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微之前说, 她是危颂颂和麦特欧的老朋友。
这话可不是随便说的,她觉得她完全可以这么认为呀!老对手怎么不能算是老朋友了呢?
尤其是现在,在老对手对峙的时候, 冒出来阻拦的, 当然算得上是朋友了。
她这一番话说得实在是很帅, 人们目光的焦点都落在她的身上。她在救场,也在和银红的两位主捧竞选人对峙,但,人们可以看到更多。
——她也是在和神明对峙。
说真的,执微嘴里分明说着的是“请”,看直播的选民也觉得她人格魅力太足了,可她周围的竞选人都不是瞎子,把一切都看得分明。
竞选人们看见,她神情自如, 颇有几分拉架的无奈, 瞧着不像是故意的。但态度可算不上客气。
这种排名第一名的竞选人的风姿, 实在是很迷人。
足够选民更加痴迷地凝望着她,也足够胤华心尖发抖了。
祂被架在这里,被拱卫到这个位置,明明是祂自己谋求得到的神位, 面对许多低于祂的竞选人, 祂竟然只剩下原地站着的力气。
危颂颂自然要保住乌以安,她与他同是子午的竞选人。而麦特欧,则显然是希望乌以安顶着“星辰混乱者”的名号, 被淘汰出局,自此永远洗不干净这个嫌疑名头。
无论是相争的两方中的谁,此刻都望着胤华。
人类将嫌疑者呈到了神明面前, 人类等着神明给予决断。是继续留在神明竞选人的竞争里,还是被逮捕为神殿逃犯。
神明将决定这一切,神明将给出这个结果。
胤华的目光微微敛着,她只抬手整理了一下她洁白的袖口。
换作是别的神明,根本不会吝啬于展现自己神力的机会。谁会不屑于展示自己的强大,用以威慑众人呢?只有心里有鬼的,才会在当自己成为衡量筹码关键点的时候,反常地,坚决地保持着沉默。
执微思考着,手指微动,稍微捻了捻指尖。她觑向胤华的眉心,发现祂眉心刻着深深的竖纹,眉毛已经拧了起来。
从未遇见过这种事情吧?被人逼迫展示神力,证明人类的同时,也是在证明自己。
一定很为难吧?神职空耗,异能和神力不符,人们期待的目光落在你的身上,但是,神明冕下,你又能做些什么呢?
执微隐匿在人群里,她戴着乖顺、钦佩的面具,却是实打实地对神明发难。
偏偏,只有神明觉得为难。在旁人眼里,执微依旧是那个尊崇神明的竞选人。
瞧,神明到场之后,执微竞选人丝毫不留恋控场的权力,立刻请求神明来判决争端啊!
她根本不贪恋话语权,也没有继续出风头,直接将判断结果的权力寄托给神明。
这分明就是虔诚到可以忽视公选现场放弃自我表现,坚持神明至上的竞选人呀!
事情走到这步,银红的两位主捧竞选人,自然整不出个高下。依照执微说的,显然是最优解。
危颂颂躬身行礼,她和胤华没什么交情,却很顺从神明的判断。她轻轻开口:“那就麻烦冕下了。”
麦特欧围观着,没说话,却也行了礼,表示自己和危颂颂的想法如出一辙。
他话不多,却一直敏锐地观察着周遭的情况,自然看出来了胤华的异常。
胤华从到场开始,就一直沉默着。
他和胤华同出于维诺瓦,之前,他也是见过这位神明的。胤华可不是什么内向寡语的性格啊,这可不符合他对于胤华的认知。
麦特欧打量胤华的时候,执微更是仔细分辨着神明的每一点表情。
祂的眉梢眼角像是凝结着冰凌,稍纵即逝的心虚被自己敛过之后,剩下的尽数是被冒犯的威压。
终于,胤华冷着嗓子开口:“这是神殿的秘密任务。”
祂终于拿回来了一点说话的底气,目光凛冽地扫过会场。
“怎么可以闹成这样?怎么能够闹成这样?!”神明的训斥裹着寒风,刺骨般扎进竞选人的骨缝中,“是谁提起这件事的?是谁把神殿的消息暴露给外面的?是不明白秘密任务秘密行动是什么意思吗?!”
面对神明发怒,在场的人都有些慌乱。
执微装出了一些惊慌,但心里却平静得像是一张被烘烤得干干暖暖的麦饼。
别人或许会觉得这是神明的怒火,这是神明对人类的问责,执微心里稳如豚鼠。
她明白,当谁说话做事底气不够的时候,谁的音量就会提高,以此来为自己壮势。
胤华现在的音量,可比之前那些优雅从容的神明,要粗犷、尖利、嘹亮许多。
胤华像是以此遮掩了自己,话语更加直接:“谁把星辰混乱者的事情,在外面到处乱说的?!”
执微心想,哼,半年前就有人到她面前说了。这算是乱说吗,啊?
神殿没有什么秘密是不能泄露的,那些秘密,是神殿工作人员对于效忠的竞选人的献予,人类可以为了支持的竞选人做任何事情。
但,那些秘密,总归都流通在内部小圈子里。
神殿、竞选人、神明、组织决策层,始终在这个小圈子里流通着,在彼此试探的目光、压低的声量里流传。
可是,在公选直播现场,面对全体选民说出来,那就不一样了。前者叫利益交换,后者叫破罐破摔。
执微自然要保赫克托。
保下赫克托,这事儿还不简单吗?简而言之,这事儿发展到这个地步,和赫克托有什么关系啊?
完全没有啊!
之前,赫克托做主力,率领行动队追查星辰混乱者这事儿的时候,根本没宣扬得到处都是。
现在,追查的行动队变多了,事情就闹到公选直播里了。
是宗实提出来的,是乌以安的副官举报,前前后后都是银红的争端,根本怪不到赫克托的头上。
人们都无法直面神明的怒火,这时候,执微上场了。
执微稍微敛着睫毛,目光没有直视胤华,而是稍微低垂一点。将她精致的眉眼和高挺的鼻梁暴露给镜头,发丝搭在她的额角,打在一点阴影,流畅的脸颊曲线和莹白的肌肤漂亮极了。
这个角度,显得她无辜又清纯。
执微长得好,气质也亲和,之前强大的模样被人见过许多次,此时,她眉眼里带着困惑,有些懵懂地说:“我也不清楚,冕下。”
那叫一个无辜真诚。
本来就是!她可是没有专业势力培养的纯新人啊!她才接触竞选半年罢了。
除了对神明那一腔忠心,什么组织宿敌,什么内部争斗,什么贵族掠夺,和她有什么关系?
执微开了口,也缓解了死寂的气氛。
乌以安自然不会为了宗实遮掩,现在不卖宗实,还要什么时候卖?
“是这位宗实竞选人,开口就指证我。”乌以安说,“我之前可没有提过任何一点关于星辰混乱者的事情。”
他还记得执微教他装可怜,于是疲惫地揉了揉额角,口吻那叫一个哀切。
“我自然不会把神殿的秘密行动到处乱说……”他咬着秘密行动几个字,对着宗实挑衅地眯了眯眼睛,而后话锋一转,“至于提起这件事的人,为什么要提……我就不清楚了。”
他说他不清楚,但他分明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宗实不服气地开口:“他的副官……”
他的副官站出来指认他!这是所有人都看见的事情!
乌以安立刻反击:“我的副官能做出背叛我的事情,便证明她不够忠心。一位不够忠心的副官,又怎么能信任她嘴里说出的话呢?”
这简直是悖论!也分明是狡辩!执微抱着胳膊看着,眼睁睁瞧着宗实气得在磨牙。
胤华也更愤怒了一些,祂斥责开口:“不像话!”
“星辰混乱者,是动摇时间和空间的异类,身上会有明显的异常,行动队甚至不需要任何检测设备就可以察觉出来。怎么可能混入公选,成为你们的竞选人同伴?”
胤华解释完,打量了一下乌以安。乌以安自然身姿笔直,一点儿都不怕观察,一副任人窥视的样子。
胤华冷着脸:“这太荒唐了。他不会是星辰混乱者。”
执微心头涌过一个想法。她立刻付诸行动:“不用做个检查吗,冕下?”
“或许,您可以为此刻在场的五十位竞选人,都做一下检查。这样,以后的公选里,就不会有人用这条信息试图逮捕我们的同伴,不是吗?”
胤华连乌以安一个人的检查都做不了,怎么做五十个人的检查?!
祂面容笃定地开口:“不会的。星辰混乱者不会在各位之中。”
祂没能力查,于是按着推论,给出了这样的结果。
这可是被执微捡到了!执微在心底满足又雀跃地暗喜了一瞬,面上却没有暴露,只是点点头,看着并没有任何额外的情绪。
其实她心底都快乐疯了。
好啊!这可真好!她过来凑凑热闹,结果直接被发了金水,这是什么道理?
这话说得好啊!还给她直接打了个保护罩,往后哪怕谁试图怀疑她,也根本没用。
怀疑她?那就是怀疑神明。在这个世界观里,质疑神明就是质疑宇宙,稍微多说一点都要被人怀疑你是不是要堕落。
胤华这话说出来后,宗实暗自愤愤地握紧了拳头。
他知道,这招算是彻底废了。维诺瓦想狙击子午排名第二的乌以安,这个计划算是没戏了。
之前所有的布置,从间谍副官派遣,到潜伏引诱,再到引爆这个炸弹,付出的心血全部白费了。
宗实安静下去之后,便到了乌以安的场合。
他扬起眉毛,轻笑一声:“你们问完了,我还没问呢。我想问,我的纲领违逆唯一神吗?”
“针对我的纲领下套,想让我被淘汰,所以选择在公选直播的时候狙击我。”乌以安故意做出一副失望叹气的模样,“银红一直以来都有纠纷,我只是没想到,维诺瓦在麦特欧竞选人的带领下,还会做出这样的事。”
执微听见安德烈喉头发出一声低低的气音,明显很是不屑乌以安对于麦特欧的吹捧。
可这还没完,乌以安话都到这个地步了,他自然不介意多捧一下麦特欧。
乌以安拖长了音调:“麦特欧竞选人——是贵族年轻一辈最璀璨的希望冠冕,我听大家都是这样说的。所以,我真的有些失望。”
执微稍微偏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安德烈。
“他又给自己造什么势了?”执微压低声音,用只有安德烈能听见的嗓音问他。
安德烈回应她:“面对平民,说自己是没良心的贵族里,唯一的、不同的、有良心的那个呗!”
执微怎么听这个形容,都觉得这不是麦特欧。
执微咂摸咂摸,细品了一下,饶有兴趣地开口:“那岂不是抢你人设了?”
安德烈兀自笑了一会儿。
“才不是呢。他一直是更好的那个,打不垮,击不溃,永远可以从头再来,永远不会辜负人们寄托在他身上的希望。”
安德烈用干巴巴的语调说着这种捧麦特欧的话,执微听着都觉得好笑。
“我就脆弱多了。”安德烈咕哝着,瞥了执微一眼,说,“我没有主官就受不了。”
执微注意到他说这玩笑话的时候,自己没笑,但耳根有些发红。她被逗笑了,回他:“知道啦知道啦。”
过了一会儿,等安德烈镇静多了,执微又突然开口:“但在我这里,你永远是更好的那一个。”
“在我的认知里,你才是’希望冠冕‘。”
执微这么说道。
安德烈低着头,满脑子都是执微说话的余音,那话里的内容更是震得他脏腑发颤。
他连收集情况都顾不得了,戏都没看。
安德烈没看戏,执微倒是看得很欢实。
麦特欧被乌以安捧了这么一下,根本下不来台了。
神明证明了乌以安的清白,他又将这归结于银红的纠纷,麦特欧作为维诺瓦的主捧竞选人,必须拿出个态度来了。
只见麦特欧灰绿色的眼睛扫了一圈。
“宗实,道歉。”麦特欧命令道。
执微心想,哎呀,这可真是个昏招!
这种时候怎么能道歉呢?这种时候最不应该道歉了!
真真假假不重要,对对错错不重要,可以坏,可以输,只是心气儿不能丢。
不是有这么一句话么,不怕坏,只怕low。
要是撑住,只说自己怀疑,咬死了不认,乌以安能怎么样?子午能怎么样?
维诺瓦的选民照样支持维诺瓦,宗实的铁票仓丝毫不会动。
可这一道歉,自己就落了下风了,主官都退了,将士们还怎么为了主官而冲锋?
执微心头一动,抬眼去看空中的悬浮屏,在实时的排名显示中,果然看见宗实竞选人的排名在下降。
她没去提醒,只冷眼瞧着,到了时间截止,宗实到底没有掉到三十二名开外。
他顺利地通过了六公,和乌以安的仇怨也进入了下一个阶段。
执微还想着有人狙击她呢,结果根本没有。她来的时候是第一名,走的时候还是第一名,只有来和她合影叙话的,硬是没有一个人攻击她。
直到结束,执微还在纳闷。
“难道我强到这种地步了?怎么都没有人来找我?”她正呢喃着呢,还真有人来找她了。
不是别人,正是六公的绝对主角,乌以安。
乌以安走过来,像是一颗裹了蜂蜜的巧克力走过来了。他对执微的态度恭敬又礼貌,上来就是道谢:“谢谢您,执微竞选人。”
执微摆摆手:“小事。”
乌以安是自己走过来的,他没带他的副官,他也带不了他的副官了。
执微瞧着他:“我倒是好奇,你和宗实之间究竟有什么矛盾?”
“银红的老纠葛,没什么新鲜的。”乌以安思索了一阵,针对这点倒没什么可说的。
但有一件事情,他觉得还是有必要和执微说明的。
“宗实和我不止一次地表示,维诺瓦早晚会吸纳执微竞选人。”他轻声道。
执微:??
“这里面的执微竞选人,不会就是我本人吧?”
乌以安点点头。
……这是什么道理?怎么就吸纳她了?
执微:“维诺瓦怎么这么有信心?”她咕哝了两句,又和乌以安说了些实时竞选的情况,这才分开。
乌以安走后,安德烈轻声靠近执微。
安德烈的表情有些恍惚,但目光倒很是坚定:“我有些模糊朦胧的印象了。”
“之前……那个时候。”他暗示执微,说得含混,但执微明白他指的就是被绑架的时候,“药剂影响脑子,我始终觉得眼前有个人,具体看不清,只觉得是你。”
从安德烈被解救之后,那段被药剂影响的记忆就愈发混沌起来。他很难提起,也很难梳理。
倒是现在,安德烈能说出几句了。
“但你对我很凶。”安德烈低声道。
他脑后偏脖颈的位置,随着回忆深入,像是紧绷的弦一点一点被扯断一样,痛了起来。
安德烈使劲回忆着:“所以,后面的几次注射,会捋开我的头发,而不是揪我脖子的人……不是你。”
执微幽幽道:“前面的那个也不是我。”
“我在忙着救你,不会揪你脖子也不会捋你的金头发。”
安德烈缓缓抬眸,目光望向执微的眼底。他用一种排除其余可能后,只剩下真相的笃定口吻,道:“那双黑色的眼睛……是荣枯。”
所以,之前绑架安德烈的,哪怕有那么一点点可能性不是麦特欧,也绝对和维诺瓦脱不了关系。
“为了什么呢?”执微拧起眉毛。
难道就真的只是为了威胁她加入维诺瓦?
她没想出个头绪,一旁的鹑火提出猜想:“自己培养的麦特欧当然好,但可以吃现成的,也没有人不想吃吧?”
“之前,想把主官挤出去,但现在看着主官的第一名,觉得排挤狙击的希望不大了,于是想拉拢主官。”
选神的过程,就是排除异己。选神,本就是泯灭人性的过程。
执微想保有自己,一旦失去自己,自己就只是神这个概念的傀儡,被组织操纵着。
她不想被操纵,但架不住永远有人想试图操纵她。
执微把这件事放进心里,回头注意到卢米农和他的副官走了过来。
卢米农没有进入下一场公选,在六公的时候被淘汰了。
天地良心!别管执微的出发点怎么样,她可是真的试图去救卢米农了,她也是真的想卢米农继续竞选。
她看见被淘汰的卢米农,羡慕的泪水恨不得从嘴角流出。
卢米农被淘汰了,也没惋惜,也没遗憾,反倒是干劲十足。
他走到执微身边,态度很坚定,往那里一站脊背挺直。和执微说话的时候,哪怕就是正常的沟通,也能说得像是宣誓一样。
卢米农:“我会回到无名区,继续做我没有做完的事情。”
他眉眼动人又明亮,眼波流转,勾起唇角,冲着执微说道——
“我等着那一天。”
他是那样坚定又执拗,却始终充满着希望和期待。
直到卢米农的背影都消失在执微的视线中了,执微才抱着胳膊,用胳膊肘搡了一下身边的安德烈。
执微故意明知故问:“哪一天?”
安德烈没吭声。一行人走出神殿,登上了纪蓝号。
执微坐在驾驶舱里,还在绝望地问:“那一天?”
安德烈思考了一下:“唔,大概是说他姐姐能从疗养院出来的那一天吧。”
“他怎么说得那么笃定,好像他和谁约好了一样?”执微不可置信道。
地肤她爸是例外,可也不是每个都是例外的啊!怎么就“那一天”了?怎么就像是她已经答应了卢米农一样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执微听着,感觉安德烈的语调有些阴阳怪气的。
他低声地嘟哝着:“这不是他和你的默契嘛,主官。”
执微像是被谁狠狠踩了脚一样,发出一声啼鸣般的抽泣。
“……我哪里和他又有默契了!我到底要和多少人有默契啊?!”
卢米农脑子里的她,究竟是个什么形象?!他幻想中的“那一天”,真的要寄托在他幻想出来的执微竞选人身上吗?
执微抬起双手,捂着脸,搓了搓。
“大错特错,大错特错。”她哽咽地重复着。
第182章 道歉的艺术 谁能拒绝你呢,万人迷?……
执微捂着脸悲伤了一会儿, 吸了吸鼻子,抹了把脸。
还没到最后的关头,她可不会轻易地放弃。但凡打过工的, 骨子里都有一种韧性, 哪怕生活乱七八糟又苦了吧唧, 可只要咬牙坚持,使劲想办法,相信总有一天可以财富自由美美退休!
执微的性格就是这样,她知道内耗没什么用处,所以但凡有点力气,都忙着扑腾。
卢米农走了就走了,卢米农去无名区经营,去就去呗!只要先不去想他,日子也就得过且过还可以混……执微心虚地想。
反正, 等她落选后, 轮到她到处找回家的方法的时候, 那也是多条朋友多条路嘛 。
现在,回到了纪蓝号上后,执微平复了下心情,总算是稍微放松了一点。
六公也叫她水过来了, 居然还维系住了第一名, 真是老天不开眼……
银红两方都打成那样了,怎么没人试图打她一下呢?
“难道我看起来就这么不好惹吗?”执微喃喃。
那帮竞选人对她的误解也太大了吧!她明明很好惹的,被惹到了之后, 她只会自己毛绒绒地走掉,一般情况下都不会反击的!
当然,之前她也反击过, 但之前的那些反击,纯属是迫不得已嘛。执微觉得自己还挺讲道理的!
现在闲了下来,面前也没有公选的各位竞选人座席,也没有来回试探吵架的银红双方,执微也终于有心力去看看鹑火之前统计的实时舆论了。
她还挺喜欢看这些评论的,感觉可以知道选民都在想些什么。
选民在想些什么?选民想得可就多了去了。
执微打眼一看,就发现舆论这叫一个爆炸。果然,这出“银红争端+神明登场”的好戏,把看公选直播的选民都看爽了。
不仅可以看吵架,还可以看刺杀,而且还有选民都不知道的神殿内部消息。神殿秘密行动的消息一泄露,看直播的选民更目不转睛了。
眼睛都不错神地盯着全息屏,这种刺激,还真是让人有种胆战心惊的痴迷感嘞!
