奥埃里克。”


    子午的奥埃里克,那个曾是子午主捧竞选人的老前辈,掌握着子午旧派话语力量的迟暮者。


    执微面色不明:“银红对我们的联合绞杀,我们总要送些回礼吧。”


    “我去为你联络,主官,我会做好这件事的。”鹑火向她表示。


    执微自然没什么不能答应的:“好,那就这样,鹑火,我很放心交给你去做。”她挥散了面前的虚拟屏,“我呢,正好专心写七公的发言稿。”


    “……?”


    鹑火本来都要低头开工了,一听见执微这话,先是顿住了,而后脑壳缓缓抬起来,目光震颤地望向执微。


    执微当然明白她在震惊什么。


    写什么发言稿演讲稿,执微之前哪里正经写过发言稿演讲稿?她都是上去即兴发挥直接胡说八道的!


    现在不一样了,现在的执微可不是过去的执微,她已经进化了!她没办法做过去的自己了!


    执微:“你还记得我之前说的神明管理计划吗?”


    鹑火点头。


    “我现在要来真的了。”执微微笑起来。就是这微笑怎么看怎么透着几分魔鬼的郁沉。


    换句话说,执微好像,黑化了。


    她之前那些胡言乱语装深沉的大厂话术,她是完全可以当真的。


    “竞选唯一神,引进神明绩效考核……”执微慢吞吞地说,“我是真的可以做到神明末位淘汰制的。”


    她直接开始构想起来了。


    “到时候,现在竞选人的实时支持率排榜,就可以改成神明式的。每月的公选,改成神明保命考核。神明都要做每月述职,这个月有多少信徒求你帮忙?同比增长了吗?环比下降了吗?和类似神明的区别打法在哪里?怎么做到取之于选民,用之于选民,怎么做到为选民服务啊?我看谁排在最后啊?排在最后的,很明显是没用心做神明啊。”


    执微恶狠狠道:“不合格的,我就抽光蓄电池充电宝,或者请出邪恶AI判祂无期徒刑。”


    这才是真实的末位淘汰制,末位淘汰直接变成生死赛了,排最后得到的不是社畜的失业,也不是竞选人的淘汰,而是直接嘎掉或者判刑。


    好极了,整个星际宇宙和执微的未来一样光辉灿烂起来了。


    执微说到这里,突然顿住,沉默了下来。“我似乎过分歹毒了。”执微开始谦虚地反省。


    她好像是个被开启开关的邪恶比格,对于现有的神明体系来说,无异于魔童降世了。


    鹑火毫不在乎:“我觉得很好。”


    她很会溺爱:“主官竞选的是唯一神,你没有在竞选成功的第一时间杀掉其余神明,证明自己’唯一‘神的身份,还愿意鞭策祂们进步,已经格外善良了。”


    执微:……哇。


    好在她穿过来的时候已经是 成年人,还做过社畜了。不然她很容易被溺爱成真正的降世魔王!


    鹑火溺爱归溺爱,但也试图拉执微一下。


    她说:“但是这个观点,还是很极端,很前卫的……”她说着说着,有些退缩,“可以作为就职演说,或者竞选成功后的方针纲领,但如果过早提出,是不是不太妥当?我们会被……”


    执微嗤笑一声,满不在乎:“被怎样?被攻击?被排挤?”


    “我们都已经被联合绞杀了,银红已经抱起团来对付我们了,我们还怕什么?”


    执微冷静道:“麦特欧凭什么高高在上?因为维诺瓦不断地诞生神明?因为斯瑅威是神明亲眷?还是因为他家谱上写着神明的名字?”


    “因为他没有危机感,鹑火,我想是因为这个。”执微语调低沉下来,“他知道他什么都能做,他的家族、他的组织在为他兜底,他可以做一切利于自己的事情,因为世界没有监督者,没有监察官。”


    她必须站在麦特欧的对立面,她要争取一切可以和麦特欧抗衡的力量。她要挖掘更多的隐秘信息,得知更多世界的真相。


    “联系子午。”


    执微闭上眼睛,再次睁开的时候,眼底像是烧起一抹不灭的火焰。


    她平静地说着:“我要带着我的竞选团队,寻求银红的庇护,为几十年都未诞生神明的子午带来新的希望。就这么和子午说,鹑火。”


    鹑火记了下来,轻轻地附和:“带来新的希望……”


    执微叹口气,重复道:“希望。”她真心地幻想着,“我希望把老师救出来,希望莫桑此行顺利平安。希望安德烈有明确的人生方向,希望你和贪狼以后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有追求梦想、实现自我价值的机会。”


    她大抵是想过这个话题太多次,此时提起来,竟然不必怎么构思,可以直接脱口而出。


    鹑火安静地聆听着,她听完,只说:“这样的未来,只有你在为我们认真考虑,主官。”


    “想做这些的人,走不到你如今的地位,拥有你这样地位的人,又不屑于施舍我们一点目光。”她垂下眸子,“你是这样希望的,你也是我们的希望。”


    鹑火调整好情绪,抬眸,笑着问:“那主官对于你自己的希望呢?”


    执微看向鹑火,看向这个被冠以“污染种”的名头,在歧视和排挤里长大的孩子。


    她还戴着她送她的发饰,那只白鸽停在她的发间,与她明亮的眼神交相辉映。


    “我希望我还是我自己。”


    执微轻笑了一下,用掌心托着自己的脸颊。她目光有些倦怠:“我知道这很难。我分明时时刻刻都在改变着,都在变得不像自己。”但也愈加成为自己。


    很矛盾,也很真实。


    鹑火难免有些疑惑,这么想,也就这么问出来:“我其实想过你或许会自己创建一个新组织,主官。但你还是要加入银红。”


    执微心头浮现着祁入渊的话,抛弃她所能抛弃的,坚持她所能坚守的,去做一切,认为有利的事情。


    她对鹑火解释:“银红的联合绞杀,我们避无可避。卢米农为我收服了许多小组织的力量,而我本身就是小组织出身,我可以继续团结除银红外的所有力量。”


    执微目光沉沉:“打入银红内部,我能做的更多。”


    “收割铁票仓、利用组织资源、争取顽固派选民……我绝不是奔着分裂银红去的。”她的语气抑扬顿挫起来,“银红多团结啊,这么多年的针锋相对,依旧可以随时一起对外攻击。”


    “银红这个词很好听啊,这许多年里,这两个组织改了许多个名字,都是换汤不换药,管理层都不肯变一下。现在,又何必分什么维诺瓦和子午呢?”


    执微沉默了一瞬,微微垂眸,睫毛的阴影打在下眼睑上,出现了一小块灰斑。


    半晌,她的眼底滋生出一点野心:“我要银红,只是银红。”


    第197章 七公(一) 永不止歇的鲜红!


    在七月底, 时间的指针马上拨动到八月一日。在整个星际宇宙即将迎来第七次公选的时候,执微踏上了前往神殿的航程。


    执微此行是去参加七公,她这个动身的时间, 可以说是不早不晚, 正正好好。不必到了神殿附近还空空等待, 又打出了提前量,留出了一定的时间,足够去安排临时加塞的行程。


    本来计划得很好,可惜,总有突发情况。


    在纪蓝号行驶到韦特兰选区附近的时候,星舰内部突然响起了警报声。


    “嘀——嘀嘀——”


    这种拉着长音的警报声格外刺耳,一瞬间便充斥着舱体内部,每个角落都响彻着这道声音。到了空旷地带,甚至还有回声。


    尖利的警报声恨不得刺穿人的耳膜, 几乎是顺着人的头皮刮过去的, 恨不得削下来一层血沫, 叫人立刻反应过来,目前遇到了紧急情况。


    执微拧着眉毛,心脏一阵狂跳。她立刻冲到主驾驶舱,站定, 抬眸, 就看见自动巡航的驾驶界面上,正疯狂闪烁着密密麻麻的弹出警告。


    警示的鲜红色覆盖着虚拟屏,练操纵面板的被主系统更换了颜色, 浓稠的红色危险得几乎要流淌下来。


    人们陆陆续续地赶到主驾驶舱,灵魄的金色光团缓缓已经开始处理,浅淡的白光在界面上方闪烁着。她发现了异常之后, 立刻向执微报告。


    “纪蓝号在前往神殿的航行路途中,出现了短暂迷航。前方的宇宙漩涡,将对纪蓝号的行驶造成一定的影响,预计航向会受到干扰。”灵魄准确地判断出来了目前的情况。


    执微站在主驾驶舱里,目光微微凝滞,透过屏幕,看向此刻外界的瑰丽宇宙。


    她看见纪蓝号捕捉到的实时图景,是的,在舰艇前方出现的,那的确是一个宇宙漩涡。


    它呈现出一个倒三角的模样,横亘在纪蓝号的航向前路里。它并不丑陋,它甚至是玫紫色的,在旋涡外围,稀稀疏疏地裹着几缕星云。这颗三角形的侧边很长,底边很短,尖角有些歪斜,这旋涡与其说像什么航途中的危机地带,更像一只带着甜蜜莓果味道的甜筒。


    漂亮,的确是漂亮。可只有航行在宇宙间的舵手,才明白就连它漂亮的甜蜜都带着该死的危险。


    纪蓝号并非只有这一个航道,但这是宇宙旋涡。遇见旋涡之后再试图更改航向的话,已经是来不及了。


    贪狼紧紧盯着屏幕,轻轻呢喃着:“如果继续保持航行,纪蓝号有极大的可能被吸入到旋涡内部。”他检查了一下实时数据,“目前纪蓝号已经偏航,沿着漩涡内部开始滑行。停泊……也来不及了。”


    执微虽然来到这个异世界只有将将八个月,但在这八个月的时间里,她可没有一点儿闲着。她远赴各种选区,在宇宙中航行的次数也很多了。


    从繁华的斯蒂亚德提摩西,航行至偏远的沙洲;从远遁星系集中带的蓬莱,航行至工业区聚集区的平川。执微在这么多次的航行里,从未见过什么宇宙漩涡。


    没错,它的确漂亮,危险。但也的确是个稀缺的东西。


    过往的航行里都遇不上,偏偏在她要去参与七公的这样一个关键节点,航行的路途上刷新出来了这么一个宇宙旋涡?


    这个旋涡的出现,绝对不是因为她的运气。而是……


    执微看向一旁的鹑火,与她对上眼神,二人异口同声:“人造虫洞。”


    鹑火的眉目冷冽起来:“这绝不是自然现象!”她整个人都扑到了驾驶舱的控制面板上,快速调出了实时航行轨迹和情况记录数据。


    “宇宙旋涡的形成也是要时间的!它稍微出现一点预兆的时候,舰艇的架势监测系统就可以推演出这里将形成一个宇宙旋涡。没有什么宇宙旋涡会突然出现在我们的航向里,还不被纪蓝号的主系统捕捉到任何踪迹!”


    所以,只剩下一个答案了。


    这是一个人造虫洞,被投放在纪蓝号前往神殿的航向里。


    执微望向远处的星系群:“查一下韦特兰选区的隶属情况,安德烈。”


    安德烈调取数据,立即回答:“从年初开始,韦特兰选区一直宣称其是中立选区。但可以查到,在六公结束后,维诺瓦向韦特兰选区进行了大批量建设投资。”


    执微闭上了眼睛,按了按眉心。


    她低垂着眸子,淡淡道:“在宇宙中隐蔽航行踪迹容易,但如果所途经的选区,提前做了反制手段,我们也很难察觉。”


    就像,提前在地板上铺上一层薄薄的面粉,即便隐身、快速、轻巧地经过,雁过留痕,也会留下雪花般的踪迹。


    “知道我会从沙洲返回神殿,恐怕在我途经的一些可争取的选区,都做了布设。”


    知道她在沙洲的人并不多,会对她下手的人也不多。


    两者取其交集,不难看出,这里面一定有麦特欧的参与。麦特欧前脚说完他和她是相似的人,后脚她就对他起了杀心,他也同样未曾放过她一点。


    执微意识到,可怕的并不是舰艇正在向着宇宙旋涡内部滑行。真正可怕的,是这旋涡在茫茫宇宙间扭曲的时间。


    “虫洞里面的时间是不可控的。”鹑火明显也想到了这点。


    她语调很不连贯,目光惊诧,“如果被吸入虫洞,哪怕阻断滑落轨迹顺利返程,也很有可能掉入时间波动的陷阱。稳定舰艇,调转航向,即便我们的反应再快,在里面用掉的时间只过去几分钟,但外面,可能已经过去了几年。”


    安德烈反应了一下,终于明白了这背后的打算。他立刻焦急起来:“这样的话,主官一定会错过公选的!”


