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微说的只是猜测。
她始终是在推论, 但抛却掉所有的不可能之后,无论多挑战现有逻辑的分析,都愈加趋近于真相。
执微轻轻开口:“一定有谁知道这个。”她说完, 自己又笃定地重复了一遍, “有谁早就知道。”
她绝对不是星际间第一个摸索真相的人。
一定有人早就勘破了这些, 甚至造就了这些。或许在污染初初诞生的时候,为了避免选民知道真相,为了湮没人类对于神格的窃取、对选民的背弃,污染在那时就被放大解读到了另一个导向上去。
执微想,如果她是在即位时刻更改竞选纲领的神明,她会做什么?
执微开始设身处地,低声开口。
“如果我刚刚窃取了神格,拿到了异能,我发现我使用异能会产生污染。人类会受到污染影响, 可我不受到污染影响, 我不惧怕污染, 那么接下来我要做什么?”
执微:“我要让更多的人类惧怕污染,这样,人们将避得远远的,永远不知道其中真相。”
这只是后招, 最好用的永远是主动出击。
她盯着面色惨白的地肤:“我甚至会故意放出污染团, 故意扩大污染区,让人类看到污染的可怕。”
“我会将污染的说法过了明路,让受污染影响、可能揭开真相的人类被囚禁, 让他们的子女被嘲讽、隔离、打压,无法生起为亲眷复仇的任何念头。”
贪狼偏头看向鹑火。鹑火的身体已经好了很多了,她的眉宇之间已经久不见病恹郁结之气。
现在, 鹑火也没有沮丧低落,她只是抿着嘴角,像是看见了世界上最荒诞的事情,目光里满满都是匪夷所思。
执微:“于是,可能复仇的念头被冠以’对神明不忠的血脉‘名号,自身难保,前路灰暗。”
地肤已经是污染种里面不错的了,沙洲是污染区,这里遍布污染种,又是她的家。
贪狼和鹑火更像是污染种里的大多数,哪怕有些天分,也混得惨兮兮,走到哪里身份都被公开,被排挤欺凌。
祁入渊的身上有些枯木火星的感觉,她像是理想主义者随时在燃烧自己身上最后一点余烬灰屑。
她开口的时候,嗓音空灵飘忽,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的一样。
她也的确等了好多好多年,从很远很远的地方等到了执微,等到了这个答案。
“神明欺诈了全人类三千多年。”祁入渊说话的每个音都像是在走调,她似乎已经惊诧到无法咬准自己的声音。
“神格破碎后,诞生的’竞选神明‘是人类和神明共同的骄傲。”她闭上了眼睛,“这么看,竞选神明是一块遮羞布,下面是巨大的骗局。”
执微回忆起来了更多的细节。
“我在面对欧文的时候,曾经叫他邪神,他听完后,当时的状态像是受到了巨大的侮辱。”
当时在她看来有些搞笑的场景,此刻想来,却稍微有些不对劲。
“真的只是因为我叫他邪神,他觉得受到了侮辱吗?”执微道,“还是因为他知道另有邪神,知道自己不过是试验的筹码,所以被戳中了软肋。”
欧文枯树皮的模样再次浮现在执微面前。
他已经算不得是神明,算不得生,也没有死,在污染区里苟且求存。他进入污染区后不肯离开,也是在试图吸附污染收为己用,让自己得到更多的神力,是吗?
但他毕竟已经消亡,可胤华还活着,胤华还活得好好的。
更可怕的是……
执微:“各位,世界上不止一个胤华。”
“我们面对的,绝不是一个邪神。而是一批邪神,是邪神团伙呢。”她抱着胳膊说。
有这种好事,八成暗地里肯定有交易互通。自己成功了,出于野心或是畏惧,总是会想着把别人拉下水的。
祁入渊知道那帮神明和贵族的调性,很赞同执微的说法。
“银红斗争又合作,却时刻保持着对共同利益的追逐和维护。”祁入渊说,“难怪三千多年银红这两个组织换了许许多多个名字,但本色不改,底色不变,始终是银红。”
她说到这里,又沉默下去。
再次抬眸,目光深处像是泛着涟漪。她和执微对上了眼神。
执微了解她,于是在看见她这个眼神的刹那,就明白了她想到了什么。
她想到了她家里的那桩灭门案子,那件庄园悬案,在此刻终于得以解开。
“最顶端的科技,也没有检测出任何攻击武力系统残余波动。”祁入渊重复着之前和执微说过的关于那件案子的情况。
一直以来,她都在查这件事。
直到现在,她才恍然大悟般地开口说:“因为根本用不上武力攻击。”
“有比武器系统更好用、更无痕、更可以栽赃嫁祸的力量,不是吗?”
祁入渊:“调研团查了许多次,得到的结论都是要我相信,是我的家人对神明不忠,堕落为污染者,陷入精神混乱状态,才造成这起灭门惨案。”
她抬手遮住了眼睛,将眼神藏在了手心里。
顺着眼睛摸到额头,撑着脑袋,吐出一口浊气。
“根本不是我的哪一位家人堕落……而是因为邪神找上了我。”
祁入渊回忆着:“那个阶段,正是我有机会成为维诺瓦的话事人的阶段。”
“不想我得势,又想更好地控制我,断我根基,毁我底梁,让我彻底成为孤家寡人,为维诺瓦做狗。”
这话利落到有些残忍,可真相从来不曾蒙着丝绸面纱。
执微站在原地踱了两步。
“或许对神明不忠,便更易堕落的结论也是错的。”她开口道。
执微:“这只是我的猜想,目前算不上实证,我姑且提出这样的一个想法,就是,大家不妨将现有的认知,反过来看。”
将现有的认知反过来,也就是——
“对神明越忠诚,越容易受到影响,成为污染者。”
执微:“污染 来自邪神,邪神早已背弃唯一神和选民,所以虔诚者信仰的便和污染相悖,污染更易摧毁他们。”
“这样,是不是也说得通?”她问。
何止是说得通啊,简直是石破天惊,一锤子击进了所有人的脑袋里。
鹑火轻声开口:“我们的妈妈爸爸,确实虔诚谦卑地侍奉神明。”
她记起来那对夫妻虔诚祷告的背影,想起来他们被疗养院带走的时候,满脸的歉疚。倒不是歉疚以后没人照顾年纪尚小的兄妹,而是歉疚对神明不够虔诚。
鹑火:“这么多年,人们将污染者的过往看在眼里,但只觉得那是污染者善于伪装。没想到,没想到……是因为结论本身就是错的。”
她可不管执微说这只是她自己的推论,连着污染的本质合起来听,她两个都信,她相信执微的猜测。
而后,鹑火意识到了更重要的事情。
她快速道:“如果,这个猜测在无名区弥漫开,对事实深感荒诞的污染种,将彻底生出高涨的恨意。”
鹑火的眼睛发亮,亮到像是两团可以萃取黄金的火焰。
“什么都是假的,但人们可以看见,他们面前的执微竞选人,对他们是真的。”
执微:“谢谢。”她利落道。说完,她正想借口拒绝鹑火将这个消息放出去给她招揽选民,但这次开会的人多,都不用她开口了,有的是人帮她婉拒。
“不行。”祁入渊立刻道,“兹事体大,绝不能这么轻易地挑战宇宙规则。”
“想更改亘古留存的说法,想说服全星际的选民,实在是太难了。”
祁入渊的手指搭在桌面上,指尖在桌面上画着圆圈。
她瞥了一眼执微,若有所思:“……可引领,却很容易。”
地肤也说:“这个消息不能在明面上披露,不然主官最大的优势就会被推翻。”
她敏锐地想到了执微现在被推上第一名的原因,不就是因为她“污染值为零”“舍身忘我地信仰神明”“毫无私欲可以在污染区内行走”的人设吗?
真相暴露,宇宙动荡,对神明最虔诚的人都在疗养院做污染者了,那能没有人质疑执微的虔诚吗?
那可就不是现在的风景了。
贪狼没什么耐心:“那就先这么瞒着?”他脑子不怎么转圈。
给安德烈气得够呛,安德烈立刻瞪了过去,痛心疾首地开口:“都到了这个时候了,你还不明白主官的意思吗?贪狼?”
鹑火抱着胳膊,平复着心情,也颇有兴味地看着他,倒是没解释。
安德烈是个急性子,还是事业脑,忍不了执微的计划被这么空空耽搁。
“主官是什么意思?主官是在叫我们偷偷传播,在暗地里搜寻组建绝对忠诚于她的队伍!”
执微:……我是这个意思吗?
安德烈端着一张瑰丽的面孔,低垂着眼神,颇有几分阴沉魔王的气势。
他开口就说:“一部分神明率先背离了选民,选民当然背弃对这些神明的信仰。或者说,无论是唯一神,还是神明本身,都已经不再完全可信。”
“但这世界上还存在着完全可信的,那就是主官,那就是执微竞选人。”安德烈满意地点头。
执微:“……安德烈。”她从喉咙里挤出声音,念了一声敬业副官的名字。
安德烈:“小范围走漏消息,挑选吸引来的人,他们追随的不再是即将成为神明的执微,而只是执微。只追随执微。”
这话是谁说的?喔,是安德烈说的。安德烈居然在说这种话?!
执微面色微妙:“安德烈……我记得你是个狂信徒。”
她艰难发问:“你的信怎么不狂了?”
第172章 无名区(六) 显得很有默契!……
不是说好安德烈你是狂信徒的吗?
你怎么也跟着闹上了?你之前对待巧克力神的日夜祈祷, 天天吃巧克力,和巧克力神混到你这边停了祈祷,那边祂直接从神殿出来找你, 难道那些都是假的吗?
执微神色不善地盯着安德烈, 她一口气哽在喉咙口。
但安德烈不以为意, 还一脸的懵懂,满脸都是想为执微分忧的表情。
安德烈:“这样,主官就有了绝对忠诚于你的大批部队!”
他可真是个事业脑,他计划起执微的事业来,比执微要激进多了。
“无论是改换身份做探子,还是在未来可能用到的时候做军队,人们的忠诚不以主官的身份、时间、组织、纲领而转移,始终是主官的人。”
他说着说着,自己都兴奋起来了。
“想想看那是什么盛景……”他喃喃道, “我稍微想一下, 都要激动地抖起来!”
执微稍微想了一下, 已经气得肺子痛了!
鹑火此时,倒是燃起了斗志。她是污染种,此刻又是在无名区,她便向执微讨要这份差事。
“要不交给我做吧, 主官, 我会把这件事情做好的。”鹑火说。
对于她而言,去做这份差事,简直不像是在做事, 而是像是在拯救她自己。
拯救千千万万个她自己。
鹑火又品了品之前的对话,虽然心中仍激荡着复杂的感情,但升起的战意如同不落的恒星。野心已然敲响了旷野的钟声, 在她心底发出绵绵回音。
“我相信主官的这个猜测。比起原罪,我更相信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迫害。”
鹑火文弱的容貌里敛着阴霾,她神情坚毅:“在场的都是受害人,这个选区里,都是受害人。”
“但往后就不是了。”鹑火吸了一口气,提起心神,“因为主官来了,天可以亮了。”
这说的什么话?说得她好像是什么太阳还是灯泡似的!
执微听着有些起鸡皮疙瘩。
她看了一眼舱外,根据纪蓝号此时停泊的时区地,诚实质朴地说出事实:“天还黑着呢。”
“我说亮难道它就会亮吗?开什么玩笑。”她吐槽道。
贪狼一直沉默着没怎么说话。他接收到了这么多信息,也在消化。
但他这个人,他很执拗,认准的事情,跟定的人,都不会发生任何改变。而且他脑回路很清奇。
于是,他瞥了一眼身旁垂眸思量的地肤,开始搞事。
贪狼平日负责架势,有纪蓝号的操作权限,此时,他扯出光脑虚拟屏,低头操作了几下。
执微再抬头,就眼睁睁地看着纪蓝号顺着无名区的时域,漂移了一段路程。星系内的恒星照过此时纪蓝号的停泊点,光芒打进舱内,落在了执微面前的桌板上。
好家伙,天还真的亮了。
执微:……
贪狼,你有什么毛病?!!
另一边,鹑火还在夸安德烈之前的说法:“说到对主官的了解,谁也比不上你呀,安德烈副官。”
安德烈骄矜地昂起下巴。
执微盯着桌面上的光芒,抹了一把脸:“说到对我的了解……怎么没有人问过我本人?!”
她只好虚弱地发出提醒:“听着,做可以做,但不要以我的名义去做。”
执微思考了一下,决定把她邀请过来的背锅侠隆重地请出来!
卢米农,到了你登场的时候了!
执微:“以卢米农的名头去做这件事。”她故意斩钉截铁地这么说道。
她是想荣誉外包,虽然别人不知道她的真实想法,但明面上的事实已经很明显了。
安德烈惊道:“主官,你知道他撑不到下一轮,于是故意送他这样一份大礼。”
他还挺感动的,蓝汪汪的眼睛盯着执微,说出了让执微恨不得翻白眼的赞叹。
“不愧是你。”
执微:“……对,我就是这个意思。”
反正说都说了,执微也不怕说得再清楚一点,她就不信这次已经说得这么清楚了,她还能阴差阳错地把这张饼吃到嘴里?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用卢米农的名头去做这件事情。”执微说,“无论是支持率、选票、选区归属还是选民,都属于他。”
不要再属于我了求求了求求了!已经吃了好多了实在是吃不下了!
祁入渊已经缓过神来了,她整理好心情,一边计划继续去查她那桩灭门案,一边也为执微分析起来现在的情况。
“你稍微隐藏一下是对的,关于污染和邪神的猜测,可以往外露出一些。”祁入渊说,“至于后面说的,虔诚者堕落的事情,在你总选胜利,或者淘汰离场之前,不要透露半点。”
执微直接忽略了“总选胜利”的这个说法,她从祁入渊的嘴里听见“淘汰离场”的这个可能性,那叫一个浑身舒畅。
对对对,就是这么计划!
“知道啦。”她欢快地应道。
她毕竟不是本地人,那种世界观的冲击破碎、重构组建,在她的脑子里是没有概念的。
执微只需要沉默了几小时,推论出结果,便可说出猜测,恍若卸下了重担。
但对于星际人类来说,震荡的余波仍持续泛起致命的涟漪。
这场三千多年的阴谋,终于拉开了一点幕布,露出了后台的阴森。无论在场的人多理智,脑海深处还是恍惚的。
就连灵魄也受到了影响。
灵魄是个人工智能,智械生命一直是仿照人类模样生活的。但她从执微开始讲话到现在,一直都没有眨眼。
给人工智能都吓得不轻!