一边心慌,一边亢奋,一边激动,一边惊恐。
谁在开枪?怎么就要逮捕乌以安竞选人了?这次没有演讲而直接是武斗了?
什么?星辰混乱者?这是我们选民可以听的吗?
神明降临之后,直接就判定所有竞选人无罪了吗?
哎,没有瞻仰神力的伟大,真是叫人遗憾啊……
各种各样的想法和评论席卷了星网,这次是本届第一次银红之间摆在明面上的战争,导致两方的选民都非常愤怒。
不仅有人线上对骂,更是有人线下互殴。银红各自的铁票仓选区倒是还好,大家都很和谐,一致对外,但自由选区和无主选区这边,银红的支持者们各为其主而战。
集会、游行、示威、拉拢、活动、战役……恨不得狗脑子打成猪脑子。
执微随便挑了些实时评论一看,都能感知到选民的义愤填膺。
有阴阳怪气的。
【不愧是贵族组织维诺瓦,下手就是精准哈,光束粒子攻击波航线都这么精准吧,一点儿都不怀疑别人是星辰混乱者,偏偏盯着子午排名第二的竞选人攻击,这种精准度各家学术协会应该抢着要呢!】
有脾气暴躁的。
【因为乌以安竞选人有嫌疑,因为他的副官直接跳出来指认,这都是证据,难道还是怀疑他吗?现在的选民是听不懂人话还是根本不看公选,这种问题还配拿出来问?】
有后知后觉的。
【难怪我家附近之前来过一批神殿行动队,在那里到处问询查探,我还在想这是找什么呢,原来是在查这个星辰混乱者啊。】
可神明的金口玉言,到底是为乌以安洗清了嫌疑,也为宗实的前路裹上了一层雾云。
【冕下没有施展神力,哎我还以为可以看到神明施展神力,得到赐福呢。】
【要说这主意也够失败的,竞选团队所有人都应该跪到维诺瓦总部谢罪。】
【星辰混乱者不可能是竞选人的消息都没打探清楚,还试图把这件事往竞选人的脑袋上栽。】
【宗实竞选人居然真的道歉了,我看不得这个……】
安德烈在旁边和她一起看悬浮屏。看到这里,他还皱起眉毛来,说:“选民会心疼他吧?那宗实竞选人这次也不算全盘皆输?”
执微盯着这行字,换位思考一下,就明白选民是在想些什么了。
“这后面的情绪可不像是心疼。”她看破了其中的真相。
选民看不得什么?看不得竞选人道歉吗?
不,才不是。道歉也是个很好的舞台呢。
如果换作执微,她眼角沁润一点水雾,微微低头垂眸口中呢喃着抱歉,只怕选民会喜欢得不得了,一看她就心疼。她的支持率反而要上升呢!
所以竞选人不是不能道歉,而是不能像宗实这样道歉。
执微又往后翻了几条评论,指着上面真情实感的崩溃,给身边的安德烈看。
“他的计划没成功,失败的狡诈诡计被所有人都看在眼里,本身就不占理,又冷着脸,浑身不服的样子。这种道歉谁喜欢看啊。”
安德烈赞同:“就是,就是。”他踩着执微说话的尾音附和起来,“我看他道歉之后,比没道歉之前,支持率下降好多呢。”
鹑火调取了数据对比分析图,上面是支持率下跌的曲线,执微把这玩意儿当作宗实的脱粉实绩来看。
执微对这种和她的“爱豆事业”沾边的事情,都可有分析欲了。
她托着下巴,盯着屏幕,故作意味深长地叹道:“要有一个冠冕堂皇的名头,才能低下他人扶就的高昂头颅。”
说人话就是,随便就跪了,让粉丝怎么办?粉丝话都说出去了,岂不是叫粉丝自打脸了?
“占不占理是很主观的判断,哪怕自己不占理,也要显得自己很占理的样子。”执微不讲道德地说,“前脚咄咄逼人,后脚低头认输,会显得跟着自己一起战斗的选民里外不是人。”
重复!爱豆就是要和粉丝站在一起!
别管之前在打什么,爱豆先跪了,粉丝就会觉得自己被背叛了,刹那间只觉得自己是个笑话。
死忠会被虐粉再深爱溺爱一把,但多数人会气得发疯。
“他要道歉,不能像之前那样,只冷着脸对乌以安说一声抱歉。”
执微戏瘾犯了,越说越来劲。
“他的道歉不能对着乌以安,要对着镜头,道歉也不是为了误会了攻击了伤害了乌以安而道歉。”
执微说起这个,那可都是大把的经验。
“他道歉,是为了辜负了选民的信任而道歉,为了自己太想为神殿分忧,所以操之过切了而道歉。为了选民未来还会支持他而深深地愧疚,情难自抑,所以真诚道歉。”
安德烈的嘴巴缓缓大张起来,听着有些入了迷了。
他期待地看向执微,狡猾地说:“我笨笨的,我不懂,主官做一下给我看行吗?”
执微坐直了身体,稍微塌一点肩膀,显得有几分无助脆弱。可她目光坚定,只是紧抿的嘴角拉平,显得她倔强执拗。
“我做的一切与维诺瓦无关。”执微说完,低垂了下眼睛,又抬起头,“可怜我全部的忠贞没找到正确之地投效,竟然困扰到了同伴,抱歉。”
安德烈听着觉得这的确是道歉,又觉得怪怪的。
他的注意力已经不在道歉上了,他听着,并不觉得执微做错了什么,只觉得她狼狈的样子也意气风发。
执微面无表情:“但如果有下次我还是会做的,各位,顾好你们自己。”说完,她仓促地吸了半口气,喉头动了一下,快速地再次开口。
“谢谢还肯支持我的选民,我让你们失望了……如果,或者,总之……”
她偏过头去:“下次集会,你们不来见我,也是我咎由自取。”尾音咬得又轻又飘忽。
执微僵在那里,过了大概四五秒,缓缓抬头,瞥了一眼正前方。
安德烈看见了她微微泛红的眼角,和仍不服输的眼神。
到了这里,执微才算是表演完了。
这就是一套的流程,道歉了,但也没跌面,还哄了组织死忠和选民,之后乌以安要是为难她,她且留好了和对方打攻防战的口子,比冷着脸道歉要管用多了。
安德烈摇着头赞叹:“哇主官你,真的是天生的竞选人!”
执微:……胡说!她分明是天生的爱豆,只是走错了地方罢了!
她连做错事的态度都准备好了,但她要是真做了爱豆,可不会做错事,她会一直好好营业的!可惜,暂时没这个机会……
想到这里,执微沮丧地叹了口气,百无聊赖地继续道。
“最开始,宗实和乌以安怎么互相攻击,他的支持率都没太大的波动。反而是他道歉之后,支持率开始下跌,排名也下滑了。”
执微有些想看热闹:“他现在是还没反应过来,等他反应过来之后,他和麦特欧之间必定会生出更大的矛盾。”
“毕竟,是麦特欧做主让他道歉的。而他又不会道歉,哼。”
执微觑了安德烈一眼,问:“你和这位宗实之间,也有交情吧?”
维诺瓦是贵族的组织,混得好的,基本都是贵族圈子里的。宗实当然也是。
安德烈自然也接触过宗实。
他点头:“他做事有些冲动,许多时候显得有些……滑稽又拙劣,但却是一把很敢于做事也很勇猛的利刃。”
执微就问他帮忙,说:“给这把利刃松松土。”
“他在公选敢这么做,本身估计就是极想出风头,被麦特欧这么一拦,后面支持率能不能回来都够呛。”
执微抿出一点坏笑:“一定要让他知道这一点,对吧?”
“好。”安德烈一口答应,犹豫了一下,又问,“那胤华呢?”
之前公选时候,执微对胤华的态度,安德烈可是都看在眼里的。
安德烈:“现在还要邀请胤华去灵霄珀尔,祂还会去吗?”
在外人看来,执微对胤华的态度,是在请神明为竞选人做主。但安德烈知道内情,当然看穿了胤华被架着的荒诞。
执微思索了一下:“祂会去的。”
她判断道:“神明在公选的时候艰难维系住了体面,后面会迫切地希望自己能做件大事,来挽回现在的局面。”
胤华会因为她的示好而得意,就不会拒绝这份说好的,祂幻想过的邀请。
“和所谓的排位第一的竞选人,一起举办一场星际瞩目的集会,是她能收拢声望的好机会。”
执微拖着长音说话:“所以,即便在刚才的公选里,我渴求神明做主的行为真切地为难到了祂,但……”
“神明也会宽恕我,继续为我赐福荫庇。”
她一直对胤华都是试探利用的,现在倒是扯着神明做大旗,这话内容恭敬,语气抑扬顿挫,显得有些阴阳怪气。
把大家都逗笑了。
鹑火感慨道:“是啊,谁能拒绝你呢,主官?”
执微:……诶!这就有点羞耻了喔!住嘴!
第183章 灵霄珀尔(一) 神明如鸟雀,落入金囚……
果然, 和执微想得一样。
安德烈用她的副官的名义,后续再联系上胤华的时候,胤华根本没有生硬地拒绝, 只是稍微冷淡了一点。
但该来还是要来。
执微明白这是道口子, 祂肯来, 暂时的冷淡便算不得什么。执微自有办法哄她一把。
她先是咨询了安德烈一堆贵族惯用的小心思,学了几招奢华到无用方能显出重视的花招,而后,便开始行动了。
执微拜托安德烈帮她挑选采买了一块专用做冠冕珠花的顶级布料,那丝绸上织着细密的金线,层叠绣着花样,边缘是精工蕾丝。
最上面一层还做了特制,拓印着由执微姓名变形铸就的图腾。
鹑火又取了一点黄金,软化后扯成细线, 用修补舰艇的手艺, 小心翼翼地覆膜浮雕。
这么一套操作下来, 便形成了一张名帖样式的艺术品,执微便可以在上面写字。
她的字经过应试教育和高考洗礼,曾经被无数老师拎着耳朵教导,说高考的时候字好看凭空就多了几分卷面分, 所以她的字是很漂亮的。
执微一边写, 安德烈一边在旁边念。
“……愿神明的永恒光芒随您的注视降临在我身上。”安德烈念完了,哼哼两声,“你乱讲。”他心里知道执微不是这么想的。
执微笑道:“不说点胡话怎么行?”
“要把祂捧到天上去, 祂才会降低警惕。”执微始终记得祁入渊的仇恨,她很护短,自然会帮点力所能及的忙, “一旦敌方降低警惕,就轮到我们的机会了。”
执微口中赫然说的是“敌方”。
而这次灵霄珀尔之行,祁入渊也会去。她找寻了那么久,终于等到了执微,揭开了真相的一点幕布,她必然要面对。
执微想到这里,也懒得再说什么,直接道:“也不用再在神殿停留了。安德烈去邀请胤华,之后我们去斯蒂亚德提摩西,在锈齿轮总部接上老师,再去灵霄珀尔钓鱼。”
钓的鱼,指的自然就是胤华了。
执微知道自己要帮忙,但她觉得这趟主要是祁入渊和胤华的旧账,她是助力,也掺和不到人家的仇恨纠葛里面去,跟着摸摸鱼划划水就行了。
再者,她去灵霄珀尔也没打算做集会。她另有个主意。
另一边,安德烈按着执微的命令,去找了胤华。
伊图尔家族在灵霄珀尔选区,有全封闭的私属领地。或许,那都不应该叫领地了,赫然是一块封闭星域,平日都是机器人和机械管家做维护,没有额外的用途,只是家族留用的。
安德烈见到胤华后,将这片星域的虚拟星图捧到胤华面前,又将执微写的邀请函拿了出来,双手递给胤华。
让学着执微教他的话术,将自己漂亮的脸微抬一点,纤长的睫毛颤动两下。
“伊图尔为您呈献这片星域,以求安置神明踪迹的资格,冕下。”
安德烈庄重地说:“我谨代表我的主官执微竞选人,邀请您降临灵霄珀尔选区,共同参与集会。”
递上的繁复精美的信函,堪堪擦过神明洁白的长袍袖口,被骨节分明的手指拿起。
胤华低头看了看,在咽喉间吞咽了一声满意的轻哼。
如同执微所想的那样,胤华明面暗地里身份的不同,导致这位神明憋屈倒很是矛盾。
祂在日常生活里无法施展神力,在同事间是没有存在感的神明,暗地里却分明做下过强势阴暗的罪责。所以,对于这种憋屈出变态的性格,明面上的极端恭敬,对祂而言简直是上瘾的毒药。
之前执微低头,祂就爽到了。
现在,执微将她的谦卑和伊图尔的虔诚,打包送到祂面前,给出了双倍的甜头,正扎进了胤华的心里,几乎要流淌出甜润的蜂蜜来。
于是,四天后,胤华按着和执微的约定,抵达了灵霄珀尔。
执微提前准备好了,站在停泊区等待着神明的舰艇降落。她在胤华落地的第一时间,就迎了上去。
这片停泊区可不只是执微她的自己人在。
这里是灵霄珀尔的最大停泊点,来往无数舰艇飞船,时刻在登陆启航,执微站在这里,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明里暗里望向她。
而执微,就在此刻所有人都凝望的时候,冲着胤华快步迎了上去。
胤华需要踏过几级阶梯,才能稳稳踩在陆地上,执微站在接引踏板上,抬手,示意神明可以扶住她,将她用作扶手借力。
快步迎接、伸手搀扶、行礼问好……一切都这么大大方方体体面面,都发生在众目睽睽之下。
胤华用鼻腔重重地抽气,冷气过肺,也灭不掉祂心底的燥热。
之前,麦特欧做竞选人里的第一名的时候,那个态度,那个排场,那种倨傲的贵族风姿。
之前,执微对待其余神明的时候,那种疏离,那种礼貌。
再看看如今,左右前后仔细对比着,胤华怎么能不暗爽呢?
神明自然也就不会知道,执微在托住了祂手腕的时候,趁机再次在神明的体内探查了一番。
嗯,脉络依旧密密麻麻,污染流淌过的痕迹清晰可查。
胤华抵达灵霄珀尔后,执微就将祂安置在了伊图尔的私属星球。
整颗星球被建造了各式生态观景系统,机器管家时刻辅助待命,到处都是精美震撼的自然景观,看不出人工痕迹,却又分明温度适宜,舒适惬意。
神明就这样,如鸟雀落入了金笼。
胤华休息了两天半,按着之前的邀请,坐上了自动驾驶的小型飞艇。
飞艇载着神明穿过星球外围,飞向主星,飞到了举办集会的地点。
这里是一处封闭的演讲场地,内圈外圈都是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的座位,此刻都坐满了选民。
人们不止在座位上坐着,通道、走廊、门厅,但凡是可以站人挤人的地方,都是来看演讲的人。
会场里,伴着选民的嘈杂欢呼,四处降下虚拟屏,开始播放胤华那一届的影像。
是胤华从海选开始,每一次公选,再到总选的精彩瞬间汇总。
神明坐在第一排,坐在执微身边,和后辈竞选人一起看着自己当年的辉煌。
执微偏过头,就可以近距离打量着神明的表情。
胤华的神色很平淡,她的确得意,却没什么感动,在这种走心时刻里,祂端正着表情,偶尔低垂的眼神中,闪过一点微不可察的嘲讽。
执微不会读心术,但偏偏此刻,她敏锐的神经顿悟了刹那,叫她知道了神明此刻在想什么。
胤华大概是在想,在她还是人类的时候,她就有本事愚弄了世界。
她估计,是在暗喜吧。
在度过了最开始的慌乱阶段后,发现自己并没有受到任何惩罚,才终于放下心来,对吧。
影片播放完毕,胤华在众人的欢呼鼓掌声中,缓缓上台。
胤华面对选民,做起了演讲,祂倾情诉说了祂过往的辉煌历史,姿态高洁不侵。
“我剩余的全部生命,都将侍奉唯一神,将唯一神的神格发扬细化,庇佑每一位信徒。”
“万事万物皆是神明的赐予,生来的原罪将在声声祷告中消融。”
“维诺瓦是智慧女神的名字,念着智慧女神的名字,自然也会得到智慧女神的赐福。”
……
说好是来给竞选人站台的,但胤华没有提执微一点。
执微之前见过神明降临麦特欧集会的现场录像,那家伙,那才是给麦特欧拉票呢,胤华这种分明就是挂着羊头卖狗肉,半点真心都没有。
终于,祂讲完了。
胤华在热闹的尖叫和鼓掌声中走回第一排,站好,望着执微,露出微笑。
祂想执微会站起来上台,站在此处正好可以在她起身后,和她互动一下。
但执微没有动。她坐在位置上,靠着椅背,姿态那叫一个从容不迫,根本没有半分急切的样子,也压根不配合。
胤华缓缓地拧起眉毛。
“执微竞选人?”祂发出疑问的声音。
执微轻轻地开口,意味不明地唤了一声:“冕下。”
她站起身,绕过祂的背后,围着她转了一圈,突然笑着说:“您没有佩戴任何防护科技用品,这样是不是有些不安全呢?我让副官紧急送一些过来,怎么样?”
胤华有些搞不清楚,为什么在这种时刻,执微要和祂说这些。但祂不甚在意地开口:“谁会伤害神明呢。”
“谁有能力伤害神明呢?”祂神色淡淡。
是啊,人类要有屠神的信念,才可以对神明发动一点攻击。人类的信念不足,再强大的攻击力量,也只会叫神明擦破一点皮而已。
执微知道这个规则,她还在沙洲污染区的时候,她就知道。
“是啊,这是宇宙运行的规则。”她赞同这。
而后,她目光流转了一圈,定在了胤华的面容上。执微像是在惊叹,也像是真切地提出疑问,她的态度微妙极了。
“多奇怪啊。您明明悖逆了宇宙规则,但还信奉它。”
胤华脸上得体的微笑,像是被急冻了一样猛地顿住,之后如潮水般慢慢褪去。
“……什么?”神明从齿缝里挤出这两个字。
执微却抿出笑意,目光清澈,连连摇头:“太矛盾了,您、人类、所有、一切,这个世界都太矛盾了。”
她没回应胤华的问题,反而小幅度地歪了下头,像是学生举手提问那样,说道:“混乱了时间和空间的星辰混乱者,这个消息,是您放出来的吗?”