    是啊,这才是维诺瓦的目的。


    焦虑迫切的氛围弥漫开来,越是紧张的时候,执微反倒是愈发冷静下来。


    执微还有闲心笑了一下:“我应该想到的。老师被疗养院逮捕,锈齿轮破灭,在这些发生之后,我自然也逃不掉。联合绞杀结束之后,我选择银红中的哪一个,另一个就会对我下死手。”


    她才给了子午肯定的回复,维诺瓦几乎是立刻就拿到了消息。


    “真是想把我困死在这里呀。”执微咕哝着。


    安德烈急得就差上蹿下跳了,直接开始怒骂:“呸!好歹毒的心肠!心肝脾肺肾都烂透了!”


    执微瞥他一眼:……怎么长相西幻味道拉满的安德烈,现在说起话来,有股子古风小生的味道了?


    “要真说歹毒,对我出手的维诺瓦的确歹毒。可计划着杀掉维诺瓦主捧竞选人的我,也好不到哪里去。”执微说。


    对方不是好人?没关系,她也不是什么好人,她也没什么好心肠,她也很烂!


    执微并没有特别着急,越焦急的情况下,她的头脑越是快速地运转着。


    她安静地望着屏幕,看见纪蓝号向着虫洞内部逐步滑落。


    灵魄正在实时编写程序,最大限度地压制着舰艇滑落的速度。但这种虫洞吸纳一旦开始,不彻底进入到内部,无法完成舰艇转航偏向,更别提驾驶逃离了。


    一般舰艇装备的空间跃迁曲率航行技术,也因为收到虫洞的干扰,完全无法开启。


    执微在大脑高速运转下,喉咙开始发干。过往的可用信息一点点划过她的脑海,她像是在汪洋中寻觅可用上的一颗珍珠,泥沙般的记忆倾斜而下,过了十几秒钟,执微猛地抬头。


    “我们不必担忧。”她凝望着主操作屏幕,“因为这是纪蓝号!”


    没人跟上她的节奏,没人刹那间理解她的话语。只有灵魄快速调取了纪蓝号的基础原始数据,她的核心数据运转着,明白了执微的说法。


    这是纪蓝号,这是执微当初为了花光手头的所有献金,而大手笔买下的,可持续性的烧钱大家伙!


    执微:“一般的竞选人,出行代步可选择的交通工具很多。星舰、舰艇、飞船,这些就够了,没人会开着一湾星际母港到处跑选区。是啊,我现在手头驾驶的,是纪蓝号星舰,而不是锈齿轮星际母港。”


    “但我当时,买的是军舰。”


    纪蓝号,它在拥有这个名字之前,它是一艘被磨灭了番号的,已经退役的战舰。它在星际最繁华的选区——斯蒂亚德提摩西——的护卫队里,服役过五十年。


    执微在茫茫记忆里,找到了她在购置星舰的时候,阅读的那些带着飞扬尘土的老旧数据。基因药剂强化了她的大脑,于是她清晰地记得,那些数据里提到过的,纪蓝号拥有的能力。


    “这艘从斯蒂亚德提摩西退役的军舰,搭载装备着点对点式的,即时空间穿梭技术。”


    这种技术,是军舰用于对敌作战的,奇兵式战术。不是什么军舰都配安装拥有的,但纪蓝号有。


    搭载装备着这种技术的舰艇,可以锁定宇宙内任何实时坐标,点对点进行跃迁,如同一道鬼魅的影子,刹那间出现在敌人后方。


    执微快速道:“这种技术并不稀奇,维诺瓦想困死我的时候,一定也想到过这个可能。”


    “但是,这个点对点的即时跃迁技术,需要大量的驱动能源辅助。一般能实现这种操作的,起码要星际母港那种级别的资源装载。”


    执微:“维诺瓦一定是觉得,即便我们的舰艇有这种技术,我们的资源配备,也根本支撑不起来。”


    最早跟随在执微身边的,和执微一起买下这艘退役军舰的,见证了执微将这艘星舰取名为纪蓝号的安德烈,他浑身一抖。


    他喃喃着,从记忆里翻出他之前抱怨纪蓝号的话:“……这种老式军舰,架势过程里消耗的能量太多了,和烧钱一样昂贵。”


    所以,纪蓝号上,一直储备着超量的资源。所以,纪蓝号每次停泊,都会做能源补给。


    鹑火眸光晶莹,一阵狂喜涌入她的心田,她恨恨道,“维诺瓦总是把一切想得和它一样高贵!它或许会觉得,一艘竞选人的星舰,一定非要什么先进的、领先人类的现阶段研究的高超技术、靠什么奇迹才能逃出虫洞吧?”


    执微操作着主控面板上的屏幕,低头干活的时候,眉梢微微扬起:“但一切的起源,只是一艘被淘汰的老式军舰。”


    就像一切的起源,并不是唯一神救世主,一切的起源,是一个梦想出道当爱豆的社畜。


    于是现在,执微只需要一个坐标。


    鹑火快速道:“要返回星际母港那边吗……不,那边距离神殿路程太远,纪蓝号这次跃迁,几乎要消耗掉全部的能源,如果返回母港,再装填能源,再前往神殿,一样来不及……”


    她紧紧咬着牙:“就连奇迹的路,维诺瓦也要试图堵死……”


    贪狼上前辅助执微操作,他犹豫一下,提出建议。“需要联系危颂颂吗?她是竞选人,大抵也在前往神殿的路上,我们传送到她那里去,估计不会耽误太多。”


    估计?怎么估计?谁知道危颂颂现在走到哪儿了?纪蓝号耗尽能源的一次跃迁,如果危颂颂才出发,或者距离神殿还有很长一段路程,纪蓝号最后的努力也一样白搭。


    再者说……执微的目光有些幽深。


    执微敢笃信,危颂颂真的会为她提供正确的坐标吗?她加入子午之后,就是在切实损害着危颂颂的利益。


    危颂颂对她的敌意远远少于麦特欧,但在这种,只需要稍微偏转心思,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把对手坑死的时机,危颂颂就真的真的不会动心吗?


    执微可不会赌人性。


    所以,在能彻底拿捏小狗神之前,执微不会将希望寄托在危颂颂身上。


    执微抬眸:“危颂颂大概还在路上。我们别忘了,做坏事的人会下意识为自己规避掉风险。所以,子午的竞选人大抵都在路上,但维诺瓦的竞选人,八成都到了神殿了。”


    她平静道:“传送去危颂颂身边做什么呢?当然要,传送去麦特欧那里。”


    执微调出了和荣枯的通讯界面,发送了征询实时坐标的申请。


    那边沉默着,暂时没有回应。


    一切只发生在几分钟的时间里,执微联络荣枯才过去不到半分钟,可一切都令人心焦。纪蓝号向着宇宙漩涡内部再次滑行了一段距离,安德烈趴在舷窗边上,脸都挤在窗户上,眼巴巴地向外看去。


    “她会背叛麦特欧吗?”安德烈焦急到时刻痛苦着。


    执微摇摇头,狡黠地眨眨眼睛,只说:“我并不是在诱导她背叛谁,瞧,我只需要一个连接坐标啊。”


    “她一定知道我现在问她要坐标代表着什么,但归根结底,这和她有什么关系?”执微揣测着荣枯的心思,冷漠道,“维诺瓦现在打不死我,这件事情难道不是因为它无法查清我的纪蓝号配置吗?它只一味地觉得,荒星竞选人在没钱的时候采买的舰艇不足为虑,谁也没想到那时候我会花了全部身家去购置退役军舰。”


    这全部都是决策的锅,荣枯沾不到一点污浊。


    当她落实着她作为副官的忠诚的时候,当她不认为这是对于麦特欧主官的切实背叛的时候——她就一定,一定会帮助执微。


    执微确信这一点。


    荣枯是个怎样的人呢?荣枯和麦特欧的关系,绝不像安德烈和执微的关系一样亲密,互相信任,彼此交托。荣枯并没有这样的感受,她更像是一柄麦特欧的剑。


    被使用的工具,往往也被忽视着情感。


    在安德烈从伊图尔那边回来后,一次偶然的聊天里,他和执微再次说起,当初伊图尔有过让他成为麦特欧副官的想法。


    这种主副官都出身贵族的搭配,可以诓骗平民的选票,维系贵族的“纯洁”。伊图尔的安德烈没有拿到这个位置,但李家的荣枯拿到了。


    荣枯遵循着家族的安排,顺应着一切加赋在她身上的要求。她乖顺、安静、柔曼,即便她对世界有着她的认知和理解,但没人在乎她。


    “麦特欧的副官”成为她的名字,而她现在使用的、被人们所熟知的名字,将她的姓氏尽数隐去。


    荣枯的需求几乎赤裸地摆在执微的面前,可被利用的情感就这样清晰地对着她招手。


    副官背叛主官,是极其严重的罪恶,荣枯不会沾染。执微不必勾搭她背叛,因为她分明时刻一副愿意为执微做些微末小事的样子。


    只要彼此不将话语说破,就像以前执微为她隐瞒身份那样,荣枯会在暗地里,装作恍若不知的模样。她被执微看见,被执微允许跟随,同执微一起,做些真正改变世界的事。


    三十秒,一分钟,一分半。


    一分半,是荣枯思考后给出答案的时间。


    虚拟屏上弹出了新的消息,上面赫然是荣枯传送来的实时坐标,执微利落地向前两步,望向贪狼:“锁定坐标,开始跃迁穿梭。”


    大量的能源被投入星舰的驱动启航中,嗡鸣声从甲板传到星舰内部的每个房间。执微能感知到地面、舱壁和天花板处处传来的震颤。


    伴着白光笼罩住星舰的外壳,一股拉力从胃部传来,扭曲的空间被压缩变形,执微伴着轻微的眩晕和反胃感,再次睁眼,纪蓝号已经停泊在了神殿,悬停在七公现场的正上方。


    等候七公开场的选民,都盼着知道执微的动向。人们在星网上搜寻不到任何答案,许多执微的选民等候在七公现场附近,盼着能见上一位一面,哪怕只是远远觑见一眼她的背影。


    随着纪蓝号解除隐蔽程序,这艘线条流畅的漂亮星舰,出现在了天际。


    人们看见它,人们认识它。


    “是执微竞选人的舰艇!是执微竞选人!!”


    “我见到了,我终于见到了!你是最好的竞选人,你是第一名,不要管别人说什么!”


    “执微竞选人——您可以解释一下关于您整编锈齿轮作为自己精选团队的事情吗?”


    “现在已经是七公了,您对于未来的公选有什么计划吗?”


    “随着锈齿轮的消亡,很多研究学者和评论家指出您纲领中的不完备地方,您会修改竞选纲领吗?”


    ……


    人们的问题涌向执微,她保持着完美的表情,连眉眼都带着笑意。


    对于她来说,应付这种场合,简直是手到擒来。


    捂住心口,眉眼低垂,强撑着表情,在眼角闪烁着微光:“谢谢,谢谢你还记得我。”


    面露忧伤,眼波流转,轻轻开口:“我无法舍弃和我一起并肩走来的同伴,抱歉,或许是我太感情用事了。”


    拢拢发丝,微微偏移一点脑壳,露出认真思考衡量的样子:“这样吗?唔,我会仔细判断的……小心,这里人有些多,不要摔倒。”


    ……


    一路走过来,每一位走到执微面前的人,不管是媒体还是粉丝,不管是黑粉还是死忠,执微都能调整好自己的接待模式,对每一位做出正确的营业状态。


    这样对着一个人,也就罢了,对着十个人,也就算了,对着一百人,那算是她有耐心。


    可簇拥着她的、注视着她的、通过选民的私人直播急切地窥探她的,何止千人万人?她的笑意浸透百亿张虚拟屏,将她的魅力传播到星际的任何角落。


    麦特欧站在不远处的高楼阳台边,倚着栏杆,看着楼下的盛况。他唇边本来微微上扬的笑意,早已彻底凝滞。


    现在,他看着下面的情况,他的眼神和表情都要凝滞了。他整个人都呆滞了。


    “……不愧是执微。”他呢喃开口,也不知道具体是在感叹些什么。


    他身后的荣枯,缄默地动了动指尖。


    七公,开始。


    在各位竞选人按照倒序进行发言演讲的时候,在七公进行的同时,位于维诺瓦组织总部的集会广场边,迎来了一个身披白色袍子的朝圣人。


    维诺瓦是银红中得势的一方,它甚至连子午都不怎么放在眼里,时刻都是“星际第一组织”的做派。


    这样的维诺瓦,自然有许多选民信徒,人们将在公选时候,特意前来总部广场前实时关注竞选结果的行为,称作朝圣。


    每次公选,来朝圣的人都很多。所以这位白袍子出现的时候,并没有引起人们过多的注意。


    他个子不高,身形瘦削,看着顶多是个少年。少年人,对着选神,总有别样的热忱。


    广场上,卫兵分为两排,按部就班地站在台阶上维持秩序,保持警戒。最靠边缘的卫兵向着白袍子的方向迈出两步,指引他:“和那些选民站在一起。”


    卫兵见多了在公选直播的时候,围在总部附近的铁血选民。他没当回事,也不觉得这有什么。维诺瓦是大组织,通过三千多年的苦心经营,占领区极难动摇,铁票仓更是稳如磐石。


    在七公直播开始,镜头到过执微温和面容的一瞬间,选民堆里就有人开始大叫。


    “夺回维诺瓦的第一名——维系维诺瓦的荣耀!”