神明不庇佑智械生命,智械生命没有属于自己的神明,邪神也侵害不了仅剩的人工智能。
她从诞生到存续,已经过了很久很久,她还是没有完全地理解人类,仍在为了人类而惊诧。
直到散场的时候,灵魄还站在祁入渊身后。执微看见她俯身去安慰祁入渊,祁入渊撑着手臂,勉强稳住了自己的身体。
鹑火和贪狼则走在执微身边,安德烈走在靠后的位置,还催了地肤两句。
地肤站起来的时候,身形也晃了晃,明显还在接受事实。
贪狼此时趁着安德烈不在执微身边,不解地望着执微:“安德烈副官,可一直是狂信徒。”
他在说安德烈,也在说许多贵族和竞选人。他不懂,为什么他的亲眷成为污染者,而狂信徒没有被污染侵蚀。
执微回忆了一下安德烈的行事风格:“祈祷、恭敬、信服,一切对神明该做的,他都会做。”
“但他和我第一次见面,才说完我大逆不道不该竞选唯一神,后面就欢欢喜喜给我做了副官。”
贪狼静静地望着她,在执微的诉说里,想起安德烈每次虔诚购买巧克力的背影。安德烈最虔诚对待的,居然是贩卖巧克力的神明。
他又想起父母的背影,想起父母热烈的眼神、佝偻的身形,想起他们被收容的时候,仍渴盼侍奉神明。
执微不知道贪狼此刻在想什么,她只是感慨:“他的虔诚,感觉很纯粹剔透。”
“或许,他信的不是神。”执微想,他当时接受了做的副官,本就是在接受她的思想。
“他信的是信仰本身。也是他自己可能有的种种未来。”
鹑火听完,点头赞同,望着执微的侧脸,她又在心底补充。
……是信仰本身。更是,人类可能有的种种未来。
无名区的日子平淡里透着死气,今日和昨日没有什么区别,明日和后日也没什么值得期待,去年和前天也没什么不同。
哪怕执微竞选人抵达了无名区,在沉寂的池塘里丢入了一颗石子,可搅动的范围始终有限。
人们瞧着执微竞选人,人们可以支持她,人们也会支持她,但那些都是她的事情,是她的故事,不是他们的。
他们走不进任何人的故事里。
直到……他们自己的故事陡然开篇。
就在这几日,一则流言在无名区悄然兴起。
人类对于神明的解构,向来自由丰沛地滋长着,而在这次的解构流言里,在人们的口口相传中,出现了一个新的概念——邪神。
最开始接触到这个说法的人,全部都如同失声般沉默寂静,受到了巨大的精神冲击,已然无法思考听到的任何一个字。
直到自己回到家里,半夜躺在床上,安宁的氛围里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这才醒悟之前仿佛自己已经死过一遭,现在活下来的是另一具躯体。
或许,可以接受另一套说法。
人们彼此谨慎地传递着信息,压低了声音讨论。在说话的时刻,掀起眼皮瞥向同伴的神情,匆匆一眼,又低下眼眸,死死地盯着指尖。
“你听过了吗……那个说法……”
“怎么可能呢,在唯一神的陨落地,竟然背弃神明和选民?”
“是谁强调忠诚……却连竞选人都无法保证忠诚吗?”
“那些虚无到可笑的纲领,都是邪神的遮掩,对吧?”
……
人们悄声传递着消息,直到这个言论,传到了卢米农的耳朵里。
他听完,呆滞了很久,睁着眼睛瞧着地面,闭上眼睛的时候,眼角干涩地落下一滴眼泪。
卢米农微微仰着脖子,用手指抹过脸颊,将那滴滚落的眼泪向上擦去。
他的副官和他汇报:“调查到这些消息的幕后,是在打着你的名号行事。”
卢米农还有什么不懂的呢?
他抿着唇:“执微竞选人……她懂我。”
只有真正懂他的人,才会这样默契地同他一起在无名区掀起风浪。
卢米农看向副官,坚定道:“我当然会为她、为我、为姐姐、为无名区所有人,站出来。”
执微不知道此刻卢米农已经视她为宇宙最懂他的人。她还等着卢米农上门找她要说法呢!
毕竟是第一次甩饼,她还有些怂,等着被质问呢。结果,卢米农根本没来。
她去打听了一下,发现卢米农接过了鹑火的试探,现在正在积极地做事。
执微:“……嘶。”
怎么还显得她和他很有默契的样子?!
第173章 无名区(七) 懂吗?懂了!……
执微很困惑。她对这种莫名存在的默契很困惑!
怎么回事?怎么卢米农真的在勤勤恳恳地工作?不该是这样的啊, 这样让她更慌了!
“他难道不应该过来问问我吗?”执微逮住了路过的安德烈,和他抱怨。
“起码也要试探一下我具体是什么意思吧?我就这样用他的名头做事,他居然也一声不吭地认下来了吗?”
安德烈表情可正经了。而且, 安德烈觉得执微用卢米农的名头做事, 简直送他大礼。他只有接着的份儿, 哪里还需要来问?
“不用试探啊。”安德烈说,“你用他的名义做事怎么了,主官?”
安德烈向来是无条件地站在执微这一边的,于是,在面对执微的这个问题的时候,他理所当然又理直气壮地道:“那不是他的荣幸吗?”
执微:……?
是怎么做到这么底气这么足的?啊?!执微都要气笑了。
“总感觉怪怪的。”执微到底是有些心虚,稍微轻咳了一声,咀嚼了一遍安德烈的话,哼道, “他肯定不会这么想。”
执微笃定地说。
……但, 很快, 她就发现她想错了。
卢米农显然也不是个正常人。
过了几天,在后面的一场公开集会上,执微和卢米农碰了面。
执微先是瞥了一眼卢米农,目光还有些躲闪。
但又看了他一眼之后, 她发现她根本不用躲, 因为卢米农没有半点生气的意思!
他生得挺拔,脊背笔直,坐在前排, 坚定的神情像是淬着火焰,望着执微的目光里都是燎原的火光。
他看见执微过来,利落地站起来迎接她:“执微竞选人。”目光交接的瞬间, 卢米农轻轻和她点头,满脸都是我懂的表情。
执微更疑惑了。
你懂什么?你这副表情是说明你懂了什么了?
这个眼神实在没有什么不得不给她背锅的窝囊感啊!反而满满都是战意,看得执微都不心虚了,只觉得完蛋了……好像事情又要脱离她的掌控了,发展轨迹又要偏了!
她急忙摇了摇头,把这个可怕的想法从自己的脑袋里面赶出去。
场地是一处露天的戏剧院,此刻,台下的观众席已经坐满了。各处通道的阶梯、高层的走廊,到处能站上位置的地方,都站满了人。
在场的选民里,有一些人,正是鹑火精挑细选后透露了消息的污染种。
这些污染种,都有一个共同的特征,目光机警地四处望去,眼神敏锐地闪烁着。
是在打量周围环境,也是在确认着自己的同伴。
间或抬眸瞧上几眼,又低下头去,死死盯着地面,牢牢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人们期待地望着演讲台,等待着一会儿上台的竞选人。每一位听到了流言的污染种,心情都十分复杂,这几日的时间里,压抑着的痛苦近乎钝刀磨髓。
因为那听到的猜测,比流传三千多年的说法更趋近于真相。邪神的说法,使得一切自我讨伐的罪孽有了崭新的出口。
无论这个人再怎么信神,哪怕这个人再不肯相信这个流言,也不敢咬死绝无可能,也会考虑这其中存在亿万分之一的可能性。
只是这一点点的可能性,便是人类对于神明的怀疑。
一旦人类开始怀疑,通往另一条选择的路径就被撕开了一道口子。
执微很高兴看见这个。她打量了一圈,检阅了鹑火的工作成果,满意地点了点头。
但马上,卢米农就请她上台演讲,这她就不满意不高兴了。
搞什么?说好了风头都给卢米农的,她现在上去算怎么回事?
“我就不去了。”执微说,“你去说些什么就行。毕竟,按着你的说法,你去演讲和我去,是一样的,不是吗?”
这可是把场子都递过来了啊!这么多的选民,这么好的支持率提升机会,想在别人的集会里说句话都算是打广告要收费,执微竟然慷慨地白给!换别人,估计就感激涕零地同意了。
可卢米农是个老实人。他也感激涕零,但他死活不同意。
“他们现在需要听到您的声音。”卢米农坚持,“哪怕您说一句话,对他们来说都是莫大的安慰。”
执微想,她是什么安慰剂吗?直接一剂强心针打进污染种的心里?
别说,还真是。
一直被忽视排挤的污染种,这么多年里,除了隐藏身份被竞选人拿来攻击对手信仰,用于栽赃陷害的同伴之外,出的正派榜样,也就只是贪狼鹑火这对兄妹了。
第一名竞选人的护卫官,在污染种眼里,兄妹是忠臣,执微便是明主。
在听到颠覆世界观的流言后,没有任何人的演讲能像执微说的话一样稳定污染种的心神。
执微挣脱不过,她又什么都没准备。再加上污染种都挺惨的,她也没打算胡说八道些互联网黑话来糊弄。
她思考了一下,还是带着地肤上台了。
“我是执微。”
她对这环形座位席的戏剧院场地中密密麻麻的选民,礼貌地点头问好。
地肤站在她身边落后半步的位置,看着那些污染种,也像看着过往的她。
执微:“我的两位护卫官不在,不能来和大家见面,在这里说一声抱歉。”她态度温和,不像是竞选人在做什么竞选纲领的宣讲,只像是在和相熟的朋友说话。
人们甚至觉得,他们和执微早就认识,经常在一起说话。她关心他们的身体、饭食、工作,亲切又耀眼。比起往日,只是这次她没有带着老朋友过来,但对执微带来的新朋友,人们也充满了好感。
执微看着时机差不多了,就开始介绍地肤。
“今天,我第一个铁票仓占领区的统帅,地肤,也和我一起来到了集会现场。”
她侧身,抬手,将地肤引给众人看。
地肤长得精神,身上又有股倔劲儿,真的如同死后也要做扫把的野草。她脸颊瘦了一些,又愈加干练几分。
她和选民问了好,配合着执微说话,说着说着,她自然就提到了沙洲。
地肤:“我在沙洲的时候,从未有过竞选人去沙洲开过任何集会。第一位抵达沙洲的竞选人,就是执微竞选人。”
巧了,之前也从未有过竞选人来无名区开集会。无名区的污染种见到的第一个竞选人,也是执微!
选民听到了这个巧合,便下意识地对有着同样宿命的沙洲选区生出几分亲近,连带着对地肤也生出几分亲近。
地肤感叹道:“那时候那里是污染区,是所有人避之不及的地方。”
执微抬头,望向露天戏剧院中央拢住的天幕。无名区的天幕是清透的白色,而沙洲到处都是暗色调的,浅麦色、淡棕色、昏黄色。
还有污染区的黑色。
地肤话锋一转:“可现在,沙洲的污染区已经消失了。”
她目光瞥了一眼执微,又看向台下,露出一抹含蓄又意味丰富的笑意。
“星网上目前还没有公布沙洲污染区的调查结果,但我想,定然是唯一神保佑。”
执微发现,地肤说话就说话呗,她不好好说话!她说两句,就隐晦地瞥执微一眼,这么多镜头放大录着呢,台下的选民将她的神情看得一清二楚,这点暗示选民自然是都接收到了!
唯一神……唯一神……人们念叨着这个名字,意识到唯一神已经陨落三千多年了。
念着念着,人们就意识到,陨落的那位是陨落神,而这些时日,提起唯一神,人们想到的都是竞选唯一神的,执微。
地肤眼睛眯了一下:“比起分散的神格、神职,唯一神才是人类终将追随的方向。”
说完,她笑意愈发深了一些。
地肤真情实感地道:“我父亲是污染者,我是污染种,无名区作为污染种聚集地,自然是我半个家,是我和各位姊妹兄弟精神相连的地方。”
“我真心地希望,无名区可以做第二个沙洲。如同当年的沙洲一样,站出一批战士来。”
地肤一挥手:“到了你们选择选区未来的时候了!”
台下的选民都用那种激动的眼神看她,尤其是那些听过传言的,更是激动得耳根子都红了。
执微眼看地肤要放大招了,立刻请卢米农上台,把地肤拽下去了。
她提着一口气,只盼卢米农像之前那样,再说一些他自己的事情,把人们那股被地肤吊上来的劲头压下去。
什么第二个沙洲?可不能再有第二个沙洲了!
卢米农一上台,比之前深沉了不少。
他站在演讲台上,同坐在台下第一排的执微对视了一下,他缓缓移开目光,又做了个深呼吸。
半晌,他才开口。
“各位同伴、家人,命运叫我们此刻站在一起。想必,最近大家听到了一些消息。”卢米农语速很慢,所以执微听得那叫一个清楚。
“有一些事情,懂的人已经懂了。懂的人,都知道里面的水有多深。不懂的人,也是时机未到,我在此刻说了,也不会懂。”
执微仔细听了一会儿,发现都是废话,比她的社畜黑话还要废话。
卢米农:“这里面牵扯到太多事情,如果所有人都知道,利益危害牵扯太大,对我们都不好。但我们慢慢都会懂,请各位放心。不懂的人,此刻就算懂了也未必是好事,懂的人已经经历过了漫长艰辛的心路历程了,对吧?哪怕懂得了全部,也不是一件全然的好事,我是这么想的。”
执微听得脑海里都开始冒金星了。
执微:……懂了又不懂不懂也懂懂个鸡蛋的这是在这里说什么呢?懂王降世吗?
第174章 无名区(八) 勒不死你!
卢米农的话说得那叫一个吞吞吐吐, 欲语还休,似乎每个字都充满了神秘。
他的神情更是严肃认真,满脸都是要做大事的执拗。
执微在下面看着, 嘴巴都没合上。
说绕口令呢吗你?卢米农!
毕竟执微明白内情, 她想到他在这里做谜语人懂王, 她就心塞。但是,别人可没她这么知情,还是有很多人吃他这一套的呢!
对于听到了一点儿风声的污染种来说,需要的就是这种暗中达成默契的态度。卢米农的这个态度,足够听到风声的人心潮澎湃!
人们的目光望向他,只是目光交接,便像是得到了暗示,心底充满了振奋的力量和勇气。
许多细碎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
“是那个吧, 对吧……”
“……要找可信的人, 绝不要那种骨头软的。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等待被选中吧, 这次不再是神明的选择,而是,而是……”
……
更多的话,无法被语言表述说出, 于是拥挤着堆在眼角眉梢, 在几个对视里,已经被尽数表达。
如果只有自己一个人知道真相,长期地被漠视、压迫、控制的污染种, 未必敢于去做什么。他们能做的事情,始终是有限的。
卢米农看向执微,他看见执微的目光平淡宁和, 便知道一切都在执微的预料之内。
可是,如果有人和自己一起,有人可以领导自己,那么事态发展就将完全不同。
目光所远眺之处,是无限可能的无垠广袤之地。
就像现在,人们面上压抑着心底疯狂的情感,在脑海深处激动地默念着领袖的名字。
卢米农满意地看着这一切,他想,这大概就是执微竞选人希望看到的场景吧。
这时候,执微才结束走神,把思绪从懂王的废话里面扯了回来。她坐在台下,稍微往旁边靠了一点,偷偷和身边的安德烈说小话。
虽然她觉得卢米农说的这些废话和她说的那些黑话都信息含量极低,但并不影响她扯卢米农过来吃饼。
执微期待地问:“他这几场集会下来,支持率上升了不少吧?”
快告诉她卢米农的支持率上升了很多!告诉她这次无名区的替身计划完全行得通!
一旦这样可行,她往后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她就要做粉丝最讨厌爱豆做的事情top1,奶新人了!
什么公选第一名?什么实时排位冠军?什么占领区、铁票仓、小组织联盟团伙?
只要爱豆开始奶新人,啧啧,热度自然就会慢慢被分走,流量分流,热度下降,这都是正常的事情!
执微想,到时候什么卢米农、凯勒汀、郁见、危颂颂……但凡和她关系不错的,都可以来吸她血,奶一波流量。
这不就慢慢掉下去了吗?多少c位就是这么陨落的啊,这个计划完全行得通耶!
她在这里美美地计划,要看看第一个奶的新人卢米农效果怎么样。
安德烈可没贸然开口,他调出数据对比了一下,才和执微汇报。
“他的支持率上浮了一些,但不多。”安德烈朴实地说。
执微有些诧异。
不,不是吧?她可以第一名啊,她亲自带的新人,一口旺旺一口娃哈哈一口一口奶起来的新人,怎么会涨幅不多呢?
