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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61章 yue! 还没死呢!不许叫!……


    利奥伯德惊诧地向门口望去, 瞧见了荣枯的狼狈,他急忙调出光脑查看情况。


    “安德烈……他走不远!侵入者……”他眼睛似乎都快扎进光脑屏幕里面去了。


    相反地,麦特欧则动作很慢地站起来, 他似乎并不着急, 只是冷冷地望向荣枯, 眼底暗含打量。


    鲜血顺着荣枯的额角缓缓下落,划过她的颧骨下颚,滴在她青蓝色的衣衫领口。


    她捂着伤口的指缝里都是血,鲜血甚至浸透在她的眼睛里,她的黑色眼珠此刻都透着暗红色。


    麦特欧对她此刻的狼狈毫无察觉,他看着她,瞧那神色明显觉得荒诞。


    “你被安德烈偷袭打成这样?他在你面前还能逃走?”


    麦特欧像是听了个笑话一样:“他来的时候做过危险物品扫描,身上可并没有武器。”


    “没有武器,他的战斗力低到哪怕五岁的你去打现在的他, 他都会被你打得呜呜直叫。”麦特欧说完, 居然笑了一下, 扬起眉毛,很不可思议。


    “他是怎么做到的?”麦特欧颇有几分虔诚地问。


    荣枯转了转眼睛,血沾红了她的眼角。她咬着牙,只说:“他拼死也不要留在这里。”


    “我招架不住一位要和我搏命的贵族。”荣枯声音淡淡的, “我又不能真的杀他, 可他却是真的要杀我。我若尽全力,他自己就把自己弄死了。”


    麦特欧像是听到了什么荒诞话语一样,他很费解地眯起眼睛。


    “应该给他多灌点药的。”他说, “反正灌多了药物反应大一些,人傻了也没关系,他本来也不聪明。”


    荣枯:“我会将他抓回来的。”


    “没有用了。问了这么久, 一点执微的秘密都不知道,看来执微也防着他。”麦特欧觑了眼正盯着光脑虚拟屏的利奥伯德,“而且,有人来救他了,不是吗?”


    荣枯放下了捂着伤口的手,额头上的伤口露出里面的肉,沾着污渍,甚至有几分溃烂。


    麦特欧看见了,却和没看见一样。


    他还有些无奈地和利奥伯德说。“再说了,什么叫死也不要留在这里?这里是他的家。”


    “我只是屏蔽了他的信号,又没有卸掉他的光脑,他只需集中注意力用一下光脑,就知道他此刻的定位在他自己家。”


    “我还要怎么做?”麦特欧轻叹一声,面容慈悲,“我做得已经够好的了。”


    利奥伯德急切地开口。


    “确实有人侵入伊图尔的私人星域!”


    这时候会过来这里的,只有一种可能。


    麦特欧倒是颇感兴趣,他示意利奥伯德将星域边缘的实时情况调给他看。


    他用一种咏叹调的语气,拖着长音:“执微竞选人攻打伊图尔,多好的素材。”


    利奥伯德凝实了光脑的虚拟屏,实时防护系统将图像锁定,放大。麦特欧看见画面中央的并不是执微那艘纪蓝号星舰,甚至不是舰队,只是一艘便携的先锋航行舰艇。


    “这舰艇里能装多少军队?”利奥伯德难免紧张胆怯,眼神游移,表情也有些畏缩。


    麦特欧盯着这艘舰,思绪一转,轻飘飘道:“大概,只有执微一个人。”


    几小时前。


    执微捏着黄铜小瓶,将其中的水红色液体一饮而尽。


    在这个瞬间,许多奇幻的想法如同花火流星,蹿过她的脑海。


    她想,如果这东西是毒药什么的,她就会死在这里。可哪怕不是毒药,这玩意儿也真够难喝的。


    看着是清淡的水红色,会叫人下意识觉得这玩意儿是石榴汁之类的味道。但进嘴之后,执微发现它喝起来是一次很反人类的刺杀。


    带着一点血腥气,像是牙齿脱落后,在口腔里和所有邻居都很陌生,被孤立的牙床。尴尬地和邻居打了招呼后,又敬业地渗出血来,被舌头卷过,味蕾尝不出味道,大脑只觉得腥气。


    又明显有些人外感,吞咽的过程里带着阻塞和刺痛,像是喉管里梗着一团毛线。


    难怪,难怪浮玉山藏着唯一神的肢体,学者菲尔尼约尔会说是羽毛。


    执微没喝出明显的羽感,但毛感她可真的喝出来了。


    是一种把头埋在猫肚子上的感觉,鼻腔里似乎都被毛堵住了。每一根毛,都要在鼻腔咽喉这种呼吸的必经之地上生出小猫。毛毛乎乎,毛毛茸茸,毛里毛气……


    毛了个咪的,她的鼻腔真的被堵住了!


    执微吸了一口气,发现她无法呼吸了。她和对面鹑火焦急的目光对视,执微只来得及抬了下指尖,然后就一个后仰倒了下去。


    她顺势扼住自己的喉咙,卡住喉管的位置,努力保持镇静,试图张嘴用口腔呼吸。


    微弱的气流通过她的身体,维持着基础供氧,却叫她大脑有些迷蒙。


    恍惚间,她似乎又回到了在沙洲跑赢污染的那天,耳边呢喃起人们此起彼伏的叫声。


    人群念着她的名字。执微……执微……


    人们用这个名字叫她,她牢记着自己是谁,没有遗忘自己过去的身份。


    但她也承认了自己崭新的身份。


    于是,她听见脑海里的声音变了。万千唤着她名字的声音里,执微听见有人叫她主官的声音。


    这是个有些羞耻的称呼,可也贯穿了执微这几个月的生命。活过的时间就算数,何必否认在每一个阶段里的自己。


    执微一下一下地努力呼吸着,她控制着呼吸节奏,保证每一次吸气都绵长均匀。


    虽然气管中像是堵住了毛结,可她对于身体的感知,从未如此细微过。


    她能在身体的任何部位感知到心跳声。血液正始发心脏汩汩泵出,流淌去身体的每个角落。药剂随着血液淌过全身。


    执微的腰背其实有些小毛病,因为长时间对着电脑伏案工作,又定期练舞,有时会觉得腰痛。


    但此时,她察觉到腹部发热,腰脊收紧,似乎身体每一处都充满着用不完的力量。


    执微想开口说话,嘴巴吸气,而后张口,便呱一下吐出一口血来。


    “主官——!!”鹑火跪在她面前,表情堪称狰狞,叫声也很凄厉。


    执微想说的话一下子就被她吓没了。


    “我还没死呢。”执微抹抹嘴,虚弱道,“不许乱叫。”


    鹑火连忙往她身上按了个仪器部件,旁边的屏幕闪烁着,她实时测试着执微的身体状态。


    执微只能听见鹑火汇报的声音,还有就是她自己砰砰砰的心跳声、骨节伸展的声音、骨膜磨合的声音、肌肉勒紧的细小声响。


    鹑火:“心率在飙升……血液流速加快……体术演化胜率匀速提高……”


    执微听着,忍不住开口。


    “贪狼帮我……yue……拿个盆,我要吐血。”


    贪狼反应很快,拖了个落地的盛放花卉的容器过来。执微抱着这个大花瓶,一头扎了进去。


    鲜血顺着她的嘴里往外喷,痛倒是不痛,只是脑子有些发晕,感觉自己是一座喷泉。


    鹑火看着屏幕上显示的数值,发现基因改良剂对人体造成的,何止是身体塑造,更是精神上的进化。


    脑域开发数值一点点增长着,执微不懂数据分析的事情,她只意识到她的记忆像是拨开了迷雾,陡然格外清晰起来。


    有些记忆朦胧的,现在全部浮现在眼前,有些已经忘记的,现在都在脑中重新播放。


    她甚至可以清晰地回忆起某时某刻她爸爸做的剁椒兔丁,比以往的兔丁多放了几片桂皮的细节。


    随着记忆清晰,她的思维也清亮了许多,这种感觉有些叫人痴迷,好像自己无所不能,理智可以控制着躯体,做出许多合理的事情。


    是的,合理,合乎逻辑,对自己有好处的事情。


    一个念头突然闪过执微的脑海。


    ——她即将要去做的,就是不合理的事情。


    那,她为什么还要去救安德烈?让他留在伊图尔,为她争取伊图尔的支持,打探消息,笼络贵族,才是最好的。反正他也不会被杀掉。


    执微的情感像是潮水一般涌上,冲破了分析利弊的冰封。她心底燃起火焰,顷刻间便猛地清醒了过来。


    头脑清明的当下,执微却恍惚听见了一道声音掠过耳畔。


    “谁在说话……”执微轻声问。


    鹑火和贪狼的嘴都闭着紧紧的,兄妹两个可没说话。


    执微闭上眼睛,喉头的腥甜仍折磨着她。一片黑暗里,凌乱的虚影钩织着密网,有一道意识像是要在她的心底生根发芽,却不是长成她的想法,而是长成了一句话。


    谁在说话?谁在喟叹?谁在透过宇宙的感知垂下一缕含混的尾音?


    为什么禾鎏可以听见唯一神的感召余音?因为他灵感力高,也是因为他被灵感之神赐予一点逸散的神力。


    所有的神力都来自于唯一神,神力架构了禾鎏和唯一神沟通的桥梁。


    而来自浮玉山的原产药剂,是更直通的桥梁。


    祂的残念,不只是禾鎏感知到的一缕关于孤独的吟叹。


    那是破碎神格消亡在星际间飘溢着的一丝余音。


    执微听见了,她听见了,她听得清清楚楚。


    “祂想回家。”执微突然开口。


    鹑火应答:“当然,安德烈副官回到你的身边,才是回家。”


    执微扶着落地花瓶,站直了些。“不,我说的是那位陨落的唯一神。”执微面色复杂,“祂想回家。”


    “祂的家在哪儿?”执微问。


    鹑火更惊疑了:“祂是一切的最初,是本源的神明,是宇宙的始发。这片无垠星海,不就是祂的家吗?”