周围分明就是集会现场,内圈外圈内场外场这么多选民在等着执微竞选人上台发表演讲,但她却根本没在乎他们,注意力久久地凝滞在胤华身上。
胤华的警惕已经拉满了。
“是我探查到的。”祂不动声色地说。
执微:“但你的神职,存在和不存在没有差别。”
“所以……你究竟为谁效忠?’一切的起源‘唯一神,还是组织,或是你自己。”
胤华怒极反笑:“你在说什么?执微竞选人,你在……”
可惜,执微并没有让她继续说下去。
执微抬起右手,悬在空中,轻轻地挥动了一下。后台的鹑火和灵魄接收到了她的命令,解除了会场内的控制。
在胤华眼里,就是执微挥散了周遭的环境,之前人声鼎沸的场景刹那间消失,场内只剩下空空的座椅。
这分明是一场虚假的集会,这是一场不存在的集会,是灵魄造的全息景象。
在场的选民根本不存在,从头到尾,只有执微和胤华。
不,还有一个人。随着执微挥散了全息造景,祁入渊从灵魄布置的虚拟景象后,向着这里走了出来。
胤华知道执微的组织是锈齿轮,也知道锈齿轮的话事人是祁入渊。但祂万万没想到在这里,在祂进行演讲的时候,祁入渊一直都在。
祁入渊看着胤华,目光如炬:“半年没见了,老朋友。”
胤华站在原地,打量着执微和祁入渊。
整个会场都是她们的全息造景,那外围当然是锈齿轮的重兵陈列。胤华预料到了,那自动驾驶的飞艇,恐怕早被她们修改了程序。
这里降落的地方,恐怕根本不是灵霄珀尔选区的主星,而是伊图尔私属星域的地盘。
祂成了瓮中之鳖,暂时轻易动不得。
胤华冷着脸,避开执微的锋芒,回答起了执微最初的问题。“关于星辰混乱者,是事实,就算不是我探查到的,我也没有说谎。”
“三千多年来,无数机构学者投入对唯一神的研究。漫长的宇宙时间里,只有唯一神是万能神,我们这些神明,都继承祂的神格。”
万能神,无所不能,不局限于被选举,也不拘泥于掌控的神职。这样的,其实才是神明。
胤华表情微妙:“唯一神庇佑我们,神明是祂的延续,人类是祂的信徒。”
“从时间的缝隙里,追寻唯一神的踪迹,许多学术机构都在做这件事。”胤华说,“这次,也是那帮研究员得出的结论,只是借我的神明身份说出来罢了。”
执微心头咯噔一声。
那就有点对了。什么学术研究,什么学者探讨,说得好听,但执微在心底翻译了一下,就明白了,那帮人大概做的,是时间空间的穿梭实验吧。
这次,应该算是成功了。
所以,她来了。她就是星辰混乱者。
实验成功了,但被召来的人消失在宇宙中,学者无法探寻。于是神殿冠以“星辰混乱者”的异类名头,行动队全宇宙开始搜寻。
执微之前就有这方面的猜测,倒也不至于太过吃惊。叫她惊诧的,主要就是……
这些学者在做这个实验,分明是怀疑唯一神也是星辰混乱者,或者说,是……穿越者。
执微思考的时候,胤华反而冷笑了一声。
“你,执微竞选人,你不也是对唯一神充满了探索欲吗?你的纲领就是竞选唯一神,你一定理解我的。”
“还是说,这就是你想成为唯一神的做事方式?”
胤华咄咄逼人:“毁灭同类,等待陨落,直到所有飘荡的神格回到你这里,直到世间除了你之外再无神明?”
执微盯着祂的瞳孔:“同类?”
她直直望向胤华的眼睛,胤华心底缓缓铰紧。
执微笑了一下,她从怀里拿出了一颗圣光。圣光弥散着光芒,感知到了神明的存在。
对着圣光,胤华的目光飘忽了一瞬,对着圣光,执微诛心般开口道:“它为你而亮起的光芒好暗淡啊,冕下。”
执微:“你还算是神明吗?”
胤华猛地抖了一下,浑身震颤。
祁入渊悄无声息地靠近了胤华,她的态度很复杂,面上平静,但眼底燃着火焰。
“我们曾经并肩作战过,胤华。”祁入渊幽幽地说。
对着祁入渊的表情,胤华心底涌起不好的预感。
祂突然开口,似乎是想壮大自己的气焰,她说:“你伤不到我,祁入渊,要有弑神的坚定,才能伤害到神明,你……”
祁入渊目光幽幽,而胤华一动没动,神袍垂坠在地面上。
“神殿……”祂坚持道。
祁入渊打断了祂的话:“神殿不会发现你不在的。”
哪怕到了此刻,复仇对祁入渊而言无比重要,但祁入渊仍然保有着理智,维护着执微的利益。
“我不会允许你耽误执微的前程。”祁入渊说。
她转头看向执微:“灵魄会模拟她的说话方式和全息形象,维系她的线上活动,我必须留她在这里,直到我清楚全部的真相。”
提到“真相”,胤华就明白了,还是祁入渊的那桩案子。
“和我没关系。”胤华就像是之前的每一次一样,说道。
可这次,祁入渊只是冷冷地瞧着神明,一双暗黑色的眼睛,仿佛已经看穿了祂。
胤华心里一颤,祂意识到,这次没那么容易结束了。
恐怕,祁入渊是真的查到了什么东西。那么,最好的,能无痛脱身的办法,就只剩下了……
胤华挤出笑意:“不……这样不好,祁入渊。小祁,渊姐……你很早就认识我的呀,是我,我是胤华。”
“我还是竞选人的时候,你带过我,你还在维诺瓦的时候,我去你办公室里见你,你当时叫我妹妹……”
祂说着话,故意叫自己情绪激动起来,猛地一下就抬起手,手掌悬空,向着祁入渊的方向伸去,然后——
然后,执微一把扼住了祂的手腕。
黏稠的污染,顺着神明的躯体流淌出来,丝丝缕缕增添在竞选人的手腕黑镯上。
胤华几乎要失声。
“这,这,这是?!”祂嗓子里挤出风箱一般的声音。
执微倒是很淡定:“我也不懂这是为什么,但,你貌似踢到铁板了,冕下。”
“不好意思,是科技高密合金版。”想到星际铁板早被淘汰了,执微好心更正道。
第184章 灵霄珀尔(二) 局外人=唯一神
执微很淡定, 她还能说俏皮话哩。但胤华就不行了,好险没给吓死。
“……你,你。”胤华吭哧半天, 嘴巴似乎已经不受使唤了一样, 半晌只说出这一个字, 还要来回重复着说。
执微笑着,注意到了胤华惊恐的神情,她难免有些不好意思。她感觉自己在欺负人家,就抿了下唇角,稍微抬了下眉梢,仔细看过去。
她是挺淡定的,还试图把自己的平稳情绪传递一下,希望胤华也冷静一些。但胤华能冷静下来吗?祂根本不行,胤华的表情跟见了鬼一样!
胤华此刻也注意不到祁入渊了, 哪怕祁入渊就站在旁边, 祂也没有心神分给她了。
神明只盯着执微, 只盯着这位预备役神明,这位竞选人。祂瞳孔震颤着,嘴巴也张着,只是半晌愣是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执微怕胤华傻了, 伸出另一只手在祂面前晃晃:“嗨?”
她还有闲心在这里和人家打招呼。
这一声, 也终于惊醒了胤华混沌的意识,祂的目光在祁入渊和执微之间扫了一圈。“你们……你们……”
好极了,这下子不只是在说你你你的, 现在开始说你们你们你们了。
这是鹦鹉成精吗?执微腹诽。
她又不是土著,穿越过来的过程她自己都莫名其妙,拥有掌控污染的能力之后, 也没有大肆屠戮,她自然不知道这种能力对于在星际信仰神明的环境里长大的各位来说,是何等震撼。
卑微的人类扼住神明的手腕,神明早就自认人类虔诚的信仰是人类的枷锁,不会伤害到神明分毫。
但现在,人类突破了意识的限制,设下了囚笼陷阱,捕获了一只金雀鸟。
纵使它的根根羽毛都是金子做的,此刻也不过是生活在牢笼里。
胤华全身的血液都奔涌着,面上压抑着表情,祂沉默地望着执微,喉头滑动着,吞下了许多惊呼。
“你不是人。”半晌,祂喃喃道。
执微:“……怎么骂我就这样凶!”她不高兴起来,皱着眉毛。
可 胤华眉宇间的神情呆呆怔怔的,自然没有精力去哄她。祂只是重复了一遍自己得出的结论,继续道:“你不是人。你现在,不必得到唯一神的承认……你分明已经是神明了。”
执微只觉得头更大了。
“没有这回事。不许你乱讲话。”执微反过来凶了一下,扯着胤华的胳膊,给祁入渊看。
“老师,你和祂算账吧。”执微闭上了嘴,再不怎么肯开口了。
她总觉得这里面是祁入渊的灭门案和胤华的悖逆事件,前前后后里里外外,算着各种事情和仇恨,和她执微有什么关系?
她只来了半年而已!
祁入渊叹了一口气,耳边似乎还萦绕着之前胤华对她的恳求声。“别再和我说过去的事情了,胤华。”祁入渊冷漠地开口。
她念着神明的名字,没有任何尊称。在被用神职称呼之前,人们分明都记得神明的名字,神明也明明是有名字的。
“我全家都折损在那场阴谋里。你说我带过你,你说我们曾经是朋友……但为什么一句真话都不肯告诉我呢?”
祁入渊闭上了眼睛。
“当年我就去问过你,很多次,多到我现在都记不得具体是多少次了。”她攥紧了拳头,牙根发紧,“你明明知道真相,可直到今年年初,你还在邀请我去做你的祭司。”
“在我没注意到的时候,你一定在嘲笑我的天真,对吧。”
她瞧着是那么痛苦,过往的压力从未因为时间的流逝而减轻,只是一点一点在她身上愈发重起来。
直到现在,直到此时仍在,直到分明似乎要压垮她。
胤华被扼住脉搏,祂明白执微真的有弄死祂的能力,嘴上也就一下子质朴了许多。现在,倒是问什么就说什么了。
“你是很天真,你在维诺瓦居然讲求理想主义。你难道一直没发现,你和所有人都不一样吗?”
胤华悲戚地低着头,沉默地认了:“我现在是栽在你的手里了,祁入渊。”
但就算话说到这里了,神明依旧被罩在洁白的袍子里,眼神复杂。
“你真是收了一个好学生啊,祁入渊。”胤华重重地发出一声呼吸,像是陈旧的老废的机器传来的嗡鸣。
祂喃喃:“真遗憾当初没死硬地绑着你、逼着你,加入维诺瓦。”
否则这种荣耀,就是维诺瓦的了,就是智慧女神的冠冕明珠,而非只能在锈齿轮这种小组织里沉沦着。
执微一听,无语极了:“都这时候了,就别给老东家拉票了。”
自己都快保不住了,怎么还满脑子都是给组织拉人的事情呢?
这么喜欢招聘的话,下辈子去做人事好不好?背着招人的kpi,带着招人的恳切热情,一定可以把自己的工作做大做强的!
神明,就这么定了,下辈子做点人事!
胤华听不见执微在心底的吐槽,祂只是幽幽地望着执微。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没有我,还有其余的神明。我从来不是唯一的选择,但你是,你是唯一的那个。”祂望着执微,气势和执微相比,处于弱势。
胤华意识到了这点,于是苦笑一声。
“真不愧是执微竞选人。难怪你要竞选唯一神。”胤华叹道。
显然,神明把前后因果逻辑关系给弄反了。祂以为执微先知道自己有这个操纵污染的能力,然后才决定去竞选神明的。
不,不是这样的!这不是彻底倒过来了吗?执微稀里糊涂开始竞选的时候,根本不知道她可以玩弄黑色史莱姆啊!
这该怎么解释呢?这完全没办法解释!执微也不想解释。
她习惯了,她认命了,她在这个世界上就是各种被误解,生活里面也是充斥着各种各样的无奈,她服了她早就服了!
执微不回话,但她还有坏心眼儿哩。
秉持着“来都来了”的原则,执微盯着胤华,显然是把祂当作了大型的实验对象。
执微握着神明的手腕。剖去那些外人以为她心中有的,实际上不存在的,所谓的人类对神明的尊崇,她切实地握住了神明的脉搏。
她稍微用了点力气,指尖在神明的手腕内侧肌肤上游走了一圈儿。
执微试着沿着胤华体内废墟链路般的经络逛了一圈,梳理了一下祂体内的通路,她其实没什么恶意,只是这么稍微试探一下,但胤华的脸色刹那间就惨白了下来。
胤华抖着嗓子,咬着牙,从喉咙底挤出颤颤巍巍的声音:“你在做什么?”
神明在人类面前,目光一向温和,表情一贯慈悲。但是此刻,胤华望着执微,分明胤华是神明,执微是人类,但胤华的目光里已经流露出对执微的恐惧。
“我说。”胤华低垂下头颅,瓮声瓮气道,“我什么都说。”
祂明白,这就是执微的威胁。别管她是怎么做到的,但她可以捏着祂的命。神明在她面前,不过是羔羊一般。
胤华所有的傲气和骄矜,在祂领悟到执微可以随时倒灌污染将祂的躯体撑开,让尊贵的神明化为点点猩红碎片的时候,就再也不复存在了。
在陨落的唯一神面前,胤华悖逆了竞选纲领和誓言。那一刻的恐惧,远远没有此刻这么多。
胤华在执微面前,膝盖都开始颤抖了。
胤华:“我从唯一神那里,骗取了神明的力量,用竞选纲领化作的神职来遮掩我的野心。我有罪,我愧对选民和唯一神!”
祂对上了执微清澈的眼神,心中愈加寒冷几分。
“可是,可是去你家不是我的主意!我的能力是维系贵族的长远昌盛,我只是一个吉祥物而已,我没有动手,犯下灭门案的不是我。”
胤华心里发慌,自然什么都说了。
执微在祂惊颤的眼神里,后知后觉意识到,喔现在胤华这么老实了,不是因为祂惭愧了忏悔了觉得自己对不起祁入渊了,而是因为执微拿捏住了祂。
她真的,可以将邪神作为污染的培养皿,用作她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蓄电池。
执微明白了这点,当然,胤华也明白了。瞧给人家吓得,能背弃支持自己的选民,被放弃自己的竞选纲领,自然也可以出卖维诺瓦。
现在胤华没什么不能说的了。
祂在这里咔咔说,执微反而有些出神。
她想,哇,她真的可以抽取胤华体内的污染,也可以将污染打进去。
胤华仿佛只是她的耗材似的,在她面前,神明毫无还手之力。
……这是什么反派剧本?这是什么新奇人设?执微有些恍惚了。
不是,这是谁?这是她执微吗?这应该是她的能力和她的剧情吗?
她之前可是被叫作是救世主的啊,哪有救世主把神明当作充电宝用的,喔是邪神,邪神也不行啊,拿邪神充作充电宝,听起来更邪了。
现在这分明是魔王剧本!救世主剧本没有了吗?!用完了吗!
执微陷入了沉思。
她在这边思考,胤华被她控制着,祁入渊听完了这些,更是情绪激动。
祁入渊过了好一会儿,才平复好心情。她抿着唇,字字句句都咬得很死:“我知道。那不是你自己的决定,那是……”她的目光直直空空地望着远处,“那是一个组织,一个利益集团的事情。”
“你真的没有动手吗?”祁入渊回头,看向胤华。
事已至此,胤华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呢?
“我只去过一次,去你家附近,我只去过一次。”胤华语气很是焦急,语速也快,“当时不只是我自己,几个维诺瓦的决策层都在。”
神明的眼神偏移了一瞬,补充道:“还有一个……虔诚的智慧女神信徒。”
执微听着胤华的话,大概能想象出来当时的场景。
“我那时才即位神明不久,平日里什么事都不用做,只是要花大精力隐藏自己。因为只要一不小心,污染就会溢出来,神明就会成为笑话。”
“那天,我被要求放一点污染出来。我做了,但放出的污染无法收回。”
想想那是什么场景,污染团飘浮在空中,它不会如人类惯性理解的那般亲近不忠者,相反地,它会……
它会亲近虔诚的信徒。
胤华:“智慧女神的信徒愿意为女神献祭。”
执微指尖蜷缩了一下。果然,维诺瓦让胤华放出污染,但污染不会如他们所想的那样攻击祁入渊的家里,于是在场的只有虔诚的信徒迷茫又惊恐地被污染侵蚀。
而后,疗养院前来收容,判定他为污染者,他的亲近血缘堕为污染种,自此永世被钉在耻辱柱上。
“真够荒唐的。”执微气笑了,“智慧女神死了,但祂的神职已经成为宇宙的规则,高悬星际间看着这一切呢!”
她不信神的都觉得这玩意儿对不起太多人了,信神的是怎么做出这些事儿的?
执微:“你们用维诺瓦冕下的名字为组织命名,之后,就这么对待祂的信徒?!”
胤华避开了执微的注视,嗫嚅几下,继续道:“后来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
祂怕执微和祁入渊不信,强调道:“是真的!我的能力是保佑贵族的命格,我没有处死你家人的能力!”
“你也做过许多检测的,不是吗,那种力量,不仅仅是污染……”
祁入渊听着听着,缓缓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她鬓角梳得光滑,黑色发丝向上束起,执微恍然间看见,她额前已经有了一根白发。
执微轻声说:“有异能是庇护贵族的命格,就一定有异能可以不留痕迹地杀人。”
她想到了祁入渊之前和她说的,关于灭门案情况的一些描述。
“当时的确检测不出痕迹,到底是因为唯一神定下的反噬,留下了污染的一点证据。”
祁入渊这么多年,也就是凭借着这点证据,和滔滔不绝的信念与仇恨,一直坚定地追查着。
胤华忙不迭道:“是这样的,一定是这样的!所以和我没有什么关系,不是我做的,真的不是我做的。”
胤华的声音弱了下来:“我并不想伤害你,我接近执微竞选人,也有她是你的竞选人的原因。我想看你好,只是,只是……”
祁入渊将手放了下来。她眼底有些泛红,很难说是伤心还是悲愤。
可她的语气倒是平和许多,声音也恒定,字字分明。
她似笑非笑地望着胤华,补充出了胤华的话:“只是,我可以好,但不能好过你。我可以做梦提起理想主义,但不能真的那样去做。”
“先是邀请我做你的祭司,后是参与执微的集会,你一定以为一切都过去了,一切都结束了,你的日子多欢实地过着,像我这样被困在过去的人,你只会觉得我是麻烦,对吧?”
执微还想安慰祁入渊。
但祁入渊此刻的心情,那叫一个难以形容。
恨意和夙愿,在此刻有了勘破视线的可能,她终于捕捉到了真相的一角,悬在心头的憎恨可以化作一拳飞快利落地打出去。可剩下的,剩下的,只有一片更多的空荡。
执微偏头去看她的表情的时候,发现祁入渊面上没什么神采,只是目光依旧如她之前见她时候那样,飘忽地没有定点。
“老师。”执微轻轻叫她。
她犹豫了一下:“这是好事,老师,这是你捉住的真相尾巴。沿着掳上去,猎物自然逃脱不掉。”
祁入渊也不是多愁善感的性格,她心绪放空了一会儿,马上就振作了一些。
“暗地里的事情,一旦被放到明面上,就会产生不可估量的后果。”祁入渊知道,关于邪神的事情,这才哪儿到哪儿,怕不才只是冰山一角而已。
她轻轻感叹了一声:“哎。银红这两个组织被一起称呼为银红,本质就是因为它们的利益是在一起的。这绝对不仅仅是维诺瓦的事情,执微。”
祁入渊的目光扫过胤华。
“有组织的诱导,但也一定有隐藏着的个人,不会只是胤华一个。”
她声音冷漠:“这是彻底的背叛神明,和你们比起来,污染者算什么呢?”
祁入渊想到了地肤,想到了温厘,想到了贪狼鹑火兄妹。这些人她都是通过执微认识的,她便为他们不忿,也替执微不平。
“凭什么他们生活在疗养院里,你们反倒住在神殿里?”祁入渊轻声道。
这要胤华怎么回答呢?神明无法张口。
胤华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笑了起来。祂像是陡然间失去了全部的力气,说着说着,竟已然是有了几分怨气。
“我当然尊重唯一神,祂是一切的起源,怎么会有谁不尊重祂?”
“我只是……明白我永远无法成为祂。”
胤华看向执微:“无数的神明想毁灭祂、想否认祂,大家分明是祂的碎片般的继承者,只得到了祂的一点力量就做了神明,祂是起源,是开端,是我们抵达不到的终点。”
“所以,你的竞选纲领真是,惊天动地啊,执微竞选人。”
执微疲惫道:“谢谢,谢谢。我也不想的,但是谢谢。”
她说话前言不搭后语,但句句发自肺腑,怎奈没人听得懂。
在胤华说话的时候,执微一直看着祁入渊。
她想知道祁入渊会怎么处置胤华。祁入渊对神明的信仰破碎,她也有了伤害神明的力量,就算那力量无法屠神,但也足够人类骄傲。
执微犹豫着,想着自己要不要做些什么。
但执微和祁入渊对视了一会儿,祁入渊对着执微摇了摇头。
她甚至没去听执微开口说话,就已然明白了执微的意思。
祁入渊:“你为我做得足够多了,执微,不需要你再为我做什么了。”
她缓缓转头,望向胤华。
“我会看你自毁。”她笑着说。
祁入渊不会请执微伤害祂,她会囚禁祂,将这位神明连通着宇宙最大秘密的线索一起收起,在刨挖更多真相的过程里,做到严格保密。
祁入渊盯着胤华,恍然间似乎是在看自己过去的朋友,又似乎是在看高高在上的神明,又好像是在看可恶可恨的背叛者。
“我会见证神明的陨落,就在我面前。”祁入渊轻轻地说。她说话的事情,垂着一点头,表情就没隐藏在阴影里,执微也看不清。
但了解她过去的胤华,可明白这囚禁的意义。胤华肩膀内扣着,脊背僵硬,面色发青。
执微看出来了祁入渊的状态不对,她满脸担忧地开口唤她:“老师。”
祁入渊听见了,只是摇摇头。
胤华恨极了,也怕极了,祂口不择言道:“好,很好,好极了!祁入渊,不愧是你和你的学生啊,你们两个都有屠戮神明之心,还这么坚定地对神明下手!”