执微扯过安德烈的虚拟屏,盯着上面的数据,拧着眉毛开始分析。
从近期状态来看,卢米农的支持率数据出现了明显波动,的确有一定上升,但远没有执微想得那么多。
“怎么会不多呢?”执微很费解啊,“怎么会不多呢?!”
自从她来了无名区之后,基本都保持低调沉默又安静啊!c位都快自我放逐了,但凡有点什么可以露脸的场合,她都忽悠着卢米农去了啊!
都这样了,选民应该把注意力都给了卢米农才对。为什么卢米农的支持率没有明显上升?执微很困惑。
她的疑问表现得太明显了,安德烈都看出来了。
他直接道:“这不是很正常吗。”说着说着,他小幅度地歪了下脑袋,理所当然地说,“因为你在这里呀,主官。你在这里,谁还看得见别人呢?”
执微:……
她张了张嘴,又闭上了。她一时之间愣是没想到自己要说什么。
好极了,这就是传说中的无言以对吧。
“怎么这样。”执微嘀咕着,“怎么这样?”她开始心痛了!她抬起手,捂住 了自己的心口,眼神悲伤起来。
执微口吻哀戚地道:“这么多人,这么多选民,怎么没人看见他的努力呢?”
这个不一样,这个是真的很努力啊!货真价实的努力!
和卢米农比起来,执微的工作量真的少多了,甚至显得有些咸鱼……
安德烈一点愧疚心理都没有,他理直气壮地说道:“你是最好的那个。他也很好,但人们都知道,他归顺于你,不是吗?”
执微:……是,吗?
人类都知道吗?他归顺了吗?执微都一头雾水好吗!
“所以,他越好,人们越觉得是你调教有方,就越支持你呗,主官。”安德烈说完,自己还点点头,显然是很赞同自己的想法。
“反正我是这么想的。”他总结道。
懂了。执微这下也是懂了,她顿悟了!就是正主还在,所以没人吃代餐,对吧?
所以什么替身计划,奶新人计划,在正主白月光熠熠生辉烧成大火球的现在,根本没人吃卢卢类微,对吧?!
这得想个办法!这必须想个办法了!
执微的嘴唇开合了几下,没有发出声音的嗫嚅被她吞没在齿间。
“怎么能想个办法演一出功高震主……”她嘀咕着没人听见的话,自己低着头沉思。
可惜,她计划得还不错,但奈何卢米农一点儿都不配合。
卢米农在台前勾起了人们共同的愿景,之后,他深吸几口气,胸膛还起伏着,眼睛里燃烧着火焰。
哥们儿开始煽情了!
“我的同胞们,我的同伴们,所有人都知道我是污染者的亲眷。”他露出一点自嘲的神色,“我六岁的时候,被扯着一根鞋带倒吊在窗外,人们见过我有多狼狈,都知道我的命是我姐姐牺牲她的自由换来的。”
这是旧事重提,也是将所有人的心绪拧成一股绳,从此系着这根绳子的都是同路人。
卢米农一拍演讲台:“当时她可以躲着,可她没有。现在我也可以躲着,但我不会!”
执微在台下,被他的气势震到了一瞬。
说得好!为了挺身而出的姐姐,为了在场这么多的同伴,这气势一下子就起来了!
“看看看!他很会演讲!”执微瞧着比卢米农还要激动,“他的支持率马上就要起来了!”
卢米农此刻可不知道执微在想些什么。
他义正词严,表情庄重,态度也诚恳,他将实话对着无名区的各位污染种说明。
“我不会走到最后。实际上,从一开始,我从未想过我可以走到总选的那天。”
执微:……我也是啊!!
小卢,我们的想法一模一样!我们就差不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妹了,你可不能先跑一步啊!求你撑到妹妹跑路了之后再说,行吗?!
她眼底迸发出火花,那赫然是对自由的渴望。
卢米农看见了,可他还以为那火光是执微竞选人对他与她之间那默契的无上肯定。
他更感动了!
卢米农猛地抬手,示意所有人去看坐在前排的执微:“但我们可以已经看见了新的希望!”
执微的屁股还贴在椅子上:?
卢米农的声音高亢嘹亮:“我走不到总选,但有人可以!我做不成神明,但有人可以!”
执微的屁股开始左右摇摆,她坐不住了,她坐立难安!
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开始咒她了?!
“我们的希望,执微竞选人,她将走向总选,赢得总选,成为宇宙再诞的唯一神,成为污染种的唯一神。”
卢米农说这些,那叫一个真心实意,那叫一个诚恳殷切。
到了最后,他还在台上振臂高呼:“神明算计我们不忠,我们便将推举出新的唯一神!属于我们的,唯一神!”
台下的污染种都快疯了。
这话说得,直接说到大家心坎里去了!污染种这么多年都被认为是悖逆神明的血脉,现在,污染种也将拥有同情他们、爱惜他们、属于他们的唯一神。
太够劲儿了,是人都抵挡不了这股热血!
执微是彻底坐不住了,她在众人的掌声、欢呼、尖叫中,缓缓站起身。
她走上演讲台,站在卢米农身边,瞳孔地震,嘴角轻扬,带着一抹瞧着就亲切的微笑。
她轻轻抬手,奔着他的脖子就去了。
卢米农盯着执微的动作,思考了一瞬,恍然大悟。他得体又礼貌地握住了她的手,牵着她,按在了自己的脖颈上。
他将自己最脆弱的咽喉部位,直接暴露给执微。他也代表着在场的污染种,将自己的性命贡给执微操纵。
“从此,您掌控我们所有人的缰绳。”他眸光里闪烁着狂热,“愿为您驱使……”
说到这里,卢米农轻轻噤声,只剩下唇瓣微动。执微盯着他的嘴唇,看清楚了他没发出声音的那个称呼。
他没说出口,可执微看在眼里。
卢米农到最后说的是,愿为您驱使,冕下。他在众人面前,无声地唤了执微一声“冕下”。
怎么能这么偷偷摸摸又光明正大的呢?执微根本没有即位神明,他就敢用神明专属的称呼来唤她。
和当时地肤的那句“恭请世间再诞唯一神”的震撼力差不多。她还在这儿选神呢,地肤那边已经恭迎上了。她还在这里选神,卢米农已经叫冕下了。
好,好极了,大家的精神状态都是这么美丽。
执微的掌心按在卢米农的锁骨处,她攥了攥手指,感受了一下那无形的缰绳。
这根本没有绳子,全是空气。
嘻嘻,难怪勒不死他呢,嘿嘿!
第175章 无名区(九) 小狗神请求帮忙
人们看见执微和卢米农站在演讲台上。
她不必再多说什么, 她的下属已经拱卫她登上更高的山顶。人们望向她,只注视着她温和的目光、她轻扬的指尖、她始终亲和慈悲的神情。
只是看着她,就觉得她一定已经为了污染种计划了许多事情, 就下意识信任她, 渴望依赖她。
人们始终戴着滤镜去看她。
执微可完全不知道这些人现在是在想些什么!她的表情其实是空白的, 她忙着心碎呢,根本没时间做表情管理!
可她长得就很亲切讨喜,脸上半点骄矜之色都没有,她的护卫官是污染种,她又亲自来到无名区,在所有的竞选人里,她始终是最特别的那个。
执微倒是想把人们的注意力引向卢米农,但她管不了观众爱看谁……
折腾一圈,到底还是混到了这样一个结果!执微真的要咬牙切齿了!
集会结束后, 卢米农全然不知道他破坏了执微的计划, 他居然还跟过来和执微说话。
他态度恭谨, 对待事情有自己的看法,只觉得自己和执微超有默契。
“一切都在您的预料之中吧,执微竞选人?”卢米农眼神亮亮的,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差点没把执微憋死!在, 真是在她的预料之中呢!
她又不能生气, 所以盯着卢米农,半晌,缓缓点了点头。
“你很好。”执微慢吞吞地说, “你太好了,你简直好得不像话。”
太不像话了!极其不像话!偏要和她对着干!
卢米农露出笑意,明显是对自己的表现很满意。“我明白您对我的安排。”他说。
执微:“……你明白就好。”
你最好是真的明白, 因为她自己都不明白她究竟对着卢米农是有什么安排。
卢米农揣测执微的方式,显然是经过研究的,那技艺精湛的,都快博士生毕业了。
“我走不到下一个公选阶段,无名区这里,就是您为我找到的新道路。”他说。
执微:……真羡慕他能说出他走不到下一个公选这样的话啊!
她也想说!她是真的想说!
卢米农沉思了一瞬,组织了一下语言,说:“我会整合污染种,挑选合适的人,将无名区作为您的后备军团。这里将是您的后勤仓储库,我会保证您调拨的每一个人,都只忠心于您。”
他这里说的忠心,是超越人类对神明的忠心。
在这个各处神明掌管规则的世界里,为执微这个未能即位的竞选人,拉拢一大批狂信徒。
执微:“……谢谢。”她实在是不知道说什么了,她只能说谢谢了!
可即便是这样了,执微还是想问。
执微:“你是怎么确认你无法通过下一场公选的呢?教教我,好吗?”说到最后,她的语调都带上了几分悲凉。
卢米农很直接。
“我走不到六公,50名竞选人只取32位,我现在排名48。”
安德烈在旁边帮腔:“他的确走不远了。”安德烈以前没有参与过竞选神明,但看也是看过的,根据以往经验,他也能说出一些。
“越往后,竞选压力越大。”安德烈面色有些严峻。
他倒不是为了卢米农担忧,他主要是担心执微。
“过往银红都包揽了前排座席,这次有主官这个例外,还残存了几个小组织竞选人,但能走到现在已经十分不易了。后续……情况并不乐观。”
他说的是实话,执微所在的锈齿轮就是小组织。银红本就排外,她想维系第一名的位置,更是难上加难。
执微听着听着,面色严肃了一些。
嘿嘿,一旦发现路不好走,她就踏实多了!
卢米农点头:“不只是我,其余的小组织竞选人也走不远。”
他估算着:“我会折损在只要前32名的六公,郁见和凯勒汀这两位竞选人,目前的位次在二十左右。但到了七公,32名竞选人只留16个,她们也很难撑下去。”
执微在脑海里开始算数。
六公,是50进32,七公,是32进16。喔,是这么算的啊!她懂了。
八公,16进8,九公,8进4,十公,4进2。
最后,就是总选,2选1,时间也到了十二月一日,竞选神明来到最后的阶段,年底总选诞生新的神明。
这和选秀差不多嘛!就是战线拉得长,但到了最后,能c位出道的只有一个人。
也就是说,她还有六次机会可以跑路。
嘶,她的确已经错过了五次公选机会了,算上最开始的海选,她已经错失六次机会了,但,但后面不是还有六次呢嘛!
六次啊,这可是整整六次!难不成她真就那么倒霉,六次机会都抓不住吗?
高考只有一次机会,她也牢牢地抓住了啊!
“一定可以的。”执微喃喃出声。
“没错,一定可以的!”卢米农心头一热,望着执微,脑海中翻涌着各种壮志豪情。
哪怕他俩的目标完全不是一回事,但丝毫不影响他们此刻深情对视,并郑重地向着彼此点了点头。
在安德烈拿到了伊图尔的权力倾斜之后,贵族的反应是很迅速的。
伊图尔作为星际里和斯瑅威齐名的大贵族,势力范围很大,稍微一动就很显眼。
伊图尔的私募军调拨和订单倾斜,都被贵族和财团看在眼里,再加上执微之前拿下的伦伊丽莎小贵族选区,她在贵族领域的扩张成果喜人。
大贵族有伊图尔家族,小贵族有伦伊丽莎选区,中间还在旁观的更多贵族,终于是坐不住了。
人们难免会想,哎呀,主官拿到了小贵族选区,副官的家族又大笔投注。
大家都下场了,是不是现在再不下注,就彻底晚了?!
怀揣着自己再不下手就亏了的心情,一大批贵族迫切地联系执微。
执微从安德烈这里得知消息的时候,脑子一懵。
“什么叫都来联系你,希望向我缴纳献金?”执微重复着安德烈的话,“还有上赶着送钱的?”
竞选人手里的资金,不都是人们上赶着送来的?
“送钱的当然是多,就看主官想不想要。”安德烈对着她眨了眨眼。
执微:……她要个泡泡啊她要?她当然不要!
“不。”执微直接道,“我不要,你也不能要,收了这些往后都是麻烦。”
执微没吃过猪肉,可也见过野猪。像这种贵族财团,不可能像是零散选民,给一点零花钱就完事的。
这种贵族财团,一旦出手,估计都是大笔资金注入,钱、珠宝、饰品、军火武器、星域领地……送起来不怕昂贵,只恨便宜呢。
她现在拿了,嘴巴一抿,miamia吃得香喷喷。回头她一落选跑路,人家估计就要找她算账。
收这种钱要办事的!不是现在要给人家办事,就是以后要给人家办事。
她现在不准备给谁办事,以后也不准备给谁办事,所以这种钱还是不收最好。
执微说完,安德烈很赞同她。他点头,叹道:“我想也是。”
他的想法,可谓是和执微的想法殊途同归。虽然归的结果一样,但路途那叫一个南辕北辙。
安德烈愤愤不平:“怎么能这么轻易就允诺他们登上我们的舰艇呢?如果后来者和前行者享有一样的待遇,那才是不合时宜呢。”
“主官要搁置、考验、磨炼他们,这才对。”安德烈重复道,“就是!就是!就是要这样!”
执微:“……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
“你才不笨,你聪明得很。”她说到最后,语气都发沉,盯着安德烈,拧着眉毛,看他一头灿烂的金毛都来气。
这几天没太见到祁入渊,她上次得知了灭门案的新可能,离开了纪蓝号就一直没回来。
祁入渊带着灵魄一起走的,卢米农和他的竞选团队倒还停留在纪蓝号上。
又过了两天,执微没有等到返程的祁入渊,反倒是迎来了一位熟悉的客人。
不是别人,正是子午的危颂颂竞选人。
她没有和副官同行,而是自己突然过来的。人都已经到了无名区边缘,才发讯息给安德烈,请求降落登陆。
执微在会议室见她的时候,发现她瘦了一些,也有些狼狈。
以前她的气质还有些可爱活泼,现在沉稳了一点,连可爱里也裹挟着几分凌厉,像是短刃的快刀,又像是尖端锋利的峨眉刺。
危颂颂的头发长了一些,她将所有的头发都向后梳起来,梳成了一根利落的高马尾辫子。
她坐到执微对面,先喝光了面前的水。执微看她口渴,将自己的那杯也推了过去,危颂颂也仰头全部喝完。
危颂颂抹抹嘴,喘匀了气,一路疾行里一直提着的这口气,这才松了一些。
“没想到你会来无名区,执微竞选人。”危颂颂开口,“上次公选结束,你急着离开,我都没找到机会和你说话。”
执微回忆了一下。是,当时她的确急着走,安德烈的小舅舅等着请她吃饭,她赶着时间去赴约。
谁承想那是鸿门宴,连她的副官都被偷走了,后来折腾了许久,才恢复现在的平静。
“那你这次来,是专门要面对面和我说什么?”执微问她。
危颂颂和执微的关系很微妙。她和她彼此欣赏,又互相防备,默契地配合过几次,又长久地疏离间隔着沟通。
可这次,危颂颂的确是专门来找执微的。
危颂颂握着面前的水杯,目光坚定地抬眸:“执微竞选人,我想你帮帮我。”
“我需要组织外的力量,配合我短期的联合。”
危颂颂缓缓和执微讲述了她现在的困境。
执微听着,才明白自从危颂颂从子午之前的主捧竞选人老奥埃里克那里夺权之后,她的日子一下子从团宠变得水深火热起来。
太火热了,火热得危颂颂有些招架不住。
她驾驭不住组织内其余竞选人对她的侵蚀,尤其目前竞选缩圈,再也不是一次淘汰千人百人的时候了。往后差几个位次,就能决定可不可以通过公选,剩下的每一个竞选人都渴求着前进。
子午是大组织,比起维诺瓦的声量的确弱了一点,但也倍杀那些小组织了。
“有的前辈竞选人,本就参与过几次竞选,想打击我这样的新人,太容易了。”危颂颂说,“我的竞选纲领是组织给的,我的想法有限,做再多的新阐释也做不出花来。”
她大抵平日里也没什么朋友说得上话,于是说着说着,她开始和执微吐槽。
“有一位竞选人,人家甚至上届用的就是我现用的小狗神纲领。你肯定懂我的崩溃,执微竞选人,我此刻说的话,做的宣讲,她上届比我说的做的都更好!”