    执微的嘴角还淌着血,她却怔怔地摩挲着自己的手背。


    “祂直到陨落,都没有回家吗?”


    第162章 流浪金渐层 妈!


    时间紧迫, 执微来不及想那么多。她切实地感知着身体上的变化,竭力保持着呼吸平稳,慢慢习惯于去掌控身上的力量。


    她调整好自己的身体后, 用最快的速度驾驶着先锋舰, 前往了伊图尔的家族星域。


    纪蓝号跟随在她身后, 如同瞭望官的护卫舰。


    另一边,利奥伯德被防御系统示警星域边缘出现入侵者后,他分明已经定位到了执微的舰艇。


    但眨眼之间,执微就从追踪图像上消失了。像是从没出现过一样,直接从图像反馈系统上面被擦掉了。


    利奥伯德怀疑地瞪大了眼睛。


    麦特欧倒是不怎么意外。“隐藏坐标。”他呢喃着自语,“那个污染种的天赋有这么强吗?”


    他调查过鹑火,知道鹑火在兰蒙的时候成绩不错,但瞒过伊图尔的防御系统,这种级别的操作, 就不是一个颇具天赋的在校学生能做得出来的了。


    麦特欧:“看来锈齿轮为她提供了许多帮助啊。”


    “祁入渊离开维诺瓦的时候, 可是两手空空。这么多年, 她也是攒下了家底,等到了她认可的人。”


    麦特欧目光里充满了回忆。他甚至有些感慨:“我小时候见过她几面,她可不怎么看得上我。”


    利奥伯德没信这话。他下意识认为这是麦特欧的谦逊。麦特欧一向是人群中的焦点,维诺瓦又是贵族的巢穴, 在维诺瓦工作的人, 怎么会看不上麦特欧呢?


    注意到了利奥伯德的眼神,麦特欧笑了一下。


    他如今旧事重提,倒是觉得有趣:“比起我, 她当时的注意力给了安德烈,此时又更珍惜在意执微。”


    “我当时想,她差一步就是话事人, 等我长大做了竞选人,她一定已经成为了维诺瓦的话事人,我们会是不错的搭档。可惜,现在我是竞选人,她也是话事人,但她已无法指引帮助我。”


    她在指引帮助另一个人。


    麦特欧望着光屏,他看不见执微此刻的坐标,可他知道执微必然已经进入了伊图尔的家族星域。


    他用一种很复杂绕口的方式去称呼执微。“瞧,维诺瓦的叛逃者选中的意志,就在这里。”


    利奥伯德觑着麦特欧的脸色,等待着麦特欧的命令。但麦特欧并不打算露面。


    从安德烈这里都没有得到任何执微的黑料,叫他生起一点挫败感。也让他不得不暂退半步,将空间留给伊图尔。


    麦特欧:“去告诉你的姐姐,也是安德的好母亲瑟恩伯琳吧,利奥伯德。她会留下她心爱的孩子,如同护崽的母兽一般捍卫安德烈的未来和伊图尔的荣耀。”


    进入了伊图尔家族星域的执微,则按照安德烈的标记,沿着星球外围轨道判断搜寻。


    她驶过了边缘的几颗星球,快速地确认标记的闪烁情况,在灵魄的远程帮助下,混乱着伊图尔的防御系统。


    执微确定了星域范围后,驾驶舰艇向着星球下坠,驶过天际和地表,飙向钢筋霓虹的城市,在空荡街道的转角,执微悬停了舰艇。


    她利落地跳下舰艇,瞳孔前的图像闪烁着鲜红的标记,她看见了靠在墙壁边的身影。


    执微找到了他。


    这里的城市空荡落寞,街道精致整洁,却根本没有行人。执微之前了解过贵族的私属星域运作模式,知道这种星球被叫作“陈列星球”,城市就是设计来满足观赏需要的,并没有人住在这里。


    安静的街道边倒是运行着清扫机器人,安德烈作为罕见出现在这里的活物,身边还围着几个机器人。它们凑在一起,瞧着背影还显得有几分好奇,执微走近了,发现这些机器人正在用喷嘴清洗他沾着血的衣裤。


    “诶!”执微忍不住敲了其中一个机器人的脑壳,把它们都赶走了。


    她半蹲下去,抚上安德烈的脖颈,捏着他的下巴正过来他的脸,立刻查看起他的情况。


    可怜的安德烈,身上都沾着血迹,又狼狈又脏兮兮的。头发很乱,之前为了见小舅舅精心打扮的一套着装,现在胸前的项链缠在一起,袖扣也跑丢了一颗。


    执微检查了一下,发现他没有受特别重的伤,但明显虚弱多了。


    像一只流浪回来的金渐层,明显是吃了苦。但她见到他,才终于松下了这几天一直悬在心口的气,长长地舒了口气,安心了很多。


    执微开始往他嘴里灌补血药剂,灌了一瓶下去之后,安德烈紧闭的眼皮动了动。执微又给他喝了一瓶提升精力的,安德烈缓缓睁开眼睛,瞧着状态好了许多。


    “安德烈。”执微低声念他的名字,抬手摸了摸他的脸颊。


    安德烈抬眸看见她,还有些分不清虚幻和现实。但他能感知到自己不再被绑着了,他立刻迎着执微的手心蹭了蹭。


    在他被药剂控制的几天里,在他的印象里,他没有和执微分开过。可真的就是真的,假的就是假的,被药剂控制的时候,他察觉不出来区别,但也能感知到异样。


    此刻,执微就在他面前,用温和的目光望着他,将他揽在怀里。抱住他的执微,就是最真实的。


    “你真的来救我了……”安德烈哽咽地呢喃了一声,而后将头埋进执微的胳膊。


    执微见他状态还行,就不多废话了,她计划先带着安德烈离开这里,后面的事情再考虑。


    “还有力气吗,先站起来。”执微将他扶起来,才嘱咐两句,却突然眯起眼睛。


    她沿着面前的高楼直线望去,看见楼顶处出现的黑点。


    这是什么?执微用光脑放大在眼前仔细瞧瞧,发现是一排穿着同样作战服,端着枪的私募军。


    好家伙,这是狙击手啊。这要是登舰了,舰艇下一秒就会被轰炸吧?


    执微立即留了一把匕首和一支枪给安德烈,她则踩着紫微星长剑,快速地沿着楼体边缘向上飞去。


    她去打探情况了,安德烈站在原地没动。


    他本以为自己会独自等待执微,没想到,只过了几分钟的时间,一艘悬浮艇就停靠在他的身边。


    安德烈端起枪,抬头望过去,看见一位气质优雅的女士走下悬浮艇,向着他靠近。


    这人真熟悉,安德烈望着她,突然笑了起来。


    “你们知道,你们知道。”安德烈像是受到了刺激,缓缓重复着一样的话。“你们知道利奥伯德将我传送回来,你们知道这几天我一直被困在这里。”


    他的脑袋小幅度地偏着,像是小动物思考着费解的情况。


    安德烈:“你们知道,你们默认,你们甚至期待这一点苦楚可以叫我’改好‘。”


    “我还以为你们会为我骄傲。”


    瑟恩伯琳望着自己的孩子,她也心疼他,可也不赞同他。


    她说起执微,语气也激烈了许多。“她只是一个来自荒星的平民,她的家族过往里没有一位神明,甚至没有一位贵族。”


    “如果她做了神明,规则就乱了。祖辈不是神明,孩子怎么做神明?这是对于唯一神的侮辱。”


    瑟恩伯琳的金色卷发垂在腰际,她清透的蓝眼睛望着安德烈,她亲昵地唤着他的昵称,就像是小时候的那样。


    “留在这里,安德,别回去了。她可以更换副官,而你,好好休息一阵子,后面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的。”


    安德烈沉默了一会儿,抬头望向天空。


    他轻声开口,猜测着:“鹑火和贪狼没过来,不过他们也在纪蓝号上,实时注视着这里,恨自己不能亲身提供帮助吧。”


    “荒星平民卑劣,污染种恶毒,我对世界的认知来自于你们。”安德烈拧着眉毛,“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


    平民来救他,为他的自由奔波,污染种也关心他,恨不得亲身抵达。


    安德烈:“她看见我,她在乎我 ,她是我的明主,哪怕舍弃姓氏,我也要去跟着她。”


    瑟恩伯琳震惊地捂着心口,她只觉得心口像是要流出血来。“安德……你为什么这样?伊图尔是你的荣耀,你从小以伊图尔为骄傲啊。”


    “你们都爱我,妈妈,爸爸,你们爱我,但你们从未用看麦特欧的眼神看我。”


    安德烈:“你们爱我,却不在意我的理想,你们觉得这样笨的我不该有出格的理想。”


    安德烈捏着匕首,割下了一缕头发,看着手心里灿金色的头发,他深吸一口气,握紧握紧匕首,用匕首尖端指向了自己的眼睛。


    “那你们就剥夺我的姓氏吧。”安德烈平静地开口,“她不会因为我不再是伊图尔就不要我。”


    “安德烈!!”瑟恩伯琳提高了音量,几乎要把心肝呕出来般地喊道。


    安德烈金色的头发和湛蓝色的眼睛,是伊图尔家族的“显性特征”。


    他长得漂亮,一向笨笨的,又很乖,生活里总是别人替他做主,他听别人的话。


    这是他第一次,展现出这样执拗癫狂的自毁性。


    安德烈身姿笔直,握着匕首,尖锐的锋芒冲着自己。


    “我不畏惧死亡,我只怕她像你们一样对我。又爱我,又叫我困惑。”


    第163章 崭新的神国 阿姨能不能带他走人?……


    执微此时, 倒是不知道地面上安德狼和瑟恩伯琳的争执。


    她不清楚安德烈的妈妈来了,她忙着踩着长剑,升到高楼的楼宇边缘。稍微判断了一下情况, 执微果断出击, 她握着枪械, 对着天台的边缘一通扫射,做了一个全套的基础描边。