    这道声音一出,裹着白袍子的莫桑冷不丁地打了个寒颤,但在他周围,应和声已经如山呼海啸般席卷而来。


    “没错!拿回来!把第一名拿回来!”


    “智慧神不会庇佑愚蠢的平民,这帮人贪婪自己不配得到的东西,早晚会付出代价!”


    “最终的剩着一定是维诺瓦!”


    卫兵抬起手,往下按了按。


    “各位,各位,保持安静。”他试图主持秩序,但根本没人搭理他。


    七公,是剩下的32位竞选人,只有16位可以进入到下一阶段。倒序发言的时候,前面演讲的都是排名倒数的竞选人,维诺瓦的铁血选民根本不屑于听这帮即将淘汰者的废话,只顾着互相争论,纪律自然无法维持。


    直到镜头给到麦特欧,卫兵终于成功叫大家安静了许多。


    “看!我们的骄傲,维诺瓦的孩子,血脉最精纯的竞选人——麦特欧·斯瑅威,即将开始发言!”他骄傲地说着,每一位选民提起麦特欧,脸上都是与有荣焉的表情。


    人们呢喃着。


    “是斯瑅威的孩子……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孩子!”


    “他的妈妈姑姑叔父参加选神的时候,我都是一路看过来的!当年他的太祖婆婆成功选神的那次总选,我爷爷去了现场支持的!”


    “说得对!这是我们维诺瓦最骄傲的竞选人!比那些荒星来的,要懂怎么做神多了!”


    ……


    虚拟屏投射在广场上,在这里,只要一抬头,就能看见选神直播的所有内容。


    麦特欧在全息投影上露出得体的微笑,他浅金色的发丝在灯光的映照下,散发着迷人的光晕。灰绿色的眼睛像是萃取着森林的精魂,每次眨眼都那么漂亮优雅。


    他的皮相真好,一看就是贵族培养长大的明珠。


    莫桑缩在袍子下面,努力听着麦特欧的演讲。他听见他拆解剖析这污染者的危害,听见他诉说着污染种对社会资源的浪费,麦特欧说的话越是道貌岸然,越是冠冕堂皇,莫桑就越紧紧地拽着自己洁白的袍子,遮住自己的脸。


    这里到处都是麦特欧的支持者,是隶属于维诺瓦的选民。这里的人支持着相信着麦特欧,就像沙洲的人支持着相信着执微一样。


    原来,这就是选神的排场啊。莫桑偷偷在心里感慨。


    他今年也只有十五岁,十年前的那次选神,他还只顾着在沙洲躲避污染侵蚀,随时试图在地下聚集区的土洞里挖一点根茎填肚子。那时候,他都吃不饱,每天醒来就是想办法喂喂自己。


    他怎么会知道,在宇宙远处的这里,有无数的人在推举同胞成为神明的理想。一路支持着一个组织、一个姓氏,就像这大贵族的荣耀已经荫蔽了自己无数代际一样?他怎么能够理解这个?


    其实直到现在,莫桑也未必理解。他相信执微,他支持执微,因为他笃定地坚信执微是个难得的好人。


    所以……这些人,都知道麦特欧是个好人,是吗?莫桑兴趣淡漠地到处看看,看见人们眼角眉梢里的狂热,抖了抖身子,不去看麦特欧带着虚假的笑意说着对他的处置计划。


    莫桑数着拍子,算着时间,直到麦特欧演讲的尾音落下。


    他故作痴迷,向前几步,猛地掀开了袍子,露出他那张光滑、年轻的脸。


    人群拥挤着,但已经有人被他吸引。人们看向莫桑,第一眼,自然看到了他虔诚、赤诚又坚定的表情。


    他面色红润,穿着象征着洁净纯粹的白色衣服,梳着整洁干净的头发,身上毫无没有瘢痕,眼神明亮,轮廓饱满。说话和行走毫不畏缩,看向人的目光里带着底气。


    人们想,他一定出生在优渥的家庭里,得到过良好的教育,白色的衣服不必担忧行走间沾染污秽,可以优雅从容地展示自己的虔诚。


    “我从未听过如此震撼人心的演讲。”莫桑喃喃着,几乎哽咽欲落泪,“他才应该是当选为神明的人。”


    他确实是在哽咽了,也真的快落泪了,为了他自己信口胡说的本事而落泪!莫桑现在甚至有些心酸了。


    想是这样想,但他面上的戏码一点没落下。


    他立刻对着麦特欧的全息影像,来了一套完整的祷告流程,神情真挚到恨不得立刻为麦特欧做任何事。众目睽睽之下,毫不避忌自身得体与否,直接来了这么一套丝滑连招,给人群的冲击还是有的。


    人们被莫桑虔诚的姿态折服,在拥挤的人群里,硬是为他让出了一点空地,让他可以膝行至卫兵脚边,紧挨着麦特欧的虚拟屏幕。


    人们看着,只满意他的忠诚,有人想,这样虔诚信神的选民,或许可以得到竞选人的一个注视,便可以作为超额的回报了。


    莫桑抬头,看向光屏里的麦特欧。他看见,麦特欧此时正站在神殿的演讲台上,结束了他的竞选纲领宣讲,望着他的支持率,对着镜头从容地微笑着。


    他全部的心力都在选神公选的事情上,他不会知道,远在总部的人群里,莫桑坐在他的虚拟景象之前。


    仿佛只要莫桑轻轻抬手,就能抓住他的裤脚。仿佛这个来自沙洲的少年,裹挟着昏黄沙尘的污染者,似乎真的可以触碰到这位贵族精心养育起来的骄傲明珠。


    莫桑探出手去,但他的指尖只是穿过了泛起涟漪的光屏。


    在卫兵即将不耐烦地驱赶他的时候,莫桑俯趴在光屏前,双手撑地,重重地呼吸几下,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莫桑环顾了一圈,看见高耸的城墙 ,看见穿戴整齐的卫兵,看见虚拟屏里麦特欧上涨的支持率。


    他在心底,悄悄对自己说——


    莫桑,你来到银色维诺瓦的组织总部,在这里走出的每一步,都震撼这里的先进富饶。


    你会为这些而虔诚吗?你会为这些而忠实吗?你相信斯瑅威的明珠骄傲,会挽救沙洲的尘土漫天吗?


    麦特欧是否会认为,他永远不屑前往的偏远选区,也永远不会诞生刺向他的利刃?利刃也不会迫向他挺括的裤脚?


    即便现在,莫桑和麦特欧的距离这么近,他抬手就能摸到斯瑅威少爷的小腿。但他知道这只是全息影像,一伸手就会消散。


    麦特欧从未走近他们。麦特欧从不屑于低下头颅。


    他会挥刀向更弱者,此时的弱者是污染者、污染种,未来的时候,更弱者是什么,就不好说了。


    莫桑环顾着这巍峨秀丽的广场,他直视着虚拟屏里麦特欧雾蒙蒙的绿色眼睛。莫桑将指尖按上自己的心口,他感知到一种力量温柔地流淌过他的血管脉络。


    或许,在许多人的理解认知里,他的血脉永远没有麦特欧的那样纯洁高尚。


    但他的血脉里,正奔涌着永不止歇的鲜红。


    麦特欧,刺向你的第一缕剑锋,已经来了。


    第198章 七公(二) “典型忠诚”


    而虚拟屏中的麦特欧, 自然对这一切都毫无所觉。


    他站在演讲台前,目光睥睨地凝望着台下,也透过直播的镜头注视着人群。在所有人的目光下, 阐述自己的竞选纲领, 每一瞬的呼吸似乎都蛊惑着无数的人, 这样的场面里,麦特欧的眉目间难免有几分志得意满的神情。


    这一切,都被莫桑看在眼里。他并不着急,只是仍旧摆出一副痴迷的样子,怔怔地看向虚拟屏。


    他的肩膀微微颤动着,在人们眼里,只觉得他是过于兴奋才这样的。


    莫桑听见人们议论的声响。


    有人骄傲地开口:“嗐,我还以为是什么,又是一个被麦特欧竞选人征服的年轻人!麦特欧竞选人不愧是我们维诺瓦百年难得一遇的明珠!”


    有人不解地发问:“如果真的特别想见麦特欧竞选人, 现在这个时间, 正是可以去神殿的时候啊。或者平日里, 也可以去竞选人的线下集会。”


    有人满心赞叹:“你懂什么,守在这里,正是说明他是因为维诺瓦才支持麦特欧竞选人啊。这是维诺瓦总部前的集会广场,在这里守着组织里的竞选人, 这才是朝圣的姿态。”


    ……


    人们七嘴八舌地讲着, 没人真正地道出哪怕一点莫桑的心声。


    他们觑着他洁白的袍子,赞美他的虔诚,人们明明在之前从未见过他, 但仿佛在此刻,他们和他真的是因为同样的信仰而聚集在此地的亲人。


    连他踉跄的身影,都不再是狼狈的了。


    “他长得真像个王子, 维诺瓦的选民就应该是这样的,优雅得体,一心侍奉神明。”


    “真不愧是神明虔诚的孩子!”


    “瞧,你们看,他就连行为举止都那么有韵味!”


    莫桑分出一点心神,回忆了一下自己之前的作为。


    真的吗?他只是换了一张脸,他又不是换了一个人,行为举止还能变化这么大吗?


    他俯趴在地面上,佯作痴迷去抓麦特欧的袍角,这有什么优雅的?又有哪里算得上被称作有韵味的举措了?


    过去在沙洲的他,人们只望他一眼,便嫌弃他行为粗陋,举止粗鄙。当他来到维诺瓦总部,穿上一身洁白的长袍,过往讨嫌的一切,又成了他的优点。


    难道他以前像个野人吗?也没有啊,他也不是像猴子一样用手抓东西只顾着往嘴里塞吧?他只是拮据一些沉默一点,以往的姿态和现在没有本质上的区别啊。


    人们对他的夸赞像是轻浮的肥皂泡,飘荡在空中。年轻的孩子总是分不清什么是真实的,什么又是虚假,在青葱的年岁里总是为了虚妄的话语,而草草搭上自己宝贵的青春。


    直到许多年后,才恍惚意识到,那些人赞美的,和你追求的,是一样的方向。便是你从最开始到最后都没有拥有的,始终被极少数人掌握的东西。


    于是七彩斑斓的泡沫,就这么破碎。


    莫桑察觉体内血管中的血液奔流着,从汩汩奔涌的心脏流向四肢百骸。随着身体末梢发麻,大脑也传来一阵细微的震颤。


    洁白的长袍遮住他的身体,但遮不住黏稠的黑雾开始丝丝缕缕地浮现。


    他却没有感知到恐惧,只是心尖处涌现着一道道温和的力量,如同水流,自然地冲刷着他的身体。


    莫桑没有害怕,挺直脊背,面色平静地迎向接下来发生的一切。


    这一切发生得太迅速了。上一秒还是一片平和,眨眼间,污染便出现在人们的目光之下,周遭万物陡然巨变。


    “这是什么……”有人喃喃出声。


    周围的人脑子都是懵的,即便是保有警惕、暗含不屑的卫兵,在这一刻,脑海里都是一片空白。


    这是什么?这是什么……这还需要问吗?长着眼睛的人都能看清楚,这分明就是污染!


    随着第一个人的尖叫声响起,维诺瓦总部的集会广场像是陷入了爆炸。不,爆炸都没有此刻的动静大,尖利的声响伴着动乱,人们叫喊着谩骂着,恐慌延伸开来,莫桑身边瞬间成了空地。


    人们急着逃窜,急着逃离莫桑的周围,钝钝的脑壳开始转动,人们开始思考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发生的。


    刚刚怎么了?一位虔诚的信徒,来到维诺瓦总部的集会广场上,朝圣般地亲近维诺瓦培养出来的竞选人。


    他应该在聆听了麦特欧竞选人的演讲之后,受到感化,从此更加笃定地为维诺瓦效忠——这才是正常剧情会发展的走向!