危颂颂长叹一声:“我怎么压制她?我怎么做稳主捧的位置,拿最多的资源?我可不像是麦特欧那样姓斯瑅威。”
执微心想,耶,都这时候了,她还没忘了拉踩一下麦特欧。
危颂颂:“在纲领上我打不过其余的竞选人,又没有过往的威望,这段日子里,我确实进退两难。”
她沉默了一瞬,望着执微轻笑了下。
“但我不后悔那天站出来。”她诚恳地说。
“我很难成为你这样的竞选人,但我想,我总可以靠近你一些。”危颂颂说,“这就是我来找你求助的原因,执微竞选人,或许全宇宙只有你能明白我的……进退两难。”
执微大抵明白一些。因为她也够进退两难的了!
危颂颂希望从她这里拿一些资源,钱倒是不用,她需要的是势力支持,能帮她站稳主捧位置的能量。
她并不是要和谁开战,而是要手里有东西,这样她才能威慑其余人。
执微想,她之前正好收割了一波乱七八糟的资源。总留在自己手里,也是麻烦。
如果借给危颂颂,那不正好是分散了自己的势力吗?!
这岂不是正中下怀?!
执微表演了一下犹豫思考,稍微矜持了一会儿,就迫不及待地答应了下来。
“我会请奥维隆的决策层联系你。”执微说,“刚好,我从伊图尔那里拿到了一批私募军和武器设备。”
“从星盗平民到贵族佣兵,你挑着用。”执微爽快极了。
危颂颂见她答应,立刻舒了一口气,眼角都沁着笑意,眸光闪烁着晶亮。
她专注地瞧着执微:“我想和你说谢谢,但谢意实在是太单薄了。”
危颂颂憋出一句:“有用得到我的地方,请尽情差遣我。”
执微无语地捂住了额头。
“那请你回身,帮我拿杯水吧,危颂颂竞选人。”执微说,“我的那杯被你喝光了。”
她们又聊了一会儿,危颂颂也问安德烈副官好,对于无名区的事情,她很谨慎地没有多问多说,只是一语带过。
反倒是说到自己,危颂颂多说了一些。
“其实,我不适合做竞选人。”危颂颂叹息一声,“我的目标、目的地、竞选纲领,都很空荡。”
执微心想我也是!我也不适合!怎么除了她,各位都能光明正大地这么说,就她不行啊?为什么?!
喔,因为她现在是第一。可恶。
执微想到了危颂颂的小狗神纲领,又回忆起之前的猜忌,她抬眸看见危颂颂眼角流露了一点脆弱,在她展露软弱的此刻,在她视她为朋友的刹那,执微的眼波流转了一下。
她问:“小狗神的纲领,你赞同吗?”执微说完,自己退步,先说道,“应该没有人会反对吧,毕竟小狗很可爱。”
危颂颂摇摇头:“子午内部有很多人不赞同。”
“好在目前在任的话事人很支持我,他是看着我长大的。”
执微:“那如果你当选,他一定会陪你去神殿,在唯一神陨落地宣誓即位神明的时候,他会陪着你,对吗?”
“他当然会陪我一起去。”危颂颂托着自己的脸颊,撑在桌面上坐着,“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会是他的荣耀。”
执微垂眸:“但即位宣誓、接受神格的时候,只有你自己。”
“是的。”危颂颂有些困惑,但给出了肯定的说法。
无人能够操纵那个即位瞬间。
所以,别人只能影响。
在即位宣誓的瞬间,在面对唯一神的刹那,是坚守竞选纲领还是背弃过往誓言,是拿到神格从此兢兢业业回应选民祈祷,还是得到异能自此真正悖逆人类。
都是竞选人自己的抉择。
异能。可以在选神的瞬间,背弃人类,不做神明,而拿到异能。
执微心里咀嚼着这个可能。如果唯一神真的无所不能,如果她走到了宣誓的那一刻……
她的心跳陡然快了起来。
她可以宣誓成为唯一神,也可以许愿穿越时间缝隙,回到湛蓝色的星球,对吧?
执微的目光迷离了一会儿。
她承认,在想到这个可能的瞬间,执微真的心动了一下。
退选后还是要想办法回去,现在,一个新的可能摆在她的面前。
愚弄星际所有选民,舍弃与伊图尔闹僵的安德烈,抛下渴望她改变时局的鹑火、贪狼、地肤这些污染种……消亡祁入渊那理想主义者眼底最后的灰烬碎屑。
怀着唯一神的竞选纲领,走到最后,许愿得到穿越回去的异能。
回家。回家。
她只是这么想了想,心尖就有些像是被揪住了似的痛起来。
好像这样做,可行,却也卑劣。她并非圣母,但也良善,宇宙最后的希望被人类寄托给她,人们口口声声唤她唯一神,她要愚弄、抛弃、消亡人们的希望吗?
还不如别给人家希望,不如退选后自己想办法。
她想回家,但葬送一个世界的希望,任由一个宇宙到处飘零闪金碎箔,只为铺就她一个人的归途……
她做不到。那对更多人是太大的残忍。
“……算了。”执微突然低头,用指尖抠了抠桌面。
她想法来得快,去得也快,她还是觉得不能给了人家希望,又利用人家的遗憾。
执微咕哝着:“好多鱼在乎。”
危颂颂没听清,问她:“你说什么?”
执微缓缓趴在了桌面上,捂着脑袋,将头埋在了臂弯里。
“我说,我想吃好多鱼。”她恹恹地说。
但这里没有。这里没有。
第176章 无名区(完) 邪神的神职
执微答应了给危颂颂提供帮助。
送走危颂颂的时候, 她还挺高兴的呢!她觉得这波不亏,借一些力量出去给危颂颂,可以分化自己手头的势力, 为以后自己落选做铺垫。
她还美滋滋的嘞!
此刻的执微, 完全不知道自己为后面的许多事情就此埋下了伏笔。
危颂颂心满意足地走了, 她明显很是感谢执微,多的话没怎么说,但态度很明显。
往后执微要是有什么事情,都可以找到危颂颂那里去,她会尽力帮她。
她们的关系又进了一步。
危颂颂走后,执微留在纪蓝号上,没怎么往外走。不为别的,因为她一出去,卢米农就要逮住她请教。
满嘴都是“我这么做对吗执微竞选人”“这次我按着你的暗示做的”“我们果然很有默契”“不愧是执微竞选人定下的方针”……之类的话。
好家伙, 没有一句执微喜欢听的!
她有什么暗示?她有什么方针?全部都是卢米农自己在那里脑补的, 现在还过来和她说默契?默契个鸡蛋仔啊。
每一句都踩在了执微的雷点上, 卢米农点一个炸一个。
执微后来就不怎么愿意和卢米农多说话了。但卢米农的脑回路从来都是异于常人,执微不理他,他反而又懂了。
“这说明我和执微竞选人之间的默契,已经足够她对我放心了。”他满脸欣慰地这么和副官说, “这意味着我真正地加入了她的竞选团队。”
“以前想到落选, 我心底就没底。现在不同了。”
卢米农:“现在我期待着作为竞选人的最后时光,也等待着真正加入执微竞选人的团队,为她效力的那天。”
他是很期待, 执微可一点儿都不期待!
不过现在,执微也没有分心去关注卢米农那边的事情。因为,祁入渊回来了。
祁入渊这次回到纪蓝号, 状态明显不对劲。她的脸色本就有些清透发白,透着一股子空灵。现在呢,白还是白的,但是有些惨白了,执微仔细看去,发现祁入渊的脸色有些发青,眼眶发黑发紫。
这真是……看着就是受到了重大打击的样子。
祁入渊返回纪蓝号后,人才站在甲板上,还没走几步呢,步子都飘着。
执微连忙快走了几步,抬手搀住了她。
“老师。”执微低声叫她。
但祁入渊只是掀了掀眼皮,半晌才低低嗯了一声,再没有任何其他反应。
她回去房间后,一直闭门不出,直到当晚凌晨左右,祁入渊才推门出来。
祁入渊一出门,就看见了坐在走廊舷窗边的执微。
执微迎着她的目光,抬手和她打招呼:“老师,吃点夜宵吗?厨房机器人随时待命。”
祁入渊张张嘴,很惊讶执微一直等在门口。她张着嘴没发出任何声音,又合上了,抿着唇望着执微,目光轻灵地勾出一抹微笑。
执微也不和她客气。
她叫了机器人,要厨房上点热乎乎的吃的。紧接着,执微就着祁入渊推开的门缝,闪身钻进了祁入渊的房间。
二人在套房的待客厅里坐下,执微从兜里摸出两块巧克力,递给祁入渊,请她先补充一下能量。
这时候,执微才说:“或者,你想说些什么吗,老师?我也随时待命。”
祁入渊安静得像是一棵根系被铲断的松柏,脊背依旧笔直,可尖端的树叶已经枯黄。任谁来看,都知道她正在死去。
但她还没死,她也绝不会轻易死掉。
“之前我们的猜测,基本都没有偏移。我找到了几个维诺瓦的决策层,他们倒是不想见我,但只是说话交谈,他们展现的态度和即时反应,就足够暴露我需要的信息了。”
祁入渊拿起厨房送过来的麦饼,啃了一口,又低头瞧瞧。
“沙洲的麦子一月一熟。”她突然感叹道,“我的麦子已经枯了十几年了。”
执微本来也在低头扯麦饼,听见她的话,手头一顿。
故乡和家庭像是养育人类长大的粮食地,土地包容着孩子,种出的庄稼喂养着人类,喂养到人类离开土地,到天空、宇宙里去。可土地也埋葬许多人类。
祁入渊的土地被浓雾遮住,她无家可归十多年。
直到如今,根据推理查证,祁入渊终于破开了那件灭门悬案。
“维诺瓦的神明前辈,自己不忠心,用祂们悖逆的成果,将我们打入不忠的泥潭。”
祁入渊喃喃:“怕我登高,又不想我颓废,非要给我幸福的人生一场波澜,仿佛在出一道谜题考核我,要我一生都陷在无望不得的真相寻觅里。”
执微思忖着。维诺瓦不想祁入渊再进一步,不想她成为话事人,但祁入渊又是真的好用,也不想她废掉。
于是,维诺瓦产生的邪神杀掉了祁入渊全家。
从此,她孤家寡人,想探寻真相,最好的方式就是借托维诺瓦组织的力量。
她将被绑死在银色的战舰上。
祁入渊当时不明白污染的真相,但她也足够敏感机警。她一定是发现了哪里不对劲,毅然决然离开了维诺瓦,自己创办了锈齿轮。
说到这里,祁入渊的语调充满嘲讽之意。
“真抱歉啊,我不是贵族,不是神明亲眷。我只是一个外来者,是做苦工干苦力的人。大概从一开始,我就从未被他们看在眼里。”
“我的家人,不过是磨炼我的耗材物品。”
祁入渊嗤笑了一声:“时至今日,我前几天去试探那些人,依旧有许多人还在惋惜我当年离开维诺瓦的决定,有许多人认为我差一步就可以成为维诺瓦的话事人,我为了死去的真相就离开维诺瓦,实在是太过可惜。”
人们越真情实感,不管是装的还是真的,祁入渊都觉得好笑。
执微不懂组织里的人事变迁、利益权衡。
但她从小看过许多故事、电影,在她朴素真实的观念里,复仇是正大光明、合情合理的信念。
祁入渊轻轻地开口:“我不会放过那些人的。”
她还以为执微会劝她冷静,结果执微比她还要激进。
执微:“也不能放过邪神。”她利落地道。
她轻哼了一声,满脸透着不服输的表情。
“我不信云卷云舒,天高海阔,世间没有半点公允?”执微抱着胳膊,拧着眉毛,“我不信邪神取得异能的逻辑就这么通顺,能不受到唯一神的制约和宇宙秩序的打压?”
“但凡有一点缝隙,老师,我们就可以翘起这片暗沉的天幕,搅动周遭星域。”
执微:“一定有代价,谁都要付出代价。可不管是人还是神。”
她说得理直气壮,又合乎情理,分明是最基础的需求,却叫她说得祁入渊心头酸痛。
是啊,总有一天……总有一天。
祁入渊喉头动了动,她哑 着嗓子:“胤华绝对知道这件事。”
“祂还是竞选人的时候,我带过她,和她并肩作战过。祂的祭司去世,来邀请我做祂的新祭司,祂和我见面、怀旧、叙话,如果这一切的基础都建立在她知道我家里灭门真相的前提下……”
祁入渊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邪神。”她像是着魔一般地念叨着,“邪神。”
她喃喃着:“祂的神职如果不是监督星辰运行,那真实的神职是什么?”
执微自然没法毫无线索地推论,但她也不是完全没有抓手。
“看看胤华竞选的那个时期,她还是竞选人的时候,她需要什么?她的组织需要什么?围绕着那个时间,星际上有什么研究,或者科技上有什么迫切需要拿到成果的?”
执微:“可以从这方面下手。”
祁入渊应道:“好。我会拜托灵魄帮我做这方面的工作。”
她又和执微分析了一会儿,两个人将桌面上的食物都分着吃干净了,执微倒了两杯热饮,祁入渊小口喝着。执微没喝,只是握着杯子,用杯壁暖手。
“一直忘记恭喜你将安德烈救回来。”祁入渊迟了许久,补上了这句话。
祁入渊对安德烈的印象一直不错,从他是男的、姓伊图尔、长得漂亮的时候开始,从他作为副官完美和执微互补的时候,祁入渊就很满意安德烈。
“他和常人一样,慕强又从众。他和其余所有人一样信赖你,又比其余所有人都更依靠你。”祁入渊总结道。
执微笑了一下:“挺奇妙的,之前从未有人依靠过我。”
说到安德烈,她眼前浮现出他金色的头发,蓝宝石似的眼睛。
“他性子天真,脾气又坏,这半年里,又一点点改着,现在和最开始相比,也变了许多。”执微说。
她端着杯子,走神了一瞬,意识又堪堪回笼,沉默了一下,真挚地叹道:“他是我最放心不下的人。”
“你不用放开握着他的手。”祁入渊有些困惑,“从副官到祭司,他会一直陪着你。”
执微没顺着祁入渊的话再说些什么。她只是安静了一会儿,眼波流转几下,眸光低垂,望着手中的杯沿。
“蓝色是很漂亮的颜色。”她说。
但,她在心底想,有比那眼睛的清透湛蓝,更璀璨的蓝色。
“先不想那些了,老师,先说你的事情。”执微吐出一口气,又振奋了一些,准备做点儿正事儿,“我怎么能帮到你?”