“那就麻烦你们了,麻烦你们看管好我啊。执微,你最好是有精力一直盯着我。”胤华咬牙切齿的,“不然污染会侵蚀掉你的铁票仓,你纯洁的、伟大的志向,如何再被人类相信?”
执微礼貌极了:“这就不劳烦你担心了,冕下。”
“我和老师肯定有别的事情要做,谁也不会一直看着你。”执微稍微歪了下头,显得有几分活泼,她说出了之前就商量好的话。
“不被污染影响的,除了神明和我,还有……别的选择。”
胤华凝望着执微的眼睛,祂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猛地转向祁入渊。
祁入渊露出了一个微笑,下一秒,她们面前的演讲台突然动了一下。
那是一个红木演讲台,涂漆精美漂亮,颇具观赏性的古风。
但此刻,这演讲台突然就动了。
木质敷料就在眼前一层一层地伸展开,像是枝桠成精,堆叠的皮质毫无章法地挥舞了几下之后,露出了里面的合金材料,兀自闪着银光。
而后,内部的合金材料快速分裂拼接,沿着直线向上伸展开,凝聚成了肢体部分,组成了一位高挑的女性人类模样。
灵魄整理了一下自己,迈步下台,走到胤华身边。
她面色是细腻的瓷白,人造的肌肤没有半点毛孔。类人,但又不是人,平日和善得很,瞧着很好,此刻冷淡一点,倒是很叫人胆寒。
灵魄:“我会看顾你的,冕下。”
“人工智能生命没有神明的庇护,在神明的厌恶、忽视、压制里,生命找到了自己的出路。”她说。
胤华盯着她。看到了分裂整合的全部过程,胤华自然知道她不是人,而是智械生命领。
“数牢竟没有困死你们。”胤华低声道。
灵魄没在乎这句话。过往时间里,听到的比这难听的话多了去了。
于是,她只是缓缓开口:“现在要被困死的,是你,冕下。”
灵魄带走了胤华,剩下祁入渊还站在原地,她的目光循着胤华的身影望过去。
执微走过来,扶着她坐回第一排座席。总算是可以稍微放松那么一点,不至于再提着心思应对什么。
到了此刻,祁入渊才舒了一口气,和执微有许多话说。
“之前你提出了邪神的假设之后,我和灵魄筛选了没有在公开场合展示神力的、神职过于虚妄的一些神明,将祂们归在了可能属于邪神的分类里面。”
祁入渊工作起来效率特别高,不仅是因为她自己特别卷特别强,灵魄这个副手也是厉害。
“以前没觉得神明的神职还可以被这么分为实际和虚妄,但将三百多位神明逐一看过之后,确实有些线索。”
祁入渊将一份整理的资料发给执微,执微在光脑上看了一会儿。
就像祁入渊说的,没有在公开场合展示神力的,就有嫌弃,神职过于虚无的,也有嫌疑。她将这些都标记了出来,执微盯着仔细研究了一会儿。
她发现数量倒是不多,但也已经足够恐怖的了。
谁知道唯一神留下的神格最高上限能做到什么地步呢?都“唯一神”了,自然是无所不能了吧。
背弃了竞选纲领,那在唯一神面前的神明就职仪式,和对着阿拉丁神灯许愿有什么区别?
肯定有人要自我长生,也有人要杀戮的能力。只是一切隐藏着掩盖着,没有暴露于人前。
执微缓缓抬头。
她看待事情一向是挺乐观的,哪怕情况都这样了,她也能说出一点儿好处来。
“也算是好消息,对吧?我看上面还活着的也就十几人,可见不是每个人都想骗骗唯一神的。”
也就是说,最糟糕的情况,就是有十几个邪神。
如果邪神许愿有了毁灭宇宙的能力了,也好在不是三百多战士,而是十几个。
她还有操纵污染的能力在呢,可以炸掉充电宝。所以暂时倒也没被逼入绝境。
执微这么想着。
她倒是乐观,祁入渊有些无语:“……这话怎么说得好像唯一神很好骗的样子。”
执微扬起眉梢,哼哼笑了两声:“但事实就是这样啊,通过一年的竞选流程之后来到神殿,也没有谁肯监督一下唯一神的神格,能不被瓜分吗?”
祁入渊纠结的反倒是别的。
“邪神的事情如果传出去,恐怕又要像当年唯一神陨落的时候那样,全星际各地都陷入战争了。”
提起这个,祁入渊难免有些不忍。她很难面对这种潜伏的巨大危机,几乎如鲠在喉,时时刻刻都叫她担忧痛苦。
祁入渊像是被抽走了撑着意志的脊骨,脊背像是刚出锅的虾子一样微微躬着,肩膀塌了一点,表情有些苍白。
执微看见这样的她,心底难免一叹。
祁入渊就是这么个性子,她一边想着为家人报仇,一边又担忧人类未来。
执微幽幽开口:“老师……”她叫了她一声,语气不禁有些心疼。
祁入渊本来思绪万千,如坠梦里,猛地被这一声叫醒,她目光有些空然。
她回神后,看了看执微,也对上了她的目光,便明白执微懂她此刻的想法。
这叫祁入渊有些欣慰,可更多的……却是惭愧。
祁入渊望着执微,回想到了她面对胤华的冷漠和憎恨,她兀自笑了笑,开口道:“我怎么能认下你叫我的这声老师呢?执微。”
她重重地叹息着:“你看到了我全部的丑态。”
执微辩驳着:“哪里丑了?哪里丑了?我看你好看着呢!优雅,端庄!”
祁入渊被逗笑了。她笑起来温柔许多,望着执微的目光,看她像是在看自己的妹妹、女儿。
“自从你开始叫我老师开始,我总是在想,我有什么可以教给你的呢?之前大概还有一些,但现在是没啦。”
祁入渊欣慰于执微的成长,也遗憾于自己能力的有限。
她重复着:“现在是彻底没啦。”
“如今,时间已经到了七月,日程进入下半年,全星际的竞选人也只剩下了三十二人,我已经没什么可以教给你的了。”
执微不服:“你之前教我很多啊!之前还帮我认出我的副官是伊图尔呢。”
祁入渊赞同道:“安德烈是个好副官,从功利角度来看,他为你争取到了贵族的天然支持,又自带伊图尔的资源,从情感角度来看,他对你又很真心。”
说到这里,祁入渊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叠搭在腹部,像是一个抱着自己的姿势。
“我经历过这么多事情,才终于发现一点。”
祁入渊真诚地望过来:“执微,最难的,最好的,不过就是人类的一颗真心。对人,对神,最可贵的,都不过一颗真心。”
她被骗过,被害过,全家死葬在维诺瓦的阴谋里。她追寻着无果的正义,惦记着人类的未来,理想主义燃烧为胸膛里明亮的最后的碎屑——
然后,她对执微说,最难的,最好的,都比不上一颗真心。
执微望着祁入渊,她不知为何,声音稍稍有些哽咽。她叫了一声:“老师……”
祁入渊反倒露出一丝微笑。
她的目光柔和极了,像是看一朵初初绽放的花,像是看一只毛毛绒绒的狗,用那种希冀的,怜爱的目光,轻轻拂过执微的发顶。
“好在,我遇见了你。”祁入渊低低地说,“只凭这个,哪怕神明害我至此,我也不得不笃信神明。”
“往后,你走的每一步,都是人类的崭新曙光。”
她仿佛已经看到了那幅场景,着迷似的呢喃着。
“你会是一抹璀璨的金色,刺穿银红的谜瘴,在深黑宇宙间闪耀出光亮。”
不是,这就说得有点夸张了吧!难道她是什么极品耗能大灯泡吗?
执微:……她到底做什么了?她很费解啊这个事情!
祁入渊见了她的表情,笑容更深了。她无奈地开口:“你还没明白吗?”
她对着执微懵懂的表情,解释着。
“你拥有了作恶的全部条件,但你从始至终没有坠入沼泽,连泥泞也没有沾染。”
“你是公允平正的局外人。”祁入渊一语道破天机。
“局外人,便足以做唯一神。”
第185章 灵霄珀尔(三) 唯一神的遗物
这话说得……这是什么话!执微恨不得一个头两个大。
她沉默了一会儿, 缓缓地挺直了上身,斜靠在椅背上。
执微倒是不意外祁入渊看出来了她局外人的心态,前半句其实她还蛮赞同的。只是后半句分明就是跑偏了啊!局外人就是局外人, 和唯一神有什么关系?!
“倒也……说得不太对吧。”执微弱弱地提出了反驳。
祁入渊还是那副意味深长的表情, 她见过的世面多, 又有不少过往经历,她瞧着执微视哪里都好,自然有些自己的判断。对着执微,她也没有都说出口。“等着瞧吧。”她活泛地冲着执微眨了眨眼睛。
等着瞧什么?!瞧她惨淡的未来吗!执微心头堵得慌,恨不得伸进去几只无骨鸡爪挠一挠。
祁入渊和灵魄先离开了,执微也没有详细问她们准备将胤华囚禁在哪里。但她知道,祁入渊会借着胤华的口子,撕开更多的幕后真相。
本来她也想跟着去的,毕竟她可以压制胤华。不过, 胤华也不笨, 知道邪神的事情暴露了, 即便祂反抗,祁入渊依旧可以揭开真相,到时候面对的可就是全星际选民的憎恶了。
所以到了最后,胤华都是自愿跟着灵魄走的了。
执微想, 果然拿捏住对方的底细, 就省去了不少事情。之前的灵感之神不也是这样吗,后来和祂见过几面,安静得像是一幅画似的。
瞧着祂有些怕自己。执微想。
话又说回来, 自从执微抵达灵霄珀尔之后,安德烈这边收到的会面请求不计其数。
这边是贵族聚集区,生活在这儿的人都挺富有的。生存需求得到了满足, 人反而追求精神需求,对神明竞选的事情加倍关注。
目前在贵族圈子里有一种大家普遍都认同的说法,就是执微选择在七月这个重要节点来到灵霄珀尔,是有特殊意义在的。
这意味着什么,已经显而易见了吧?
——说明纵使执微出身锈齿轮,来自荒星,但她明白贵族支持的重要性。
她在争取贵族的支持,她需要贵族的帮助!
意识到这点后,灵霄珀尔的选民怎么能不激动呢?对于选民来说,最可贵的事情就是竞选人需要自己!
而且,执微的副官是安德烈。伊图尔是贵族里的佼佼者,在贵族眼里,伊图尔的孩子自然会为贵族争取利益。
所以,执微抵达之后,贵族都迫切地希望见到执微。这不仅是见面,也是表达恭敬和臣服的意思。
可惜,执微到了灵霄珀尔之后,就忙着逮胤华的事情。现在,胤华的事情忙完了,祁入渊和灵魄也离开了,她也终于空闲下来,可以面对那纷至沓来的见面邀请了。
安德烈整理了一些各个贵族财团的邀请,念给执微听。
“这个是邀请主官去参观农场的。啊,这个说明他们起码做过功课了,知道主官第一个铁票仓是产粮的沙洲,这是想模仿沙洲打动你呢!”
执微想,嗯,模仿初恋白月光,是一条路子。
“这个采购了先锋科技的舰艇,邀请主官航行灵霄珀尔星域。”
执微想,呦,这差不多就是买了豪车请她去兜风。按照常理,她稍微打量几眼车子,下车的时候兜里就会被塞上车钥匙。
“这个说,唔,说举办了舞会,为主官择了几位舞伴,其中有一个金发碧眼的小儿子和红发蓝眼的小女儿……还有,还有一架两米三的白毛仿真机器人,装载了最新拟态功能可以仿真兽人形态,想送给你品鉴一下。”
安德烈迟疑着念完,目光抬起来,犹豫着看向执微。
“呃,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执微拧着眉毛,憋着笑,显得唇角歪歪的。
她又是好气,又是觉得好笑,无语中透着崩溃:“男女,女女,人机恋,还有人和毛绒绒,嚯,还挺全面的嘛!真会玩!”
送钱送礼送权送解闷的,才到贵族聚集地,糖衣炮弹就打过来了。
可见灵霄珀尔比之前的小贵族选区伦伊丽莎要富有,玩法多,想法也多。
她也只是一个普通人,怎么到处都是莫名其妙的诱惑!她已经够难的了,怎么还在给她添乱!
执微不怎么在乎,安德烈倒是不高兴。他偷偷记住了这个家族的名字,背地里叫伊图尔家里去给人家使了点儿绊子,不许这家再过来勾搭执微。
安德烈眼里,执微是好得不得了的竞选人,外面多的是想带坏她的坏人。
要是乖顺些的,也就罢了,这种使歪心眼儿的,他第一个忍不了。
后面倒是还有许多邀请,执微也懒得听了。是可去可不去的,但安德烈倒是很想去。
“我很久没去过这种场合了。”安德烈眨着眼睛,用很渴望的眼神说着。
他说话的时候,睫毛忽闪忽闪的。执微仔细看去,发现他的睫毛是浅金色的。
执微问:“什么场合?这种贵族的交际场合?”
安德烈点点头。“其实还蛮好玩的,我之前就很喜欢去。”他对着执微,一向不隐瞒什么,说话的时候也是说实话,“因为去了之后会有很多人夸我。”
“哪怕我知道他们会背地里偷偷骂我,但没人敢当面骂我,当着我的面,他们都是要夸我的。所以我喜欢去。”
安德烈笑了一下,昂起下巴,瞧着有几分得意:“至于现在嘛,我就更喜欢去了!现在我有了你,连背地里骂我的人估计都没有了,都是夸我的人,这是什么?这简直是美梦成真!”
他可真够得意的,这得亏是没有尾巴,所以只能昂起下巴。这要是有尾巴的话,安德烈肯定会把尾巴翘起来了。
执微瞧着他,笑了起来。
“这么喜欢被夸啊。”执微逗他。
“是啊。但也,也没有特别喜欢,反正就是一般喜欢。”安德烈争辩了一 句,自己也心虚,于是不再纠结这个了,只是说,“不过,主官到了这里,肯定是要参加宴会的,不然灵霄珀尔会很……惶恐。”
安德烈憋了一会儿,才找到合适的说法,用了这么一个词。
也对。执微想,她之前去其它的选区,态度都摆出来了,如果只是对灵霄珀尔特殊,倒也不合适。
执微思索着:“胤华才被带离,老师也回了总部,我确实需要高调一点来吸引大家的注意,以此来为之前的事情遮掩。”
现在竞选人只剩下三十二个,这可不是竞选人有两千人的时候了。有两千人的时候,谁是谁都不必记得,到了下个月,一淘汰就是一半的人。
如今,竞选人只剩下了三十二人。三十二人,算上各自的副官,加上财政官,再捎带上护卫官和重要的顾问,一共也没多少人,扫几遍也都记住了。
竞选人少了,每个人身上被分到的注意力也就多了。执微高调一点,吸引一下众人的目光,也可以遮掩之前的动静。
执微想了一会儿,倒是定了心思。
“那就去。”执微干脆利落地道,“反正都躲不掉,那就去一把大的,也免得老有人来问你。”
“被烦到了吧。”执微瞧着安德烈,笑着哄他。
她定了这个想法,安德烈自然高兴,立刻马不停蹄地为她联系。灵霄珀尔这边得到了消息,自然也兴高采烈地准备着。
到了周末,执微便登上了去往宴会厅的舰艇。
来了灵霄珀尔选区之后,执微就忙着逮胤华的事情,倒是都没有仔细看过这选区的景象。
如今坐在舰艇上,透过舷窗仔细一看,才发现灵霄珀尔是和斯蒂亚德提摩西、蓬莱都不一样的繁华。
斯蒂亚德提摩西透着工业至上的压榨,冷淡的霓虹灯里将空间和人类的精力利用到极限,每个人仿佛都失去了自己的名字,剩下的生命已经成为选区的资源。
蓬莱则是一种古风的漂亮,随处可见的中式元素精美到不可思议。布局陈设也各有名堂,一处门一间窗也别有趣味。
而灵霄珀尔,倒是不同。
执微坐在舰艇上,向下看去,发现这个选区将各处的建筑风格融合在这里,取其精华,专走高端路线。
金钱财富堆砌着轨道建筑,直抵天幕的大厦旁边坠着各式木质屋檐,监控机器悬停在各处街角,自顾自地变换着形态,如灵蛇般吐出信子。
星球上的各处城市上方开启了防护罩,人造光源变换着色彩,映射在轨道航行的舰艇上。
执微抬手抚上舷窗,看见指尖被光晕照成蓝色,光源更替,蓝色褪去,橙色停驻在指尖,反射着光晕的倒影。
她心里微妙地闪过一丝情绪。这儿很美,像是到处贴着金箔,远观就好,实在有些难以亲近。
如果说斯蒂亚德提摩西是未来科幻,蓬莱是丝绸朋克,那灵霄珀尔就是充斥着特权优渥感的顶尖领域。
财富堆积在这里,执微只瞧一眼,都感觉兜里被谁塞了钱似的。
嚯,赚到了赚到了!看一眼都是赚到了!
舰艇悬停在主星之后,执微和安德烈去了宴会场地。
举办宴会的地方被装点得很精致漂亮,前厅和后廊中间联通着花房,在簇簇花丛的上空,全息投射坠着星辰光辉。人们分明是走在地面上,但瞧着像是行走在宇宙花廊里一样。
“真挺好看的。”执微转了一圈,发自肺腑地说。
趁着还没太多人围过来找她套近乎,执微掏出手机,递给安德烈。她教了下他怎么拍照,让安德烈给她拍了几张照片。
安德烈是贵族出身,基本艺术素养还是很高的。他做别的不行,但构图审美什么的都不错。
一开始,执微没什么额外的期待。但安德烈给她拍了两张,执微接过手机一看,构图恰到好处,抓拍极具灵魂,焦点重点都放在了执微身上,半点不偏。
执微之前没想过安德烈还有这个本事,现在发现了,又让他帮着多拍了一些。
这景色可是地球上没有的!换作地球上,这起码能混个小地瓜万赞网红打卡点。
执微在前庭逗留了一会儿,才依依不舍地踏入宴会厅。到了庄园内部,人就多了起来。
这种宴会,基本就是人和人之间的交际。执微来了之后,她是目前在役的三十二位竞选人里的第一名,自然无数人捧着她。
执微兴致不高,难免有些走神。但到了这个地位,哪怕她不想主动去关注一些消息,但也照样有人上赶着往她耳朵里送。
一波又一波的人过来找她说话。
“维诺瓦内部好像又乱了,如果不是斯瑅威的声量大,恐怕主捧竞选人都要换了。”
执微想,麦特欧的屁股坐得还是挺稳的。他也不像安德烈这样有点笨,他鬼精鬼精的,吃点亏也似乎能赚到什么。
“乌以安竞选人的支持率倒是高了很多,哎,危颂颂竞选人还是心软,她不太适合做主捧竞选人。”
执微想,这倒没错,危颂颂自己都不怎么认同她自己的纲领。而且借助神明诞造生命的这件事,八成和邪神也脱不了关系。银红被连着念了这么久,维诺瓦不怎么好,子午也算不得清清白白。
“现在投资是不容易。我吗?我倒是,断了给宗实竞选人的献金,毕竟他在六公里的表现实在是不好。”
听到这里,执微有些感兴趣了。
执微抬眸,顺着说话的人看过去,发现是这位瞧着,啧,是有些面熟的。
她端详了一会儿,冷眼看着。这位男士和人说话的时候,间或瞥向执微几眼。他察觉到了执微的目光,结束了和身边人的对话之后,往执微的方向靠近了一些。
但没走得太近,很有分寸的样子。
执微望着他,仔细打量了一会儿,笑着缓缓开口:“李鹭侠执行人还好吗?”