    怎么就突然堕落了呢?他怎么就突然堕落为污染者了呢?!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事呢?为什么会有一位年轻虔诚的信徒,在听完了竞选人的演讲后,立刻堕落成为污染者?!


    这里出现了一位污染者,会不会同时存在着更多污染?那么这里究竟是维诺瓦的总部,还是污染区?


    他是突然陷入贪欲自己堕落的吗?还是……这里有什么引诱了他的堕落?这里是维诺瓦的总部,会有什么是污浊的?


    他成为污染者了,那他周围的人呢?站在他周围的人、见证了他堕落的人、刚刚夸赞他的人……这些人,是否会和他一样堕落?


    即便现在这些人没有堕落为污染者,可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他们又会不会在什么隐蔽的时刻暗自堕落?他们的身边出现过污染者,他们凭什么再证明自己的虔诚?


    警卫拿着枪械试图莫桑,但恐惧侵蚀着人类的意识,在污染弥漫着包裹莫桑的视觉冲击下,警卫也无法迈动步伐。


    “你……你是污染者。”警卫只咬着牙,面色复杂地说出这么一句,而后号召队伍向后撤去,将莫桑围起来。


    警卫厉声呵斥:“不要想着逃跑!疗养院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莫桑当然不会逃跑。他眉眼间像是有一汪褶皱的春水,极致的破碎感浸染着他的面庞。年轻的脸坠入无措无知的陷阱,他近乎绝望地四处看去,看到只有惊恐的目光和躲避瘟疫般的脸。


    “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他哀切地叫出声来,“我什么都没有做,真的,我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大家都看着的!你们都看见我在做什么,我只是来看麦特欧竞选人的演讲,我只是想看维诺瓦在七公里的表现……我什么都没做。”


    半真半假的话才最迷惑人,也最动人。


    警卫再次核验他的身份,但灵魄早就修改完善了莫桑的身份,不仅谁也查不出他来自沙洲,而且做好的身份更是加剧了他的无辜,简直无懈可击。


    在维诺瓦总部因为莫桑的出现而陷入一片混乱的时候,七公现场,麦特欧的副官荣枯,第一时间就收到了消息。


    随着麦特欧的演讲结束,镜头移向排位在他前一名的竞选人,荣枯快速弯腰走到麦特欧身边,俯身在他耳边低声诉说了完整的事情。


    麦特欧拧着眉毛,嘴角向下,越听越烦。


    荣枯:“尤其是,他在维诺瓦总部,正听着你的演讲,突然堕落成污染者,没有任何异常征兆。”她面色染上了几分为难,“现在星网上出现了一种风向,说,说是你的演讲动摇了他对神明的信仰,主官。”


    麦特欧瞳孔紧缩。


    他面色铁青,几乎想立刻怒斥。可此时正处于七公现场,哪怕镜头锁定着正在演讲的竞选人,可零星的镜头总会带到他。麦特欧将发作的情绪忍了下来,回身走了两步,用手背掩住唇形,从喉咙里挤出干涩的声音。


    “荒唐!污蔑!”他非常气愤,“呵,太有趣了,我说什么了?还能听完我的演讲,就堕落成污染者了?我说些处置污染者污染种的规划,渲染选民对于旧日的向往,就能叫一个清清白白的选民怀疑自己对神明的信仰了?”


    “他什么来路?”麦特欧问。


    荣枯知道,麦特欧这么问,不仅是在问这个污染者的身份,也是在衡量利益,几乎下一秒就要舍弃他了。


    但这次的情况,并不如往常一般容易。


    “他的身份非常好,好到……我们无法轻易舍弃切割。”荣枯盯着面前的资料,为麦特欧总结道,“紧急调取资料显示,他是未成年人,学生,神学典籍研究专业,孤儿,在维诺瓦注资建立的学校里长大,从小生活在维诺瓦的铁票仓选区。”


    “他是从你十二岁正式在公众面前露面后,就开始支持你的选民,主官。也可以说,他是看着你的形象,听着你的宣讲长大的。”


    这种被自己的思想主张“养大”的选民,换作往日里,麦特欧只会嫌少,从不嫌多的。这样的选民,才是竞选人真正的铁杆支持者,因为这种选民往往不是在支持竞选人的纲领,他们就是在支持竞选人这个人罢了。


    可这种选民,身上也牢牢带着竞选人印记,与竞选人的绑定也非常深。


    麦特欧心头涌上一股烦躁,他看向面前的虚拟屏,上面赫然是这位污染者的星网主页。


    上面的言论,确实符合一位麦特欧主义者的形象照。


    【支持麦特欧竞选人完成社会清理!重塑旧日辉煌,势必需要牺牲!必要时,我愿意牺牲,我甘愿做他的变革者!】


    【今天去了集会,但站得太靠后了,没法看清竞选人,只能通过光脑放大来看。他举手投足都那么优雅高贵,只有这样的竞选人才配成为神明。如果神明和人差不多的话,那世界不就乱了吗?没错,我说的是谁懂得都懂……】


    【马上就到七公了,维诺瓦已经蝉联了几届选神的胜利,这届选神的胜者必然是麦特欧竞选人![为麦特欧缴纳献金的端口]让我们的支持汇入更伟大的事业,帮助他成为神明,为我们带来荣耀和更好的生活吧!】


    ……


    点点滴滴,字字句句,布满了麦特欧的痕迹。


    竞选人看到选民为自己做了这些,理应是感动的。可惜,现在正在看这些的麦特欧,心中可没有什么感动的情愫,他蹙眉草草看了一会儿,瞥了荣枯一眼。


    荣枯立刻解释:“他是很’典型忠诚‘的选民,像这样程度的忠诚,任何组织和竞选人都渴望得到。他也是选民能为竞选人做到的极限了。”


    “这也就意味着,一旦我们真的像处理一般的污染者一样,快速地和他切割的话……就意味着我们呈现出一种态度,给全星际宇宙看——”


    荣枯的声音尖细几分,模仿着那些闲言碎语:“瞧瞧,我们可以这样轻易地、快速地、毫不留恋地,舍弃掉对我们最忠诚、为我们付出了一切的选民。”


    是的,正是这点难办。


    麦特欧眉头紧锁,他看向荣枯,怀疑道:“在维诺瓦总部,听着我的演讲,就这么堕落了?这是巧合,还是有谁设计在打维诺瓦的脸?”


    谁会策划这些?谁会从中得利?


    麦特欧敛着目光,手指蜷缩着。


    “与其相信这是个巧合,我宁可相信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表演!”


    嘴上说是这么说,但其实在心里,麦特欧的疑虑一点都没有减少,反而凌乱如麻。


    因为麦特欧是知道真相的,所以外界的舆论影响不到他对于事实的判断。可无论是舆论还是事实,此刻都说不清了!


    如果按错误的情况理解,这人听完他的演讲,一下子就贪婪自私了,立马就不信神明了,于是直接堕落了。


    如果按正确的事实理解,这人听完他的演讲,马上就虔诚加倍,于是直接成污染者了。


    这两个说法,在麦特欧这里简直各有各的离奇!


    这人什么路数?他在演讲的时候说了些纲领延伸,一下子就把这人的思想全部征服了?


    他宁可相信这是谁对他的设计。


    荣枯淡漠的眉眼垂顺着,她轻声道:“可是,谁能做这样一场表演呢?污染是不可控的,神明也只是不被污染影响而已。谁能操纵污染,为主官献上这样一场诬陷式的表演呢?”


    “没错,以往的选神里,这种污蔑的桥段并不稀奇。可过往的竞选里,这种诬陷的角色都是污染种来担任的。”


    她说的话太有道理,以至于麦特欧不得不沉思。荣枯:“而这次是货真价实的污染者啊,主官,为了陷害你,谁能做到这种地步呢?”


    正是因为知道这个,才更叫麦特欧绝望。


    如果不是陷害,那岂不就证明了他一番话,把一个未成年人说成狂信徒了吗?


    可他明明是把人说成了狂信徒,但在所有人眼里,他都是将人说到失去信仰了。不,不是所有人,只除了执微。


    完全相悖的两种情况,左右互搏地在麦特欧脑海中相互攻击,他刹那间只觉得头痛欲裂。荣枯还在他耳边说:“现在,已经有不少人在星网上掀动舆论,说他就是因为太信任你,才被你引诱堕落的,主官。”


    麦特欧气急败坏:“那他就应该来神殿!他来了吗?他没有!他去的是维诺瓦的总部!”


    他又不是没有这种选民,哪一位不是跟着他从选区来神殿,又从神殿远赴选区?为了看他一眼,任何疲累都不当回事。没跟着他到处赶行程,而是去了维诺瓦的总部,说明什么?


    麦特欧:“说明他爱我是因为我是维诺瓦的麦特欧,在他心中维诺瓦更重要!好,那到现在,维诺瓦出面说话了吗?组织什么态度都没有吗?凭什么把一切烂摊子都交给我处理?”


    他无法提高音量,镜头间或还在扫到他。情绪憋在他的胸腔里,叫他太阳穴旁的青筋紧绷绷地跳起来。


    就在这时,在麦特欧情绪出现溃败的当下,荣枯轻轻开口:“我在这里呢,主官。我始终站在你这边。”


    麦特欧可没吃她这拉近关系的套路。他抬眸,冷冷地看向荣枯。那是一种野生动物的眼神,像是捕猎前的征兆。


    “你是维诺瓦配给我的副官。”他说。


    荣枯面色不变:“是的,我是你的副官。”


    麦特欧仔细打量着她:“你会背叛我吗?”


    荣枯笑了一下,温和地看向麦特欧。她没说话,麦特欧也不在乎,他自顾自道。


    “副官背叛主官,主官离死就不远了。我随时可以杀掉你,但你最好搞清楚,谁能杀我?”


    他深吸口气,找回了志得意满的状态,细细道:“护卫官寸步不离,安保密不透风,我身上的防护措施,可以规避掉星际研究端所有的冷热武器近乎全部的伤害。就算真的有人想伤害我,只要我还剩一口气,也有目前最先进的治疗舱。”


    麦特欧的目光盯着荣枯的脖颈,淡淡一笑:“你就不同了,荣枯。你是那种聪明的副官,不是安德烈那种副官,对吧?”


    荣枯低垂着眼神:“当然。”


    “您不必担忧我的忠诚,主官,我愿意为了可能实现的理想付出全部。”荣枯轻巧地将话题转移回去,“现在的情况等待着您的指示,我们应该怎么办呢?”


    “典型忠诚”的选民,使他无法轻易舍弃,他担忧选民流失。可他如果真的不快速做出反应,那么又与他的纲领相悖,又会流失更多的选民。


    进无可进,退无可退。


    麦特欧像是坠入了泥泞的沼泽,他一时半会儿想不到什么主意。他的目光空空远眺着,直到他望向执微的位置。


    他看见执微以子午竞选人的身份,坐在七公第一名的位置上。


    执微也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她向他招了招手,和煦地点头致意问好。她还是那么平静,从容的姿态里透出坚韧。


    明明才迈过他设计的陷阱,用不知道什么办法越过人造虫洞赶到了七公现场,但周身透露着的气质里没有任何仓促。


    她经常这样,似乎这人们激烈争夺的一切与她无关,仿佛胜利近在咫尺,她抬手便可拿到,旁人万物都是她的陪衬。麦特欧厌恶她这样,又暗自为这种气度着迷。


    看他没有移开目光,执微又扬起眉梢,露出一点疑问的表情。她鬓角的发丝微微打着卷儿,她抬手拂过整理一下,而后,她的手腕稍稍偏移,指向旁边,示意不远处有一个隔间。


    看起来,执微像是有什么话想和他说。


    麦特欧望着执微,嘴上却和荣枯搭话:“你说,她知道我才想害她错过七公的事吗?”