    凛冽刺目的激光光束,将楼体侧面烤出泛焦的痕迹。执微只是示威,并没有灭口的打算,紫微星长剑悬停在天边,执微举着枪口,对着伏击警戒她的一排狙击手。


    她才学会用枪不到半年时间,换作之前,她打气球摊都赢不到一个钥匙扣。现在就不一样了, 她恶补过一些基础知识, 体质又经过药剂的进化, 身体没有任何跟不上意识的滞后反应,这种质变给她带来的进步是惊人的。


    执微和对方打起来的时候,她真切地意识到,自己强了太多。


    她拎着长剑刺向对方的机甲, 剑锋和机甲撞在一起, 迸出夺目的细小火花。冲击力震着执微的手腕,她却不再像以往一样觉得酸痛,她牢牢握住剑柄, 再次俯身而上。


    直到,一抹白雾似的光晕,将她笼罩住。


    她的眼前陷入一片虚无, 执微警惕地环顾了一会儿四周,周围的图景才再次缓缓出现。


    地面上的瑟恩伯琳安抚着察觉到了情况不对的安德烈。“只是拖延住她的时间,我想空出充足的时间,足够让你离开。”


    她眼瞧没法让安德烈屈服,想着控制住他,也是可以的。


    可安德烈不干,安德烈倔强得和野猪一样。他吸吸鼻子,抹抹脸,直接说:“我不走。”


    他担忧地望向空中,盯着那团包裹住了执微的实体雾气瞧。看了一会儿,他猛地反应过来了。


    “不,你骗我。”安德烈的脸色一下子就冷了下来,“那是锁住了好多竞选人的……意识牢笼。”


    意识牢笼,是一种以全息意识为基础进行研究,在现实中依旧可以向着人类意识进攻的武器。


    根据人类的意识,模拟出人类理想中的未来走向,诱导人类沉浸。越是理想盛大恢宏的人,越会被更死命地困在原地。


    而竞选人,是所有人类里,最讲究理想的那批人。所以被意识牢笼困住的竞选人,有许多许多。


    人类攻击“神明预备役”竞选人是对神明的忤逆,但用意识牢笼困住竞选人,就算不得攻击,对吧?


    安德烈明白这是针对执微的局,他气极反笑,觉得自己的人生陡然间荒诞起来。


    他的舅舅,妈妈,爸爸,家族……好像并不是他认知里的样子。他终于这么想。


    但此时,执微可没有安德烈想得那么惨。


    她在雾气里转了两圈,雾气缓缓散去,她看见了一条笔直的路,通向闪着光的地方。


    执微:“……这什么,天堂?”


    她没动,于是白雾中又刷线出来了新的景象,给她搞了个领路的人。偏偏在路边为她做指引的,不是别人,甚至不是人。


    是一只金毛小熊,长得和泰迪狗差不多。


    这就是执微被意识牢笼模拟出来的理想图景。


    巧了,所有人都认为执微有宏大的理想,瑟恩伯琳甚至认为她会在意识牢笼里,在她的意识为她构建的美好社会里起码困上十天半个月。


    但执微没有那么宏伟的理想。她比世人理解的她,要咸鱼多了。


    或者说,侵入人类意识的造物,搭建不出她的理想。


    执微刹那间就清醒了过来。


    她甚至还保持着理智,比起之前与司徒宝花作战时候被困的意识,现在她感知到自己的头脑依旧格外清醒。


    她返回地面的时候,正听见安德烈和瑟恩伯琳争执的余音。


    安德烈的声音格外悲戚:“……你说过,我如果想向家族求助,就要以命抵命。”


    瑟恩伯琳提高音量:“那是假话,那是骗你的,安德……你是年轻一辈里唯一的孩子,你是伊图尔的未来!!”


    安德烈还是没有放下匕首。他将他割下的那缕头发撒向地面,匕首锋利的尖端依旧指着他的眼睛。


    他是一副可以舍弃金发蓝眸,舍弃伊图尔给予他的全部的架势。


    他情绪很激动,执微回来,他都没发现。


    执微见他拿着匕首对着眼睛,吓了一跳,她也不客气,站在安德烈的身后,抬腿对着他的后腰就是一脚。


    把安德烈踢得一个踉跄,他站稳后回头,瞧见了执微,像是寒冰突然融化了,一下子就水汽多了起来。


    “主官……”他期期艾艾地叫了起来。


    执微抬眸,看见安德烈对面站着个一头蓬松金发的漂亮女人。那种高挑优雅的女性魅力,叫执微稍微瞪大了一点眼睛。


    但瑟恩伯琳望着她的眼神,警惕里带着几分惊恐。


    “你出来了……”她呢喃着,“你只用了几分钟,就摆脱了意识牢笼……”


    这得是多么坚定的意志啊?!这得是多么可怕的竞选人啊?


    执微觑着她的神色,猜到她估计又在脑补什么,连忙试图辩解:“你好,这位贵族女士,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但事情一点比你现在想的要简单得多……”


    安德烈为她介绍:“这是我妈妈,瑟恩伯琳·伊图尔,主官。”


    执微一惊,看着瑟恩伯琳那几乎可以立刻扮演精灵女王的容貌和气场,暗自腹诽女王是怎么生出傻白甜小熊的??


    她还是很礼貌:“你好,女士。”


    “执微竞选人。”瑟恩伯琳面色复杂地开口,说出了刚刚安德烈在做的事情,“安德宁可舍弃伊图尔的姓氏,也要跟着你。”


    她上下端详了一会儿执微,仿佛在看什么新品种人类。


    执微的确忌惮安德烈这个能为她提供无数“助力”的姓氏,但她可没想过叫安德烈无家可归啊!!


    她立刻去阻拦安德烈,说话都破音了:“安德烈?!”此刻的执微,瞧着比瑟恩伯琳惊恐多了。


    安德烈低着头,抚摸着匕首的握手处。


    他吸口气,又摇摇头,目光里充满了迷茫:“世界不是我被告知灌输的那样。”


    “如果被带走的是鹑火或者贪狼,此刻主官能见到的只是他们的尸体吧?”安德烈轻轻地问,“甚至这样会更划算,可以刺激一位竞选人,只要她无法保持理智,敌人就会像嗅到了她的伤口血迹一样咬上来。”


    他看着瑟恩伯琳:“而我大体安全,这是我被妈妈生下来就给予的特权。”


    “比起我平安无事,他们两个死亡的可能,我宁可选我和他们都重伤的可能。在那种可能里,好像更正确。”


    执微:“……安德烈。”她艰难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她刚刚给安德烈做了一部分基础检查,安德烈胸前的血基本都是从粘上的,她判断那些血也是他吐出来的。除此之外,他身上更多的就是逃跑时候造成的擦伤,还有一些药剂的残留反应。


    他和几天前并没有什么变化,可又真实地变了一些。


    他渴求地由下至上去凝望着伊图尔的眼神,在此刻彻底消失。


    分明刚刚走出意识牢笼的人是执微,但瞧着他的姿态,他怎么才像是走出牢笼的那个?


    “人应该为了正确的事情,舍弃自己的利益。”他喃喃着,“我很怕疼,可现在又身上没有伤口,一切安宁,我知道我要感谢我姓伊图尔,我也知道,我窃取了我同伴的生机。”


    瑟恩伯琳像是听见了他要和刺猬结婚一样的荒诞话语。她的脸色煞白,瞳孔震颤。


    “安德,安德,你怎么这么想?”瑟恩伯琳向前两步,几步站立不稳。


    安德烈:“如果站在这里的不是我,是鹑火,是污染种,她会活着吗?她会完好地进入伊图尔的星域吗?会有人巧设这样的局只为了带她回家吗?”


    “没有,妈妈,她已经没有家了。”


    “你们所有人,告诉我她卑劣、愚蠢、恶毒,可我亲眼看见她优秀、聪明、善良。”


    瑟恩伯琳觉察到事情超乎了她的预判,她急忙试图阻拦。“贵族享受的利益,拥有的特权,是你出生就拥有的东西。”她坚持道,“你也是靠着伊图尔的姓氏,才做了执微竞选人的副官。”


    执微缓缓举手示意:“打断一下,我说句真心实意的话,如果最开始知道他姓伊图尔,我扭头就跑。”


    可恨那时候根本不知道伊图尔的力量!不然她早落选跑路了!


    安德烈还沉浸在他的思绪里,他想着事情,嘴里轻轻诉说着:“如果享受特权的代价是剥夺同伴的生机,妈妈,我不能这么做。”


    “我过去一直这么做,可现在不能。过去我辱骂污染种,可现在不能。我见到了具体的污染种,他们比我真实得多。”


    安德烈缓缓抬眸:“我还是不知道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但是妈妈,我知道真理的方向在哪里。”


    于是,在所有人面前,安德烈向着执微的方向转身。


    他胸前有血,眼底有光,他轻轻地半跪在执微面前,行了一个繁复的贵族礼节之后,像是卸下了身上的重担,轻松又明艳了许多。


    安德烈对执微说着以往的誓言:“请让我做您的副官,您的祭司,辅助您建立崭新的神国。”


    他的声音清澈悦耳,可在执微听起来,却可恶极了!


    执微:……阿姨,能不能带他走人。


    好中二啊你!


    执微一边尴尬,一边真的有些感动。然后她就看见安德烈膝行过来,偌大一只健壮的野熊一般,轻轻抱住了她的腿。


    “……”执微看见了瑟恩伯琳那破碎的目光。


    妈妈在为叛逆小孩心碎,但执微分明觉得自己也是碎裂的那个。


    第164章 图腾 倒反天罡!岂有此理!