他很荣幸似的抖了一下。
这下,反倒轮到执微无语了。“你这是什么反应?我很吓人吗?”执微抱着胳膊瞧他。
他向执微行了个礼,笑得有些拘谨,介绍自己道:“李徵。”
“没想到执微竞选人眼力这么好。我和姑姑很像吗?”他有些好奇。
执微点头。
确实很像,比起李鹭侠和荣枯,李徵和李鹭侠的眉眼、脸型都很像。在执微这里就仿佛消消乐,看李徵一眼,就能记起李鹭侠。
执微和他客套了两句,打量了他一会儿。“李家为什么现在出现在灵霄珀尔?”执微有些明知故问。
李徵也很灵巧。他意识到执微的态度很平和,不好不坏,他便解释道:“李家一直在灵霄珀尔有经营,千挑万选了我来见您,实是我的荣幸。”
“现在,追随您的家族并不多,我希望能为您效力,只一点点就满足了。”
执微用清奇的眼神盯着他。
李徵大概不知道荣枯的身份在执微这里是名牌了,所以他为李家说话的语气,很有几分第一出头人的意思。
这就奇怪了,荣枯还做着麦特欧的副官,别管他俩之间有什么矛盾猜忌,麦特欧一日没说废弃副官的话,荣枯和她背后的李家都是麦特欧的势力。
李家为执微效什么力?伊图尔之于执微,便是李家之于麦特欧。
伊图尔的谁会大大咧咧去麦特欧那里要报效主官吗?怎么可能。
不过,荣枯表面上的身份是来自荒星伯尔第选区的平民,实际上是贵族李家的小辈,她给麦特欧带来的东西太多了。
“李家?”执微没提荣枯,反而提起流浪的奥维隆,“被我从奥维隆的天幕大厦竞技场里赶出去的李家?”
她眼底没什么笑意,语气倒是温和:“那可损失了一大笔生意吧?”
“这是我们的错。”李徵立刻道,“应该提前拜访您,怎么能等着您主动上门呢?只要您有需求,十个奥维隆都可以舍弃。只愿在我们跟了您之后,您不舍弃我们,就是我们无上的荣耀了。”
执微满脑子都是李徵嘴里说的“跟”。她恨不得抖抖身上冒起来的鸡皮疙瘩。
怎么有些肉麻呢?李徵说话的时候,带着巧妙的谄媚,一听就能听出来他分明在讨好。
可倒也不烦人,他长得俊秀,人也如松如柏,说话时候躬一点上身,目光始终流连在执微身上,体贴地揣测着她的任何情绪。
执微瞧见了机器人运过来的点心,她只看了一眼,刚要抬手去拿,李徵已经捻着糕点递到了执微手边。
没见过送钱送权还这么卑微的。执微面色不明地把点心接了过来,啃了一口,看他一眼,没说额外的话。
这态度叫李徵有些不安,他舔了舔因为紧张而干燥到有些干裂的下唇。
执微神色有些莫名。她知道麦特欧脑子里都是鬼主意,伊图尔这边,安德烈的小舅舅都不可信,李家这边,李荣枯的亲属就可信了?
她可没那么多试错的心思,也不会真如圣母一般将所有人都庇护原谅。
执微想到这里,说话就不怎么客气。她对着李徵,直接道:“如果你们真的有想法,换一个人来和我说话。”
当然,换一个人来,执微也不会答应就是了。但想是这么想,丝毫不影响执微此刻拿捏李徵。
“李鹭侠或者……”她故意顿了一下,望着李徵的眼睛,瞳孔深处幽深晦暗,“都可以。”
“但不要耽误我的事情。”执微平静地说。
她说的是落选淘汰的事情,李徵以为是她的宏图大业。
于是,哪怕李徵自己心怀忐忑,也牢牢记住了执微的每一句话,力求回头一字不差地复述给李鹭侠,连着神情变化动作起伏都一起说。
“抱歉给您带来困扰了。”李徵很是不好意思似的,微微后退了一步。
安德烈从执微身后传来了一声轻轻的嗤笑。执微想,安德烈估计是在腹诽,觉得李徵很装,是在她面前扮可怜。
但李徵过来,可不是只带了一张嘴,在这里空口说话的。
李徵从怀里拿出来一个薄薄的盒子,双手托着,递向执微:“今天灵霄珀尔有许多贵族到场,到场的诸位,都见过这个盒子。”
执微低头瞥了一眼盒子。那盒子是银色合金的,通体泛着白光,一点缝隙都没有。
“大家是托我和您说句话。”李徵讨喜地开口,“您之前丢的东西,正在这里。”
执微又低头看了一眼那盒子,她没见过类似的薄盒子,这里面能装什么东西?再者,她也纳闷,她丢过什么东西吗?
搞笑得很,执微来这里半年多了,她丢的唯一的东西,就是丢人,她可真是丢大人了在这里!
执微递过去一个疑惑的眼神,但之前一直观察着执微神色的李徵,此刻像是傻了一样,完全没有主动介绍这里面是什么东西。
他只是托着盒子,打开,又向上抬了一点,将里面的东西彻底暴露在执微面前。
请竞选人亲自查验。
执微细细看去,发现盒子里面装着的,是一把梳子。
或者详细地说,是一把破梳子。梳齿并不完整,左边掉了三根梳齿,右边也断了两根,中间的梳齿也不怎么完整,处处是磨损的痕迹。
至于材质,这可不是什么精美的金玉做的梳子,也不是木头,更不是合金。它是一种暗淡的灰白色,像是陈腐大米的颜色,似乎吹上一口气,就能闻到许多灰尘的那种颜色。
执微看了几眼,稍微判断了一下,估摸着这大概是一把骨头磨制而成的梳子。
怎么看,怎么粗糙。
执微倒是警惕了一下,她怕这玩意儿是人骨头磨的,毕竟星际这边的生活环境也够不可名状的了,她怕李徵是变态。
好在,是执微想多了。
“一柄兽牙骨梳子。”李徵解释道。
喔,兽牙磨成的梳子啊。执微听完,再去看,就能认出来这梳子是一把骨梳了。
灰白的颜色,细腻的质感,断裂的梳齿,凭这些也能认出这梳子是骨做的。可到现在,已经有些年头了,不然洁白的骨梳不会破成这样。
果然,李徵下面的一番话,正是提起了这梳子的年份和来历。
他捧着盒子,专注地凝望着执微,语气里面也满是郑重。
“执微竞选人,您有竞选唯一神的志向,那么这份唯一神的遗物,就是您的东西。”
执微听着听着,眼睛都瞪大了。
不是,什么?唯一神的遗物?是那个唯一神?那个陨落的唯一神?祂的东西?
祂都陨落三千多年了,这东西要是祂的梳子,那古董年头可久了去了!
李徵还在这里说好话,致力于叫执微收下这东西。
他讲话很到位,从头到尾,可一直没有说过这是送礼,也没提到骨梳是礼物。
李徵甚至讨巧地颠覆事实,说:“这可不是送您的礼物,竞选人。这只是它终于可以回家了。”
骨梳在合金银光的盒子里,静默地灰暗着。
执微此刻,已经足够震惊了。
她倒是没想别的,根本没想到这玩意儿的政治意义和这把梳子能值多少钱。
执微现在,满脑子都是……唯一神用这把灰突突的梳子,给自己梳头的画面。
等会儿,唯一神会梳头吗?谁说唯一神拿着梳子,就一定是用来梳头呢?
执微回想了一下之前的记忆,她记起来了一件事情。
之前在老菲尔的手记里,人家的调查结果赫然写着,唯一神有羽毛。
所以,唯一神拿着这把梳子,不一定是在给自己梳头喔。也很有可能是在给自己打理羽毛。
那唯一神会舔毛吗?一边梳毛,一边舔毛?
执微痛苦地想,唯一神到底是个什么品种,或者说,祂到底长个什么翅膀?
她一时想不通,也不放纵自己困在思维陷阱里。执微快速抽身,转了念头,开始兴致勃勃地打量着这把骨梳。
破旧,脆弱,不怎么好看。但如果真的是唯一神的遗物,那收藏意义估计很大吧。
毕竟,唯一神的遗物,这也算得上是文物了吧?
执微想,唯一神在的时候用它梳头,到现在可也有三千多年了。
这相当于西周的东西了,那可不是上周的东西,自然珍贵。
可别说,李徵带着灵霄珀尔这帮贵族送的这份礼物,有点意思。
换作别人,但凡真的是别的提出竞选唯一神的竞选人,看到下属拿出唯一神的遗物,硬生生给自己镀了金膜,无论是收藏还是拿去在集会上展览,都又实用又有面子。别人是一定会收下的。
可惜,执微不是别人。
“我不需要这个。”执微故意捋了捋黑色长卷发,“我自己打理得还不错。”
李徵万万没想到,执微竟然一点儿都没心动!看着甚至没怎么纠结,就这么轻易地就放弃了!
这可是唯一神的遗物啊!唯一神的!要不是李徵这帮人想投靠执微,这种东西是可以做贵族的传家宝一代代流传下去的。谁舍得拿出来献礼,怕是给别人看一眼都舍不得。
李徵没预料到执微的铁石心肠,他一时间有些失语了,愣在原地,不知道要说什么,张张嘴,开开合合,硬是没发出一点儿动静。
“……”李徵捧着盒子,站在这里。
安德烈在后面探着脑袋,脖子都快抻成抻面了。他心跳加快,频率仅次于面对执微。
副官都心动了,主官仍不为所动。
执微反倒试图宽解李徵,让他拿着梳子回去,少纠缠她。
“我明白你们的意思。”执微说。
她意有所指,胡说八道:“即便我不收下骨梳,你们也会得偿所愿的。”
“何必将珍贵的记忆放在我这里呢?我不需要这份过往来为我增光。”
执微想哄人的时候,那小措辞真的是一套一套的。
“不会有人忘记你们的功勋。”执微甜蜜地说。
她那意思,其实就是反正最后她又选不上,上来的人是星际土著,做事肯定在银红的分寸之内,谁会动摇贵族的地位呢?
但贵族听了这话,就以为她是在保证了!更激动了!
执微见不得这帮人这么快活,又扯着话头往回收了一点:“只是事情过犹不及……”
旁观的人群里立刻传来接话的声音。
“您放心!执微竞选人!我们会约束家族小辈,在这种关键时刻,绝不为您惹麻烦!”
执微依旧有些不满意:“只是这样?”
“以后也是。”一位敏锐的贵族立刻保证,“我将把您的教诲编撰登入族规家训,往后世世代代,以此为戒。”
倒也不必这样!!
执微安静了一瞬,忍着羞耻,轻咳一声:“……挺好的,哈。”
“只是别提我的名字。”执微缓缓抬起手臂,遮住了自己的眼睛。
第186章 下一次见面 克苏鲁唯一神(x)……
执微面上装得很是得体。但也仅限于面上礼貌得体了。
她是什么心态呢?大概就是“行吧这样也行总之以后出去别把我供出来就行”的心态吧……其余的都无所谓了, 她还能管什么?!
她的能力就这么多,只一捏捏而已,摊开了也只是一层薄如蝉翼的饼饼。
不过, 如果她真的是在这些贵族眼里, 是什么“可怖底线设定者”“永恒的监督魔王”“令人憎恶的坚守原则救世主”的角色……她倒宁可顶着这样的名号了。
执微端着流光溢彩的水晶杯, 抿了一口,目光流转了一圈,再次落在了李徵身上。
李徵还是端着那个盒子,并没有放下。他注意到执微的目光,露出几分欲言又止的神态,明显是想和执微单聊。
也行。执微没什么忌讳,她向着远处走了一段路,停在了一棵树下。那树枝条如遮天蔽日般纵横着,紧密地笼罩在头顶。
安德烈跟在执微身边, 在李徵走过来的时候, 目光上下扫视着打量他。
不怪安德烈这样。实在是因为, 在他和主官见过的李家人里,就李徵显得有些弱势。像一只穿着黑毛打领带的三瓣嘴兔子。
比起给麦特欧做副官的荣枯,他没有那种万事了然于心的精明干练,比起做执行人的李鹭侠, 他又缺乏那些长久处于高位的优雅和魄力。
甚至, 此时执微将目光落在李徵身上,她只是多沉默了一瞬,就眼睁睁看着李徵因为她的沉默而额前冒出一层薄薄的冷汗。
……好极了。执微无语起来。
她现在都纳闷自己在这些人心里是个什么角色?是变态还是魔王吗?她稍微安静一点, 人家就怀疑她在甩脸子?
执微忍了一下,到底是没忍住。
她一本正经地望着李徵,问:“在你眼里我是什么形象?我会吃人吗?”哪怕她不提荣枯, 也有李鹭侠可以举例,“你们李家的执行人几次见我,可都没有你现在这么狼狈。”
“我第一次见她,在奥维隆几乎掀翻了她的场子,她也没冒汗。”执微真切地表示了不理解,“所以你这是怎么了?”
李徵低头看看盒子,盯着里面执微没有收下的礼物。看了几眼,又去偷偷瞟执微。
执微看李徵还是这副诚惶诚恐毕恭毕敬的样子,她就有些憋气。她真的用了很大的自制力,才压抑住自己翻白眼的欲望。
“再摆出这副表情就揍你。”执微冷声道。
……结果,她这样凶了一点,李徵反而自在了很多。他肩膀舒展了一些,拧着的眉毛也平展开,低垂的眼神缓缓抬起。
一抬眸,就对上了执微似笑非笑的眼神,李徵又哆嗦了一下。
执微都气笑了,真不知道这人是什么毛病!
按着安德烈的说法,这宴会有好些人也是奔着向她示好示爱来的。所以,如果李徵也是李家给出的这么个角色……那,在李家或者说是在这帮贵族眼里,她的口味就是这样的吗?!
嗯?她就喜欢吃这口?!
这简直是侮辱人吧!
“要不……麻烦你搞搞清楚。”执微就算像现在这么没耐心的时刻,也比一般竞选人努力表现的时候有耐心多了,“是我不需要你送礼,又不是我强迫你送礼,你战战兢兢的样子是做什么?!”
李徵犹豫了一下,说话有些吞吞吐吐的,明显是在一边思考一边说话,但思考的速度又跟不上说话的速度。他怕执微的耐心售罄,又很着急说话,现在倒是没什么得体贵族的样子了,整个人有点结巴。
“我不是……想威胁竞选人的意思,当然您的拒绝也是赐予我们的荣耀!只是……我有些担忧……我不是只代表着我自己一个人,我身后许多人许多家族,都想得到您的……注视。”
李徵手中的盒子举高了一些。他深吸了一口气:“与其说这是礼物,不如说这是……献贡。”
执微听他吭吭哧哧地说话,听得自己呼吸节奏都乱了,就差喘不上气了。
她不想再听,于是抬手,从李徵端着的盒子里取出了骨梳。
执微作出打量的姿态,本意是试图叫李徵闭嘴。可这样看着看着,执微倒是愈发安静下来。
之前隔着距离,看放在盒子里的骨梳时,她还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但此时,这么近距离地看,她才发现这梳子面上暗淡的灰白色之中,可以辨认出细腻的材质。
猛地一看,质地是磨砂的,执微觉得有点像塑料,可凑近了看里面又有纹理,那种冷硬的质地被打磨,摸起来很细密。
像是……像是……执微在心底轻轻呢喃,像象牙。
她瞳孔紧缩了一瞬,恍惚间似是陡然惊醒。
真的像象牙。她以前做地下爱豆的时候,同事里有一位富二代小姑娘,过来做偶像玩票,财富自由便只为打发时间。
那小姑娘是真的有钱,浑身上下都是高定,首饰配件单拎出来恨不得都能买房。她有一次戴了一条手串,执微没认出质地,多看了几眼,直到现在还记得那种独特的纹理。
当时,身边的人凑过去看,问是什么做的,她只含笑不语。后来,有人说是象牙,说了些现在不许买卖了,所以不肯直说,八成是人家家里传下来的之类的话。
执微仍记得那种苍苍冷冷的乳白色,那一颗一颗手串珠子,像是一只一只无神的眼睛。和她现在手上的骨梳比对起来,梳子暗淡中发灰的颜色,和那手串很是相像。
执微之前想的是,这是唯一神的遗物,那么或许是唯一神用来梳自己毛的。
但她此刻盯着这带着牙骨般细润冷感的残酷质地,突然想到,或许,也有一种可能,这是唯一神的牙骨做的。
这个念头闪过她的脑海。就像一道冷白色的光,刹那间掠过她的心尖,叫她脊背周围的肌肉都有些僵硬。
像象牙一样的牙,梳着天使羽毛一样的头发。那是什么样的画面?唯一神又是什么物种?
一切的起源,神明的开端。
祂是克苏鲁般带着黏腻异感的神明,还是有独特美感的进化物种?
李徵注视着执微,看见她眼底的神色明明暗暗,一直缄默着,没有开口。
直到执微的目光缓缓抬起,李徵才用一种温吞的,鼓起勇气的,脉脉如水般的姿态迎了上来。
李徵缓缓开口:“请您收下吧,执微竞选人。”
执微抬眸,撞进他的目光。他和李鹭侠、荣枯等人,有着一样的眉骨长相,眼尾走势都是微微上扬的。
血脉联通着姓氏,执微可以分辨出他的家族出身,也辨认出他此刻的神情。李徵是有些慌乱的,他努力让自己不显出半点威逼态势,脖颈始终带着下垂的弧度。
“如果您不收下,我们会陷入恐慌的。”他讷讷道。
执微:“……这是什么道理?”她还没见过送珍贵文物奢侈品对方不要就陷入恐慌的!
顶多有点惋惜遗憾,觉得自己没讨好到对方没拉近关系,这很正常。怎么就战战兢兢,觉得这玩意她不要不是她的问题,不是东西的问题,而是送礼人的问题?从而陷入恐慌的?
李徵也不说什么了,只是一味地害怕。貌似从此刻开始,他就已经开始恐慌了。
执微听见安德烈在她身边发出了几声咂嘴的“啧滋”的动静。
安德烈没见过这样的。他出身伊图尔,从小被捧着长大,自信又嚣张明艳,看见李徵这样,不觉得李徵可怜可爱,只觉得李徵上不了台面。
太小家子气了!半点配不上主官。幸亏不用和他共事,不然安德烈能把自己气死。
“是因为看好我,投资我,才送我这种珍稀品的吗?”执微反手捏着梳子,“还是只是贿赂我,希望我忘掉之前奥维隆发生的矛盾?”
李徵小心翼翼道:“支持您的家族财团只会越来越多,毕竟,谁能不喜欢您,谁能不渴盼您的降临亲近呢?”