    他问了荣枯这个问题,但是并没有等待荣枯的回答。而是自问自答,开口说。


    “她知道。就像我知道她绝对也在这次的’污染者被我引诱堕落‘的事件里出了力一样。”麦特欧勾起唇角。


    “但都不重要。”他说,“我们各有手段,各凭本事。”


    麦特欧起身:“走,我要去看看她要说什么。”


    第199章 七公(三) 银红联合行动


    执微时刻关注着事情的进展。在麦特欧的目光望过来之前, 她早已掌握了全部的情况。


    不只是安德烈在为她留意着星网上的情况,她自己留在莫桑体内的污染,也始终在她的控制范围内。


    所以, 在麦特欧的目光直直望过来的一瞬, 执微立刻就反应了过来——喔, 看来一切进展顺利,并且已经走到这步了。


    她并不着急,自然地起身。许多人的目光都有一搭没一搭地注视着她,她也耐心地和这些留意着她的人点头致意。


    镜头跟随着正在演讲的竞选人,麦特欧和执微之间的名次有几个空位,也就空出来了几位竞选人的演讲时间。这就是她可以和麦特欧说话的时间。


    时间很紧,而且并不是绝对安全,毕竟此刻仍然身处七公现场,时刻会面临镜头扫过。怎么看都不是一个说话的好时机, 但对于执微来说, 从方方面面来看, 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好机会。前面的铺垫都已经做完了,现在,是到了验收成果的时候了。


    执微起身,不紧不慢地离开了位置, 走到不远处的隔间。


    当她抵达隔间的时候, 麦特欧和荣枯已经在里面了。他显然是比执微要紧迫急切,虽然面上并没有表现出来,但执微能读到空气里面麦特欧散发出来的焦躁。


    直到执微和安德烈走进隔间, 关上门,设置好屏蔽措施,麦特欧仍然处在焦虑中。


    执微坐下, 打量了他几眼,做出一副安抚慰问的姿态。


    “镜头不在我们这里。”执微温柔地示意,“几重屏蔽措施做好之后,谁也监听不到我们的谈话。”


    “我注意到你似乎在向我求助,麦特欧。”执微轻轻开口。她的态度很明确,不是她有什么话想和麦特欧说,而是她注意到了,麦特欧在向她求助。执微表示,如果麦特欧想说什么,可以现在说出来了。


    麦特欧念了一遍她的名字:“执微。”他叫完这一声,顿了一下,眼睛眨都不眨,不错神地盯着她,“维诺瓦总部前的集会广场,出现了一位现场堕落的污染者,疗养院已经完成了收容。”


    他说话的时候,紧紧地盯着执微的表情。很明显,他想在执微的表情里面读到些什么,起码要看出一点破绽。


    但,执微是什么级别的表情管理能力?还能让麦特欧从表情上瞧出破绽来?根本不可能,麦特欧一点机会也没有。


    执微微微抬眼,瞳孔震颤了一瞬,眉心蹙起,轻轻地吸气:“怎么这样?”


    “在公选的时候,副官时刻为主官检测舆论,所以这件事我倒是知道,只是细节还不清楚。”她一连串地问出来,“在集会现场吗?直接被污染异化吗?公选时候的集会,一般都是选民集合起来,等待着公选最终结果吧?这种时候一定有很多人,在收容完成之前,污染扩散了吗?不会发展成连环堕落事件吧?”


    她明显有些担忧,神情也有些忧郁。她身后的安德烈更是了解她的心思,已经调出光脑,开始搜集最新的消息了。


    这一套连招下来,自然顺畅,从容不迫,完全就是一个刚刚知情,礼貌表示担心,并身怀忧虑的竞选人形象。


    执微做得非常完美,以至于紧紧盯着她神情的麦特欧都没有看出任何破绽。麦特欧望向她的眼神松动了几分,明显没有那么紧绷了。


    是的,他当然怀疑这是执微搞出来的事情。他和维诺瓦对执微使了那么多招数,麦特欧不认为执微只会见招拆招而不会反击。


    虽说麦特欧从不敢低估执微的能力,可即便他想得再夸张,他也不会认为执微拥有控制污染的能力。


    好,再退一万步,再把一切想得过分夸张一些,就算执微能做这种事情,他也认为自己摸准了执微的心思。


    直到现在他问起来,执微担心的也是完成收容的时候,人群有没有进行撤离,担心污染者出现之后,有没有演变为集群堕落事件。


    执微提起的这点,正是在麦特欧脑海里扎根般生长的信念,这信念驳斥了他对于执微做出这件事的全部怀疑。


    在密集聚集的人群中,这么多人的情况下,突然冒出污染……这种事,她不会去做。


    他想,就算执微能做到这样的事情,执微也不会去做的。


    就是这种毫无证据,近乎可笑的信任,换作任何一个别的人,麦特欧都会舍弃掉这种无用想法。可偏偏在这里,在执微这里,麦特欧只需听听她关心的方向,就判定这种近乎荒唐无稽的信任是行得通的。


    因为,执微真的和旁人都不同。


    麦特欧清楚地知道,执微的亲和不是伪装出来的。她的亲和,不是她妄图得到荒星选票的伪装,而是基于她毫无竞选人的优越感从而引申出来的一种“平等观”。


    所以选民一直觉得,执微和别的竞选人不一样,所以那些选民只见过执微一面,或者只听过她说话,就发疯一般为她着迷。


    麦特欧想,哪怕她能做到这种事,哪怕她可以让一个污染者定时定点堕落,她也会因为担忧集会广场上密密麻麻的人群受到侵蚀,也会因为污染者的一条生命不可算作耗材,而消散掉这个主意。


    不是她做的。她掺和进来,大抵引导了舆论攻击他,或者是扩散了信息和维诺瓦对打。但事情,不会是她做的。


    执微的手肘搭在桌面上,她靠向椅背,目光轻巧地划过荣枯端正的神色。她将麦特欧闪烁的眼神尽收眼底。


    目光轻晃,嘴角向下,眉头拧着,牙关似乎都在使劲。看来麦特欧的大脑在高速运转呢。


    执微瞧了瞧麦特欧的表情,就明白他是在想些什么了。


    看来,她在麦特欧这里,是已经摆脱了所有嫌疑啦。执微想到这里,心头甚至涌起一分不屑地轻哂。


    他大概觉得她是真圣母,没有主观上做出这种计划的能力吧。执微心下轻嗤一声。


    好吧,猜得完全正确,这的确是她的思维模式。不管世界怎么变化,她始终做不到让人用命去填她的前途,完成她的欲望。


    只可惜,麦特欧想不到她可以控制污染。丝丝缕缕的黑雾,是她亲密的同伴,被她种在莫桑心口的那缕,更是哪怕遥隔着光年距离,执微也可以控制它们。


    她远在神殿,依然可以把控全局,她时刻都可以监测莫桑那边的情况,自然不会放任它们侵蚀在场的任何一个人。


    她被人认为正直到不会做坏事,而她此时偏偏因为正直,在做“坏事”。这个事实,一时间叫执微心绪复杂。


    消散掉了麦特欧对她的怀疑,接下去就可以进行下一步的计划。


    执微冷静地调动着表情,组织着言语,含笑为麦特欧指引着她希望他走上的道路。这种时候,哪怕一个表情,一句话语,都会在对方心底埋下一颗种子,随着时间的推移,在她需要的时候,破土而出。


    她第一次做这种事情,但在做社畜的时候,和客户、上司、同事的相处,哪一步都不容易。那些和人互相磨合的经验,都可以被执微拿来用。


    执微轻叹一声,身子微微前倾,身体重量放在撑在桌面的手肘上,使她看起来是一种时刻准备倾听的状态。这种时候,由于她拉近了距离,她给出的建议也更容易被人听进去。


    “这对你来说,有些难办吧?”执微有些感同身受地说。


    “一个虔诚的、年轻的选民,这样支持你,最后却堕落为污染者。哪怕他的堕落和你没有任何关系,可事情发生就是发生了。”


    麦特欧掀起眼皮看她,沉默地等待着她说话。


    执微也不废话,直接一针见血:“你希望处理掉所有污染者,麦特欧,但你的选民却堕落为了污染者。这种局面,仿佛支持你就会得到这样的下场一样。”


    她的话语尖利如刀锋:“一旦这样的想法被人们牢记,谁还会支持你呢?”


    麦特欧的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没错,该死的没错,他最担忧的,不就是这个吗!


    这个污染者好死不死偏偏有一份漂亮的履历,有一份哪怕造假都做不出来的完美人生。每一丝每一毫每一寸都写着他对维诺瓦和麦特欧的支持,他整个人就是一个“支持维诺瓦和麦特欧”的究极完美形态。


    有比他给麦特欧花了更多钱的,可都没他年轻;有比他年轻的,可人家有爹妈。他偏偏孤零零一个,受着维诺瓦的庇护养育,听着麦特欧的宣讲长大,他整个人血统无比纯正,简直是赛级信徒。


    麦特欧眉眼凌厉了些,执微立刻开口。


    执微:“你当然可以抹黑他,删除他的履历,败坏他的身份。但麦特欧,他已经走到了人们面前,之后再怎么泼脏水,也会让人觉得是你在舍弃他吧?”


    灵魄做出来的身份,从文字资料到历史登记,从年份追溯到存在痕迹,都经得起查验。


    她专门对设计到的相关人员的过往经历进行挑选、摘取、融合,每一条信息都是真的,又都是假的。


    相关人员回忆起来,只靠人脑回忆,也说不准是不是过往认识这么一个内敛的、沉默的、不怎么有存在感的人。用光脑辅助回忆,就会发现记忆深处真的有这么一道模糊的侧影存在。


    即便花大力气去查,也只能读取记忆实时比对。


    可就算真的查出了不对,公布了出来,又能怎么样呢?莫桑的假身份最是动人,已经被人们看见,谁知道你们调查出来的是真相,还是你们在污蔑割席?


    麦特欧张张嘴,一句话也没说出来。他喉结滚动了两下,进退两难。


    半晌,他终究还是说:“当然要割舍他,谴责他。不然呢?难道我要做这三千多年的选神里,第一个半途违逆自己竞选纲领的竞选人吗?”


    执微太懂他此刻的感觉了。舍弃莫桑,粉丝会心寒,会掉粉。不舍弃莫桑,事业受影响,会掉更多的粉。


    左右都是掉粉,麦特欧当然是长痛不如短痛了。他的竞选纲领不会更改,即便短时间会叫粉丝心寒,也给粉丝留下了冷漠的印象,可,不然呢?还能怎么办?


    执微注意到麦特欧的焦虑缓缓破碎,他已经有些认命了 。就是这个时候!执微果断地抓住了时机。


    她温和地开口,仿佛只是随口提出一个建议:“我倒是有个想法。做一次星际直播,全程直播你前往疗养院探望他。”


    麦特欧不可置信地抬头。


    “疗养院?谁会去疗养院探望污染者?”这种事情,麦特欧想都不会去想,更别提让他去做了!


    执微缓缓诱导:“可是,他的堕落一定不能是邪恶的,不是吗?”


    “如果他的堕落是邪恶的,那么引导他长大,引诱他堕落的你,又算什么?麦特欧?被你吸引来的其余选民,又算什么?”


    麦特欧的神情复杂起来。显然,他是被戳到痛处了。


    执微一点一点地说着,她的声音如丝绸一般舒展轻盈:“你要向公众强调他的可怜、无辜、迷茫,说他只是年纪轻轻犯了错,已经被疗养院收容了,已经受到了惩罚。你需要弱化他污染者的身份,遮掩你将舍弃他的事实,将疗养院描述为天堂一样的居所,对公众说他将在这里赎罪。”


    麦特欧的表情,像是有什么脏东西被甩在了他的胸前,出于礼貌他又无法立刻抽身。于是他不得不将头颅后撤,挺着胸膛,整个人呈现出一种僵硬的姿势。


    他浑身不自在极了:“我一定要亲自,去看他?去疗养院里看他?这些话我对着公众说不行吗?”


    执微摇摇头:“你要表现出你的看重,将人们的目光集中在你身上,而不是他。选民要看你做了什么,而不是他做了什么,我们就成功了。”


    她的话叫麦特欧沉思起来。麦特欧微微眯起眼睛,再次看向执微。


    执微也并不躲闪,迎着麦特欧的目光微笑着:“我是真心地想帮你,麦特欧。这对我们而言,是双赢的一件事。”


    “如果你觉得丢人,认为这是耻辱,那么我明确地和你说,只要你答应,这将不会是你的个人行为。”


    “这可以是银红的联合行为。”执微说,“你以维诺瓦竞选人的身份前去,我以子午竞选人的身份和你一起。”


    麦特欧立刻就察觉到了执微的用心。他甚至立刻就笑了,像是抓住了执微的把柄。


    “难怪你这么操心,执微。我就知道你未必是全然好心,原来你在这里等着我。”


    执微后撤一点,态度软化:“当然,我的心思瞒不过你。和你一起前往疗养院,也是我可以去探望老师的一个由头。”


    她的尾音落下,麦特欧似乎真的动心了。他不再那么焦虑,也不必在短痛和长痛里忍痛选一个,他可以运作一番,将过错推给那个污染者,叫自己依旧纯洁清白。


    他仿佛会立即答应执微的建议,这种态度的犹疑表现得是那么清晰。


    但出乎意料的是,麦特欧沉吟了一会儿,蓦地说:“还不够。”


    “如果只是这样,副官去一次疗养院就可以了吧?”


    他瞥了荣枯一眼。“副官是主官的外置心脏,代表了主官一半的形象。荣枯去疗养院为我做这些事情,岂不是一样的吗?我还可以抽身出来,在各个选区完成演讲,两方出力,比你的这个办法要快速高效得多吧?”