    执微抬手握住了安德烈的手腕。


    她忍着羞耻, 又有些感动,情绪那叫一个复杂难堪。执微盯着安德烈的眼睛,顺着他的手腕摸到他的小臂, 使力将他拉了起来。


    安德烈倒是也没挣扎, 目光始终放在她的身上, 被拉着就借力起身,落在执微身上的眼神没有偏移一点。


    执微并不觉得自己是什么真理的方向,显然,安德烈的亲妈瑟恩伯琳,也不觉得她是。


    瑟恩伯琳的表情有一种近乎苍白的石化感。


    要知道,她不是一个人来的,她带着近卫队私募军,带着近身的人,一大群人浩浩荡荡过来的。而现在呢?在所有人面前, 安德烈坚定地背离了贵族的信念, 选择荒星出身的执微。这叫她又迷茫又气愤。


    “你不能走。”她虚弱地开口, 抬手示意近卫击退执微,一定要安德烈留下来。


    执微才灌了一瓶基因进化剂,她以前很怕物理对攻,现在最不怕的就是打架。


    近卫几十号人围上来, 执微还有点儿兴奋呢!她右手持剑, 左手拿枪,挽了个剑花,重心下降一点, 身子如同离弦的箭一般直接冲了出去。


    执微敏锐矫健地在人群中翻腾着,避开攻击,找准时机, 丝毫没落下风。


    安德烈也察觉到了执微的不同,他这次没发出什么被踹小狗般的心疼呜呜声,他眼睛亮亮地瞪大了些,盯着执微打斗的身影,喉头微微颤动着。


    可瑟恩伯琳带的人实在是有点多,执微击退一批,后面一批就补上来了。


    看来解决这种情况,还是得从源头入手。


    执微用剑背扫过,将几个近卫驱赶出空隙,紧接着,她立刻松手落剑,高高跃起,踏着长剑,借着紫微星的冲劲儿,从人群中钻出,一把拽住了瑟恩伯琳的手臂。


    紫微星的剑锋从瑟恩伯琳的腰侧划过,执微降低重心,半蹲在剑身上,扯住瑟恩伯琳的手臂,而后迅速后退。


    她手腕处的黑玉镯子颤动着,顷刻间化作白光,侵吞了周围的空间,形成了一处密闭区。


    执微将她和安德烈一同拉进这片白光中。


    一切发生得太快,瑟恩伯琳一边惊诧于执微的速度力量,一边恐慌于她身上的防护设备尽数没有启动,竟然真的任由执微困住了她。


    瑟恩伯琳抬眸环视着这片白光:“这是什么?”


    执微也不多废话,她控制着污染悬为尖刺,抵住了她的心口。


    “这是我威胁你的武器,瑟恩伯琳女士。”执微说话的时候,还是讲礼貌的。


    瑟恩伯琳很镇定:“执微竞选人,您不会以为这真的可以伤到我吧?我身上的防护系统……”她话还没说完,胸口陡然传来尖刺的异物推进感。


    执微控制着污染化为的实体攻击前进了一点,瑟恩伯琳立刻就有了察觉。


    是的,执微此刻没有划破她的皮肤,但瑟恩伯琳知道,执微随时可以刺入她的心脏。


    这会儿,尊贵的瑟恩伯琳倒是老实多了,高高在上的眼神也会低垂着一点,再抬起来去看人了。


    执微也没客气,直言:“我在威胁你,也在威胁伊图尔,我可以这样对你……”她意念一动,身后便立即涌起密密麻麻的尖刺,那些白光变换着模样,恍若萦绕着人类能力极致仍无法企及的叹息之墙。


    “也可以这样对更多人。”她补充说。


    她说的是真的。瑟恩伯琳意识到,外面的近卫不会眼看着她被掳走,私募军会持续攻击这诡异的白光,但她现在听不到任何声响,这白光将一切隔绝,又可以化作攻击利器……这不是科技武器,绝不是。


    这是神明赐予的新生力量吗……


    瑟恩伯琳清透的蓝眼睛眨了眨,她的脖子像是生锈的铁块,动起来僵硬极了似的重重地点了个头。


    执微又威胁她:“我不想让更多人知道这个武器,不然也不会瞒到现在,所以,你要怎么做,你明白吧?”


    瑟恩伯琳当然明白。实际上,她已经有些后悔了。


    是啊,她明白了,她明白执微是在装弱了!她隐藏了力量,钓鱼般地环视着她周遭的危险,一旦有谁冒头,她就出来制裁,顺便把敌人老家都抄掉。


    好深沉的心思,选民还说麦特欧竞选人阴郁,说执微竞选人亲和,这哪里亲和了??


    对待安德烈,执微的态度就很亲和。


    执微很体贴安德烈的心思,她看见了之前安德烈的努力,他兜兜转转许久,都没达成目的,甚至把自己都栽进去了,这叫执微有些心疼他。


    “安德烈为我争取伊图尔的支持,是他对我的心意。但我并不需要伊图尔,瑟恩伯琳执行人,请你一定要明白这点。”


    执微:“我不依仗你们,也不畏惧你们,你担忧的事情在年底之前就会被完美地解决,再稍微等几个月,好吗?”


    她没说出口的意思其实是,她年底之前被淘汰了,副官安德烈自然就失业了,伊图尔也不必通过各种方法劝导小少爷回家了。


    但瑟恩伯琳和安德烈不愧是母子!这俩人的想法在此刻互通了!


    妈妈和孩子都默契地认为,执微的意思是年底她就即位神明,那么瑟恩伯琳担忧的事情,当然被完美地解决了。


    瑟恩伯琳被逼着不得不考量,哪怕无法接受执微,也必须和缓了态度。


    执微满意地松了手。她觉得达成这样的肤浅合作,就足够用了,正要回身带着安德烈离开的时候,就看见安德烈抬起了一直低垂的眼睛。


    他像是想通了什么,眼底带着红血丝,表情有一种微妙的顿悟,像是才走过一段濒死的疯狂钢丝。


    “现在不用我来换她的命了?”安德烈自言自语说着。


    当然是不用了。执微展现出的实力,震慑住了瑟恩伯琳,瑟恩伯琳现在对执微的权衡已经更迭了代码。


    安德烈摇摇头,苦笑了一声。


    “我之前是如此笃信家族的规矩,我奉行着规则做事。”安德烈觉得有些荒诞,“我以为家族不算正义,但起码公平。”


    “原来,不是这样。”他说。


    安德烈像是发现了新世界一样:“我做了好多事,想让家里认可主官。但现在想想,只要实力足够,那么我认可她,就是家里认可她。或者,家里认不认可她,有什么要紧?只要家里支持她就行了。”


    他走了两步,靠近执微和瑟恩伯琳的身边,皮靴尖端打在城市地面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


    “既然话说到这里,为了避免利奥伯德的事情再次发生……”


    安德烈将手伸向里衣的内侧暗袋,从里面拿出了什么东西。


    执微看去,发现他拿出了一个像徽章样子的东西。那玩意儿和她之前给他的一百块现金粘在一起,安德烈掏出徽章,又把现金塞回去了。


    他留在手心里的,是一枚硬币大的徽章,他用拇指指尖虚虚地按压了一下,附近空气立刻扭曲变形,虚拟投影散发出一道一道细腻的波纹。


    执微没认出来这是什么个玩意儿,但她看了一眼瑟恩伯琳的脸色,好家伙!瑟恩伯琳的瞳孔都在颤抖,她的神情里混合着不可置信和绵长的骄傲。


    执微:“这是什么?”


    回答她的,是瑟恩伯琳。她哑着嗓子:“这是伊图尔家族诞生的新一代图腾。”


    执微扭头去看安德烈,心底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什么意思?你家不是你妈妈这个执行人当家主?”


    安德烈攥紧了那块图腾。


    “伊图尔是神明眷属,有独特的继任方式,当神明赐予伊图尔新生的图腾之后,拥有崭新图腾的人,就可以继任掌控家族。”


    他长得漂亮,平时笑起来有些甜腻的羞涩感,像是偷了蜂蜜罐的野熊精。可现在,他笑的时候,只扬起嘴角一点弧度,目光直视,瞧着凛冽尖利,野心勃勃。


    瑟恩伯琳:“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安德烈:“就这几天。我被灌了药剂,昏昏沉沉,眼前能看见的只有我的主官。之后,家族的神迹和我的神明一同降临。”


    执微缓缓抬起手指,啃了啃指节。


    哇。她从心底发出一声感叹,哇!这种家族的权力更迭,靠的不是经验能力平稳转移,靠的是神明赐予图腾??


    好符合这个社会的运行逻辑啊!


    安德烈改变了刚才的想法,他想通了许多事情,就开始胡闹一般地为执微争取。


    “我之前想,我要为了主官舍弃伊图尔的姓氏。我错了,我这么做,主官就太亏了不是吗?”


    他用那种要和执微一起建造崭新神国的语气,说:“我不要舍弃伊图尔这个姓氏,我将赋予它崭新的含义。”


    执微那种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了!


    安德烈:“我要带走三支私募军和六支舰队,伊图尔下属财团凡是涉及机甲制造、零件拼装、粮食加工、武器设计的,都要向平川、沉没星海、沙洲等地扩大订单量并提供资金技术扶持……”


    执微连忙打断他!“这样对伊图尔没有好处吧?”执微使劲挣扎。


    安德烈一点儿不听劝,他那叫一个理直气壮:“为竞选人献出一切,就是选民要做的事情。”


    他还深深地凝望了执微一眼,坚定地向着她表述忠心。“我是你最初占领的选民,我拥有的,就是你所征服的。”


    执微气得指尖都在发抖!安德烈还以为她这是感动的!


    一旁的瑟恩伯琳,她望向安德烈的目光里,带着沉沉的不解。她不懂安德烈说的理想和正确,也不明白他为什么变了许多,可他被神明赐予的图腾,于是母亲的眼睛里便涌上欣慰的神色。


    安德烈在她莹润着爱意的目光下,也抿了抿唇角。


    “妈妈,我没有公开暴露图腾。”他说,“你还是伊图尔家族的最高执行人。”


    瑟恩伯琳:“你什么时候公开图腾?”


    安德烈看向执微:“这取决于主官什么时候允许伊图尔由暗转明。”


    他毫不犹豫地对执微说:“我会把图腾献给主官。”


    于是伊图尔的资源权力,声望脉络,就连暴露明暗的开关控制,都将被执微握在手中。


    执微的反应就更大了:“不不不不不!!”