祁入渊很真的在想这个。
她沉思了一会儿,眸光闪烁着:“七月一日的六公,执微,我想请你在去神殿参与公选的时候,想办法见一次胤华。”
“我们必须知道,祂欺世盗名得到的异能到底是什么。”
第177章 执微被祂征服了! 装。
原来祁入渊在想这个。
但说真的, 执微也好奇。她好奇胤华这个土著,在这信仰神明的世界观里,居然甘愿成为邪神。在唯一神的陨落地面前, 才赢下总选, 怀揣着选民的肯定和爱意, 然后她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背叛自己说出的竞选纲领。
“我会的。”执微利落地应道,“我会为你做这件事。”
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儿,这意味着她将试探神明。换作正常人,听见这个消息都要瞪大眼睛,是万万不肯答应下来的。
好在,执微不是正常人,她穿越来到这里,本就充满了乱七八糟的勇气。
执微答应得这么迅速, 就连祁入渊的神情里, 都出现了几分怔愣。
“我只是……我, 我毕竟。”她说出口的话、未说出口的话,都在唇边齿间吞咽了一会儿,又都被咽下去。
“你本不必为我做这么多的。”她最终叹了一口气。
执微反而笑了起来。
她的目光明亮,祁入渊可以在她黑色的眼睛里瞧见自己的倒影。
“不, 不只是为了你, 老师。”祁入渊听见执微这么说。
“我会时刻考虑着自己的安全,不会冲动做事的。”执微先是向祁入渊保证,之后, 她也说道,“如果换我是你,我也会希望有人能为我这么做。”
她善于同人共情, 一向真诚地对待身边的人。
祁入渊曾从维诺瓦的层层压制里,一步一步走到距离话事人只差一步的位置。她见证过许多讨好她的人,用各种方式向她谄媚。
太多人想要她高兴,想得到她的指点,可她只觉得厌烦。
而执微,执微的真诚似乎都是金色的,垂坠在祁入渊的心帘前。祁入渊后悔过许多事情,但从未后悔过走近执微。
此时执微这么直接,祁入渊反倒沉默下来。她安静了许久,才再次开口说话。
“胤华不是个好相处的性格。”祁入渊叹道,开始手把手教执微。
“祂绝大部分时间里都很警惕,但你目前是第一名,祂会希望为维诺瓦招揽你,所以你有机会可以接近祂……”
一直以来,祁入渊教了执微很多东西,如果最开始执微叫她老师,只是因为她教授的身份顺口而叫,现在执微则真的有些把她当作老师来看了。
怎么不是老师呢?给她资源,教她东西,还外送随身AI灵魄帮忙干活儿,可谓是搭着实验器材资金还不求实验成果的好导师了。
执微听得很认真。
祁入渊讲得稍微深了一些,为她揣摩神明的态度。
“神明高于人类,在即位神格之后,神明也不再认为自己是人类。哪怕是跟着他们一起竞选成功的副官,哪怕副官做了祭司,也是人类,而他们是神明。”
“神格,或者是异能,那种力量……”祁入渊的尾音低沉下来。
执微则是扬起眉梢,有感而发:“强大是一种自我塑金身的滤镜,可以叫人忘记自己的来处。”
“而想要强大,不仅可以让人类忘了自己的来处,还可以让人忘记自己说过的话,从此尽数开始说谎。”
于是神明变邪神,神格变异能,污染诞生,污染者和污染种一并出没。
执微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
祁入渊无奈地看着她。她总觉得执微看破了许多真理,却还是很快乐地生活,一点儿也没失去心气,这真的是一件叫她都觉得很神奇的事情……
“很多神明看待人类的情感很复杂。”祁入渊继续说,“一方面,神明确实在为了人类服务,另一方面,神明又漠视人类。”
“竞选人站在人类上方,低于神明,竞选人的态度往往很难拿捏。”
说到这里,祁入渊欣慰地看着他:“但你一直做得很好,执微。”
“你满足了人类慕强和怜爱的双重心理,我不知道你是怎么算计得恰到好处的,但你真的很厉害。”
执微把她说的话,在脑子里面翻译了一下,这才大概懂了。
喔,祁入渊的意思是,她吸粉很多,大概分两种,有人视她为偶像,有人是妈粉。
追随她的粉丝喜欢她强大,但妈粉觉得她来自荒星,没有家世,这么惨还这么亲切,呜呜呜简直人间瑰宝,还有谁能比得过执微?!没有了!
执微摸了摸自己的耳根,嗯,有些发胀,大抵是红了。
很好,在地球没有实现的爱豆梦,在这里拿到一位了。在地球没有参与上的选秀节目,在这里吸到妈粉了。
祁入渊不知道执微此刻在想什么,她还在感慨执微那无论面对什么,都能再次振作积极起来的性格。
她分析说:“你家人一定很爱你,执微。”
没错!这个说得对!
执微赞同道:“是的。这是我依仗生活的力量……我不会轻易放弃。”她眼神低垂着,轻轻一叹。
卢米农这个该死的忠心的好下属,实在是很能干!他根本没有承接住执微的声望,于是,她想甩饼给卢米农的想法,彻底失败。
这叫执微有些罕见的低沉起来。但很快,她沮丧的情绪又被积极的想法压过。
因为六公快到了,而她答应了要为祁入渊去试探胤华。
队伍就此分开,卢米农和他的竞选团队独自航行,地肤带温厘回了沙洲,祁入渊返回了位于斯蒂亚德提摩西的锈齿轮总部,倒是把灵魄留下了。
而这位这边,她提前一天抵达神殿,联系了赫克托,过了几手渠道,隐藏掉了赫克托的痕迹,用她的名义,联系到了胤华。
执微提出了希望拜见胤华的要求。胤华本就想拉拢她,自然无有不应,顺利地就答应了下来。
前往神殿和胤华见面的时候,执微只带了安德烈一个人。
见面的地方,是胤华位于神殿的庄园。这里到处都是洁白到晃眼的修葺,执微才进来走了两步,就不得不眯起眼睛。
她在一间花房里见到了胤华。
胤华站在花房里,周遭都是大片大片盛开的花朵。花房四周绘着精美的浮雕壁画,那是宇宙里漫天的星辰。
星子是背景打底,花朵是增色娇艳,胤华站在花房里,抬眸望向执微的时候,执微恍惚间真的觉得,这是一位神明。
瞧她说的,祂可不就是神明吗?
互相问好后,胤华先向她介绍这四周的壁画:“这是灵感之神的信徒为我创作的。”
执微看过去,发现角落里还站着一位。这位面色有些沉闷,瞧着像蘑菇的,赫然就是灵感之神。
“冕下。”执微同灵感之神也打了个招呼。
灵感之神就没有胤华这么自如了,执微和祂一问好,祂先暗自打了个哆嗦,然后才扯出皱巴巴的笑意,眼睛上抬,有些示弱和可怜味儿地瞥了一眼执微。
嚯,看来和执微的上次见面,把这位神吓得不轻。现在还有后遗症呢!
胤华不知道执微之前做了什么,不知道二位之间的纠葛,说话自然没有禁忌。
祂笑着问:“现在诗野归属了执微竞选人,星网上开始倡导什么人类自己的灵感,搞得我们神明都有些无措了,对吧?”
灵感之神抖了一下:“不不不,我还好。”
“人类需要我,我在,人类暂且不需要我,我便等待。”灵感之神轻咳两声,正色道,“我会坚守在神殿即位时候说的诺言,既然继承唯一神的神格,便以人类为先,哪怕只学到唯一神的千万分之一,也不算辜负我自己。”
执微和胤华都用无语的眼神看祂一眼。
而后,她俩相视一笑,胤华叫下属带着灵感之神离开了花房。花房内,便只剩下了执微、胤华和一直沉静的安德烈副官。
执微又客套了两句,像是闲聊般无意提起:“我听老师说,冕下希望邀请她做您的祭司。”
“祭司是神明的副手,如果我真的可以即位神明,我的祭司只会是安德烈。”执微说。
胤华赞同:“是啊,神明的祭司一定是最信任的人。”
“可惜我的祭司离世了。”胤华表情有些郁郁,“我希望和祁入渊再次合作,很遗憾,她并未同意。”
执微温声道:“老师一定不是因为和您观念不和才不答应的。”
“老师是个闲不住的人,我在锈齿轮总部住过一段时间,她几乎天天召开各种各样的会,永远有布置不完的工作。”
执微的神色有几分心疼,她又微微摇了摇头,显然对祁入渊的工作劲头很是无奈。
“我想,老师没有答应冕下,或许是因为权责不清晰,难以展开联营愿景,布局落地较慢,担心无法为冕下跑通闭环吧?”
执微说话的时候,表情那叫一个诚恳。
胤华沉默了一瞬,缓缓道:“……你说得有道理。”
祂,其实,没怎么听懂。
不过,大概理解了一下,貌似执微是在说祁入渊责任心重,怕不能为祂好好做事。
这个理由,胤华比较能接受。
之前祁入渊拒绝祂的时候,祂心里憋了好大的气,只觉得祁入渊给脸不要脸。
瞧瞧,同样的结果,换执微这么一说,祂心底舒服多了。
难怪人家是第一名呢!这个表达能力,比祁入渊那死木头样的性格,好到不知道哪里去了。
胤华只觉得怎么和执微谈话,怎么高兴,似乎执微和祂有缘,每一句话都能说到祂的心坎上。
说着说着,执微似乎也被祂的博学征服了。
执微伸手,在胤华警惕的目光里,握住了祂的指尖。而后,执微不顾胤华的惊呼,她轻轻俯身,将额头贴在了祂的指尖上。
幸亏灵感之神被带走了,这要是祂瞧着,眼珠子都会瞪出来。
执微在向神明叩礼,亲昵的、尊敬的大礼。
胤华只觉得全身的血都涌着。
执微,这是执微,全星际谁不知道执微?
谁不知道执微出身荒星,但实力强悍,自有傲气,不肯投靠银红,也没有亲近过任何一位神明。
但那是以前,此刻不同了。胤华想,此刻,执微在亲近祂,执微对祂虔诚地行了礼,执微已经被祂征服了,对吧?
执微维持着姿势,笑着说:“星辰的运行需要神明的看顾,人类的轨迹却不需要监督。”
“和神明为伍的冕下,会心疼与人类相处的我吗?”
执微垂着眼神,睫毛的阴影打在下眼睑上,一点扇形暗影都尽显忧郁。
“我的集会,从来没有神明助力过。”执微向神明示弱,“之前见到胤华冕下,就觉得亲切,现在更是想请冕下心疼我。”
“下个月的集会,如果能邀请到冕下助力,向选民说两句话,该是我多么大的荣幸啊。”
执微说着,始终没有放开胤华的指尖。
被握着手的神明很兴奋,祂的兴奋,已经到了一定的临界值。
执微握着祂的指尖,凝望着祂,感知到祂体内的污染链路,澎湃了起来。
第178章 贵族是不朽的星辰 永亮的宇宙星图
胤华当然兴奋。
执微这么谦卑地向神明行礼, 这是第一次,偏偏不是别人,偏偏就是胤华。
事情就怕对比, 想想以前执微的那种亲和又疏离的态度, 再看看此刻她俯在祂面前, 温和的双眼,这种发自心底而升起来的爽感,人类和神明都招架不住。
祂认为这是执微的示好,是目前没有任何其余神明得到的殊荣。
执微在祂面前俯身,直到此刻,依旧轻握着祂的指尖,态度是这么恭谨谦逊,眼睫下垂,遮住瞳孔, 看不清她的神色, 但足够幻想出她对神明的爱戴尊崇。
执微的恭敬, 将胤华的心绪彻底捧上了顶点!
祂心底涌起满满的成就感,觉得自己是被选中被肯定的那个,哪怕在神明里,祂也如此特殊。
实际上, 祂的特殊是执微赋予祂的。
祂有什么特殊的呢?祂一点儿都不特殊, 甚至,只不过是个邪神而已。
胤华并非神职广袤的古早神明,抛去暗地里的事情, 只看明面,祂在众多神明里,存在感总是很弱的。
正因为知道执微对其余神明的态度, 再看见执微此刻对祂的态度,怎能不叫祂兴奋呢?
执微也很兴奋。
她低垂着眼眸,遮掩着眼底的微光,努力管理着自己的表情,不叫自己的真实情绪泄漏一分一毫。
之前杯壁上的一点指尖相触,时间太短,执微能够窥视的到底有限。
现在不同了。现在胤华被她的“虔诚”打动,直到此刻也没有挣开她的手。
执微顺着肢体接触的位置,去感知神明体内的链路,那些污染横亘疾驰过的通路,在执微的脑海里逐渐清晰。
她在意识里重构着胤华体内的链路,密密麻麻的图线只说明着一个问题,瞧,胤华可真没少使用污染呢。
之前,执微只能察觉到胤华体内的通道链路,只能感知到污染通过祂体内的痕迹。
但现在,胤华的情绪很高涨,很饱满,祂被执微的恭谨捧上了兴奋的顶点,每一次呼吸,心跳起伏都是那么明显。
执微感觉到,神明体内像是沁着一汪寒潭,潭水在岸边一点一点轻轻拍打着,越来越靠近岸上,越来越漫延出来……
胤华突然缩回了手。
“我会去的,执微竞选人。”祂说道,“谢谢您的邀请。”
执微抬起的手悬在半空,她缓缓将手放下,直起脊背,目光温和地看向胤华。
“那真是我的荣幸。”她轻轻地说着,眼神明亮,像是捕捉到了什么稀世奇珍。
胤华以为她是因为祂答应了她的邀请才这样雀跃,心下难免愈加自得。
安德烈时刻观察着,觑见执微神情的变化,他立刻插话。
“冕下的这间花房真是很漂亮,我在伊图尔的星域也很难见到培养得这么好的连片花朵。”
他和胤华客套的时候,执微重重呼吸了两下,平复着心情。
胤华一定时刻警惕着,一旦有一点异常,就调整控制自己。祂断开和她的肌肤接触很及时,但怎奈执微足够敏锐,就在祂缩手的前一秒,执微察觉到了祂体内出现的污染。
污染者可不生产污染,但神明,此刻站在执微面前的神明胤华,祂的体内赫然是在生产污染。
直到此刻,那些猜测有了实证,执微终于可以笃定地确认地说出事实。
——污染就是邪神的神力。
邪神甚至无法游刃有余地控制它,祂们举手投足间,八成是在时刻压抑情绪,控制自己。
邪神不能在日常生活中使用神力,不能尽情任由情绪发展,不然污染就会泄露。
包括之前在兰蒙学府,执微第一次面对污染,就是胤华体内流窜出的神力,呈现为污染团。
祂算不得正位神明,祂竞选时候使用的竞选纲领,自然不是祂的神职。
祂在唯一神的陨落地,背弃了自我和选民,向唯一神祈祷得到了异能。
那祂的异能,会是什么?