    氛围冷寂下来。麦特欧步步紧逼:“你还有没说的,执微。我能从这件事里得到更多的利益,是吗?”


    “我注意到了你的神情,你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总有些吞吐和犹疑,你在担心什么?你说话的时候速度很慢,似乎每一句话都仔细想过许多遍,你在躲避什么?你担心我通过你的话联想到什么,会伤害到谁,但可以得到更多的利益,是吗?”


    执微扬起眉梢,瞳孔紧缩。面对麦特欧的追问,她陷入了迟疑。而这种迟疑,正在叫她经历着抉择的痛苦。


    “你需要我和你一起去疗养院,用我做借口,去看那位昔日的锈齿轮话事人。那你为什么还要对我遮掩呢?就像你说的,对我和你来说,这是双赢的事情啊。”


    “叫我多赢一些吧,执微。”麦特欧说。


    执微沉默了许久。直到外面一位竞选人演讲结束,另一位竞选人开始演讲又结束,执微仍没有开口。


    已经进行到第二名竞选人的演讲环节了。


    麦特欧有些耗不下去了,他问:“到底有什么不能说的?执微,难道你说了,我就一定会去做吗?我们现在只是在说说而已,不要给自己太多的压力,你不是真的救世主,你也还没有成为唯一神。”


    这话似乎给了执微一些支撑住她的力量,她终于深吸一口气,目光复杂地望向麦特欧。


    执微喃喃道:“好吧,我希望他能原谅我……我真的很想见老师一面。”


    她眉眼间流露了几分脆弱,这种破碎似乎源于她为了私欲而做了错事的罪恶感。


    麦特欧死死地盯着她,目光像是要剖开她的心脏。他想,她接下去说的话,一定才是关键。


    执微:“去疗养院看他,而后面向公众,说他在疗养院里也会支持你,说他喜欢你从来不是什么错误,只是他个人思想不够稳定,才堕落做了污染者。”


    仍旧是推诿的戏码,这不是麦特欧想听的。但接下来,随着执微再次开口,麦特欧逐步瞪大了眼睛。


    “对公众表现你的仁慈和他的惭愧,对人们说,哪怕他已经是污染者了,他依旧会支持你的竞选纲领。支持到……甘愿牺牲自己,达成你的旧日辉煌战略。”


    说完这些,执微像是卸下了什么包袱,她的神情之中仍然掺杂着不忍,于是她快速地说道:“想想看吧,麦特欧,他是你的忠实选民,不是吗?”


    “堕落成污染者之后,人们会厌恶他、憎恨他,这个时候,只有你如常地对他。你只需要安慰他几次,对他说些好话,送他一些礼物。他听着你的声音长大,你是他的偶像,他愿意为你做太多的事情了。比如……”执微的声音逐步放低,最后又缓缓消散。


    比如……后面的话执微没有说出来,但麦特欧自己是可以想到的。


    比如,他会为自己做什么?他已经是污染者了,长久地在疗养院里,在漫长的虚无里放逐自己,面对比死亡还可怕的未来,难道这样年轻的他不会害怕吗?


    如果,舍弃自己的生命,可以为偶像的理想奠定第一重根基,那么不曾被偶像舍弃的他,又怎么不会为了麦特欧去做呢?


    他的甘愿赴死,将洗刷掉一切此时的舆论风波,彻底摘掉麦特欧头上“引诱者”的名头。他将殉麦特欧的道,为他的纲领建设添砖加瓦。


    麦特欧的眸光闪烁着,他彻底明白了执微的意思。


    执微盯着他,仿佛表情里有些似笑非笑。但麦特欧下一秒再仔细看去的时候,又发现执微的面容无比平和。


    她只说:“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麦特欧,你将拥有星际第一位污染者选民。从此,他不再是’虔诚待你却成为了污染者‘,而是’成为了污染者却依旧虔诚待你‘。瞧,只是换了下先后顺序,就完全不一样了。”


    执微用指关节撑着额头,她明显有些倦怠,却仍然提起全部心神。


    她说得很慢,可每句话落在麦特欧耳边,都是簇新优渥的未来。


    执微:“如果他真的肯为你赴死,麦特欧,你的纲领将迎来实绩,往后的每一次推进都有了顺利的基础。就算不提这些,三千多年来,竞选人向来都是奔赴选区,从未有竞选人前往疗养院。这次壮举将是空前绝后的大噱头,你对选民的珍爱全星际都在见证,选民对你的回馈也是盛大的戏码。”


    她缓缓抿出一点笑意,目光仍有些悲伤忧郁,又有些无可奈何。


    “总之,麦特欧,如果你去疗养院走这一遭,我想,我和你,已经锁定了这届选神的总选席位。”


    每句话,每个字,都在麦特欧的心头针扎似的滚了几遭。


    仅剩的理智叫麦特欧没有立刻答应,他佯装淡然,点点头,表示自己将执微的话都听了进去。麦特欧:“我会考虑的。”


    可偏偏到了这时候,之前一直并不急迫,甚至陷入纠结,任凭时间流逝的执微,开始急切起来。


    她催促他立刻做出决定:“已经七公了,麦特欧,我们的时间都很紧。你现在就要给我一个答案。”


    “你看,哪怕我没有加入维诺瓦,我们依旧有合作的机会。我只是为你提供一个’银红联合‘的名头,我的加入还可以帮你降低人们的窥视,这对我们双方都是互惠互利的事情。”


    执微的话,怎么听起来都是很有道理的,在麦特欧这里,完全说得通。


    “敌意可以暂且放一放,反正七公的32进16,我们稳拿,即便是下个月八公的16进8,我们也都在安全名次线内。让我们共同走过这关,你摆脱掉引诱者的名头,我见到了我的老师,之后再说竞争什么的,不好吗?”


    执微站起身,向着七公场内看去:“你最好快点考虑。我想在一会儿演讲的时候,就公布这个消息。”


    麦特欧拧起眉毛:“太快了。我需要和维诺瓦沟通。”


    “请。”执微示意,“现在你还有时间。”


    可她分明说着麦特欧还有时间的话,动作上,却没有给麦特欧任何时间。


    “如果我在开始演讲之前,还没收到你的确认消息,那么就当我没有和你说过之前这些话。不能在一会儿的演讲上,公布银红联合探访疗养院的消息,那么这事儿就彻底结束。”


    执微轻轻笑着:“我还可以去找很多名头达成我的目的,麦特欧,着急的是急需处理舆论的你,而不是我。”


    “喔,不好意思,我忘了,你可以自己去。”执微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麦特欧深深地望了执微一眼。


    他当然可以自己去,但如果他自己去疗养院,维诺瓦的贵族财团会怎么想?会觉得他自甘低贱,主动讨好污染者。没有了贵族和财团的支持,和失去选民的支持一样,都会要了他的命。


    银红联合是一层遮羞布,足够糊住那些老家伙的嘴。他和执微可以躲在这层遮羞布下,暗暗达成彼此各自的目的。


    麦特欧想要再说些什么,但是偏偏此时,第二名已经利落地结束了演讲


    镜头开始寻找执微,她也看向麦特欧,走到了隔间门口,半转过身子,示意自己即将回到位置,开始演讲。


    好极了,她根本没有给他留出联络维诺瓦的时间。


    麦特欧的脑子快速地波动着。镜头迫近,执微随时可以抽身而去,她是真的没必要一定和他达成这次合作。


    可他的危机,迫在眉睫。


    在刚刚的谈话过程里,安德烈像个木头,不知道在做什么,但麦特欧注意到荣枯始终看着她手中的光脑。


    荣枯的面色愈发深沉,可见舆论时刻侵蚀着麦特欧的形象,他望向七公现场的虚拟屏,也注意到他在实时排名上的支持率止步不前,名次开始出现波动,他的排名正在继续向下。


    如果这样下去,别说八公了,他连这次的七公都不一定能够稳住!


    来不及了!来不及和维诺瓦商量了!


    他怕什么?麦特欧想,他有什么可担忧的?现在执微是第一名,一次银红联合行动,他可以蹭到执微的热度,还可以完成舆论善后工作,这分明应该是他求之不得的事情!


    执微要在演讲的时候宣布这个消息?那太好了。


    她只要一开口,她只要说出这件事情,麦特欧预料他下跌的名次势必会止住,就连他的支持率波动也会放缓。


    维诺瓦把一切错误都推给了他,仿佛一切都是他的错一样,都要他处理解决,他现在不就是正在处理解决吗!既然来不及和维诺瓦商量,那他还犹豫什么?


    麦特欧急急向前半步,压着嗓子,说:“我答应。”


    执微笑了一下,走出隔间。镜头捕捉到了执微的脸,悬停在她面前,执微对着镜头抬起手问好,笑容温暖和煦。


    她迎着镜头,一路走回自己的位置。她将站在第一名的位置上,以子午竞选人的身份,和选民见面。


    执微自如从容地走着,心里想着麦特欧刚刚匆匆答应的表情。他的急迫叫她品出一丝甜美,连带着她整个人都心旷神怡起来。


    这就对了。麦特欧,这就对了。


    在维诺瓦不知情的时候,麦特欧应该自己做些决策呀!组织培养了他,可组织也并没有在控制他呀,怎么能完全地听从组织的话呢?


    她要分割开麦特欧和维诺瓦的紧密联系,叫麦特欧对维诺瓦心存怨气,叫维诺瓦对麦特欧生出怀疑。她要托举麦特欧去更高、更远、更危险的地方,叫他的纲领消散,意识破碎。


    怀揣着这样美好的心情,执微走回她的位置。她看向镜头,和场内望向她的竞选人,她也透过镜头,看向此刻等待在神殿外围的选民,还有无数通过直播虚拟屏关注着她的选民。


    “大家好,我是执微。”她笑着开口。


    “上次在公选和大家见面,距离现在已经过去一个月了。这一个月里,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我知道大家一定对我非常担忧。”


    她没有提起消亡的锈齿轮,也没有说起现在被关在疗养院里,失去了锈齿轮话事人身份的祁入渊。


    执微扯了下衣角,她这件藏青色的外套开衫泛起细密的波纹。只一瞬间,波纹淡去,外套的颜色完成了更改。


    她穿上了血液般鲜红的色彩。


    这是子午的红色。在她更改了衣服眼神的刹那,其余隶属子午的竞选人,眼底都迸发出了璀璨的色泽。


    执微:“这是我第一次以子午竞选人的身份和大家见面,那么,再次和各位问好。祝你们万事顺遂。”


    而后,她笑着向镜头致意。停顿了一下,才继续娓娓道来:“我想,应该会有很多人好奇我为什么会选择加入子午。”


    “之前,我对子午的了解并不完善,我只知道子午的选民当中,拥有较高比例的平民。这些朋友中,有许多人是力工出身,从事基础流水线岗位。”


    她来自荒星,这本来就是她的选民基本盘。所以,在她加入子午之后,她都不必问子午要资源,子午的选民就已经放下芥蒂,欢快地跑向她了。


    大抵,他们和她何曾有过芥蒂?


    执微:“因为选民经历过辛苦的劳作,组织的建立也离不开平淡的苦难,于是子午的纲领宣言就这样朴实无华地摆在我们面前,子午说——请理解我们。”


    “我其实很喜欢这句话,毕竟我们活在世界上,就是在互相理解的。只有一点不好,我觉得,要把请字去掉。”


    她温和道:“不用’请‘,人们会理解的。如果人们还是不理解,现在,我站出来了,我会让人们好好理解一下的。”


    执微环顾了一圈,对着悬停的镜头微微歪了下头,露出一种天真的理性。


    “我知道有许多双眼睛在看向我,期盼我露出颓势,等待着我和我的竞选队伍落寞离开,回到我们出身的地方。”


    是的,这是她的愿望,这才是她真切的愿望和目标。她当然觉得“回到自己出身的地方”是她的梦想,是对她的祝福,是她从来到这里就追求的结局。


    但执微也清楚,这句话对于其余人来说,可不是什么祝福,而是诅咒。这句话对他们而言,意味着一切结束、落幕,意味着被清算。


    她之前那样胆怯,不敢去想这些。直到祁入渊被捕之后,她明白她再也无法逃避。


    如果这就是她要面对的,她将面对。如果这就是她将经历的,她会经历。


    她来到这里,她看见这里,她得到,她失去。她不会轻易地、悄无声息地、什么都没做成地离开。


    执微直视自己的内心,对着莫名穿越过来的遭遇,又是无奈又是笃定地开口。


    “我出现在这里,一定有几分缘由。”执微说。


    她这话甚至有些不讲道理。可是,这真的是她现在最真心的话啦!


    她出现在这个异世界,先别提什么使命,但一定有几分道理吧?