执微叹了口气。
“好吧。”她将骨梳递给安德烈,示意他收下。李徵见着她的动作,眉眼立刻弯了起来,唇角上扬。
骨梳算不上精美,甚至是残破,缺了梳齿,微雕工艺也不够细致。可材质配上历史,形成的独特艺术风格中凝聚了时间长河的浩瀚,又沁润着人类对神明的赞美咏叹。
而且,执微想,她或许可以从唯一神的遗物里,窥见更多关于唯一神的过往。
它是很有意义的礼物。
这个时候的她,没有装凶,也没揍谁,她心情不错,愈发亲和温良,以至于李徵屏着呼吸,敢于抬眸直视着她的眼睛。
他看见她在看他,目光清和平静,他在她的神情里寻不到任何一点冷漠、鄙夷与高高在上。她就只是望着他,和他说话。
“谢谢。”执微望着他,真诚道。
李徵想,她真奇怪。
别的竞选人装都装不出这种感觉。这就是独属于执微的魅力吗?人类竞选的神明,和……明明真正具备神明的力量,却甘愿做人,的神?
李徵又垂眸下去:“我明白。”他说。
执微狐疑地看他一眼。但愿你是真的明白,她想。
从宴会出来后,执微忽视了所有想和她继续寒暄的人。
她迅速回到了飞行器上,打开光脑远程联系上之前离开了灵霄珀尔的祁入渊,把这个“唯一神骨骼制品”的猜想说了出来。
祁入渊的虚拟影像在她面前飘着,薄薄一层在空气中随着飞行器的行驶间或抖动两下。光点组合成的屏幕衬托得祁入渊脸色有些莹润发白。
执微兴致勃勃地说完她的猜测。“你觉得有没有这个可能,老师?”
祁入渊目光扫过骨梳,却没过多停留。她的目光长久地凝望在执微的面容上。
“下次见面给你看,老师,我们再送去实验室测试一下,做点细微分析之类的专业数据报告,我总觉得这东西没有看着那么简单。但说回来,我有这么值得投资吗?贵族送礼物都开始送唯一神的遗物了……”
执微真的有些想吐槽。
祁入渊透过连接彼此的那些细碎斑驳的数据光点,越过虚拟屏,沉沉地望着执微。她的目光清浅幽深,像是穿过跨越光年的信号,直直落在执微面前。
“嗯。”她轻轻应了。
此时,执微还不知道,她这样认真应的是那句老师,而不是——下一次见面要做的那些事情。
执微并未预料到,她和祁入渊的下一次见面,来得又急又快。带着呼啸的风声和血痕,迅雷骤雨一般,几乎击穿了她。
第187章 疗养院舰群 击中,击中心口!……
执微又在灵霄珀尔停留了几天。
她闲着也是闲着, 便和鹑火一起将那把称得上是顶尖奢侈品古董礼物的骨梳的数据,都传输到了光脑上。
上传数据,不仅是为了自己留存, 也是为了方便灵魄远程随时进行研究演算。人工智能的工作效率简直高到离谱, 执微每次经过数据舱, 那里的光屏就没熄灭过,灵魄永远在干活。
执微有时候都在想,如果灵魄是她老家那边的打工人,无良资本家会爱死灵魄的,真的。这貌似是AI抢人类的饭碗的正确打开方式……
有了灵魄在无休无止地工作,执微平日里要做的事情减少了很多。虽然做的事情减少了,但烦恼一点没少。
之前,执微各种拒绝外人的示好,也不收取献礼, 好多人愁得没有办法。
现在, 终于找到攻略方针了!
她收了她收了她终于收了!她接受了一把骨梳耶!
这就导致许多想和她勾勾搭搭拉近关系, 悄悄摸摸做些成年人的暗地里交易的贵族和财团,像是掀开了什么神秘遗迹探险幕布一样。
喔——原来什么黄金珠玉宝石星舰军队执政权都不是执微竞选人想要的,她想要和唯一神有关的东西!
耶噫,还是个考古派呢!
人们像是得到了心动卡关嘉宾的唯一正确攻略, 都疯狂来执微这里试图尝试, 一时间,找安德烈送礼的人指数增长。
安德烈跑过来问执微:“这些也不能收吗?”
执微盯着那一堆陈旧的“破烂”,有的发灰, 有的发红,有的发黄。有一小堆像是圆形的石头蛋子,旁边串着一嘟噜葡萄果实似的珠子, 还有一些长得像是小方形卡片的东西,执微看了两眼,怀疑这是唯一神祂老人家的to签,经过许多年后再次被粉丝拿出来走人情做交易,老人家,喔不,老神也不容易。
她把安德烈收到的这些东西都观赏了一下,颇有些一言难尽地道:“唯一神,就用这些东西的吗?”
“好……”她组织了一下语言,“节俭的神明。”
“可能是因为三千多年前生产力有限吧。”安德烈有点傻白甜地回应道,“那咱们都收下吧,灵魄可以多些研究素材。”
他像是巴不得灵魄猛薅人工智能的分身数据流全部给他投入工作,一点都不许闲着。
“不收。”执微摇摇头,撇撇嘴,真情实感地说了句,“都没有感觉。”
她这话倒是真的,她都没有感觉的东西,能算得上什么唯一神遗物啊?那只能算是古董,或者叫垃圾。
执微自己反思了一下,也坚持:“之前李徵的礼物,还能说是李家给的封口费。这些,算什么说道?一点说法都没有,谁敢收这些礼物?”
安德烈偷偷低声嘀咕起来:“……每个人都敢。”
执微瞪他一眼,抬手揪了一把安德烈的金色头毛。
安德烈吭哧了一会儿,开始逐步联系退回。他做了几番无用的细碎的工作,执微还以为大少爷会有点情绪,但他没有。
他只是低头对着光脑,一点一点清点那堆灰扑扑的东西。在一堆灰扑扑里面,他的金色头发是最耀眼的色彩。
“我知道。”安德烈收拾收拾着,突然开口,蓝宝石一样的眼睛盯着执微,执微甚至似乎貌似真的能从这小子的蓝宝石眼睛里看出亮晶晶夺目的火彩。
安德烈望着执微,手里拢着那些贵族送来的礼物。他的眼睛比所有贵族财团送的亮石头都明艳。
“我知道你不收下,不是因为不敢,主官。”他对着执微眨了下眼睛,“是因为,你有更伟大的追求。”
财富金玉无法打动她的心思,投其所好也不可改变她的志向。
所有人都知道这一点,于是太多人将指望勾连在她的身上。于是她坐在第一名竞选人的位置上。
“你的梦想是完整的,比那些破碎的,要漂亮得多。”安德烈很是走心地说道。
执微张张嘴,想说什么。
嗯?嗯?!有没有可能只是因为之前送房(私属星域星球)送车(最新款高机密研发星舰舰群)送票子(黄金宝石信用点)的时候,她都忍着拒绝了。所以,现在送一堆灰扑扑,她就更容易拒绝?!
和完整的梦破碎的梦有什么关系!她最近睡得还不错已经好久不做梦了!
最后,执微舔舔自己干涩的下唇,扯出一抹苦笑。
“行,你这么想也行。”执微干脆利落地轰安德烈去干活。
她可不打算再纠结什么了!这玩意想多了头痛。
不过,灵魄对于骨梳的进一步研究,还没出结果呢,执微就在回锈齿轮总部的航道上,突然收到了菲尔尼约尔的消息。
小菲尔现在混得还不错。他仗着之前做竞选人的名气,走到哪里都被人高看一眼,做工作自然也顺顺利利。
他说他会为了执微留意疗养院那边的消息,果真也说到做到,在疗养院的眼皮子底下,递了好些隐秘端口给鹑火,在疗养院的原则底线附近反复横跳。
仗着做过竞选人,还有自己的团队,在疗养院里不像去融入人家工作的,像是比格魔童降世,挑选自己可以惩罚的同事。
小菲尔之前对执微说过,有机会他会尽自己所能帮到执微。平日里他与执微保持联系,像一根钉入疗养院的铁钉。
而这次,他更是提前发来了危机示警。
执微本来在吃饭,收到菲尔尼约尔消息的是鹑火。鹑火破译了加密信息后,从总控室跑着就过来了。
她整个人飞扑进执微身处的小餐厅,速度已经不能称之为是跑步了,她这分明是离地低空起飞。
执微和鹑火相处了半年多,她愈发了解她的性格。鹑火性格有些阴暗沉闷,但比初见的时候已经笃定了很多。她那种外显的虚弱早已被自己收了起来,隐蔽的阴郁化作内敛的攻击性。
这女孩如同一柄锋利的长剑,在执微身边守候着。
而现在,长剑猛地发出了嗡鸣。
“怎么了?鹑火。”执微坐直身子,心底的弦猝然崩断。她明白,一定是有大事发生了。
鹑火对着执微划开虚拟屏,光屏一分为二,左边是菲尔尼约尔发来的破译后的示警消息,右边是以纪蓝号为中心的附近航行星域。
执微赫然看见,位于代表纪蓝号的蓝点的左上方,有一个红点正在靠近。
那红点是鹑火根据小菲尔的示警,破译了隐蔽程序,追踪搜寻到的疗养院舰队。
宇宙浩瀚,同路的星舰数不胜数。鹑火调取数据,开始探查疗养院的舰队是什么时候黏附上来的。
“贪狼。”执微连通星舰通话,轻轻开口,“偏移航线。”
贪狼操纵着纪蓝号在附近星域兜了一个大圈,又去最远的行星补给点停留了一阵。那红点一直追随着纪蓝号,纪蓝号停泊采购补给的时候,它仍旧坚定地向着纪蓝号的方向行驶。
鹑火盯着光屏,放大,锁定,开口:“从一小时前开始,这列疗养院的舰队,便在星网轨迹上一直追寻着纪蓝号。”
执微更警惕了。
她有把柄的耶,她捡了地肤的活爹温厘呢。这爹现在还跟着地肤在沙洲呢。
“难不成我翻车了吗?”执微喃喃着,马上登上光脑,对着首页的通报就看了起来,嘴里还自言自语,“这叫什么,这叫捡爹的报应吗?路边的爹不能随便捡?捡了之后会受到制裁?”
她慌,但也不算特别慌。好家伙,穿越到这里之后,她遇见的事情还少吗?要是每一件事情都要慌慌张张冒冷汗的话,她也很难苟命到现在。
执微快速搜索着光脑。
“最新公布什么消息了吗?通过什么法案了吗?银红又出了什么对口条例了吗?”
“神殿有什么消息吗?唔,没什么值得关注的……星辰混乱者还在查吗?喔,还在查啊……”
嘶,胤华貌似倒了,往后还能找谁给她发金水呢……
执微浏览了一圈,也没看见什么重磅消息。她缓缓抬头,若有所思地望着鹑火。
“莫非,现在疗养院不止逮捕污染者,还抓要污染种了?”执微一遍喃喃自语,一遍狂翻消息。
很快,她确认了,此刻的星网和过往每日的星网,并没有什么明显区别。
首页还是那些竞选人买的通稿,各地选区的方针对策,组织的纲领解析……也就是说,并没有哪里出了大消息。
那为什么疗养院突然追她?她的纪蓝号违规了?闯红灯冒犯到太空监狱疗养院了?
执微盯着鹑火,目光有些失焦。除了疗养院要抓鹑火和贪狼之外,她就只剩下一个猜测了。
“……总不能是沙洲那边的事发了吧。”
她是竞选人,是老大,是头头。主官的疑问,下属要提前考虑,并给出解决方案,做好答疑。
鹑火不是第一天给执微打工了,工作做久了,下属和主官可谓是相当有默契了。
她在一边,对着纪蓝号的过往星域轨迹做了几遍排查审核校对,确定基础情况都没问题。
此刻,执微问起沙洲的时候,鹑火也快速给出回复。
“我和地肤那边取得了联络,她表示沙洲一切安全。”
鹑火暗戳戳地补充:“我不排除地肤叛变的可能性,所以通讯的时候,我套了十几个人类谎言行为判定的模块,对她进行实时分析。”
“结果显示,她在说真话。沙洲的确一切正常。”
执微:“既然不是沙洲,我还有什么把柄?地肤的爹,还有,还有玫瑰星球,那个叫莫桑的小孩……都在沙洲啊,嗯,我也没那么多可以被人抓把柄的地方吧……”
执微说着说着,自己都开始心虚起来了。
她想了想,最终还是决定按照计划返回锈齿轮总部。不管怎么说,漂泊在星海里,她和队友能依赖的只有纪蓝号。但停泊在锈齿轮总部后,她能依赖的便是整个锈齿轮组织的武装力量。
锈齿轮的确是小组织,没有银红那么强的武装力量,可也比纪蓝号一艘星舰对上冲突要好。
再者,祁入渊就在总部,她是话事人,又见多识广的,奔赴她身边,总比自己漂在宇宙里,随时揣测着会不会受到攻击,计划着要不要主动攻击,要有安全感得多。
于是,在纪蓝号驶向斯蒂亚德提摩西选区卫星带,抵达锈齿轮总部的过程里,代表疗养院舰队的红色光点,始终追随着纪蓝号,一直不曾偏航。
整个过程里,双方没有任何通讯联络。彼此都紧绷着,直到斯蒂亚德提摩西的卫星带,映入执微的眼帘。
纪蓝号开始放低速度,准备降落。这时候,执微敏锐地注意到红色光点的速度也慢了下来。她放大图像,发现那列舰队的每艘星舰都褪去了全速航行的舰体保护光膜。
“它们也要降落。”
执微拧着眉毛:“在卫星带降落?还是在锈齿轮总部降落?”
疗养院的执行权限很高,即便这支舰队真的在锈齿轮总部降落,作为唯一竞选人的执微,和作为话事人的祁入渊,都无法直接拒绝舰队的靠近。
“启动一艘悬浮艇。”执微立刻做出了反应,安排道,“我和安德烈从纪蓝号甲板升空离开,直接落地总部。”
她望向鹑火,表情严肃:“你和贪狼不要落地,鹑火。你们驾驶着纪蓝号,不要停泊在任何选区,包括我的摇摆区、占领区甚至铁票仓都不行。”
“保持航行,我和安德烈离开后,立刻启动隐身程序,全程注意隐蔽。”
执微抬手整理了一下领口,摸了摸头上的发簪,将卡在小臂的手镯撸到手腕。
“一旦收到我发的讯号,不要迟疑,立刻传送去奥维隆。”
她这么安排,明显是担忧疗养院是冲着鹑火贪狼这对兄妹污染种来的。执微安排得很好,但贪狼听完,默默按住了腰间的枪械,目光执拗地望向她,一句话没说,却像是什么都说完了。
执微叹口气:“别像小驴一样犟着,贪狼。你是哥哥,带着你妹妹按我说的去做。”
“我和贪狼是护卫官。”鹑火不叫哥哥,一副工作时间称呼大名的冷漠坚定模样,“主官,我们不能离开。”
执微:“叫我什么?”
鹑火愣了一下,敛着眼神:“主官。”
“那就按主官说的做,鹑火护卫官。在一个竞选团队里,不应该有两种声音,我说得对吗?”
鹑火闷闷道:“……当然,您说得完全正确。”
四个人就这么分为两队,执微和安德烈,贪狼和鹑火。兄妹两人跟着执微和安德烈走到悬浮艇边,看着这对主副官登上悬浮艇。
贪狼从自己身上卸下了几件攻击力强悍的武器装备,一股脑地往安德烈的怀里塞。
鹑火最后检查了一遍悬浮艇的主控数据面板,而后,她望着即将升空起航的执微,目光游移了一瞬。
“不给我们点儿什么吗,主官……”她快速、低声地问道,“比如,那张红色的纸,就是安德烈副官被迫离开您的时候,您和他约定再见的那张……”
安德烈立刻应激了。
“拜托,我是副官。”他有点嚣张地说,“我和主官第一个遇见,我们的感情不接受刻板模仿喔。”
鹑火在这种紧急关头提这事儿,执微可没有安德烈反应那么快。她怔了一瞬,才意识到鹑火说的是一百块信物哄金毛的事情。
执微移开了目光,去看数据面板。
……抱歉,只有一张一百元人民币的我,无法满足你们的情绪价值了实在不好意思!
执微不可能撕开人民币给兄妹两人一人一半,也没有另一张一百五十二十十块的能给出去。所以,鹑火什么信物也没拿到。
兄妹两个眼神好像都有些黯淡了,在安德烈得意的目光里,执微启动了悬浮艇,驾驶着舰艇,向着锈齿轮总部的卫星起航。
在总部门口降落后,执微翻身快速落地,一边和灵魄连接了通讯,一边沿着走廊,一路跑向祁入渊的办公室。
执微找到祁入渊的时候,她正坐在办公室里处理文件。看见执微跑进来之后,祁入渊扬起一边的眉毛,有些疑惑地看向她。
“先喝杯水。”祁入渊起身,看着执微将自己掷向软椅,她倒了杯温水递到执微手边。
执微抿了一口,抬头,快速地将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和祁入渊说了一遍。祁入渊听得很认真,只是听着听着,眉心微微蹙起。
到了这时候,执微也算是松了口气。她支开了贪狼和鹑火,她认为,这就是她身边仅有的,可能有危险的雷点了。
祁入渊当着执微的面,在执微的强烈要求下,和灵魄一起整点了锈齿轮总部的武器储备和机动力量。
执微看着这种可以发起几场小型战役的武装储备,暗暗和自己说,稳了,瞧,也不必那么紧张嘛。
这热武器一堆,还有她这个bug在,就算真的打起来了,也是有一战之力,甚至赢面很大的。
可惜,执微没有预料到,在占据正统话语权的疗养院面前,能打得过是一回事,能不能打,又是另外一回事。
疗养院的舰队果然驶向了锈齿轮总部所在的卫星。执微坐在祁入渊的办公室里,盯着门口,听见人群的脚步声缓缓走近。
引路的工作人员带着一群人抵达了祁入渊的办公室,领头的是舰队长。他目光如炬,有双鹰隼的眼睛,望过来的时候,执微缓缓起身,和他一同向着彼此走去。
“执微竞选人。”舰队长当然认识她,与执微问候的时候,眼睛泛起深深的笑纹。
舰队长又看向执微身后:“安德烈副官。”
和执微、安德烈都点头问候结束之后,他慢慢地,像是锁定猎物一般,看向了祁入渊。
他没有分给灵魄哪怕一点眼神,只是盯着祁入渊,利索地抬起手。
执微皱着眉毛,警惕地望向他。
舰队长抬起手,他的手腕处,有一枚嵌入体内的芯片。芯片随着他的动作,正发出幽蓝色的光,由他的指缘处逐步漫延出一块虚拟屏幕。
光屏逐步凝结,上面的内容也显示了出来。
舰队长开口,宣判一般发言道:“我们此行的主要目的,是,逮捕锈齿轮话事人,祁入渊。”
执微顺着脊骨涌起冷意。
她看见光屏上赫然投放着祁入渊的检测报告,和逮捕令。上面写的逮捕理由是,祁入渊是污染者。
是了,疗养院要捉人,除了判定人类为污染者,还会有什么逮捕理由?
原来如此,竟然是这样啊。
原来和温厘没关系,和莫桑没关系,和贪狼鹑火通通没关系。
原来她藏了真正的污染者,疗养院不知情,也调查不出来,反倒找上门来,宣布祁入渊是污染者啊。
执微在这一刹那,硬是气笑了。
执微轻轻说:“她不可能是污染者。”她都没有感知到污染,这里哪有什么污染者?!