胤华和安德烈聊了几句,但祂的注意力始终在执微身上。得到了执微的邀请,祂难掩得意,已经开始计划起来了。
“执微竞选人,下个月是计划远赴哪个选区?”胤华问。
执微站在一丛芍药附近,低头看了几眼那大团大团层层叠叠的花瓣,抬眸顺着胤华的侧脸望去,直直看进祂的眼睛。
“喔,下个月我会回一次沙洲。”执微笑着说。
她态度自如,但胤华澎湃的血却瞬间冷了下来。
胤华的表情变化并没有特别明显,但执微是谁啊?她研究表情管理的技能都能出师了,胤华的伪装自然瞒不过她。
她注意到胤华微微抬了一点下巴,做出了不屑的样子,但执微能看出祂的欲盖弥彰,提起沙洲,祂明显的不自然。
胤华:“沙洲偏远,还是算了。”
执微的态度并不强硬,她反而抿了下唇角,做出一点不好意思的模样,在胤华面前,格外强调自己“年纪小”“不谙世事”“过于天真”“重感情”的形象。
执微:“沙洲算是我的发家起势之地。我对沙洲的感情,和对别的选区当然都不一样。”
她注意到她提一次沙洲,胤华的眼神就会动一下。瞧着祂似乎对沙洲这个名字都有些应激了,执微就更感兴趣了。
执微拖着长音,语调有些叹惋遗憾,态度很珍惜地道:“选区有很多,我的占领区、铁票仓也不少。”
“可沙洲只有一个。”
胤华无动于衷,没有被执微打动,提起沙洲只是退缩。
“沙洲偏远,我的时间也有限。再说,神明助力的集会,应该放在无主选区。我很愿意为你争取新的铁票仓,但如果竞选人你是要回沙洲,那我就没有跟着的必要了。”
执微在心底轻哼了一声。
嚯,态度还很坚决呢。这么看,沙洲一定还有她没完全挖掘出来的东西。
不管怎么样,她一定会再回一趟沙洲,去一次浮玉山。
执微此刻没打算和胤华闹翻,于是她自然地转移了话题。
“或许,冕下更想去灵霄珀尔?我记得伊图尔家族在那里经营很久,想来我去灵霄珀尔拉票的话,还能有一定的选民基础呢。”执微说。
她说到这里,目光闪烁了一下:“尤其是,我听说,灵霄珀尔是您的常驻地。”
胤华明显松了一口气:“灵霄珀尔可以,我很愿意和你一起去灵霄珀尔。”
提起灵霄珀尔选区,祂明显没那么紧绷了,话也多了。
祂还为执微提建议,说起来灵霄珀尔,倒像是在说祂的领地一样。
“你确实应该去看看,灵霄珀尔的环境和声量都很不错。我记得,李家在灵霄珀尔有一颗私属星球,是仿照蓬莱的建筑风格做的设计。”
胤华说起这个,倒是话多了许多。
“冰透的瓦楞屋檐,垂在塔顶边缘的红宝石惊鸟铃,移步换景的拱门处处都很漂亮。”
执微点头,佯装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
胤华:“不只是伊图尔一个家族,在那里有产业、有投资、有长久的经营,斯瑅威、李家、马勒、弗莱尔顿、子桑……都在灵霄珀尔选区付出过心力。”
听起来,灵霄珀尔似乎是什么大家族的势力纷争地。听着名字像是个修仙门派,实际上,是许多的家族抢夺圣地?
执微吸了口气,感慨道:“好多家族啊……”
她这话说得有几分趣味,胤华听着,眼底泛起笑意。
“这就算多了?”胤华笑着反问,“这可不算多。”
祂向前走了一步,拨开了面前的花丛,露出花房的墙壁。
于是,之前执微看见的铺天盖地的壁画,此刻更清楚地被呈现在执微眼前。
那些壁画其实都很漂亮,星辰闪烁在宇宙中,幽深瑰丽,每一处都带着神秘感,艺术格调拉满,随便拍一张都能拿去做收藏。
胤华抬起手,为执微介绍道:“你来看这壁画,执微竞选人,是用各个家族的家徽作为灵感创作的。”
祂还招呼了一下安德烈:“安德烈副官对伊图尔的家徽最熟悉,看这里……”
安德烈循着祂的指引望过去,果然瞧出了那颗星辰是伊图尔家徽的变形再创。
他熟悉的何止是伊图尔的家徽,贵族养大的孩子,对其他家的家徽也都倒背如流。
安德烈一点一点指认着判断着,执微跟着看,跟着听,慢慢地,她发现,每一颗星辰,都是一个家族的家徽。
这壁画根本不是什么宇宙星辰图,而是贵族家徽的陈列图。
今天,胤华实在是很得意,执微主动来见祂,态度又这么恭谨,还邀请祂去灵霄珀尔参与她的集会。
胤华只觉得到处都顺遂,胸腔里充斥着豪情,成就感萦绕在祂的心尖上,望着这幅宇宙壁画,祂呼出一口长气,眼角眉梢都透着骄矜。
“……贵族就是不朽的星辰啊。”祂望着壁画,轻声呢喃着,炫耀着。
满足于这些艺术,也满意于走过的通往此刻地位的每步路。
胤华的呢喃,叫执微盯着壁画的目光顿了一刹那。她的脑海里,闪烁过一瞬间的嗡鸣。
想想看,胤华公开的、对外的神职是什么来着?
对,祂是监督星辰布列的神明,祂说神明掌管星辰运行的轨迹,维护宇宙星图的安定……
星球自转公转,都是星辰的运行。
那宇宙星图呢,纪蓝号每次航行使用的星图,不就是宇宙星图吗?宇宙星图,难道不就是宇宙层面的导航地图吗?还会有其它的意思吗?
执微盯着面前的壁画,看见每一个贵族家徽被勾勒创作为星辰,汇集在一起,成就了这几片墙壁上漂亮精美的壁画。
她体内突然泛起冷意,指尖发凉,哪怕立刻蜷缩握在手心里,也透着寒意。
星辰,星辰。
胤华得意到了极点,疏漏了刹那,祂吟哦般地叹道,贵族就是不朽的星辰。
执微想,难道竞选人通过总选后,前往唯一神的陨落地,就可以毫无顾忌地许愿想得到的异能吗?
不,恐怕也会有一点约束。
唯一神陨落了,那宇宙规则还在,人类心底的畏惧还在。
也就意味着,神明的竞选纲领和最终誓言,或许并非天差地别。
如果,撒谎骗过所有选民的竞选纲领,和在神殿背弃选民许下的渴望里,只有一点小小的差别呢?
会是什么样的后果?会呈现出什么样的结果?
公开的神职和私有的异能,大概相差不大。
这也就是说,胤华或许,的确是在监视星辰的轨迹。只是,不是人们以为的那种星辰罢了。
对吧,将贵族视作不朽星辰的神明,会怎样掌管星辰运行的轨迹,维护宇宙星图的安定呢?
执微的心口有些发胀,恍惚间,她隐隐明白了什么。
第179章 六公(一) 击杀竞选人!……
执微此行的目的, 就此就全部达到了。
她邀请到了胤华去参与她后面的集会,便是确认了后续还可以和胤华见面。执微也没有想一次就把全部问题解决掉,她生怕惊到胤华, 采用的是温水煮青蛙的方式, 一点点靠近, 一点点试探。
好在,试探的结果是不错的。
离开之后,执微带着安德烈返回了纪蓝号。
安德烈一直在旁边听着,他察觉到了执微的情绪变化,将前后的事情联系在一起,自己琢磨了一会儿。
半晌,他终于明白了什么。
只见他倒吸了一口凉气:“贵族是不朽的星辰……那花房里的星图壁画……”
执微点头:“大概是胤华的陈列品。”说完,她修改了一下措辞,“也可以说是战利品吧。”
宇宙的星辰繁多, 胤华顶着神职, 却并未为它们做什么。祂的异能, 在于从陨落的唯一神那里,得到了对特定家族的存续加成。
安德烈试探着说:“所以,胤华的异能是维系贵族的安定?祂根本没有在监测星辰运行?”
“恐怕是这样的。”执微说。
她缓缓叹了口气,面色严肃了一些:“掌管星辰运行的轨迹, 维系宇宙星图的稳定, 这个神职编得还挺神秘。”
“听起来也足够伟大,足够能为利益遮掩。”
于是,真正的问题就来了。
安德烈喃喃:“但, 祂是为那个家族,或者是那几个家族加成的呢?”
执微抬眸望着他。彼此目光相接的刹那,安德烈湛蓝色的眼眸里闪烁着迷蒙。
他垂眸, 用齿尖咬了一下唇瓣,重重地抿着嘴,憋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再说话。
“我会去查。”安德烈咬着后牙,说。
安德烈会联系他的妈妈瑟恩伯琳,从母族父辈两边历史的角度向前推断,直到确认线索。
他此时在想这个,可执微想的,就要更多一些。
执微明白,不只是这样,胤华这里绝对还有更多的事情。
在听见胤华“神职”的那一刻,执微就想起了一直存储在记忆里的一个细节。
她始终压在心底,没有和祁入渊说过,也没有和安德烈言明。
直到现在,再次见过了胤华,执微回到了纪蓝号,终于联系了赫克托。
没错,执微抽出空闲后,第一时间联系的,就是赫克托。
赫克托是她在神殿的内应,他为她拉拢神殿的工作人员,为她传递最新的神殿方面的消息,他为她做了许多事情,但执微不会忘记,赫克托最开始是做什么的。
他是行动队的队长,神殿派他出来,是为了追查“星辰混乱者”。
混乱了时间和空间的星辰混乱者,别管星际这里的人类是怎么说的,在执微这里,结合前后时间点,星辰混乱者这个词和穿越者是等同的。
她明白,这帮人是在找她呢。
按照常理,神殿判断星辰混乱者会低调适应,于是搜寻的范围一直都是荒星地带。
执微混着混着都混到第一名了,落选的目标一直没实现,她安慰自己的时候也和自己说,嗨这也不错,起码星辰混乱者不会查到她身上。
这是个定时炸弹,但离得她远,时间长了,她就没怎么记起。
知道胤华出来。
“赫克托,你那边方便说话吗?”执微看着接通的通讯,暗示她此刻需要一个绝对安全的通话环境。
赫克托抬眸,透过虚拟屏里的全息景象望了执微一眼。他敏锐地察觉到了执微的意思,只 见他抬手操作了一会儿,再次望过来,神情里都多了分庄重。
“您说,主官。”
执微着急问事情,没揪着他的称呼不放。她问:“你之前说过的,神殿内捕捉到宇宙扭曲异常的,掌管监督星辰的神明,判断出了星辰混乱者出现,是吗?”
赫克托说是。
执微:“这位神明,是胤华冕下吗?”
这是神殿内需要保密的信息,但赫克托望着通讯那边执微的形象,毫不迟疑地立刻点头回答。
执微在心口提起了一口气。
真的是胤华。哪怕执微之前心底有了估算,但此刻看见赫克托的肯定,她还是费解地歪了下脑袋。
居然真的是胤华?可祂是邪神,祂的神职并非是监督星辰。
祂去哪里感知宇宙星辰混乱扭曲,祂的能力都在贵族的前路上。所以祂提出的这个说法,不会是祂依靠神职知道的。
不是自然产生被观察到的成果,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
是人为。
她就是这个星辰混乱者,她的穿越,恐怕是一场人为。
执微心头震颤,她维持着表情的平稳,无论心底有多么惊涛骇浪,始终没有表现出来分毫。
她轻轻问道:“赫克托,星辰混乱者的案子还在查吗?”
“还在。”赫克托对着执微,毫无隐瞒,“而且,因为长期没有有效成果,目前所有的行动队都投入了追查中。”
“就像我之前和您说的,神殿担心星辰混乱者的出现是噩兆,怕一粒微尘,会引发崩裂时代的风暴。”
执微仔细听着。
赫克托:“神殿希望,消灭异样,追寻稳定。”
“异样。”执微拖着长音重复道。
什么是异样?污染者和污染种是异样?她这个星辰混乱者是异样?还是在唯一神陨落后不久,和污染一同诞生的邪神是异样?
这个宇宙里,异样还少吗?异常还消灭得过来吗?
执微对着胤华另有计划,但时间已经来到了七月一号,她必须前往神殿,参与第六次公选。
这次,是执微首次以第一名的身份参与公选。
她本来有些心虚,但又一想,选民都敢把她投上第一名,她有什么不敢坐那个位置的?
不仅是要勇敢地去坐,她还带着人去坐。
带副官安德烈只是基础操作,她之前争取到的,带着两位污染种护卫官来神殿,这次当然也要带!
于是,六公才开始,人们就看见场内塔尖般最顶端扇形圆弧房间里,坐着执微的团队。
第一名的位置上,坐着两个污染种。
执微的下首,不是别人,也是她的老熟人。
第二名,子午的危颂颂,她巧妙利用执微借给她的资源,赢得了组织内部的战争,拿到了子午的支持。
小狗神的纲领透着可爱,子午又一向在平民选区通吃。危颂颂带着资源和支持,冲到了第二名的位置。
子午终于压过了维诺瓦。哪怕只压过这么一会儿,也值得子午的选民庆祝胜利了。
第三名,维诺瓦的麦特欧。他这个月可忙得团团转,踏过的选区,走过的星域,连起来都覆盖了半个宇宙。
在别的竞选人争取献金的时候,他最大的金主斯瑅威调拨钱款支持他每一次集会。
别人在卖周边的时候,斯瑅威在为他向选民发钱。
安德烈提起麦特欧这个月的操作,嘴角向下拉着,有些不屑:“向选民发钱,和买支持率有什么区别?这分明是恶意竞争,神殿应该管管。”
鹑火看过许多届竞选资料,对这种操作见怪不怪了。
“贵族竞选人的招牌操作,往届也不少。”
她对着面前的数据库做实时分析:“只是这届是斯瑅威,贵族里的大富豪,所以动静才显得格外大。”
“这才六公,斯瑅威就用这招了。”鹑火挑着眉毛,有些得意,“看来,主官你给麦特欧的压力不小啊。”
执微倚在圆弧墙壁旁边,她稍微直起身,外面就是演讲台,世界随时准备着倾听她的声音。
可惜了,她又没有演讲稿。于是在这么个竞选人最后关头紧急看稿的时刻,她忙着和属下八卦。
“我给他什么压力了?我只盼着他给我压力。”执微丧里丧气地说道。
“我倒不是说第一名不好,只是,哎,之前那个第七名就不错嘛!”很安全,前位,但又不是一副真的要选上的样子。
执微真情实感地叹息:“烦死了!”
安德烈觑她一眼,往后靠了靠,眼神里闪过笑意。
“我懂,这种成功的爽感会带来一定的焦虑烦躁的。”他语气里充满了耐心,试图安慰执微,他努力的样子有些好笑。
安德烈使劲放缓态度,从那么多的坏脾气里挤出一点温柔。
他说:“但我一直在这里,主官。”
哇。安德烈温柔起来了,在场的人全都打了个寒颤。
贪狼用那种见到鬼的表情盯着安德烈看,他忍了一下,还是没忍住。
“你喝错药了吗?”贪狼对着安德烈发出了久违的关心。
鹑火抬手,遮住了眼睛,实在是不忍再看安德烈一眼。
执微的态度最自然,她抖了一下,拧起眉毛,感觉浑身都不舒服。
第一,关于爽感那部分的言论直接全错。第二,夹着嗓子的安德烈真的很诡异,努力想成为她的依靠,试图安慰她的安德烈,更是离奇。
“你不适合知心哥哥类型,安德烈,别这样。”执微艰难道,“我脊背开始发冷了。”
安德烈气得拧着脖子不再看执微。
执微望着他的背影,满意道:“对,对!这就对了,这才是安德烈嘛。”
六公开始后,执微抬眸到处瞧了瞧。场地内的每一处圆弧房间内,都坐着一位竞选人的团队。
走出房间,就是演讲台,公选直播开始后,执微站起身,站在了演讲台后。
无人机镜头牢牢地锁定着她露面的瞬间,没人给她时间适应。
此刻,站在星际公选直播前,站在选民面前的,就是本届竞选神明的实时第一名。
镜头逼近,全场竞选人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执微丝毫没有露怯,她将小臂搭在演讲台上,抬手捋了下整洁光滑的鬓角。黑发被发簪盘成发髻,坠在脑后。
她利落鬓角到没有多余的碎发,又温和到毫不在意面前疾驰盘旋的镜头。
“需要我先致辞吗,各位?”她没怎么搞清情况,礼貌发问。
下首的竞选人面色都变了几分。
示威,这句话,这态度,这分明就是示威!能爬到第一名的竞选人,怎么可能真的像选民所说的那么亲和?