    但安德烈一向执拗,他拿出了图腾,就没有想过收回去。


    他还很会逮住执微的弱点攻击:“主官,你不收的话,我现在就公开图腾,接任家主。可我又管不好事。”


    “所以伊图尔的末日就来了。”安德烈缓缓说。


    倒反天罡!岂有此理!一个伊图尔用伊图尔的存亡威胁别人!


    第165章 自拍 咔嚓!


    执微拧着眉毛, 目光扫过安德烈和瑟恩伯琳。这两位的表情,词现在都很精彩。


    安德烈是那种很贼的表情,又有点怂, 又很活泼。偏偏现在他胸前还沾着血渍, 瞧着很虚弱, 执微知道他的心思,但对他也生不起气来。


    而他的妈妈,伊图尔的瑟恩伯琳,出场的时候面容骄矜,此刻气势却弱了许多。她眉眼中有几分颓唐,最终什么话都没说。


    执微盯着安德烈手心处徽章样子的图腾看了一眼,她倒是不怕安德烈对伊图尔做什么,毕竟伊图尔还有那么多人在。她怕的是安德烈拿着图腾,号召伊图尔的力量, 在她竞选神明的路上真来个神兵天降……执微都不敢去想象那个画面。


    执微:“好吧。”她叹了口气, 接过了图腾。


    她留下了这枚图腾, 但此刻想着的,是放在自己手里,她可以坚决不用。可要是放在了安德烈手里,他真“虔诚地献出一切”, 那她的优势就太大了!


    安德烈不知道执微此时的想法, 他看见执微收下了图腾,像是终于卸下了一直提着的这口气。


    这几天的时间,对他而言, 恍若浓缩了几年的信息量。如今见到执微,被药剂混乱的头脑和高度紧张下绷持的脑神经,总算是可以歇下一点。


    他目光稍微钝了一些, 执微抬手撤掉了污染,白光散去的刹那,围绕着她们的变成了伊图尔的近卫。


    执微站在原地,没有额外多说话,只是向着瑟恩伯琳轻飘飘地望去一眼。


    一切没有说出口的话,含混着震慑、威胁、合作的复杂情感,都被包含在这样的一个眼神里。


    瑟恩伯琳自然是领悟到了执微的意思,她连忙呵斥道:“都退下。”


    近卫军散开后,执微召来了飞行器,悬停在一旁。她率先跃上了驾驶位,将外面的空间留给了这对母子。


    安德烈望着禁止他进入伊图尔星域,又见他久久不认输,将他绑回来,可折腾了一通,什么都没有得到,甚至失去了主导权的母亲。


    即便是这样,瑟恩伯琳对安德烈的目光里,没有权力被威胁的憎恶,她对孩子的爱依旧如星子般闪烁着。


    “安德。”瑟恩伯琳披着和他一样的灿金色头发,长卷发披在肩上,像一幕黄金序章。她蓝眼睛里终于露出忧郁和一点脆弱,她抬起手,抚摸了一下安德烈的脸颊。


    安德烈吸了吸鼻子,怔了一会儿,说:“我会幸福的,妈妈。”


    他说完,轻轻抱了一下她,他在母亲耳畔垂下头颅,这位贵族的叛逃者发出了理想主义的呢喃。


    “一定有公允正义的新神国。”与其说安德烈相信理想,不如说他是那样执拗刻板地笃信着执微,“和那比起来,我占有的特权,算不得什么。”


    他为母亲留下了一个拥抱,带着伊图尔的势力,坐回了执微的副驾驶舱。


    执微提起飞行器的操纵杆,和实时响应的鹑火反馈进度,迅速驶离了伊图尔的星域,返回了在外围等待的纪蓝号。


    迎接执微的,不只是鹑火和贪狼,也不只是锈齿轮调拨过来配合的工作人员。还有一位,眼巴巴地看着安德烈的巧克力神。


    巧克力神穿着一袭洁白的神袍,走出内舱,看见甲板上的众人,还没说话,先快走两步,甚至走到执微附近的时候还踉跄了一下。


    祂匆匆和执微打了个招呼:“执微竞选人。”而后立刻冲着安德烈扑了过去。


    “太好了,你安全了。”神明凝望着祂的狂信徒,神色雀跃,执微看出祂是真的为了安德烈的平安而兴奋。


    有对人类不屑一顾的神明,就有将信徒视作朋友的神明。执微之前只觉得安德烈是在买巧克力,但对于他来说,这像是一份坚持着的情感链接,对面是一位贩卖甜蜜的神明。


    安德烈也很高兴见到祂,反而是巧克力神的气势弱了一点。


    “我想问,就是,你还信吗?”祂有些期期艾艾地问。


    祂作为神明,神职实在是有限,根本做不到庇护信徒。祂怕安德烈经过这次危机之后,就不信祂这位掌管巧克力的神明了。


    安德烈急忙使劲点头:“当然!我要吃巧克力的!”


    这句坚定里透着荒诞的话,叫在场的人都笑了起来。巧克力神也跟着抿起唇角,对着安德烈拍着胸脯,说祂会一直满足任何人类任何时间的巧克力诉求。


    鹑火也有些忍不了,但安德烈不管,他去和鹑火推销巧克力神的圣明,贪狼在旁边凑热闹。对于安德烈自己跑出来,而不是等在原地被执微救的这点,他有些惊奇地一直打量安德烈。


    他们凑在一起说话,就把执微和巧克力神剩下来了。


    这时候,执微才开口:“谢谢你为我们提供帮助,冕下。”她直接说道。


    巧克力神惊了一下,偏头去看她:“你怎么知道?”


    她不应该知道的,因为事情并没有出现异常。但她敏锐地捕捉到了一点细节,理由同样是事情没有出现异常。


    执微直言:“事情很顺利,顺利到一切都是很好的结果。”


    有点像是喝了福灵剂,但她没喝,所以在这个神明掌管万物的世界里,一定是有神明提供一点帮助。


    “只是为你们向别的神明要了一点运气助益。”巧克力神摆摆手,示意不值一提,还努力给自己拉业务,“但还是信我吧,我比较稳,我回应给信徒的不是虚无缥缈的东西,而是实体的巧克力。”


    “好。”执微应道,“我会吃的。”


    她说这话,从一旁鹑火的保管物品里,拿出了一样东西,递给了巧克力神。


    “还要辛苦你把这件神袍带给神殿,冕下。”


    她拿出来的,正是她从污染区里拿出来的神袍。


    巧克力神只是成神了,又不是断网了,祂对于实事的了解程度,比执微还要快速得嘞。所以,在祂看见这件神袍的第一眼,他就想起直播,知道这是执微从污染区拿出来的东西。


    神明对污染区也是避之不及的,巧克力神连忙后退了半步,整个上半身都向后仰去。


    执微:“包裹它的材料,是我的团队仿照疗养院收容污染者的模式设计制作出来的。”她安抚着巧克力神,“所以绝对 安全,不然疗养院里面的污染者早就越狱了。”


    这话叫神明安定了一些,可祂的神色还是很仓皇。执微瞧见了,也没多问,只是悄悄对着祂眨了眨眼睛:“我不会多问你关于那位代替神的事情的,冕下,只是转交一件神袍,后面的事情和你都没有关系。”


    巧克力神思索了一会儿,终究还是接了过来。


    而另一边,安德烈回来后,从鹑火那里知道了执微喝下基因改良剂的事情。


    那是最后一瓶原药,蕴藏着无限的机遇,也暗藏着无数的危险。安德烈跟着执微快半年了,他了解执微的性格,他明白,如果不是他出事,执微是不会喝那瓶药剂的。


    知道了这件事情之后,安德烈一直偷偷有眼角瞥向执微,每当执微回眸看过去的时候,他又会把目光移开,装作似乎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的样子。


    直到傍晚,执微一个人在书厅的时候,安德烈找了过来。


    他靠近执微,小心翼翼地俯身弯腰,观察着执微的情况。哪怕执微现在健康极了,可安德烈似乎还像是有了阴影似的。


    “喝那个一定很痛苦。”安德烈用指尖轻轻摸了摸执微的唇角,似乎可以感触到她呕出的那些鲜血。


    执微从结果的角度出发,反过来劝他,说:“倒也不会。换个角度想想,算是我占便宜了。”


    寿命提高、体质增强、脑域清醒,那黄铜瓶子里装着的水红色药剂,不愧是地肤在她救了沙洲后献上的宝物。自从执微到达异世界后,总是在倒霉,现在灌了一瓶进化药剂,也算是赚到了。


    就是!就是!人不能总吃亏吧!