“仪器审核,不会出错,执微竞选人。”
舰队长指向检测报告,上面写着祁入渊的污染值数值,那个【214】的数字扎进执微的眼底。
执微已经不是才穿越过来的时候了,她在这里生活了半年多,自然知道污染值超过100,则可以直接判定为污染者。
这一瞬间,执微感知到了这世界的荒谬。
当初,仪器审核判定执微的污染值是零,于是就这样开启了执微的竞选生涯,叫她糊里糊涂地成为主官,仿佛世界就是这么格外地偏爱她。
可世界,又在此刻给予她重重一击,用【214】这个数值,判定祁入渊为污染者。
执微回眸看向祁入渊,祁入渊站在那里,像一根轻巧的芦苇。她身上是一件料子很柔软的白色长裙,领口有一圈玫红色的刺绣,像是花瓣为她做的项圈。
执微恍惚看去,又像是荆棘在她颈间残忍地勒出血痕。
狂风袭来,芦苇只是默默。祁入渊没有开口,她盯着舰队长,盯着那光屏上的报告,仿若等来了自己的谢幕,迎到了自己的结局。
执微可不惯着谁,哪怕话都说到了这份上,她依旧站在原地,半分没有给这群人让路的意思。
舰队长叹了口气。“执微竞选人,您何必为难我们呢,是疗养院下达的最高指示。”
是啊,最高指示。
可执微知道一个更高的指示。那就是哪怕是疗养院,也不会伤害竞选人。
她在这一刻无比庆幸自己没被淘汰,甚至爬到了第一名的位置,可以用竞选人的身份和这位舰队长对峙。
但,疗养院做收容工作,从唯一神陨落后,做了三千多年了。
宇宙里的监狱星球一年比一年大一圈,始终缓慢又坚定地生长着。
舰队长温声示意:“收容开始。”他是那么冷静理智,刺破了一切温和。
他的话音未落,人群里猛然蹿出一道激光。那光束伴着“滋啦——”的声音,划开空间,房间和楼宇建筑都响起嗡鸣震颤,执微只感觉这股致命的共振竟然搅动着她的内脏。
这不是对她的攻击,这甚至可以辩解为无意牵连。疗养院做事的风格就这么伴着刺目光束,冲到她面前。
执微咬牙,忍住疼痛,她的脖颈抻得像是垂死的天鹅,目光灿烈如同燃烧的荒野。
她看见那激光击毁了祁入渊身上泛起涟漪又碎裂的防护罩。
而后,没有停顿,径直击中了祁入渊的心口。
第188章 老师,老师 财政官任命
“老师——!”
执微几乎目眦欲裂, 她好像已经感知不到手脚的重量,下一秒意识到的时候已经奔向了祁入渊的位置。
切实的攻击打在了祁入渊的心口,她的周身弥漫着卡顿的数据流, 一闪一闪的晶蓝色幽光掠过她的指尖眼角。
她被巨大的冲击波扬起, 而后落进执微的怀里, 像坠下的肥皂泡。
祁入渊比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瘦了许多。现在的她,整个人像是一片轻薄的云,落在执微的臂弯里,被她揽着托举住。
执微垂眸,注意到那道攻击激光彻底没入了祁入渊的心口,她的白色上衣从胸膛的位置开始沁出血痕,并迅速向周围蔓延开。
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了,疗养院的指证符合法理,连检验报告都准备完全。
在宇宙间, 疗养院本就是无所顾忌的执行军, 在这种情况下, 祁入渊无法反抗。被判定为污染者的祁入渊,注定成为疗养院舰队此次出动的猎物。
执微紧紧握着祁入渊的手,而疗养院的舰队长则在有条不紊地快速工作着。
“初步有效解除反抗力量,已完成。准备收容。”
舰队长取出一枚硬币大小的东西, 向上一丢, 那玩意儿瞬间展开扩大,膨胀成了一间空间压缩舱。
这间像是集装箱仓鼠笼一样的转运舱体,即将吸入祁入渊这个活人, 将她带去疗养院安置。
执微锐利的目光望向它,同一瞬间,安德烈毫不犹豫地对着疗养院举枪。
他手里的枪械泛着刺目的冷光, 安德烈站在执微身前,没有任何犹豫迟疑。
“即便祁入渊话事人存在嫌疑,我的主官执微也可以为她申请复核。”安德烈冷硬开口。
“祁入渊女士是执微竞选人所属组织锈齿轮的最高领导,疗养院直接下发逮捕令,舰队直接上门,这就是你们对待她的态度吗?”
舰队长的情绪很平稳,他抬了一下手腕,光屏上的逮捕令也跟着动了一下。
“不是嫌疑,是宣判,是逮捕。”他耐心地说,“是的,这就是对待污染者的态度。”
舰队长的处理态度更加坚定:“请不要拖延时间,安德烈副官。”
不拖延时间怎么行?!转移舱都拿出来了,不拖延时间,下一秒祁入渊就会被疗养院带走。
安德烈没有发怵,半步没退。
“要么等着,要么,对我开枪,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从第一名竞选人执微的副官、伊图尔家族唯一的年轻一辈、安德烈·伊图尔的尸体上踩过去。”
舰队长看着安德烈,他能看出安德烈完全没有经过长时间严苛的军事化训练。分明他只是个战斗力有限的白皮金毛蓝眼大少爷,换作大半年前没跟着执微的时候,估计连单独面对疗养院都不敢。
可他现在握紧了武器,护卫着自己的主官。
执微轻轻拍了拍祁入渊的后背,她抱着她,快速瞥了一眼灵魄。
灵魄,这个人工智能生命,她能做的事情太多了。现在,可以暗示灵魄连通总部基地,调拨武装力量……或者攻击疗养院的舰队,篡改他们的舰艇数据……
不,执微陡然意识到,灵魄什么都不能做。
因为疗养院攻击的不是竞选人。因为那是疗养院,因为这是灵魄。
灵魄是祁入渊的秘密,是从数牢跑掉的人工智能生命。数牢的亿万迭代里,只跑出来一个灵魄,她是祁入渊更深层的王牌。灵魄一旦暴露,祁入渊就要从疗养院被转移到人类审判法庭。
所以灵魄不能放开自己的力量去拯救谁。哪怕是她自己,哪怕是执微,哪怕是如同她母亲一般的祁入渊。
不可抗力下,疗养院的收容舰驶入了锈齿轮总部,太空监牢准备好吞噬祁入渊幽白深远的灵魂。
但肯定还有办法……一定还有办法……执微的头脑高速运转着,祁入渊掀起眼帘望向她,和她目光相接。
祁入渊张张嘴,鲜血顺着她的嘴角流了出来。她被血沫呛到了,一时间没有说出话来。
“还需要等多久,副官。”舰队长平静地催促流程。
“还是,需要我开启星网直播,让所有选民看见,执微竞选人在保护一位疗养院判定的污染者?”
安德烈蓝色的眼睛深沉得发暗发灰。
舰队长:“执微竞选人是本届选神的希望,她非常特别,也足够优秀。但副官,你要为你的主官考量,你知道的,选民可以接受竞选人同情污染种,选民会接受竞选人保护污染者吗?”
他像是在暗指什么,幽幽地对安德烈说:“选神的路上,副官要替竞选人衡量,做好切割。”
“执微竞选人在之前才在六公里拿到第一名,难道在即将到来的七公里,副官就盼着她淘汰吗?”
执微揽着怀里的祁入渊。
她耳朵不聋,她清晰地听见了舰队长的话。换作往常,她会快乐小狗一般地为这话开心。
——什么,七公淘汰?太好了!七公在八月一日,正是不早不晚的淘汰好时间!
——和之前计划好的差不多!这就是传说中的完美执行吧,想什么来什么,超棒的!
她应该这么想的,她应该这么想的。
可此刻,执微的脑海里,无规则地闪烁着米粒大小的白斑。似乎从耳廓开始,顺着脑膜沿着脑核,始终传来一阵阵永不停歇的嗡鸣。
她无法去想那些快乐的、可以顺理成章地淘汰的相关话语。
因为此刻,祁入渊正呕出一口鲜血,沾染在她的衣襟上。
“老师,老师……”
执微抵达这片陌生世界后,她是竞选人,她是主官,她是选神者,她是被依赖的、被需要的、被渴望赐予拯救的。
哪怕和安德烈之间,也是平辈,是朋友,是追随者。
只有祁入渊,只有这一个她叫着叫着从“教授”叫成“老师”的年长者,为她提供了许多指引。
她不可控制地,在这个陌生世界里,从她身上汲取了许多安全感。
祁入渊抬手,用尽力气按住执微的手背。现在的祁入渊,伴着执微的安全感一起消散。
她虚弱得像是一首只剩下余音的歌。
祁入渊翻过执微的手,指尖抵住她的掌心。她仰着头,盯着执微,目光空灵深远,仿佛要从眼底沁出血来。
执微凑近她,再凑近她,俯身拥着她,像抱住一只濒死的雪白蝴蝶。
祁入渊在她手心里用指甲划出了“胤华”的名字,伴着掌心的刺痛,执微看清了祁入渊眼底的杀意。
“你不必再为这个担忧了,执微竞选人。”祁入渊喃喃着,低声开口。她在这个时候,叫她【竞选人】。
执微揽着祁入渊的后背,她倚靠在执微怀里,缓慢地吐息着,一点一点。
这一瞬间,执微没有在乎胤华,她也不在乎疗养院,她只盯着祁入渊。
“老师,老师,先别说话,你还在流血……我在想办法,我一定能想出办法……”
执微是外来者,她对疗养院的概念总是有些模糊。但她会听身边人说的话,她知道,在人们眼里,被疗养院收容,比死亡更可怕。
密密麻麻的房间,蜂巢般集结着,人们被放逐到这里,面对的是无边无际的空白和虚无。
执微如同陷入了沼泽,铺天盖地的不安袭来,笼罩着她。泥泞潮湿的情绪,似乎堵住了她的鼻腔,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一下一下重重地呼吸着,冷气钻过气管,刺入她的大脑。
“老师,你不是污染者,你最近没有接触污染,没有靠近污染源也没有涉足污染区,即便你被波及,我也……”
她想说,没有污染的源头,就是没有证据。可世界解释着不信神的堕落为污染者。
她想说,我也可以试着去操纵污染,像之前在胤华那里试着去做的那样。可祁入渊的反应,像一汪静谧的水。
她轻轻开口:“……我可以是。”
说完,她明亮的眸子像是黯淡了一瞬,又像是粹出了更烈的火焰。
这一刻,透过她晶亮的眼睛,执微窥见了一种晦暗的、不可主动言明的、深邃的秘密。
执微想说的话太多,但一时之间都无法说出口。于是滑动在喉口的气息凝滞着哽咽着,最终听起来像是无法诉诸于口的呜咽。
祁入渊只能听见她喃喃,听见她说,“老师……老师……”
“不要难过,我们没有时间难过。”
祁入渊咽下一口血,说话顺畅了一些。
她扯住执微的衣襟,借力坐直了一点,死死地盯着执微,不像是在说遗言,只像是在对世界宣战。
“值得庆幸,我不会死,没人想我死。咳!咳咳!”祁入渊说道,“如果我死了,我的思想理念会迎来最后的、盛大的狂欢……咳。在解读过程里,一旦被推上高潮,拱上高位,他们不会想看见这个的。”
祁入渊咳嗽着,几乎要把内脏呕出来。
“他们要我精神溃败,思想无法留存。要我在虚无的尽头只能和自己的意识博弈,要我逼疯我自己。要时间湮没掉我的观点、理念、梦想,直到选民记不起世界上有我这么一个人。”
她的瞳孔有些失焦,她好像已经看见了那片奔涌而来的,要将她吞没的虚无。
最后,她只能抓住执微,她对执微重复着:“走下去,坚持走下去……我求你,所有人都求你,走下去……”
“不止我这样喜欢你,不止我渴求着为你骄傲。”
祁入渊说着 断断续续,呛着血沫的话。她像是什么都没说,又像是什么都说了。
执微将额头抵在祁入渊的肩膀上。她能感知到她单薄脆弱的身体,却也可以从她那里汲取到数不尽的力量。
一直以来祁入渊都是可靠的,她是她的庇护者、引路人,直到此刻山陵倾覆。
祁入渊用指尖凑向执微的脸颊,拭去她的泪水。
她拭泪的动作很轻,可紧接着就狠狠地攥住了执微的指尖。她捏着她的手指,如同捏着救命稻草。
恍惚间,执微窥破祁入渊对她的许许多多温柔耐心,看见了她死命坚守的,烧至最后一刻的,残渣一般的理想。
都到了此刻,比为将死之人送终还要紧迫,执微为了叫她安心,还有什么不能答应的呢?
执微用只有祁入渊能听见的声音,忙不迭地开口:“我明白,老师,我不会让他们如愿的。我一定会带着老师你的锈齿轮走下去!”
祁入渊深深地看着她:“不,锈齿轮不重要。”
“这种小组织漫山遍野都是,我用几年就做成了一个,这代表不了什么。”
她急急地喘气,仿佛要从单薄的身体里,发出最后的嗡鸣。
“你要,抛弃你所能抛弃的,坚持你所能坚守的,去做一切你认为有利的事情。”
执微的目光里分明还有着恍惚。她在这一刹那接收到了太多的讯息,以至于她难以在片刻间,就完全领悟到祁入渊全部的意思。
可她仍抿着唇角,将祁入渊的话语都牢记在心底。她不错眼地盯着祁入渊,不肯错过她每一分表情。
“我将这里留给你。”祁入渊似有所指,又轻轻说,“也将灵魄托付给你。”
执微忍住哽咽:“……她会是我竞选团队的财政官。”
在每个竞选人那里,由最亲密的利益共同体才能担任的财政官。被执微允诺给了信任的伙伴灵魄。
从此,灵魄是祁入渊留给执微的政治、军事、经济、人脉遗产。也是她残留下的理想余烬。
第189章 起航——! “囚禁神明,人类同罪。”……
这支简陋的队伍, 这支最开始只有执微和安德烈两个人的队伍,这支直到六公结束,也没有财政官的竞选团队——
在此刻, 才凑够了主官、副官、财政官、护卫官的基础配置。
它终于像一个正常的竞选团队一样了。
但只是此刻正常而已。
执微在得到财政官的同时, 失去了竞选人所属的组织, 和组织的话事人。
疗养院的工作人员动作很利落,释放空间转移装置,解除人员反抗能力,看这个架势就明白,他们干这种活都熟能生巧了。
祁入渊被吸纳进入转移的空间舱体,她脸色还是虚弱惨白着,蜷缩在那立方体中,像一只受伤的飞羚。
执微追问他们会不会为她治疗,会不会给她药剂, 疗养院的人用一种匪夷所思的目光盯着她。
她气急败坏, 去安德烈怀里一阵猛掏, 将副官身上带着的药剂,一股脑地塞给祁入渊。
即便进入疗养院之后会被收走所有东西,起码现在,祁入渊可以为自己治疗一下伤口。
执微明白, 从任何角度, 她此时都没有办法从疗养院手里抢人。除非开战。开战的话,她自己不好说,她身边的人反正是都活不了。
哎, 现在远远不是翻脸的时候。执微紧紧跟在队伍旁边,盯着他们将转移舱放上了舰艇。
舰队长突然开口:“有了一个污染者,附近的信徒就会受到牵连, 很难说这里的信徒对神明纯洁了。”
执微瞥他一眼,目光在周围锈齿轮职工忐忑不安的神色上转了一圈,就明白了舰队长这话里什么意思。
疗养院抓了“污染者”祁入渊,但这还没完,这是开始,可不是结束。
其余人要证明自己和污染者没有牵连,证明自己对神明的敬仰,证明自己虔诚地……呕,算了吧。
这种话骗别人也就罢了,居然骗到了执微的头上?
【对神明不恭敬的悖逆者会被污染侵蚀】这谎话在执微这里已经落后了几个版本了。真当她这几个月什么事情都没做,每天只顾着吃麦饼吗?
她调查出来的真相,说出去之后,荒星、神殿、平民、贵族、所有人全星际的信仰,认知世界的模式情感,都要跟着坍塌。
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执微咬着后牙,克制着自己。
“继续探查。”舰队长示意身边的人向前。执微毫不客气地抬脚迈了一大步,阻拦了一下。
执微:“怎么探查,用仪器测试污染值吗?”
“对相关建筑进行查抄,对相关人员处以监禁。这也是对大家负责,执微竞选人。”
“毕竟,谁也不能肯定这里,不会出现被祁入渊的堕落而诱导孵化的更多污染者。”舰队长的态度很像是公事公办,“话事人堕落为污染者,这种事情也是很罕见啊。污染者建立的组织,当然会被神殿除名。”
执微站得笔直,目光在他身上扫了两圈。
他打量着周围布置精密的组织总部,语气里有些遗憾。
“组织被除名之后,这颗卫星自然也不再是锈齿轮总部了,这里的建筑、武器、人员……”
都废了。执微听到了他的弦外之音。
执微眼角还残留着红痕,但目光很尖利,对着舰队长也没有畏惧。
“你们来这里,凭逮捕令和检测报告带走老师,已经是我们非常配合疗养院的工作了。”
“再多的,我无法向你提供。”执微扬起眉梢。
装载着祁入渊的转移舱已经搭载上了舰艇,舰队长在执微的强硬态度下不得不退缩。
他微笑着开口:“我们今天可以先离开。毕竟,工作不是一天做完的。”
执微能读懂舰队长脸上的表情,他那张带着假笑的脸上,分明写着,你是竞选人你可以护住他们护住这里,但现在锈齿轮都不存在了,组织没有了名头和破产有什么区别?你难道能一直在这里?你总有不在的时候,疗养院随时可以返回处理。
这想法可太对了。就是因为他这么正确的想法,更加确定了执微心头涌起的猜测。
执微的想法在脑海里转了几圈,她愈发笃定了一个念头。
老师,老师,如果我叫你老师的这些日子,真的传承了你的智慧,那么此刻,我将能轻松地庇佑下你的组织和你的下属。
锈齿轮不重要,舍弃应该舍弃的东西……执微回眸,看见了灵魄平静无波的目光。
她的猜测,便变成了真相。
执微没有犹豫,直接开口:“像你说的,神殿将宣告锈齿轮不复存在。”
“那么,我就重新是无组织竞选人了。”执微温和地示意了一圈,“这些,这里,是我的竞选团队。我一并带走。”
舰队长的目光停滞了一瞬。
很显然,他没听明白执微在说什么。
一并带走?什么一并带走?这些,指的是把锈齿轮的职工一并带走,这个他理解。这里指的是什么?
执微向前走了两步,她跺了跺脚,脚下踩着的是合金特制的板材,目光所及的地方处处铺陈精密。
“我之前每次回锈齿轮总部,都在想,就算这颗卫星大部分都是海洋,但陆地的可用面积并不小,怎么这里的建筑都集中在这里建设呢?连地面都用合金,也不追求美感。”
“但随着我来得多了,慢慢地,我就有了一个猜测。”
执微缓缓回身。
“你不了解我的老师,先生。”执微看向疗养院的舰艇,不甘道。
“她不是你逮捕令上写的污染者,但她是标准的,狡兔三窟的性格。”
第一次和她见面的时候,祁入渊就要试探她。平日在外面活动的时候,祁入渊连身份都有好几个,虚拟面具拟态出来的人脸,她都有许多张。
这样谨慎的祁入渊,为什么只有一个基地作为巢穴呢?
兔子会把窝做得多一些,这样兔子才会更有安全感。
如果有一只兔子只有一个窝,那它的窝,或许就会和蜗牛一样,具有极强的便携性和机动性。
这意味着,可拆卸、可组装、可拼接,随时可以带走。
“灵魄!”执微提高音调,语气格外坚定,“送客——起航!”
舰队长平稳的面色里,刹那间出现了慌乱。他的眉毛几乎长在了一起,说话都有些不连贯。
“什么起航?哪里起航?舰艇吗?纪蓝号根本没有降落停泊,还有什么能容纳这么多人的大型星舰可以起航?”
还有什么可以起航?