态度倒是好,可姿态也足够傲气了。
往下首的位置去看,第四名是维诺瓦的宗实,第五名是子午的乌以安。
这两个人,执微之前不怎么熟悉,但他俩的排名一直很稳,从年初开始,就没有掉出过前十。
这种才是绩优股,换作在选秀里,是很能出道的。
宗实长相清秀,望了麦特欧一眼,回答道:“如果您赏脸的话,是我们的荣幸。”
但执微只是随口一提。她又没什么真的想说的。
乌以安不太喜欢宗实这种滑溜溜奉承的态度,他轻哼了一声,目光扫过宗实的脸。
宗实目光暗了几分。
他再次开口的时候,脸上带着几分笑:“或许,在六公的开场,我应该先把手头重要的事情做了。您看呢,执微竞选人?”
执微抬了下手腕,示意他随意。
宗实看向乌以安,神色迫人:“我希望乌以安竞选人,能仔细看看我手里的东西。”
乌以安的肤色偏深,像是流淌着的蜂蜜,他的眼睛则是灿烂的金色,盯着人看的时候,像是一头敏锐矫健的野兽。
他懒得和宗实废话。
“看什么?我的血是红色的,我和衣角绣着银边的竞选人没话说。”
维诺瓦和子午并称银红,维诺瓦是银色,子午则是红色。
对于这种用彼此代表色攻击的对话,执微听着就跟吃瓜一样。
她本来还想打听一下,这两位之间有什么新仇旧恨,结果,她询问安德烈的话还没说出口,宗实再次开口。
他眯着眼,声音发寒。
“那我真的要看看,你的血是不是红色!”
话音一落,宗实抬手,执微看见他手腕处赫然绑着一架微型枪械发射装置。
宗实抬手的瞬间,武器便打向乌以安。乌以安猛地侧身,堪堪躲过了这次突袭。
他瞪大眼睛,先是惊恐,而后猛地升起惊喜。
宗实在攻击竞选人!宗实在竞选神明的公选直播里,现场攻击竞选人!
“真是谢谢你疯了。”乌以安眼睛锃亮,大手一挥,“护卫官!”
何止他的护卫官冒出来了,全场的护卫官都冒头了。
宗实一点不怕,抬起的手就没有放下:“我奉命行事!谁敢阻拦?”
好家伙,打起来了!
也是,竞选政府要员的国会可以打起来,竞选神明怎么就不能打起来了呢?
国会动手动脚扇耳刮子,到了竞选神明这里,开枪貌似也合理喔。
执微默默地琢磨着。
她又不是银红任何一方的人,她自然不必掺和进去,靠后位置的卢米农、郁见、凯勒汀这些小组织竞选人,也和执微一个表情,在这里围观银红的大戏。
危颂颂是子午的主捧竞选人,她立刻站出来为乌以安说话,剑锋直指宗实。
“你奉谁的命,做谁的事?”危颂颂厉声喝道。
宗实半点不慌:“奉神殿之名,击杀星辰混乱者,当然是做神殿的事。”
这话一出,执微看戏的心情一下子就没了。
不是,不是??怎么就扯到星辰混乱者了?这是什么情况啊?!
危颂颂半点不肯退让:“宗实竞选人,请你想清楚了再说话。这里是公选,在场的都是神明竞选人,哪里有你口中的星辰混乱者?”
宗实盯着危颂颂看了看,目光再次落在了乌以安身上。
乌以安此时的表情那叫一个精彩,他一方面想把宗实弄死,一方面又怕宗实把他弄死,在等着看宗实出什么招。
宗实:“关于星辰混乱者的调查,神殿已经查了半年了,边缘星系全部地毯式搜寻过好几遍,直到现在,仍没有任何收获。”
危颂颂:“既然毫无收获,你有什么理由攻击竞选人?”她直接给宗实扣帽子,“攻击预备神明,岂非对神明不敬?!”
宗实没有搭理危颂颂,直接道:“没有任何收获,那只有一个可能。”
“星辰混乱者悖逆了常理,早已遮掩了身份,既然不在无名处苟活,那最有可能的,就是在人类瞩目的地方。”
宗实:“还有什么是比公选更被瞩目的地方?”
乌以安发出了一声嘹亮的讥笑:“这和我有什么关系,你凭什么试图击杀我?”
“难道你认为我是星辰混乱者?你就这么无凭无据地说话,谁不会?要我说,麦特欧竞选人才是星辰混乱者,你们维诺瓦都是星辰混乱者!”
执微:……哎,别争了,别争了。我是,我是,行了吧。
分明就只有她自己是,哪里冒出来这么多!?
宗实的攻击丝毫不乱:“我有证据,乌以安。”
人们将目光锁定在宗实这里,等着看他拿出什么证据。
宗实笑着开口:“你的副官,指认你。”
他的话音一落,站在乌以安身后的副官,突然向前两步,将自己暴露在镜头前。
她从容又悲切地指正:“我指认竞选人乌以安就是神殿追查的星辰混乱者,他是神殿在捕的逃犯,自然不配做竞选人。”
同为副官的安德烈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他的副官背叛了他,他……”
副官是主官的外置心脏,副官在公选现场背叛主官,真是闻所未闻!
执微同他耳语:“这不算实证吧,他的副官只说了一句话,这算什么实证?”
安德烈:“副官一般是主官的第一个信徒,是最虔诚的,副官背叛,可信度极大,对主官来说……”
他看向嘴唇都在发抖的乌以安,补充道:“……是致命的打击。”
宗实满意地看着场内一片嘈杂声。
他没有满足于此,而是立刻振臂高呼:“各位选民,听见了吗?他的副官指认了他!主官卑劣,副官指正,此刻,正义的剑柄掌握在你们的手里!”
“剥夺他的竞选人身份。乌以安!离开公选!”
执微看着场内的情况,她有些明白了。
乌以安是不是星辰混乱者,根本不重要。
维诺瓦可以击穿子午的一名前位竞选人,才重要。
危颂颂自然不能看着第五名的乌以安被降低支持率,直接在六公淘汰。
她越过副官指认的事情,剑走偏锋:“你要将银红的争斗摆在公选的台面上吗?宗实?麦特欧?”
危颂颂明白,这种事情,在维诺瓦内部绝对不会背着麦特欧。
麦特欧态度温和。他之前的贵气骄矜褪去了一些,只剩下从容不迫,倒有几分绅士之态。
“主捧竞选人不是谁都能做的。”麦特欧的模样,似乎是在好心教导危颂颂,“你要吸引其余组织的战火在自己身上,为组织其余竞选人保有战力。”
“在主捧竞选人存在的时候,其余组织的攻击不应该落在其余竞选人的身上。”
麦特欧意味深长地道:“危颂颂竞选人,你做得有些失败啊。”
危颂颂盯着他,蓦地有些诡异的熟悉。
他在模仿执微竞选人。危颂颂发现了,他的姿态,那种亲近劲儿,分明就是在模仿执微竞选人。
乌以安收回了望着副官的目光,凌厉地看向对面:“不用你在这里挑拨,麦特欧竞选人。”
他突然抬眸,看向最高处。
乌以安:“如果我被逮捕,执微竞选人,请你记住我的纲领,当你成为唯一神的时候,你可以直接拿去用。”
“收缴人类资产总数前1%,均分给人类资产排名倒数的40%。”
执微心头一动。
维诺瓦是贵族组织,可不会赞同过这样的纲领。
宗实立刻开口:“即便是执微竞选人,也不会保下一名毫无交集的人吧。”
他优雅地补充:“执微竞选人是小组织出身,不隶属于银红任何一方,自然会说几句不偏不倚的公道话。”
执微便抬起双手,拍了两下,示意全场安静。
“你都这么说了,那我就真的要说一下了。”执微看向危颂颂,“他的副官背叛了他,但他的组织还没有。”
“子午的话事人不在这里,但子午的主捧竞选人在。麦特欧竞选人之前如何做维诺瓦的主,危颂颂竞选人此刻就有同样的权力和义务。”
执微:“没有人可以越过子午的危颂颂竞选人,击杀或带走子午的乌以安竞选人。”
“他还没剥夺竞选人的身份,’乌以安离开公选‘的口号,现在不用喊。”
宗实立刻说:“副官背叛,是主官无上的耻辱。连自己的副官都背叛了自己,这种人……”
执微没让他继续说话。
她用一种咏叹的语气,感慨道:“血缘继承自污染者,是耻辱,身为污染种,是耻辱,副官背叛,是耻辱,在这么浩渺的宇宙里,耻辱的点还真的是如繁星一样多啊。”
“你引以为耻吗,乌以安竞选人?”执微看向那人。
乌以安扫了两眼他的副官:“我不觉得。”
“我并非神明,但居然有能力看清人心。”乌以安冷笑着挺起胸膛,“我以此为荣。”
第180章 六公(二) 请,冕下。
乌以安的话语掷地有声, 执微顺着人群的目光向他看去,他梳起来的发丝一丝不苟,即便面对了背叛和攻击, 也坚定得像是一座生着青翠披盖的山峦, 没有半点让步, 也丝毫没有认输。
在被质疑的时候,在才与死亡擦肩而过的时候,他叫出执微的名字,只为她以后即位唯一神,可以实现他的竞选纲领。
平心而论,执微看了一圈,觉得也就乌以安的纲领算得上是有点意思。
在那些为了提出新意,所以死抠细节,导致整体看起来有几分滑稽的竞选纲领里, 乌以安是真的想做点事情。
执微注意到宗实瞥向麦特欧, 看他眼色的警惕, 也明白维诺瓦抓住了次于危颂颂的子午竞选人发难的目的。
正因为乌以安想做点什么,于是他现在被逼迫成这个样子,什么都做不了。
宗实再次开口,他说话的音量没有半点减低。
“你的确做不了神明了。”他语气强势, “我们都不够了解你, 执微竞选人不算了解你,选民更不了解你。”
“可有一个人,她陪你出生入死, 从你的第一个信徒做到你的揭发人,你的副官,是最了解你的。”
众目睽睽之下, 乌以安的副官从他身后走了出来。
她面色庄正,走出了乌以安的圆弧领地,走下阶梯,站在台下中央的空地上。
她身边就是悬浮的大屏,上面还实时显示着各位竞选人的支持率和排名,她没有向那个方向看一眼,就这么将自己暴露在所有竞选人和直播镜头面前。
副官冷静道:“我检举,我指认,竞选人乌以安是神殿追捕的星辰混乱者。”
她无视了乌以安那番关于看清人心的话,再次重复着。
危颂颂呵斥道:“你是他的副官!全宇宙都背弃了他,你也应该站在他的身边!”
“而不是,而不是……”她深吸一口气,拧着眉心,明显是气极了。
执微看着这一幕,缓缓意识到,副官对于竞选人的重要性,似乎比她之前一直以为的还要重要。
那不仅仅是副手,也不只是什么外置心脏,什么生命延续。那似乎是一种牢牢绑定的意志集合,副官从此是主官的一部分。
副官揭露主官,在众人看来,和主官自首没有任何区别。
可信度很高。哪怕人们不相信副官的检举,但一位“连副官都背叛了他”的竞选人,在选民眼里也不会有更远的未来了。
这可真是……收效颇大。
“怎么打都通顺,怎么说都有理啊。”执微喃喃,“做通了副官这条路,无论成不成,这个竞选人都废了。”
安德烈冷眼瞧着,湛蓝色的眼睛泛过几丝冷漠。
“就算他不是星辰混乱者,他也是信错了人。选副官也太随便了吧,连深度调研都不做,就是给自己埋祸患。”他一本正经地点评着。
这话居然是安德烈说出来的。执微诧异地看他一眼。
喔,原来选副官不能随便选,起码也要做做背调啊?
她当时选副官的时候,那才叫随便吧?那她埋的祸患呢?她埋的祸患在哪里?
怎么别人选副官千挑万选仔细磨合,还会爆雷。她随便选了一下,就选到了一个自带贵族家底的安德烈啊?
她冤不冤啊?
执微的思维发散了一下,在心底吐槽了几句,感慨命运使坏,老天饿不死短腿猫,给随便选副官的她派了个大卷饼。
真是,谢谢啊!
台下,乌以安的副官站出来,自然不是只为了和各位竞选人打招呼的。
她抬起手,横着指向她的旧主乌以安:“乌以安竞选人的竞选纲领,顺应的是他的私欲,而非宇宙的规则。”
乌以安的竞选纲领是什么来着?执微在心底咀嚼着,他要收缴人类资产总数的前1%,将这部分财富,均分给人类资产排名倒数的那40%。
这种规则类神明一旦即位,工作和那个反人工智能生命神明迟悬则一样,直接做完。相当于为宇宙增添了一条不可逆规则。
从此,贫富悬殊差异会改善很多,谁也别想冲刺富裕之路了,太有钱了,钱立马就飞走,直接对口精准扶贫。
执微觉得这纲领有点糙,但也没混到被怀疑是星辰混乱者的地步吧?
副官语气昂扬:“财富剥夺再均分,这将泯灭掉多少星域、产业、链路?他在动摇这个世界运行的基础!”
“我跟在他身边四年,做他的副官半年多。”副官看向他,忽然开始直接对线,“乌以安竞选人,你敢承认你没有报复的私心,你敢承认你的纲领不是为了毁灭现有的贵族财团?”
乌以安的脸色黑了下去。
他的肤色本就偏深,现在脸黑,整个人的气场都裹挟上了几分阴沉。
副官再次说道:“只有混乱了时间和空间的星辰混乱者,才会妄图掀起世界的巨浪。因为星辰混乱者对这个世界不熟悉,只有在混乱中,才能达成不可告人的目的,对吧?”
执微:……不是,星辰混乱者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啊?
是,她的目的倒是有几分不可告人,她想退选,还想回家,但这目的没到掀翻世界的地步吧?
怎么她听着,神殿宣扬的这个星辰混乱者,有点灭世大魔头的味道了呢?
乌以安重复了一遍副官口中的话:“世界运行的基础?”
他眼睛一转,开始为自己辩驳。
“世界运行的基础什么时候是人类说了算的?神明在上,自有神明掌管宇宙规则,我能动摇什么?”
执微满意地盯着他的表现。
对对对,就是这样,借力打力!
可惜,宗实没给他继续借题发挥的机会。
他啧啧两声,故意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你是从维诺瓦直属学院毕业的,乌以安。”
“维诺瓦从贵族财团那里取得财富,帮助像你这样的孩子,你才得以念完书。”宗实毫不客气地揭开乌以安的过去,“你有了成绩,做了竞选人,却加入子午和维诺瓦对立,你对维诺瓦的敌意从何而来?”
乌以安咧开嘴,笑得很像一只滑稽鲨鱼。
但执微打量着他这个神情,明白宗实这是戳在他的软肋上了。乌以安这个表情,显然是快要气疯了,笑得越灿烂,心底估计越想咬死对方。
乌以安拖着长音:“是,聪明有钱的贵族都在维诺瓦,是,善良慈悲的财团都在维诺瓦。维诺瓦尊重知识,享有智慧,组织的名字都是智慧女神的名字。”
他微微抬着下巴,气得胸膛都一直起起伏伏。
乌以安:“如果维诺瓦冕下还在,看见自己的名字被你们用作组织名……祂才会引以为耻。”
这话简直是利刃一样。
他话音才落,在场所有的维诺瓦出身的竞选人,全部都发怒了。
竞选人们怒斥着乌以安。
“真是荒唐!这是子午对维诺瓦宣战吗?!”