    执微现在摆烂了。之前也是摆烂,但那是卡皮巴拉水豚式的摆烂。现在也是摆烂,但现在是比格犬奶牛猫一样的摆烂。


    哼哼,我来了,一定是因为你们哪里搞得不好,不然我怎么会来!来都来了,之前装死摆烂,还死命推我做唯一神?那我现在就想做了!就要做了就要做了!谁不让我做谁就大错特错!我这么无辜走向这么稀烂的命运我做什么都对!我现在是一条疯狂比格我要咬死这帮拦在我面前的坏人,我要werwer大叫撕破世界的脸皮!


    这个观念一转变过来,执微就更无所畏惧了。


    她甚至有心情和大家开玩笑:“之前大概是我太温柔了,许多人也不太了解我。不过没关系,大概、可能、或许我们未来真的会相处很长的时间。所以,现在我们可以重新认识一下。”


    “我是执微。执行、执政、执法的执,微小的微。”


    她的这个名字,被取名的时候,就来自于“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一边扫一屋子一边扫天下”之类的意思。现在看来,她被取这个名字,还真是冥冥之中有几分天意呢。


    执微,可执掌世间渺小如微尘之事,当然也能做三千余年后的新任唯一神。


    她这样站在那里,说着话,意气风发,神态蛊人。个人魅力已经满到溢出来了,连一根头发丝都带着别样的色彩。


    竞选人都望向她,选民也着迷地看着她。她真的是那种,要做大事的人。仿佛之前她只是平淡地试探着什么,现在,她来真的了,她在邀请你和她建构一个崭新的世界,实现一个从未有过的梦想。


    你会来吗?你会有掀翻这世界的信仰与力量吗?


    执微:“我现在真切地希望为这里引入一种全新的管理模式,接下来,我想公布一下神明管理方针。”


    第200章 七公(完) 007卷起来!


    执微这话才一说出来, 现场便陷入一片寂静。人们在心中默念着她说出的内容,似乎每一个字对于大家来说都是很大的刺激。


    ——神明,管理, 方针。她说她将管理神明。


    其实, 这不是执微第一次说这种话。


    她之前说过很多次类似的话, 现在人们回想起来,还记得她是怎么说的。


    什么为神明管理进行集体赋能啦,什么找准市场的崭新抓手,吃透环境的基本情况,再往后就是什么内审什么报告,什么串联组合纽带,什么对焦目前痛点。最终的结果落点倒是都差不多,都是完成生态建设,形成闭环矩阵, 突破现有壁垒之类的……


    每次她说完类似的话, 人们都会花大量时间去研究她的主张。但往往是现有的还没研究完呢, 执微又说出了新的来。人们只能又是茫然又是急切地围着她,昂着头,听着她从嘴里说出来的每一句话。


    她是崭新的、神秘的、离奇的,谁会不被她吸引呢?当她站在演讲台上的时候, 人们几乎屏住呼吸, 只顾着着迷地望着她,她说出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 都被人们贪婪地在心中回荡着复述。


    执微的确不是第一次说这种话。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往常都是胡说八道和胡扯画饼。上台之前什么也不必准备,直接想到哪里就说到哪里, 脑子哪怕一片空白,嘴巴也不会停下的嘞。


    反正她做社畜是做习惯了的,社畜的技能就是无论什么时候,无论什么地点,无论是线上会还是组会还是头脑风暴会,总之任何时间任何地点把她叫起来让她发言,成熟的社畜绝对不会无话可说!


    但这次不一样。这次,她是真的详细写过发言稿子的!现在,她开始想来真的了。


    于是她此刻的态度,格外不同。在选民眼中看来,就更叫人觉得她特殊,觉得她浑身上下都和旁人不一样!她说出来的每句话,做出来的每个神情,怎么会不叫人动容痴迷呢?


    执微环顾一圈,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位竞选人。每位竞选人身边都围着一个竞选团队,每人都站好了自己副官、财政官、护卫官和顾问之类的各种身份。竞选人们都准备好了自己的演讲,但现在,所有人都保持着安静和沉默,等待着执微发言。


    她真的迈出这步之后,反倒没有预想中的忐忑不安。迈出一步之后,她只觉得海阔天空,任凭作为。


    执微:“每一位在职神明,都是选民当初投票选出来的,每一位神明的竞选纲领,在当年的选神里都打败了同期所有的竞选人。”


    “和诸位前辈比起来,我希望竞选做唯一神的目标向来都是仰仗大家对我的信任和支持。哪怕直到现在,大家也并不清楚我想做什么,以及我会做什么,但各位仍支持我站在了第一名的位置上。”


    她目光专注地看向镜头,仿佛她真的可以透过这传播的数据流,窥见许许多多在虚拟屏前看着她的选民。执微真诚地开口:“谢谢你们的信任,让我走到这里。没有你们当中的任何一位,我都无法坚持下去。”


    这话是真的,执微转变念头的关键是祁入渊被捕,可她并非铁石心肠,在星际时代生活的每一瞬间,看见的每一处场景,在星网上逛着玩看到的任何一条留言,都积蓄为她成长的动力。


    过去的每一个刹那塑造了如今的自己。执微敛着眼神,扬起唇角笑道——


    “我的一切都来源于你们。”


    这话叫台下的许多竞选人都不自觉地拧起了眉毛。


    什么叫她的一切都来自于选民?这话对竞选人来说,简直是无稽之谈。组织、选区、财团……一位竞选人身后站着许多的利益集团,组织培养竞选人的能力,选区汇总竞选人的选票和支持率,贵族财团为竞选人保驾护航……


    可以说,中间商一直在赚差价。


    没错,竞选人和选民之间存在直接的联系,但竞选人和选民之间从未真正地直接联系过。


    在人类推举他们的人类同胞走向选神道路的时候,竞选人就离开了选民的阶级。往上走的每一步,和选民有什么直接联系吗?台下的竞选人难免觉得执微的这话过于讨好选民了。


    但这话,也叫观看七公的选民愈发坚定地支持执微。


    安德烈实时调控着执微在星网上的舆论,随着七公执微上台发言,星网上关于执微的舆论风向也实时变化着。


    最开始是庆祝执微没有受到组织覆灭的影响,依然参加了七公。之后随着看清执微已经隶属于子午之后,她的支持率迎来了一阵明显的起伏。再然后就是现在,随着执微这句近似于表白的话说出口之后,人们沉默了一瞬,更加兴奋起来。


    这种直球发言,在执微这里只是随口说出的哄粉营业甜蜜话而已。但善良淳朴的星际人民什么时候见识过这个!


    都不用安德烈主动调控什么,舆论已经开始发酵了。


    【执微竞选人居然说她的一切都来源于我吗?是我吗?】


    【其实我什么都没做……我怎么担得起执微竞选人的这句话……】


    【从年初到现在,她已经从第七名升到第一名了,而我还在做着年初的工作,在机甲制造的流水线半死不活地工作着,日复一日毫无变化……这样的我,也为她的现在提供了哪怕一点点的力量吗?】


    【我现在的心情好复杂啊……明明好像什么都没改变呢,但我突然觉得今天的天气很好诶。】


    当然也有人不赞同执微的这个说法。


    【这种时候为什么要感谢选民?这种时候应该歌颂神明啊!竞选团队怎么为执微竞选人写的稿子,写这段稿子的人真的可以离职了!】


    【不对,她的一切都来源于她对神明的虔诚啊!她是唯一一个污染值为零的人类,所以才走到了现在,不是吗?】


    【以前竞选人赞美神明,我们赞美神明。现在竞选人赞美我们,那,那我应该,我应该说什么呢?】


    是啊,应该说什么呢?说请我所笃定的神恩赐予我万一,免我苦痛,赐我福荫,愿神怜我,疼我,爱我这样的话吗?


    还是说,谢谢你执微竞选人,我将更加热忱地支持你拥戴你呢?


    星网上的消息一直刷新着,站在舆论风口上的说法也总是起伏反复,瞧着像是永远没有一个确切答案似的。


    可人们无法忽视,有一种说法,随着执微的声势浩大而愈发兴起。在执微用感谢选民替换掉了赞美神明的说法之后,选民顺应内心,不再歌颂她对于神明的虔诚。


    而是改口说——


    【是的,她的一切都来自她对我们的关心、呵护与垂怜。】


    都来源于她对我们的爱,对吧?人们不安地、怀疑又愈发笃定地,这样想着。


    安德烈监控着星网上的反应,还能分心关注一下麦特欧那边的修罗场。眼看着那边舆论对麦特欧的猜测越来越多,安德烈的心情也明显好了不少。他开始专注地凝望着演讲台前的执微。


    执微将手撑在演讲台上,脊背笔直,态度却很松弛从容。她发现她豁出去了之后,并不会感到慌张,而是从内里诞生出许多勇气。


    这股劲儿足够她站在这里,真切地为她的处境思考,并快速付诸行动。


    执微:“从竞选神明这项工作开展以来,神明就是来自于选民的推举,所以选民的想法是一切的起点,先于一切,也高于一切。”


    “当然,竞选神明也来自于陨落神的恩赐,我不会希望成为另一个祂,让一切重回旧日,毕竟那是麦特欧竞选人的纲领。”执微说到这里,抬起指尖和台下的麦特欧互动了一下,她自然极了,麦特欧的笑容则很是僵硬。


    她放下手,继续回到自己的话题:“我不会否定已经存在的诸位神明,也不会否认逝去神明的纲领化作的宇宙规则。我选做唯一神,并非毁灭掉这三千年来发生的事实,让一切回到只有一位神明的时候。”


    “但我希望我可以整合这些力量,为先于现有神明存在,也应高于现有神明存在的选民,做更多事情。”


    到了此刻,执微像是彻底撕去了朦胧的面纱。她的主张就这样毫无遮掩地暴露在所有人面前,直勾勾明晃晃地展现在星际宇宙之间。


    竞选人发表演讲的时候,往往会畅想自己竞选成功后发生的事情。麦特欧就总说“在我竞选成功后……”他会怎么样怎么样之类的话。之前执微不怎么会直接说这种话,但是现在执微不同了,她也开始说。


    执微上来就开门见山:“我会明确神明职能,引入考核模式,改变松散的工作氛围,贯彻007工作制度。”


    她说话的时候是笑着的,但听她说话的竞选人,莫名开始觉得脊背发冷。


    奇怪,执微竞选人不一直都是温柔宽和的人设吗?以前她笑起来是最温和的啊!


    嘶,怎么现在看起来莫名有些阴沉沉的了?一眨眼再看过去,啊她还是真诚地笑着,果然刚才那种阴郁氛围是错觉吧!


    这个名词一出来,台下所有的竞选人都是一脸茫然。和之前执微说那些互联网黑话的时候一样。


    但现在到底还是不一样了,换作以前,执微说那些黑话,说了就是说了,根本不会解释的。诶,现在不同了哦,现在她说完这个新名词,立马就开始解释了。


    执微含笑道:“喔,这里大家可能不太理解,什么是007呢?是这样的,我认为神明之所以是神明,就是因为神明可以做到人类无法做到的事情,比如从早上零点开始工作,工作到晚上零点,一周工作七天。”


    麦特欧听到这里,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了。但这件事情实在是太过于荒谬,于是他甚至特意反应了一 下。


    “从早上零点开始工作,工作到晚上零点?”麦特欧重复了一下,喃喃开口,“那不就又是零点了吗?”


    荣枯面无表情地提供专业捧哏服务:“是的,主官,又是新的一天。”


    麦特欧顿了一会儿,表情有些崩溃。他也是很难体会到这种纯粹的荒诞:“一周工作七天,一周一共就是七天啊。所以,那就是一直工作,一直没有休息?”


    说到最后,他都不自信了,偏过头去看荣枯的表情。


    荣枯倒是接受良好,而且她还很有她的道理。荣枯:“所以执微竞选人强调这是神明管理方针啊,主官。人类是做不到这样的,但是神明可以,神明可以做到人类做不到的事情。”


    麦特欧端详着台上执微温和的表情,忍无可忍:“那还用叫什么007吗,还取这个名字做什么?这不就是一直工作,随时响应信徒,不允许休息一点吗!”


    “这是选神还是选奴隶?”麦特欧咬着后槽牙。


    竞选人都陷入了惊恐,观看七公,听见了执微新主张的神明也都沉默下来了。但看直播的选民反倒兴奋起来了。


    什么!这是什么对神明的压榨吗?不,这才不是,这分明是神明要对着广大的信徒发福利了!根本不休息又怎么了,神明都已经是神了,当然和人类不一样了!