    虽然执微属于是,她自认为她一直在吃亏,但别人都认为她把所有的便宜都占尽了……可恶。


    安德烈仔细地观察了她一会儿,玻璃珠子似的蓝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人瞧。他肉眼看不出执微的变化,可他会想象执微在喝药时候真切的痛苦。


    他看了一会儿,又闷头下去,不作声。只是扯开领口,将内袋里的一百块钱还给了执微。


    这是当初他被传送离开之前,执微塞到他手里的。


    这是执微的过去,是她的来处。安德烈还了回来,执微也就收了下来。


    安德烈留着没用,执微要是真穿回去了,一百块还够买四份麻辣烫,够她的竞选团队吃。


    执微将一百块夹回手机壳里。她握着手机,一抬头就能看见安德烈清澈的蓝眼睛。


    “你来。”执微轻轻开口,示意他靠近她。


    本来安德烈靠着执微已经蛮近的了,执微还让他靠近,安德烈不知道要做什么,忍着别扭,又凑近了执微一点。


    他几乎要将下颚搭在执微的肩膀上了。


    执微解开了手机锁屏,打开相机,手臂伸长。她举起手机,开了自拍模式,用手机和安德烈照了一张自拍。


    这张和星际人类的自拍,留存在了她来自现代社会的手机里,和那些过往照片并排放在一个相册里。


    执微低头看看这张照片。安德烈长得摄人心魄,执微也是标准的爱豆脸,俩人的自拍那叫一个漂亮。


    实在是一张很完美的照片。


    执微看着看着,眼底就染上笑意。


    是的,她始终没有放弃回家的想法,但现在,她接受了安德烈被留在她的关于过去的记忆里。


    第166章 第一名 还能这样?还能这样?……


    ……不管怎么样, 照片拍得还是很好看的。


    安德烈经过这起绑架后,明显被折腾得稍微瘦了一点,执微盯着照片好好瞧了瞧, 发现他两颊位置掉了点肉, 脸颊没有之前那么饱满, 可也显得五官更深邃了。


    他身上的凛冽感更强,又平添了几分破碎脆弱,可望着人的时候目光不会偏移,眼底自有坚定。


    她总觉得他之前已经足够漂亮了,现在呢,倒是比之前的漂亮更多出一点不可接近的感觉。


    执微盯着照片看了两眼,又抬头看了看身边的安德烈。她很不客气地抬手捏了一下他的脸颊。


    安德烈抬手捂住了脸,没挣扎也没躲避,因为执微的触碰, 眼底更亮了一点。执微得以确认, 现在面前的安德烈, 就是真实鲜活的。


    她就笑得更温和许多。


    安德烈扭捏了两下,明显不想提起这件事情,但此刻又偏偏是个不错的时机。


    他迟疑一会儿,还是开口:“我能摆脱药剂的控制, 从囚笼一样的实验室里逃出来, 其实是对方放水的原因。”


    “利奥伯德对你放水了?”执微问。


    “不是利奥伯德。”安德烈神情复杂了一些,“是……荣枯。”


    氛围像是凝滞住了,空气也变得黏稠。


    执微倒吸了一口凉气, 硬生生气笑了。


    “怎么到处都有麦特欧的事?他是什么阴暗爬行的病娇吗盯着我不放了?!”执微冷着脸,“我惹到他了吗?他非要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我身上?”


    细细想来,要不是因为之前和荣枯有些利益交换, 安德烈此番还有不少苦要吃。


    麦特欧凭什么仗着势力大一些就能和安德烈家里人一起欺负小傻子?


    执微不忿,安德烈反而神情有些微妙。他那副死表情里还带着一点矜持和得意,执微看得那叫一个摸不着头脑。


    安德烈轻咳一声,压下了喜悦,美滋滋地开口:“之前难说,但现在,你确实是惹到麦特欧了。”


    他扯出光脑的虚拟屏,默默点开实时排名,将目前的排名结果展示给执微看。


    执微探过头去,一瞧,心跳恨不得直接原地暂停。


    执微之前的排名是第二。之前,执微独闯污染区的后续影响,本就仍在持续发酵中。星网上全部都是她的消息,各种分析赞叹层出不穷。


    执微不是本地土著,她对于很多事情的反应都是慢半拍的。


    直到现在,看见星网上居高不下的热度,和她那死命往上蹿的支持率,执微才稍微有了一点实感。


    因为直播闯过污染区,外加伊图尔的增益,执微眼睁睁看着她的支持率一路飙升。


    她的名字后面跟着她的组织名称“锈齿轮”,再往后看,位次已经是第一名。


    再往前看,赫然已经没有任何人在她前面挡路。


    执微恍恍惚惚地盯着安德烈,目光又绕过他闪着星光似的眼神,盯着一旁的鹑火和贪狼,用可悲可叹的语气重复着:“闯过污染区这件事儿,闹得还挺大的哈,哈哈。”


    她一开始就说这玩意儿得藏着掖着!但为了救安德烈,她当时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现在好了,现在冷静下来一想,怎么感觉安稳的生活再次远离了……不,这次怕不是彻底远离了。


    鹑火在旁边搭腔:“当然会闹得很大。”


    “所有人类对污染都避之不及,但主官,你可以在里面走一个来回。”她还可体贴了,“哪怕可以控制污染的事情还没有泄露,目前暴露的这些,已经足够人类癫狂的了。”


    是够癫狂的。都癫狂成第一名了,还有比这更癫狂的吗?!


    她一开始是想落选的!现在怎么混着混着成了第一名了?!


    执微缓缓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脸,从指缝里挤出低沉郁闷的声音。


    “这不是我预想的场景……”她绝望道。


    她想落选,偏偏一眨眼五次公选结束,她还在选秀。她想吊车尾,偏偏一会儿要救一下这个,一会儿又舍不得那个,混着混着就排到第一名了。


    苍天啊,怎么如此对她?她究竟做错了什么?!


    安德烈还在一旁火上浇油:“我懂你,主官。这的确不是你预想的场景。”


    “太低调了,不够震撼。”他遗憾又惋惜地开口,“如果在公选现场升到第一名就好了,给所有竞选人都看清楚谁才是预备神明!哼,或者,在集会现场见证这一幕,也足够那些人从此定了为主官效忠的心。”


    执微焦虑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什么话?说的这是什么话?!这还不够高调的嘛,还想更高调?


    安德烈重重舒了一口气,面上颇有几分大仇得报的傲气,显然,执微的荣耀是他小熊的体面。他现在可是个最体面的人了!


    他嘀咕着:“我收到了好多消息。”


    “好多势力都在联系我,试探我之前断联的原因,而现在又恢复联系,试探发生了什么事情。有人看见纪蓝号出现在伊图尔私属星域附近,各种猜测都在暗地里滋生。”


    选民里的专家是很能脑补的。以前就有风声,说执微并没有得到贵族的支持,哪怕拿下了伦伊丽莎,也只是拿到了进入贵族势力的门票。


    安德烈的身份可以让她接触贵族,但执微始终没有要主动接触贵族的意思。


    ……这种姿态就很有趣,为她争取到了更多的平民支持,也断了贵族财团的青睐。


    可现在不一样了,纪蓝号驶过伊图尔星域,安德烈副官失联后再次上线。追随执微的各个选区都按兵不动,伊图尔的资源却向执微倾斜。


    这俨然是一场没有硝烟的贵族夺权战争。许多人见证着她拿到了伊图尔的支持,她补上了身为竞选人走到此刻的短板,哪怕她的组织并非银红,她靠自己拿到了与银红竞选人同等位置的资源。


    “他们不必再猜测什么了,主官。”安德烈满意极了,“之后就是主官收割的时候了。”


    执微:……收割什么?那是她要收割什么吗?那分明是命运试图收割她来了!


    执微缓缓开口,疑惑地发问:“我是第一名了,好,好……好得很!可维诺瓦的麦特欧呢?”


    麦特欧折腾一溜十三招,把自己名次折腾下去了?这是什么本事啊?执微真的很想向他讨教一下,这是什么本事啊?


    能不能教教她啊?她真的很想学这个!


    安德烈:“他?他要面临一大批质询了。”他得意地数落道,“没用的东西。嘻嘻。”


    执微焦急地恨不得满地打转:“维诺瓦其余的竞选人呢?或者子午的危颂颂,奥埃里克呢?”


    怎么就轮到她第一名了?


    鹑火和贪狼悄悄对视一眼,鹑火明白了,执微这是在亲自带着他们复盘啊!


    总结过去的成功经验,未来才能更好地制定战略,这分明是执微的亲手教学环节啊!


    她立刻抢答:“主官本来就很横空出世,竞选纲领又那么特殊,哪怕不支持你的选民,也在关注你。”


    “现在主官暴露了一点实力,人类看见了对待污染的新希望,主官自然就可以顺利地拿下第一名的位置。至于伊图尔的支持,只不过是顺应宇宙规则的锦上添花。后续,也等待着主官亲手打破贵族的特权。”


    执微:……可那特殊的纲领,甚至根本不是她的纲领!从一开始一切就错了!


    安德烈很满意地点点头。鹑火话里有贬低伊图尔的意思,安德烈并不在乎。


    他很兴奋于执微现在的名次,本来就是嘛,和第一名比起来,之前所有的进步和位次,都显得有些低。第一名才是最配得上执微的名次。


    安德烈还问呢:“要发表一些感言吗,主官?”


    执微正斜靠在沙发上,脑壳向后仰着,对着天花板,手臂遮着眼睛,瞧着一点精气神都没有。


    她现在心情那叫一个差劲。


    安德烈询问她要发布什么感言?她哪里有什么感言要说?她恨不得把自己的嘴封起来,以后都不要说话了!


    不,是把全人类的嘴巴都封起来,以后不许人再解读再分析再把她芝麻大小的想法扩大成西瓜了!


    “人类一败涂地啊……”执微喃喃着,为自己悲惨的命运抽泣了一声。


    她捂着眼睛,也没往前看。过了一会儿,空气里传来安德烈说话的声音。


    安德烈开口道:“好的,已发。”


    执微:……??


    她立刻像是弹簧跳跳狗一样弹射了起来。她瞪大了眼睛,盯着安德烈认真工作的表情,颤抖着声音。


    “……啊?!你发了什么?”执微扯过他的虚拟屏,“你不会发出去了吧?”


    不会把她那句“人类一败涂地”的吐槽,面向全宇宙直接发送出去了吧?难道那算是她得到了第一名之后,面向星际发出的感言吗?


    “不像话!太不像话了!”执微气得扯着安德烈领口死命晃荡。


    她想这下完了,这可真得罪人了!可稍微冷静了一点,执微还想,耶?这不就是标准的“得势便骄矜”的剧情吗?


    这是属于反派的路子啊,一定很拉仇恨!没准下一秒她就能从第一名的位置上被拱下来了!


    执微期待地在星网上到处看消息。


    快快快,怎么没人说她坏话?!


    怎么专家还在那里解读她的感言?专家都说什么了?


    【人类一败涂地,所以神明降临拯救,执微竞选人将竞选唯一神,势必会带给选民新生!】


    执微说话都在抖:“……还能这样??”


    第167章 无名区(一) 可恶他在炫耀!


    还能这样?!啊?还能这样?!


    你们究竟在脑补些什么啊?究竟在燃什么啊?