“你既然是毕业于维诺瓦直属学院,你不感激就罢了,居然还说这样的话!”
“银红相争三千多年,彼此的组织名字改过许多次,可从未有人说过这样的话!”
……
执微看见乌以安被围攻,她回忆了一下祁入渊之前和她介绍的一些内部情况,大抵明白了他为什么愤怒。
维诺瓦的确是在到处建学校,收平民学生,但学校里面都在吃大锅饭,教的,都是一些把人学成工兵的生存技能。
听祁入渊说过,直属学院并不培养学生的创造力和挑战思维,稍微有天赋一点的,当作没看见没注意就可以了。机械设计的天才,去拧配件也是个不错的出路,舰艇架势的天才,去卖机甲也是一份工作。
只有那种特别有天分的,老师会多关注一点,洗洗脑,哄两下,收到财团的囊袋里,流水线般工作,为财富加码。
再高级一些的智慧,那是私藏。
就像鹑火,再怎么有天赋,也没有人教她深奥的东西。她之前不认识灵魄的时候,还问安德烈借伊图尔的私属资料库。
这一切,在维诺瓦这里,正是组织的口号说的——“智慧带来和平。”
当然和平,一切合规,一切合理,自然和平。
“维诺瓦冕下一定会引以为耻。”乌以安面对竞选人们的攻击,丝毫没有退缩,“因为你们从不主动分享智慧。”
“我毕业于维诺瓦直属学校,我看得清清楚楚。”
他的目光兜了一圈,看向那些义愤填膺的人。
“子时和午时,在表盘上都是十二点。子午的名字,意味着叫我们牢记,世间的每一个十二点,都永远有正在工作的人。”
乌以安:“子午的选民循环往复地工作,供养维诺瓦的选民将贵族的孩子捧上高位。”
他的目光向上看去,直到和麦特欧目光相接。
“就连攻击对手,也要人替你体面开口,是吗,麦特欧竞选人?”
麦特欧衣襟平整,胸口的宝石璀璨明亮。
他的目光从上往下落着,平静又豁然。
真是斯瑅威养出来的好孩子,真不愧是斯瑅威年轻一辈里最优秀的孩子。他看着一点儿都不屑于和人计较,浅金色的发丝垂一点在额角,灰绿色的眼睛微微眯起。
执微向来看他不顺眼,于是没再盯着他,而是悄声对安德烈说:“你看出了什么?”
你看出了乌以安的表现有些落于下风,这样下去拿不到观众的同情票了吗?
安德烈看了麦特欧一眼,撇开眼神,又看了看呼吸急促的乌以安。
自己咂摸了一会儿,明显恍然大悟了,说话的语气都开始意味深长起来了。
安德烈:“是的,我看出来了。”
执微笑道:“不错,连你都看出来了。那你觉得下一步……”下一步乌以安要怎么在选民面前表现呢?
她这话还没问呢!安德烈直接开始抢答了!而且直接答非所问!
安德烈懂了什么了?安德烈是彻底懂了!
安德烈低声快速道:“维诺瓦阴沉狡诈,子午排斥贵族,二者势不两立,这就是主官的机会。”
执微:?
“维诺瓦看不起的平民,主官可以收拢,子午排斥的贵族财团,主官可以降服。”
执微:??
“银红分掌两端,不睦已经三千余年。但主官可以尽数拿捏!难怪,难怪主官选择加入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组织锈齿轮。”
执微:???
什么?这就是你懂的东西?!你懂个土豆烧洋芋啊你就懂了?!
安德烈今非昔比了,他现在不仅仅会思考问题,还会根据具体情况做具体分析。
他说:“组织声量小,竞选人就声量大,弱化组织的存在,将自己打造为立于银红之外的第三块招牌。”
安德烈长长呼出一口气:“主官,半年了,我竟然才明白你的计划。我最笨了。”
执微:……
不,不笨。她也是半年了,到现在才知道她自己的计划。
这么看来,真是笨中自有笨中手,一猪更比一猪高。
“不许说了,快,看他们,看乌以安和宗实。”执微压低声音,咬牙切齿地威胁安德烈。
台下,乌以安站得笔直,麦特欧并没有和他对上,但宗实倒是开口了。
“这可真是精彩的演讲,荒谬的结论啊,乌以安。”
宗实:“你不维护世界运行的平稳,而是要动摇世界的底层逻辑,只有悖逆了时间和空间的星辰混乱者,才会毫不客气地做这种事。”
执微都纳闷这个底层逻辑的逻辑是怎么推导出来的。
但宗实很直接,他一拍演讲台,喝道:“你有什么目的?你什么时候苏醒为星辰混乱者?你是什么时候被代替的?说!”
执微都着急了。偏了偏了,是身穿,不是魂穿,逼问乌以安是问不出结果的!
她正仔细看情况呢,鹑火将一块虚拟屏扯到执微面前。
执微打眼一看,上面都是鹑火实时汇总统计的星网舆论风向。
六公的现场,闹出了这么大一场戏,当然会反馈在竞选人的支持率和实时排名上。
实时排名开始波动,乌以安的排名迅速下降。
他分明并非星辰混乱者,但耐不住维诺瓦的定向发难。如果任由谣言发展,毫无疑问,他会在本次公选中被狙击出局。
执微想被狙,但没人敢挑战她。乌以安被狙击了,星网上的选民倒是各说各话。
【这是神殿才可以判断的事情,维诺瓦凭什么直接对着子午的竞选人发难?!】
【在神殿抵达之前,我不会相信宗实竞选人的任何一句话,也不会相信乌以安竞选人的任何一句话!】
【神殿追查的逃犯自然要查,有一点线索都可以剥夺他的竞选人身份,难道有人反对吗?】
……
太多的评论留言,各种观点都有,执微大概看了一下,发现各方言论基本打平,并没有哪方占到了上风。
这可不行,舆论风向持平,可比被黑更加危险。
执微问道:“他在选民面前的形象怎么样,鹑火?”
鹑火立刻道:“是很可靠、很关心人们生活的形象。他的集会开得很频繁,但是并不铺张,有一个桌子,他就站在桌子后面讲,有一把椅子,他就坐在椅子上面讲。”
执微一边听着, 一边点头。
她咕哝着:“人设做得不错,也稳,单调一点不要紧,还可以改着救一下。”
都过了半年了,竞选人的人设已经做死了。稍微改动可以,但不能全改,否则容易引起选民的怀疑。
这个执微很熟悉的,一旦粉丝怀疑你过往的人设有冲突,那你整个人都假起来了。
选秀嘛,最重要的就是真,绝对不能“装”。
执微想到这里,醒悟了。她完全可以和正确方法对着干啊,乌以安不能装,但她可以装一把大的啊!
她要比塑料袋还能装,装出癫狂装出油腻,装到排名起码下降十名!
她在为乌以安想办法的时候,宗实试图再次对乌以安动手,毫无疑问,他想直接逮捕乌以安,直接将他钉在耻辱柱上。
危颂颂自然不同意:“在神殿没有公告之前,他仍然是竞选人!”
“你没有资格逼问一位竞选人,更没有资格暴力对他!”
乌以安的护卫官也架起了武器,面色严肃地盯着现场的情况。只要乌以安一声令下,护卫官就可以随时护卫或发动攻击。
宗实的护卫官也不是吃素的。两边都举起了武器,一切蓄势待发。
就在这个紧张的关头,坐在首位最高处的执微竞选人,绕出了扇形房间,沿着阶梯向下走去。
她一边走,一边像是随口般地说道:“乌以安竞选人,你的护卫官很好,是真心待你。”
“可,你的副官,还是你的副官吗?”她又补了这么一句话。
乌以安自然地接住了执微的话茬。
他看向台下的副官,连念出她的名字都不愿意:“你被解雇了。”
“以后就当作我们从未共事过。”乌以安拉着一边的唇角,“如果以后你还有机会为别的竞选人做副官,记得回来问我要推荐信,当然,你大概也没有那个工作机会了,背叛者。”
他在最后的时候,这么称呼自己曾经的副官。
执微走了过去,站在乌以安的身边。她端详了一下乌以安的脸。
如今到了六公,能留下的竞选人,都是精英。不仅是有选民的支持,而且打底要求就是模样精致。
乌以安的肤色像是融化的蜂蜜糖,他整个人的风格是甜辣的,看着有几分勾人,似乎永远都会坚定可靠地站在你的身后。
漂亮是漂亮,但是有些太阳光了。
女人的漂亮顶点在于那几分骨子的疯狂,男人的漂亮极端,就在于眼底的那几缕脆弱无辜。
安德烈是执微见过的极品大美人,他好看就好看在一双忧郁的蓝眼睛,随时会被欺负到无助瞧人的神情。
执微快速地为乌以安找到了一个人设补充点。
执微瞅准时间,伸出手,在隐蔽的地方偷偷拧了他一下。
她喝过浮玉山的正版原装药剂,力气不是一般的大。哪怕乌以安是经过正统训练的竞选人,也被她拧得眼底泛起生理泪花。
他和她对视,执微对着他眼底的水雾,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
乌以安聪明,猛地就明白了她这是什么意思。
他没有执微这种力量和运气,现在也走不了强者的路线了,想要粉丝的慕强偏执爱,这可是来不及了。
但,他还可以示弱装可怜。尤其现在,他面临的是被背叛和指认啊!
目前局面不清楚,神殿没有出场,这时候,直播前的观众在看什么?
观众真的在看真相吗?观众迫不及待地想知道真相吗?未必吧。
真相真的那么重要吗?不,在此刻,在神殿给出判断之前,明显是谁弱谁有理啊!
尤其是,执微知道乌以安是无辜的。清白的被污蔑者的示弱,在观众眼里,当然足够漂亮。
乌以安眼底的水汽涌上来的时候,执微已经默契地开始和他搭戏了。
只见执微先是一个轻轻地叹气,眉心稍微拧起来那么一点,眼角垂一些,唇角拉平,目光里带着亲切和安慰。
执微:“你一定很信任她,才肯让她做你的副官。”
乌以安不怎么会演戏,但他也不是傻子。他倒是哭不出来,但他疼啊!
执微掐他的那一下,他比宗实用枪械指着他还慌。
借着这个疼劲儿,乌以安也不说些话,而是任由自己哽咽了一下。
他咄咄逼人的时候,显得维诺瓦正气凛然。但他现在开始示弱了,那就开始显得维诺瓦很不做人了。
宗实很费解,他看着乌以安这个样子,只觉得自己想要呕吐:“你在哭什么?你疯了吗?”
麦特欧拦了一下宗实,没让他再发挥。麦特欧的目光幽深起来,望着的也不是乌以安。
他看着的,始终是执微。
执微又一阵叹息,在镜头前,对着乌以安好一阵安抚。
最后,她耐心告罄,图穷匕见。
执微:“神殿一定有能监测星辰混乱者的方法吧。在结果出来之前,他不应该接受攻击。”
危颂颂赞同:“是的,我们现在身处神殿,在结果出来之前,我们都保持冷静。”
那么,神殿怎么出结果呢?
当然是,要请监测星辰运行的神明胤华,出来判断啊。
过了十分钟,本就在神殿的胤华,被神殿的工作人员带到了现场。
胤华站在直播前,面对着全星际的选民,和面前剩下的待淘汰的五十名竞选人,祂听明白了请祂祂来的目的,和祂需要做的事情。
祂的面色淡淡的,到场之后,就一直沉默着。神明没有发表任何言论,神明似乎不想参与进来,神明没有和人类说任何主张,自然神明也不会有自己的判断。
胤华说不上来什么,也没有使用神职。在人类请求祂为竞选人定罪,或者是给予竞选人清白的时候,祂的指尖没有流淌出金色的神力。
祂只是站在那里,神袍洁白。
好家伙,看看这个情形,执微一看就明白了!
这什么玩意儿啊?怎么这么熟悉啊,执微懂了,这里面一定有交接上的问题。
这属于工作沟通上的问题啊!这工作到底是谁负责的,又是谁实施的啊?
用星辰混乱者这张牌去打子午的计划,和胤华窃取神格的项目,明显不是一个工作组负责的啊!
维诺瓦内部的纷争,暴露在执微面前。
哪怕此刻人们在查星辰混乱者,但执微也能生出一些底气。她的实力还在,她可以操纵污染。
而且,她明白,胤华在这里,祂就是她的无限充电宝。
但凡打起来,她可以将胤华依为能耗,长久作战。所以,她可以保护自己,也可以保护好自己这边的人。
既然有了底气,执微也不会胆怯。她倒是真的想再逼一把维诺瓦,看看这两个项目碰在一起的时候,领导是打算有舍有得呢?还是两个都要呢?
太过于贪心的人,可是没有好下场的哦。
场面一下子就冷了下来。
人们面面相觑,神明保持沉默,空气都是冷寂的,只有看着直播的选民,还在星网上一直发布评论和留言。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这里。
一片死寂里,人们将眼神,将希望,给到了排名首位的竞选人执微。
人们希望她站出来做点什么,做点此刻需要做的什么,也做点未来需要做的什么。
在人群的目光聚集处,她甚至不必发出声音,别人的声音成为了她的声音。
成为她的盔甲的,也在成为她的枷锁,替她呐喊的,推着她走向她该走向的路。
她需要时刻默念,才不会遗忘她的来处。人们急切地想听她说话,哪怕她从最开始,本就无话可说。
执微明白这一切,但此时此刻,她没有退路。
她扯出一个温和的笑意,对着胤华,对着胤华背后的维诺瓦,轻轻开口:“要不然,冕下,请您做个鉴定吧。”
就像是一个合理的建议一样,她说得那叫一个从容自如。
“就是现在,全息直播,在所有选民的面,为乌以安竞选人判断一下清白?”
胤华僵在原地,洁白的神袍边角垂在地面。
这个时候,执微注意到了还停留在自己位置上的麦特欧。麦特欧房间里的副官荣枯,突然走出来,靠近麦特欧,低语了一句什么。
麦特欧的眼神愈发暗沉起来。
执微沉默了一瞬,明白了麦特欧的想法。她在心底偷偷哼了一声,有些生气。
好,又叫他赚到了。恐怕宗实的出头,就是麦特欧的试探。
麦特欧听完了荣枯的话,估计被补充了什么信息,之前一直沉默的他,现在突然开口说话了。
“要不先关押吧?”麦特欧说道。
嘿,现在倒是不做哑巴了?要不是执微逼迫,换作之前乌以安的声声泣血,麦特欧就一句话不说。
执微可不同意关押不关押的。
谁关押?关押谁?凭什么就把乌以安关起来了?
执微的态度也很坚定:“要么此刻鉴定,要么疑罪从无。”
她没有给出众人第三个选择的机会。
“胤华冕下出身维诺瓦,检举人宗实也出身维诺瓦,事情不当面说清,子午的反扑恐怕蓄势待发吧?”
危颂颂默契地明白了她的意思,帮助她施压:“子午的战舰随时可以驶向维诺瓦的总部,麦特欧竞选人,现在银红的话事人都不在,我和你都可以做主了,不是吗?”
执微:“我是中立的,又是二位的老朋友,很愿意为二位做个见证。”
“二位商量一会儿,还是现在就……”执微抬起手,做出了邀请的姿势,“胤华冕下,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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