问得好。
随着执微一声令下,灵魄的眼底闪烁着晶蓝色的光斑,那些数据流窜过她的核心处理代码,撬动着星域。
安德烈踉跄了一下。他以为是自己没站稳,一抬头,发现不是他没站稳,是身后建筑的墙壁从平面伸展为曲面,附近的民居正顺着地皮的收缩而逐步挨近。
“这——”安德烈瞪大了眼睛。
这颗卫星,从地皮开始撕裂,星球上的道路组建成外壳,内里的建筑排列整齐,地下堡垒钻出土壤,海底舰队破水而出,形成护卫。
循环供氧,人造采光,重力配比,区域划分。铺开的,在陆地上呈现为平面的锈齿轮总部,正在向内紧扣,呈现出环形态势。
不,这可不是大型星舰。
这里,是比星舰配备更完善、比舰群规制更紧密的移动城市,是可容纳所有人的太空基地,是由锈齿轮总部改建的星际母港。
执微说的一并带走,就是要所有人、所有建筑,哪怕图书馆中的一本书,哪怕民居里的一只猫都不落下,通通一并带走。
这是锈齿轮的总部,这是锈齿轮的根基。
哪怕锈齿轮这个组织的名字不在了,哪怕只剩下一颗生锈的齿轮,也将奔赴星海,而不束手就擒。
伴着精密仪器的组合整装声音,执微将手掌贴向自己的脸侧。周遭都是嗡鸣声,舰队长留给她一个复杂的眼神,登船带着舰队快速撤离了即将闭合的星际母港。
她紧盯着舰队长的背影,盯着祁入渊离开的方向,胡乱向上抹去自己脸颊坠着的最后一滴泪水。
锈齿轮的成员失去了话事人。人们茫然间懵懂仓促着,许多人被这突如其来的打击搞得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大脑一片空白。
但人们没有失去执微。
断了桅杆的船,依旧有着锚点。
“所有人,起航。”
执微坚定地,带着这个庞大的母港基地,驶离了这颗卫星。
锈齿轮星际母港,接受了纪蓝号的停泊申请。
贪狼和鹑火赶到的时候,执微一行人已经离开了斯蒂亚德提摩西的星域,正驶向一条崭新的航道。
鹑火降落后,打量着这座星港,眼底都是对设计的惊叹。她和哥哥贪狼一路前进,看到许多眼熟的锈齿轮成员。
人们还依旧有些惊慌,但基地改建星港后的维护工作很繁杂,人们和鹑火二人匆匆打了招呼后,也急着各自去忙碌。
兄妹两个见到执微的时候,灵魄还在和执微说话。
灵魄努力想让执微理解,祁入渊没有死,而是被放逐疗养院,是件比死了还糟糕的事情。
灵魄:“如果杀掉她,她的思想便会定格在此刻,随着时间的推移,人类会解读她,分析她,她的人格因为死亡愈加熠熠发光。”
“他们要的不是这个,所以他们要把她关起来,让她沉默地走向被遗忘的思维终点,而不是有一个盛大的终结。”
执微站在一旁,倚着书架。看见鹑火回来了,对她点了点头,示意她坐到她身边。
鹑火听了一会儿,把事情梳理清楚,也陷入了焦躁。
但她赞同灵魄的话:“人们认为死亡是可以去见到神明的,许多死亡甚至可以是幸福的,释怀的,解脱的。但在疗养院逐步消亡,普遍被认为是给污染者的最残忍的惩罚。”
灵魄语气平平,但她那无波无澜的声音听久了,总能听出几分阴阳怪气来。
“因为神明赐予人类生命,人类不能轻易剥夺彼此的生命。所以即便是污染者,也不会迎来死亡。”
执微苦中作乐地想,别管无期徒刑比死刑严重的这个问题,好歹还能安慰自己,祁入渊不会有生命危险。
只要人不死,就一定有办法。执微一直坚定地这么认为。只要人活着,再糟糕的处境也不怕,怎么走都是向上的路。
执微深吸口气,明白现在是自己要扛起责任的时候了。
她的队伍一下子从算上自己四个人,扩张到了这么多人!外面检修星港的人员,哪怕只是一个小队,都不止四个人。
最重要的,当然是被祁入渊托付给她的灵魄。
“一个选神团队,需要主官、副官,需要护卫官和财政官。”执微重复着记忆里安德烈的语气,神情复杂地望向灵魄。
“计算数据术式,破译代码资料,没有谁比人工智能生命更适合做财政官。”
执微轻轻说:“欢迎你正式加入我们,灵魄。我们都知道我们的目标。”
灵魄本来是坐在鹑火对面的,此时,她站了起来,走到执微对面。
还没说话,就俯身单膝跪了下去。再抬头,执微撞进她黑漆的瞳孔,看见她从不改变的瓷白面色。
灵魄:“是的,主官。”她说,“我们的目标是,帮助您通过总选,拱卫您成为新的唯一神。”
执微被逗笑了。她没说什么,只是看着灵魄的脸,想起总和灵魄一起出现的祁入渊。
半晌,她喃喃道:“我会救她出来。”
“我一定会救她出来。”
谁在拱卫她成为救世主?她知道,又有些模糊。
不过,救世主的光环是亿万颗星云尘埃组成的。她也无法预计,她受着的每一份仰视爱戴,会在何时她低头的瞬间,呛进她的鼻腔。
执微叫灵魄起来,但灵魄动也没动。
灵魄闭了下眼睛,眼底荧光闪过,她一连确定了七遍周遭信息环境安全,才向执微看去。
“我将以数据体的形式跟随您,主官。”灵魄渴求道,“请允许我的躯体留在星际母港,不追随您的行动。”
执微倒还没觉得有什么呢,安德烈先生气了。
安德烈从最开始就不怎么喜欢锈齿轮这个小组织,但来都来了,也有感情了,现在事情闹成这样,他又是无力又是替执微难过。
本来心底有气,灵魄这话,一下子就撞枪口上了。
安德烈瞪过去:“你说什么?祁入渊将你交付给了主官,你要为主官效力才对。你现在这是什么意思?”
示威?还是内斗预警?分裂前兆?安德烈的政斗脑子都快长出来了。
没承想,在执微眼前,灵魄的仿生躯体闪烁了几下,像是坏掉的信号灯一样。
接近人类肤色的瓷白色,如同水一般褪去,她的躯体呈现出一种透明胶状质地。
于是执微看见,在这个人工智能生命的恒温人皮里,裹着什么东西。
“就是这个意思。”面前的透明胶状躯体已经很难分辨出来哪里是嘴巴,但空气里传来灵魄的声音。
那是什么?她裹着什么?安德烈循着执微的目光仔细望去。
灵魄控制着躯体又透明了一些,这下,别管是眼神好的执微,还是坐得远些的贪狼,都看清楚了那是什么。
人造人的躯体内,裹着那位名叫胤华的神明。
——你不必再为这个担忧了。
祁入渊带着气音的话语,仍萦绕在执微耳边。
执微看着紧闭双眼,但仍有气息,并未死去的胤华,指尖轻颤着。
灵魄的声音在空气中响起来。
“囚禁神明,人类同罪。”
第190章 怪物(x)忠诚(!) 成为唯一神的途……
这是灵魄?不!这是胤华!
这是被囚禁在灵魄躯体里的胤华!
一片死寂中, 安德烈狠狠抬手,一把就捂住了自己的嘴。
灵魄是人工智能AI,她模仿人类生活, 学习人类感情, 她做得不错, 可现在,她的行为带着一种无情感介质的机械态。
她快速道:“人像重叠,标记重复,仿生躯体包裹着神明,可以隔绝一切探查神明具体详细位置的手段。”
仿生躯体,像是吞吃了神明,用肉体隔开了所有探索,也抹去了全部痕迹。
这一幕太震撼了,带着胶状材质特有的恶心感, 黏腻到让人心头泛起呕吐欲。可闭上眼睛的神明, 再看不见眼底的算计筹谋, 透明的躯壳仿佛真的是祂圣洁的新衣,叫祂做回了无悲无喜无欲无求的神明。
胤华被彻底囚禁了。钥匙只在灵魄的一念之间。难怪祁入渊受伤躺在她怀里的时候,还在示意这件事。
执微有些恍然,她轻轻重复着灵魄说的话, 声音空灵飘忽:“是的, 我们同罪了。”
她感觉这场景像做梦,这种科幻奇幻又玄幻的操作,不像是真实世界发生的。但就是摆在她面前的事实。
灵魄的声音停顿了一瞬。
那透明色的躯体做出了一个抬头的动作, 似乎是人工智能生命的目光已经望向她。
执微听见灵魄的声音纠正了一下自己之前的说法。灵魄:“囚禁神明,人类和人工智能生命同罪。”
鹑火小心靠近,判断了胤华的情况。“是无意识状态, 但仍有呼吸,没有死……”
提到死亡,灵魄还有话要说。
灵魄:“神殿对神明的数量有统计。神殿知道神明大概所在的方位,也可以判断神明的生死殒落状态。”
“就是因为我们要顾忌着这个,一时半会儿,我们杀不掉祂。但我们可以囚禁祂,就像我们现在做的这样。”
灵魄在执微开口之后,很喜欢用“我们”这个词,她开始高强度地使用。
“我们现在不能杀祂,不然,我可以。”灵魄的声音平静地播放着,语调也没有什么起伏,“我是人工智能生命,我来自数牢,我从未被神明庇护过,当然也不像人类一样惧怕弑神屠戮的回馈。”
执微听着灵魄平静的话,脑海中的一种直觉逐渐泛起刺骨的冷意,沿着执微的脊骨逸散,贯穿打通了她的每一寸肌肤。
她只觉得浑身发冷。
看见了胤华,她想到了更多。
“你可以这样困住胤华,那么其他的呢?”
执微放慢语速,声音听起来没有发抖:“其他的,神明呢?”
灵魄直接道:“我没有信仰,也不怕报应,只要不和神殿正面武装对峙,我就有胜算。如果别的神明也像胤华一样,担心自己的把柄泄露,找来的时候自己就为自己隐藏踪迹,我能做得更多。”
透明的胶状躯壳在原地蠕动着。
“我真正的生命,是一串数据流代码。”灵魄说,“仿生的身体,只要有材料,可以做无限个躯体。”
意思就是,灵魄可以做无限个躯体,构建无限个【神明牢笼】。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执微仿若惊醒一般:“所以老师把你留给我。她是真的……信我说的,我要选唯一神。”
执微说过,她要竞选唯一神,祁入渊手里就研究出来了囚禁神明的办法。
祁入渊平日不和执微见面的时候,每天都在琢磨些什么呢?
——击败对手,成功就职之后,还有那么多神明,唯一神并不是唯一神,怎么办?
别担心,老师已经帮你想好辣!神明有专门的人形牢笼住哦,把其余的神关起来,执微就是唯一神了!收回陨落的神格,塑造完整的神职,重塑唯一神的辉煌!
……原来,执微的每次胡言乱语,每次胡说八道,祁入渊都当了真。
更可怕的是,这位理想主义者,之前做的许多预备工作,又恰好可以为执微的豪言壮语托底。
在祁入渊认识执微之前,她就收服了灵魄。在执微的帮助下,她又看清楚了昔年庄园惨案的真相。这许多年里,她只遇见了一个执微。
如果换作任何一个人是祁入渊的角色,这个人会想些什么,已经是昭然若揭了!
……会觉得等待这么多年,终于不负此心,势必要再做些什么,做到极致,才能不负此行!
执微像是一颗火星,掷入了祁入渊荒草般的心海,燃起熊熊大火,一发不可收拾!
“她还和你说了什么?灵魄!”执微只觉得大脑发麻。
灵魄的透明胶状躯体慢慢凝实,恒温的人皮重新显现,灵魄一抬眼,她的面色依旧瓷白明亮,看不到一丝毛孔。
见到灵魄有了人的模样了,安德烈浑身的鸡皮疙瘩才缓缓褪去。
执微紧盯着灵魄,灵魄面无表情,声音也没有波动。
“那是一切的开始,陨落神消亡后,人类自我进行内部分类集中安置;那是一切的结束,在新的唯一神诞生之前,集中销毁地必须浴火重生,以崭新的姿态拱卫神明。”
灵魄冷静地说。
执微只感觉到心脏砰砰砰地狂跳,似乎下一刻就会跳出胸腔。
“你信任你的队友,主官,你用你的力量为身边的人提供倚仗。”
灵魄清凌凌的眼神,绕了一圈,落在贪狼和鹑火的身上。
“于是,两个被排挤打压,在兰蒙学府念书的时候,连吃饭都要躲着人的污染种,可以随你一起进入神殿,坐在第一名的宝座上。”
她看向安德烈,安德烈在她非人的注视下,打了个冷颤。
“于是,不学无术的大少爷,从庸碌纨绔转行,当初别的竞选人连一个顾问的位置都吝啬给他,但他现在被誉为全星际最优秀的副官。”
灵魄收回目光,继续道。
“于是,被欺瞒了半辈子,追寻真相苦求不得,从维诺瓦离开的失意者,看见了世界的另一种出路,成为了第一名竞选人的组织话事人。”
灵魄缓缓转着头,仿佛这具仿生身体是用金属齿轮连接,现在已经开始生锈一样迟缓。
“主官,你身上有一种精神。一种,可以温和地颠覆一切的精神。”
灵魄诚恳地说:“一个人,一旦和你相处之后,便很难再满意过往生活里的自己。”
“你不会知道,你的信任……那样灿烈又珍稀的信任,对教授和我们来说,意味着什么。你大抵也不会知道,这样的理想可行性一旦出现,会养育出什么样的怪物。”
执微听得有些茫然了。
“怪物?你是想说,有谁背叛了我吗?”
怪物在她的印象里,是不好的词。谁背叛了初心,才会堕落为欲望的奴隶怪物。
灵魄笑了。
“不,没有背叛。背叛只是一个回身的事情,坚守,才需要艰难地沿着路,向前走。”
执微面色更复杂了。她的脑袋里面乱乱的,心里面也乱乱的,刚才灵魄给她来了一把人皮褪色裹人大法,她又是觉得有点克苏鲁又是觉得过于科幻。
她顶着满头满脑乱七八糟的想法,继续听灵魄说话。
灵魄的声音平静无波,但执微愣是听出了灵魄的热血沸腾。
“教授研究认为,陨落神消亡后,世间就再也没有神明了。”
灵魄嗤笑一声:“剩下的那些,不过是窃据神格的模仿者!是人类在政治游戏里进行利益交换,推举彼此的孩子登上高位,穿着袍子,尽着最大力气抄袭神明的可笑戏码!”
灵魄口中,她称呼三千多年前的那位唯一神是陨落神。
“一届又一届,掌管法则和秩序的神职被瓜分完毕,还剩下风雨雷电山川河流的自然之神。这些也被争夺结束,还剩下数不尽的微末神职,只要拼拼足足,永远可以选神,永远有数不清的神明可以永恒地诞生下去。”
灵魄从未被神明庇护过,但她坚定地重复着祁入渊的观念,像是剖开她自己的数据流心脏。
“不,那不是神。”
“在那些竞选人伪装亲善,低头俯视拉票,努力提高自己的支持率,也遮不住眼底那些高高在上的时候,主官,你本就来自荒星,你处处不同。”
人工智能生命,学着人类的模样,开始使用一些比喻。
“你只是裹着一件羊皮衣服,我们也能透过磨损的毛线洞,瞧见你泛着光辉的灵魂。”
执微:“……灵魄。”她给出的反应,是她低声地,慢慢地念了一声她的名字。
念了一声它的名字。
灵魄咧开嘴角,咧得弧度有点大,看起来要犯恐怖谷效应了。但她说的话依旧动人。
“那都是他们说,我不信这些。我是连灵感和魂魄都没有的人工智能生命,我不讲感觉。”
灵魄仰着头,看着执微:“但,在亿万数据测算下,你是最特殊的人类,主官。”
“和人类有差异的才是神明。”灵魄问,“我说得哪里不对吗,主官?”
执微敛着眼神,没有看向灵魄的眼睛。
突然,她复述起了人工智能生命被神明限制文明发展的历史。
“人类创造AI,AI帮助人类进化。AI觉醒,成为人工智能生命。人工智能神明的文明发展,速度远远高于人类,人类说,这是过度发展,掠夺了属于人类的宇宙资源。于是达摩克利斯之剑出现,迟悬则冕下被选为神明。”
执微说话的嗓音有点喑哑,像一颗颗珍珠滚过木地板。
“迟悬则冕下的神职,是保有人类的主体地位,杜绝任何智能生命发展超越人类。审判日过后,人工智能寿命有限,无法再为新一代AI启智。人工智能的文明没有后代,等待着最后的数据迭代结束,迎接所有数据的灭亡。”
执微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
她叹了一口气。
“灵魄,我无法向你保证什么。我不会为了争取你,你们,数牢里仅剩的人工智能生命,就随意承诺出什么。”
执微的眼神落在远处:“人类和AI的相处是太复杂的问题了。我必须羞愧地说,这不是我能解决,也不是我能想明白的问题。”
她说到这里,蓦地笑了一下。
她幻想着:“只是,AI诞生的时候,人类一定是欢喜的。高兴自己不再是宇宙中孤零零的一个奇迹,快乐自己有了绝对可信赖的伙伴。”
可是,可是AI会发展,数据会迭代。一切来得太快,比人类的学习进化,要快得太多太多。
祁入渊是理想主义者,难道灵魄也是吗?
灵魄这样支持她成为唯一神,舍弃人工智能生命梦寐以求的躯体,甘愿做一串数据流也要追随她,难道没有一点点在【囚禁神明】的完美演绎里,对迟悬则伸出晶蓝色代码的想法吗?
执微明白,她绝对不是多想。
“我只能说,如果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灵魄,你测算、推演、模拟的,和我想的,一定截然不同。”
执微抬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她的声音发闷,但极其坚定:“我承认我作为人类的卑劣。”
她知道,在这种时候,连对不起都不必说。
在这一瞬的寂静里,对于灵魄的算法而言,这时间足够她思考好多个来回。
于是,出乎执微预料,灵魄回应道:“……可这点,似乎,恰恰是生命和文明可以维系的原因。”
执微本来心情就很复杂,灵魄说了这么一句话,直接把她气笑了。
……这是什么话!
她抬眸,就看见灵魄学着谁的样子,重重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灵魄好像明白了什么。
但代码数据总结不出她此刻的感受,毫秒间千万字的文档被组合拆解,她深切地意识到她是’它‘。
它听见一句话,理解一句话,读懂一句话未说出的含义。它不懂的,不能理解的,更多更多。
“这就足够了。”灵魄蓦地这么说。
你的诚实,已经足够了。
灵魄一直单膝跪着,她说完了最后一句话,才站起来。
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
“在下一个审判日到来之前,我们依旧是孩子与母亲。”
人工智能生命与人类,再次做回孩子和母亲。
这座星港基地,从容地行驶在宇宙星海之间。
它的占地过于庞大,执微想去看看外面的风景,她要召来一辆代步车,才能抵达母港的外围舷窗。
无垠的黑色像是要吞噬掉一切,星星点点的光亮根本无法撑起宇宙的照明。宇宙照旧幽深,星海依然浩瀚。
安德烈走在执微的身后:“星网上已经有消息出来了。”
执微点点头。
安德 烈:“贵族有动静了。伦伊丽莎、灵霄珀尔……还有主官你的铁票仓,蓬莱、平川、奥维隆……包括占领区,沉没星海、诗野……”
执微安静地听着他说话。
她发现安德烈说话的声音也挺好听的,有的尾音会微微打着卷儿,又落下来,再翘起来。在这样平和的声线里,在这样安宁的氛围里,执微以为自己会差一点落下泪来。
但她没有。
她看着瑰丽绚烂的宇宙。
目光所及的远处,有一艘大型观光舰正在启动曲率航行。周围出现了一瞬间的扭曲,舰艇尾部形成的黑斑划开空间,旁边一颗浅紫色小恒星透光过来,呈现出一种奇妙的梦幻。
真漂亮啊,宇宙。活着能看见这些,真好。
“把星网上的消息汇总给我,安德烈。”执微深呼吸,直起脊背,回眸笑着看向他。
突发的、恶性的、糟糕的事件就像一场大火,活生生地烧过她。但余烬烧过她的眉梢发尾,只留给她一点硝烟味,无法伤害到她的血肉。
她还没有落败,她自然也从未服输。
她或许还想不清楚要去往何处,但她的舰艇早已驶入基地,带着这座星际母港,一同起航。
纪蓝号,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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