    选民接受得很顺利,竞选人和在职神明都有些崩溃了。


    但这些都不影响执微越说越上头。


    她考虑得那可是相当全面的。像是巧克力神,安德烈有时候凌晨还会和祂购买巧克力,那就说明有时候凌晨巧克力神还是在上工的。但是像迟悬则那样的神明,出道的一瞬间就结束了这辈子所有的工作了,那祂不就是一直闲着的嘛?


    执微现在已经开始干活了,开始工作了,开始把星际世界这里的事情当成自己的事业来做了!那她眼里就看不得一点闲人了!


    都是一样的同事,都是一样的职称,怎么人家凌晨还在上工,你上岗就是退休了?


    不许!她不允许!


    执微:“当然,各位前辈也不必惊慌,我会平衡神明之间的工作量,让每一位神明都可以享受工作的快乐。而不是像过去一样,信徒多的一直在响应信徒,信徒少的只是呼吸。这样不利于团队凝聚力,对吧。”


    她的确是在微笑,但只是在选民眼里是充满魅力的了。现在,在台下竞选人和在职神明的眼里,执微的笑容怎么看怎么透着一股子阴森。


    执微不管那些,她继续微笑道:“不过,因为已经逝去的神明化作了宇宙规则的一部分,这些神明也便无法服从管理了。那么对于祂们曾经负责的工作内容,我将代替祂们整合目前现有的宇宙规则,进行调整或是修改,最后面向所有选民进行公布。”


    好家伙,不仅在职的活着的神明你要管理,已经死去的神明,神职都化作宇宙规则一部分的神明,你还要管理?!


    唯一神来了,唯一神真的来了……


    “已经逝去的神明无法管理,在职的神明就没有问题了。”执微扬起眉梢,“我竞选的是唯一神,显而易见,各位的工作我应该都可以做吧。毕竟,只有这样,才配叫作唯一神,对吧?”


    执微的脑袋稍微歪了一点,有些像是动物陷入思考的状态,这样的动作显得她有些活泼,也愈发专注。


    她语调很平静,但语气有些不明:“一旦选民反映谁的工作落实不到位,没关系,还有我在,我会为各位前辈兜底的。毕竟新来的应该多做一些工作,哈哈。”她开了个玩笑,面容年轻明媚,但只有选民觉得这话好笑,觉得她可爱,台下心绪不稳的竞选人额前已经冒出冷汗了。


    人们听见执微说,“我会全身心地为选民服务的。”她这么对着台下的竞选人,对着她的竞争对手,对着选神直播镜头,对着星际宇宙间所有望向她的目光,这么说道。


    选民只为她的话感动,而多想一些的人,敏锐地察觉到了她话语里的机锋。


    安德烈听着听着,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偷偷看向鹑火,压低声音,寻求共鸣。


    “主官她这话是什么意思,意思就是说……”他话止于此,面色复杂。


    鹑火则分出心神,目光从虚拟屏上的实时数据中移开,给了安德烈一个“你说得对”的眼神。


    你的工作我也可以做,你的工作我在为你做。那么你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呢?执微潜藏在话语之中的,明显就是这个意思了。


    不回应选民的神明,没有存在的必要了,不是吗?神明的神职在过去是稀有的,是唯一的,但在未来就不是了。祂不再是不可替代的了,反正执微可以做祂的工作,没有工作的神明不就和没有工作的副官一样,根本无法再在竞选团队里混下去了,不是吗?


    执微的007专有名词诞生之后,所有的在职神明,不得不将目光觑向七公的演讲台。


    过往的时候,祂们只是觉得自己会迎来一位新同事。但现在,祂们陡然意识到,要迎来的,是“唯一神”。


    唯一神的意义宏大,注定会做出不凡的事情。现在,她终于将她的本真面目剖析于众神之前。


    ……难怪。原来如此啊。神明们都不约而同地在心里念叨着。


    难怪之前执微每次在公共场合说话的时候,总是在说一些高深莫测的,神秘兮兮的话。难怪过往的时间里,无论是公选还是集会,执微总是说一些宏观的信念,而不屑于去讲述具体的方针。


    她是故意的。神明们恍然大悟。她是特意如此行事。


    执微难道是突然有了这样的念头,于是现在才说出口的吗?当然不是!绝无这种可能!


    她分明是一开始就计划好的,她在决定选神的时候,就已经有了做出“神明管理计划”的能力和力量了。


    但她谨慎极了,她没有一上来就公布这个计划。她知道如果在她弱小的时候,说出什么“兜底工作”“007安排”“工作平衡”之类的想法,一定会有神明在她弱小的时候,将攻击的矛头指向她。


    于是,从一公到六公,公选的演讲里,集会的谈话里,私下的会面里,她从未将话语落在具体实处过。她只是说着那些深沉的话语,散发着叫人着迷的个人魅力,一点一点去吸引选民。


    直到现在,直到七公,直到她爬上了第一名的位置,也加入了银红之一的组织之后,她才撕开面具,将自己真正的目的显于人前。


    神明们想明白了执微的心路历程之后,都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感慨这位年轻的竞选人,拥有着如此完备的谋略,真不愧是顶尖耐心的猎手!


    是啊,她现在站在第一名的位置上,拥有着一连串的铁票仓。她唯一的弱项已经被银红攻击消散,她已经成为了银红的一部分。她还怕什么呢?她当然可以无所畏惧。


    现在,她撕下了面纱,将神明管理计划公诸人前,又怎么样呢?她不必再用那些高深的话语考验人群,也不必再用神秘的理念吸引同伴,她现在可以直言不讳,强大是她的依仗,她已经不必再伪装下去了。


    所以,她利落地抬眼,剑锋直指神明迭代。


    执微当然不知道她过去的摆烂咸鱼想淘汰,和现在的积极争取救老师的变化,已经被未来同事们解读为大魔王的坎坷心路。她还忙着提出她的主张呢。


    她不仅想管理神明。毕竟,神明有什么难以管理的呢?


    三千多年以来,全星际一共就诞生了三百多位神明。


    就算这些神明都活着,体量都不够公司一层楼的。几个部门加外包,都不用算保洁,就能把这三百多的名额瓜分掉了。


    她以前组织活动,三百多人都算小型活动。


    何况,现在又不是真的有三百多。执微查过现有的神明目录,目前活着的也就几十位神明,一百都不到。


    几十个是什么概念?编几个组,拉几个群,执微自己就能管过来的概念。她做社畜的时候都觉得管几十个人可以试试看,更何况是在星际时代呢?


    做社畜的时候,管人只能靠沟通,做神明就不一样了。她掐着污染这张王牌,谁要不服她立刻就可以进行殴打……在法治社会做不了的事情,现在都可以做,那管理还有什么难度?执微真心觉得她可以试试,并且也认为自己差不多可以胜任耶。


    所以,她还可以做点别的。


    执微:“我也想真切地和选民面对面,了解选民的切实难题,进行详细人口普查,落实每一位选民的个人信息,明确每一处选区的基本情况,降低各选区自治权力……”


    没错,最后这句才是点题呢。她受够了这种大杂烩区域自治了!


    这里乱得叫她恨不得原地召唤秦始皇。


    大一统!大一统分明应该是写在每个人骨子里的信念才对。这里为什么可以高度选区自治啊?啊?!


    甚至动不动就要更改效忠的对象,一会儿隶属于这个组织,一会儿又被那个组织争取收拢过去。贵族财团给组织提供钱款,组织靠着资源经营选区,每一个选区都有极大的自主性,但又随时随地会被组织控制操纵。


    这是什么路数?星际版乱世争霸吗?执微之前是当稀罕物看,现在是忍无可忍了。


    执微迎着人们震惊的目光,笑着补充:“……将各选区的部分统辖权收归于神殿。”


    场下一片寂静,不少人都悄悄对视,瞳孔震颤,眼神里像是有千言万语。


    执微之前可从来没说过这个。将选区的权力收归给神殿,这个纲领,乍一看,她好像在和所有人为敌啊。


    银红有自己的选区,银红失去了对自己选区的部分统治力,所以执微在和银红为敌。


    小组织也有自己的选区,真的这么行事了,小组织一样会失去自己选区的统治力,所以执微也在和小组织为敌。


    神殿一直置身事外,高高在上,现在执微要求神殿切实地接触选区,将神殿从至高的位置上拉下来,执微不也是在和神殿为敌吗?


    乍一看,这个纲领似乎到处把人得罪了一遍,在哪里都没落到好处。


    但执微还是说她要做。


    执微有她的思量。她打量着众人的表情,心下暗暗思忖,神殿和她的关系很复杂,不仅是表面上竞选人的关系,还有一点,神殿在找混乱了时间和空间的星辰混乱者。


    为世界造成混乱的,才是“混乱者”,对吧。老老实实选神,成绩到目前为止都相当不错,已经做到第一名的,在纲领里提出帮助神殿收拢权力的执微,哪里符合星辰混乱者的样子了?


    现在说的是现在说的,到时候做的是到时候做的。真正收拢权力之前,执微会对神殿来个大改造的。那时候她也不必担忧星辰混乱者这个名头了。


    执微继续演讲,却抽出一缕心神,观察着台下竞选人和神殿工作人员的表情。人们都觉得她这一番话里面处处是重点,哪里都不能错过,但执微清楚,她这些话里,最重要的其实是“明确神明职能”这句。


    她知道,这句话一出来,当年背叛了自己的纲领,成为了邪神的神明,一定会暗自心惊。祂们向来也是战战兢兢的,以为一切已经过去,万万没想到就在此刻,一切打着光明的名头,卷土重来。


    执微继续演讲,台下竞选人们紧缩的瞳孔缓缓恢复正常,又时刻坐立难安,等待着新一轮的冲击。


    虚拟屏上的实时支持率变化着,竞选人的名次随着支持率起起伏伏。但榜首的名字始终未变,执微像是被刻在了第一名的位置上。


    “综上所述,当我竞选成功之后,我将立刻开展神明管理计划。旨在回收陨落的神格,明确神明工作方式,更改目前世界运行逻辑。”执微目光坚定,“消散的美好时代不会重来,各位,我要做的也不是重塑陨落神的辉煌。我希望能和大家,共同对得起每次祈祷时刻,希望自己、亲人和世界变好的心。”


    她将指尖置于心脏上方,用近乎宣誓的虔诚口吻,说道:“请和我一起蓬勃向上吧,我们是,世界也是。”


    就此,执微说完了神明管理计划的全部内容。在台下竞选人为她送上震颤、叹息、惊呼、感慨的时候,有一位竞选人从她的位置上站了起来。


    执微一眼就认出了她。


    郁见。和卢米农、凯勒汀一起的小组织竞选人。走到现在,她也已经不是小组织竞选人了,她的名字后面跟着维诺瓦的后缀,但她并没有彻底改变,没有穿上维诺瓦的贵里贵气的高级衣袍。


    她还是穿着一件动物皮毛做成的衣服,白色的毛领围住了她的脖子。她黑色的头发垂在肩胛骨处,脸上用红色颜料绘画出来的图样斑纹格外醒目。


    强悍的野性仍是她给人的第一感觉,她的目光如野生动物般带着侵略感。


    郁见向执微发问:“执微竞选人,我想问你一件事。”收到了执微的目光示意后,她继续说道,“在你之后,还会有人可以选神吗?”


    唯一神。唯一神。到底什么是唯一神?执微在提出神明管理计划的同时,她会如星网上所说的那样,成为唯一的神明,拿到全部的神明权力吗?


    执微看着郁见。她没有退缩,哪怕知道现场的各位,和镜头后的选民都想着经久不息的选神,但她仍摇摇头。


    “如果顺利的话,我给你的回答是,不。”执微说。


    她承认了一件被世人猜测已久的事情。人们早有预料,但亦是哗然。


    郁见反而满意地笑了。她低声开口:“因为你还有许多要做的事情,无法在此刻言明,对吗?”


    执微点点头,看见郁见自顾自地坐下,看见她毫不犹豫地号召附近的竞选人和自己的选民支持执微。


    她或许真的明白她的意思,执微想。


    如果顺利的话,世界或许会变革为另一种模样。到了那个时候,人们不必依仗神明,可以过着没有神明的日子。或者,每个人都是神明。


    “还有一件事情。”执微轻巧地转移话题,“现在正是公布的时机。”


    执微看向麦特欧,笑着说:“我将以子午竞选人的身份,和维诺瓦的竞选人麦特欧一起,前往疗养院进行慰问。”


    “这次银红联合行动,会面向星际进行全程全息直播。在宇宙深处三千多年无人探寻的白色监狱,将随着我们的脚步第一次面向星际。”


    执微说话的时候,维诺瓦的其余竞选人,都难掩诧异地看向麦特欧。


    麦特欧坐在位置上,看着他上升的名次,和光脑里传来的维诺瓦高层的质询消息,只是微笑,没有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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