    安德烈见她反应这么大, 急忙瞧过来,怕自己理解错了执微的意思,还试图弥补:“那我赶紧删掉?”


    执微气极反笑:“不, 不用。”


    选民都承认人类一败涂地, 坚定唯一神再次降临了, 她还删什么?


    执微总觉得哪怕她删了,选民看了也不会觉得这是她发错了信息,只会继续脑补,认为她说的胡话是神谕,反而更加坚定不移起来……救命啊。


    她现在懂了,多做多错,少做也错,不做也错,她在这里怎么都是错, 到处都是错!


    执微的目光扫视了一圈, 她盯着虚拟屏上那些分析的评论和留言, 使劲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了出来。


    空气过肺后,从身体内部泛起一点凉意,恰似她此刻的心情。她一面觉得崩溃, 一面又觉得好笑。


    外人解读的她一会儿亲切救世, 一会儿工于心计,一会儿领导人类,一会儿关怀属下。只有她知道她自己, 她压根没有想过那么多!


    执微轻轻摇了摇头,抬手遮住了自己的表情,在人瞧不见的地方, 兀自咬牙切齿着。


    “哎……”她狠狠地叹了一口气。


    安德烈一直观察着执微。


    她掩住表情,肩膀微微内扣,上臂颤抖着,在结束了一场战斗后,显示出一点疲惫。


    他看见执微遮住了脆弱,只留下一声叹息,他只觉得心头被揪紧了一样。


    那些人……那些人都不懂她。安德烈想,那些在星网上分析她的选民们,无论是专家还是评论家,都不懂她有多好。


    那些人只剖析她的伟岸,认为她和伊图尔的推拉是她在争取贵族力量的支持。可安德烈想,她烈焰般的理想里烧着许多枯木,里面一定有一根柴桠,是他的名字。


    就像安德烈陷在药剂造成的混沌里,为她守口如瓶。


    “主官不要叹气了。”他笨拙地试图哄执微,“他们都不知道你有多厉害,但我知道。”


    这话说得有些茶里茶气,说得执微抬眸看他,还无语了一瞬。


    执微:“……是吗?我倒是真希望他们不知道我有多厉害。”


    可目前看来,赫然是大家都知道,而且是知道过头了!她没那么厉害,全靠诸位脑补到过于厉害了!


    执微调整了一下情绪,还是没调整过来。她看见她在实时排名上位于第一名,就感到好笑。


    说真的,她混着混着都能混到第一名了,星际的其余人是在做什么?!


    执微捂着下巴瞧过去,她的竞选团队核心成员,都正凝望着她。因为她刚刚取得了震撼人心的进步,拿到了前所未有的成果,她的竞选团队在等着她接下来的战略方针,眼睛也亮如繁星,明显是想和她一起庆祝。


    执微在众人期盼的目光里,晃了晃头,用手掌托住了自己发闷发沉的脑壳。


    一片面面相觑里,执微终于没挨住众人渴求的目光。


    执微必须讲两句。于是她干干巴巴地道:“……祝贺我们。”


    “走好关键路径,精细化压实多平台战略,落实抽离透传,沉浸式拧合投入产出比,从结果导向去看,预祝我们最后都能实现各自的梦想。”


    执微说完,端起一边的杯子,直接把里面的水全部喝光。


    说人话,就是别主观添加那么多分析,预祝她早点从这脑补世界的中心解脱出来!


    她说得还蛮清楚的,可惜她面前的几个人听不懂。虽然听不懂,但很兴奋,还立刻笑着发出欢呼声。


    “第一名——!”不仅欢呼,还发出快乐的叫喊声。


    执微按了按太阳穴,半晌,也抿起嘴角,无奈地靠在椅背上。


    她知道这个第一名意味着她回家的路又走偏了几步,可她还没怎么陷入沮丧,安德烈和鹑火快活的表情,贪狼暗爽的神色,还是让她心头一软。


    这实在是很值得庆祝的事情,不止她的竞选团队在庆祝,执微的个人竞选网站上,选民更是凝结着充沛的爱意,疯狂给她留言。


    毕竟,语言说不尽的示爱,还可以氪金打投嘛!


    她那个竞选网站收取献金的能力,可谓是极其强悍。她之前一直没有稳定支持她的财团,但她的现金流一直很稳定。


    许多人解读她,许多人又信了解读出来的东西,如循环回廊一般,人们从她身边走过,被她吸引,而后停留等待。


    等待着或许会出现的另一种可能,等待或许会出现的唯一神。


    她并非救世主,可人们簇拥着她,她抛弃了成为恶魔的可能,在许多时候只是随心做事,便足够吸引愈来愈多的人群。


    安德烈去厨房安排菜单,要在甲板上开一个小型的庆祝会。


    贪狼之前一直看安德烈不顺眼,不知道怎么,这次安德烈回来之后,贪狼对他没有之前那么不屑了。安德烈去找吃的,贪狼起身要跟着一起去。


    安德烈:“你没病吧?”


    吓得安德烈扑上去摸贪狼的脸,生怕他是戴着拟真面具混进来的奸细。


    这下好了,贪狼恢复了对安德烈的态度,安德烈被瞪了几眼,总算是舒心了。


    只留下鹑火在执微身边,她发间戴着白鸽的发饰,坐在执微身边,轻轻笑笑。


    “怎么不验证我一下?”执微好奇地问。


    她说之前和鹑火定的暗号,又是发饰的材质,又是发饰模样的问题。


    鹑火到了现在,瞧见执微安全归来,才坐在她身边温和一笑。她说着:“不用那么麻烦。”


    “最准的验证,其实就是你看向我和哥哥的眼神,主官。”


    鹑火:“你从不用看’污染种‘的眼神看我们。除了你,旁人伪装不来的。”


    当然了,执微又不是本地土著,她都不是你们这文化环境里长大的,她能有什么“和旁人一样”的态度和眼神?


    这分明是她的伪装纰漏,是她的bug,可又偏偏验证了她的特殊,被鹑火牢记于心。


    执微抹抹脸,有些感动,又心虚,最后先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她忍不住无聊,偏头去看鹑火在做什么。发现鹑火还是在研究学者菲尔尼约尔和李家送来的那些资料。


    繁复的加密数据,庞大的信息流态,想解读出一点儿有用的线索,都是难上加难。


    哪怕有灵魄的帮助,可解读出来的东西也终究有限。鹑火倒是信任灵魄,但灵魄始终是人工智能,她缺乏情感,而鹑火又笃定学者菲尔尼约尔勘破的许多秘密里,基调就是对人类的情感。


    她总是要自己看一遍,总结好,才能汇报给执微的。


    执微坐在一边,也陷入沉思,她抓住了最关键的问题,喃喃自语着思考:“所以……污染到底是什么?”


    又不是神力,可又偏偏和竞选出来的神明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那会是什么呢?


    鹑火说了句废话,但也是星际人类的认知:“污染就是污染。”


    执微不服气地哼了一声:“所有定义,都肯定能做名词解释,哪有用自己解释自己的?我可不信污染真的是什么横亘了三千多年的未解之谜。”


    “人类是最能适应环境的,适应环境、攻克环境、改造环境……一定有人参破了它的奥秘,甚至可以利用它。”


    信息差是一种特权。


    如果一定有人拥有这种特权,很可能就在伊图尔和斯瑅威手里。


    这么一想,安德烈把伊图尔的摊子接了过来,对执微而言也是件好事。


    她和鹑火又争辩了一会儿,安德烈突然回来了。


    “主官,有舰艇申请与纪蓝号接驳。”安德烈才脱险,便已经恢复了工作状态。


    执微坐直了身体:“谁啊?”她想了一下,打起精神,“麦特欧打过来了?”


    “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挑衅刚得到伊图尔的你。”安德烈嗤了一声,正色道,“是卢米农的舰艇。”


    卢米农,姐姐是污染者,他自己算是擦边污染种的竞选人。他之前为执微暗地里联络了许多小组织的竞选人,在执微都不知情的情况下,为她构建了坚实的小组织联盟。


    “他来做什么?”执微最近还真没怎么和他联系,现在他突然过来,她也想不出他是为了什么事情。


    纪蓝号允许了舰艇接驳,卢米农和他的竞选团队走上了纪蓝号的甲板。


    他也没有越界,下舰的时候只带上了他的副官。


    一见面,卢米农就恭喜执微:“全星际都看见您的英姿了,执微竞选人。我就说,只有您能做出这种事情。”


    他是真心感慨,可这话在执微耳朵里听着那叫一个别扭。


    执微:……怎么听着这么像是嘲讽啊?可恶!


    偏生卢米农才没有嘲讽的意思,他是真心实意地对着执微表示恭喜,于是就显得更嘲讽了!


    执微:“你特意来见我,也不只是为了说一句恭喜吧,卢米农竞选人?”


    卢米农坐在执微对面,姿态稍微有些拘谨,但眼睛格外明亮。


    听见执微的话,他也不着急,反而先笑了,摇摇头,故意叹口气。“真好听的称呼,可惜下个月六公结束,我大抵就听不到别人这么叫我了。”


    卢米农:“到了七月一日的第六次公选,现有的五十位竞选人,只有三十二名可以进入下一阶段。”


    “我应该是没办法走下去了。”他明显没什么遗憾,语气里也很平和。


    他那个副官更是早有心理准备,一点儿负面情绪都没有,表情里满是骄傲和释然。


    嘶,人家的副官怎么这么理智淡定,人家的副官怎么这么坦然接受事业中道崩殂?


    安德烈的事业心怎么就那么强?


    卢米农说起要落选了,情绪也很平静。执微可嫉妒了!她好想用他的表情,说他现在说的这句话哦!她恨不得以身替之!


    他当然不知道执微此刻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卢米农:“我能走到这里,已经是借了您的光了。”他似有所指,轻轻道,“之后,只愿能将之前借来的光亮还给焰火,助火花再燃广远、璀璨的亘古明昼。”


    说得挺文艺的,可执微听明白了。


    其实就是卢米农自知他的竞选人路子到头了,想转头跟着她干。


    执微之前指望过卢米农干掉她,结果卢米农根本干不掉她,现在甚至想跟着她干活讨饭。


    过往的美好的梦想,终究成了泡影!


    她倒是想拒绝,但问题是她怎么拒绝?


    就这么一个错神的工夫,卢米农已经开始为她分析起她的占领区了。


    “我落选后,执微竞选人可以顺应得到我的铁票仓选区,就像之前落选的小组织竞选人一样。”


    执微:“等会儿,什么?”


    她又是在不知情的什么时候,继承到哪位小组织竞选人的铁票仓了?!


    卢米农解释:“小组织竞选人的票仓,对执微竞选人都有着很高的好感和倾向。效忠的竞选人落选后,选民总是要在总选前改弦更张的,只要执微竞选人稍微示好,那些选区自然倒头便拜。”


    他幽幽道:“你的占领区就会以迅猛之势强力扩张。”


    执微:“……是,吗?”


    这是什么恶魔mvp结算画面?!


    她表情有些僵住,卢米农还给她出主意。


    “票仓的话,现在倒不是很急着统算。”他说,“我和副官商量过,都觉得执微竞选人现在需要打出更直率的牌面。”


    说到这里,卢米农瞧了瞧眉眼间仍有几分病郁之气的鹑火,又看了看面色冷淡,始终呈警戒之态的贪狼。


    他自然认识这对威名赫赫的兄妹。


    但别误会,他可不是揪着他们污染种的身份不放,想让执微赶他们走,维护竞选人“纯洁性”的。


    卢米农反倒开口劝道:“只有鹑火贪狼二位护卫官在,放在一公前,是够用的。可现在已经是五公后了,近半年的时间过去,现在选民不怕竞选人夸张,只担心竞选人低调。”


    执微眯起眼睛。


    “执微竞选人需要迈出更大的步子。”


    “毕竟,除了数牢,除了那帮被囚禁的智械生命,所有人类都是神明的选民,都有投票权。”卢米农轻轻道,“自然包括污染种。”


    “所以,我特意前来,想推荐执微竞选人,在得到伊图尔支持后的此刻,立即前往污染种聚集地——无名区。”


    他说着说着,眼神亮得和远光灯一样,执微都看出他的兴奋了。


    “平衡贵族和平民,就要打贵族的耳光,抚摸污染种的发梢。”他拖着尾音,说。


    执微心想这是什么对比用法?她跟着重复了一遍,只先问:“无名区?”


    卢米农:“无名区是大批污染种的聚集地,送走许多污染种,也迎来许多污染种。污染种没有地方可去的时候,都会想去无名区安稳一阵子,抱团取暖自怜,好过直面风雪。”


    “身上有着无名区烙印的污染种,都没有名字,只有代号。”


    执微一听,DNA就动了!


    呜呼!好熟悉的管理模式!什么?在这里没有名字,只称呼彼此的代号?


    这不叫代号,这叫花名!这是什么无名区,这分明是职场!


    卢米农的目光越过执微,看向她的身后。


    “抛却姓氏,只有代号。”


    “代号里,包含着宇宙万象。可以以食物为代号,以颜色为代号,以区域、动物、用品为代号……或者,以星宿为代号。”


    “是这样吗,两位护卫官……”卢米农扬起一边的眉毛,“鹑火、贪狼?”


    执微:……?


    第168章 无名区(二) 温厘


    以代号代替名字, 在彼此称呼之间隐藏掉姓氏。


    贪狼和鹑火的名字,来自于星宿,的确符合这条准则。甚至, 在沙洲的地肤, 她的名字意义是一种类似于风滚草的多用植物, 而她的爸爸是污染者,她和兄妹两个一样,也是污染种。


    执微缓缓将目光落在了鹑火和贪狼的脸上。


    兄妹两个敛着一点眼神,避开了卢米农的试探,外人瞧着只会觉得他们理直气壮。


    但执微已经和他们相处半年了,她又对人的表情管理颇有研究,自然能看出他俩遮掩住的情绪里透着一点心虚。


    不会吧……不会叫卢米农说中了吧?执微心里咯噔一下。


    不会说的是真的吧?这可完全在执微的意料之外了!


    她捡到贪狼和鹑火的时候,是为了他俩的污染种特性才捡的。后来他俩一个超级能打堪称近战狂魔,一个擅 长远程辅助, 已经超乎执微的想象了。


    执微以为他俩的潜力能被挖到这步, 已经是极限了, 结果现在按照卢米农的说法,他俩还暗藏身份?


    卢米农以为执微会受到冒犯,会有被欺骗的气愤,甚至会冷着脸教训一下自己的竞选团队。他靠在一边, 有些想看戏似的盯着执微, 看她怎么处理贪狼和鹑火。


    他倒是没有特别浓烈的恶意,只是嫉妒能名正言顺跟在执微身后的污染种。于是揭开他们的身份后,他很期待看看执微会是什么反应。


    结果, 执微什么反应都没有。


    执微什么都没有做。


    她眼底没有半点被欺瞒的愤慨,也不兴奋,不因为鹑火贪狼可能存在的和无名区的联系, 而心动自己去无名区拉票找到了切入点。


    卢米农品了一下执微的表情。他看见她紧紧地闭了一下眼睛,而后慢慢地睁开,咬着牙关,气好像短了些,像是生气,又不像是在生鹑火和贪狼的气。反倒是在生她自己的气一样。


    这就奇了怪了,这是什么思维逻辑?卢米农好奇死了。


    执微则怀揣着希望,试探地瞧着鹑火的眼睛,她多么希望贪狼还是瘦猴,鹑火还是病秧子。


    但一切都变了!一切早就变了!


    所以一切能不能就停留在这里,不要再往下发展了?这已经是她能接受的极限了!


    执微心口梗着一口气,她绝望地开口:“……不要告诉我,除了好斗耐打纯恨战士和天才幕后智械操盘手之外,你们两位还有其他什么身份。”


    “你们一定没有吧。”执微充满希望地盯着他俩。


    她不怕别的,就怕鹑火突然霸总上身微微一笑,然后脱口而出,说,什么主官卢米农建议你去无名区是吗?哈哈你不用去啦,我隐藏的身份就是无名区的统领,无名区早就是你的铁票仓啦!


    执微就怕这个!


    好在,这回,老天对她还不错。


    鹑火:“我和哥哥之前流浪的时候,在无名区生活过一阵子。”


    “后来,兰蒙那边出台了污染种入学政策,我们就去了斯蒂亚德提摩西。”


    鹑火说话的时候,贪狼一直在她身边,也不多话,只是跟着鹑火说话的节奏点头,示意鹑火说的都是真的。


    无名区。执微在心底念着这个名字。


    在之前,她和她的竞选团队一起做数据分析的时候,她的目光也并没有放在无名区上过。


    这是个存在感很低的选区,比起许多特别、富有、文艺的选区,这里一向低调到落寞,时刻会从宇宙中消失一样。


    或者说,许多人都渴盼着它消失。


    因为它是污染种的聚集地,哪怕顶着“无名区”的名字,哪怕收缴了污染种的姓名,彼此以代号相称呼,但这里不会真的寂寂无闻。


    鹑火:“既然说到无名区,我赞同主官去那里。不单单是为了吸引选民的注意,打破选民的预期,也是为了……”


    她的话没说完,却和执微对视了一下。执微明白了她没说出口的话。


    鹑火在避开卢米农,于是没有把话说完。她要说的是,也是为了更好地破译污染的秘密。


    所以,去一趟污染种的聚集地,是很有必要的。


    卢米农还在一旁为执微解释无名区。


    “无名区一样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也从未有竞选人涉足过这里。执微竞选人此次前往无名区,星网立刻就会给出反应,选民会再次将目光锁定在你的身上。”


    卢米农喜欢这个。他喜欢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执微,比起人们关注他,他更希望人们关注执微。


    他参加竞选的一开始就知道自己不会赢,他也不怎么想赢。在公选里遇见执微,他参与这次竞选神明就可谓是超值回本了。


    耶,卢米农在给她做竞选计划哩!


    执微抬手搓了搓自己的指尖,她惊讶于卢米农在为她考虑,还满满都是已经落选,恨不得此刻就加入她的竞选团队,花她的献金,拿她工资的态度。


    他现在又没被淘汰,距离六公还有大半个月呢,他就这么笃定他下一次公选会被淘汰?


    好熟悉的姿态啊,执微咂摸两下,想,她以前也是这么自信的!总是坚定下一次公选自己就会被淘汰的!


    结果,混着混着,已经混到第一名了!


    执微看见他那一副马上就要完美落选的样子就来气。怎么她之前百般计划都不行,卢米农反倒是替她实现梦想了?


    不行,执微不同意,她落选的梦想实现之前,凭什么有人比她更欢快地被淘汰,还计划离开竞选神明后,跟着她干?她也想落选啊!


    执微盯着卢米农滔滔不绝张张合合的嘴巴,她眯起眼睛,灵机一动。


    是哦,凭什么他要落选?不许他落选!


    执微意识到,她完全可以把他推出去嘛!他建议她去无名区拉票,她就去,他建议她争取无名区作为她的铁票仓,她也去,但到了最后关头,最终的时刻,哼哼,功劳可以都给卢米农哦!


    这样,她就隐藏下来了!


    真是个好主意!她之前怎么从来没想到和别的竞选人合伙行动呢?


    总是执微一个人行动,当然总是把饼吃到嘴里了!这次,她和卢米农一起,躲在卢米农身后,但凡遇到扬名的,都叫卢米农去,遇到要救人的,也让卢米农去!


    她完全可以躲着饼走!


    执微想通之后,立刻端正了神情,发动表情管理,亲切地看向卢米农。


    “那我们下一步就奔赴无名区。”她语气温和,“我们,我和你。”


    卢米农本就被执微迷得够呛,现在被这么一邀请,他的理智和理想在一起搅成了浆糊,只剩下嘴巴在阿巴阿巴地说话。


    “我,我会拖您后腿的。”他打了个磕巴,“我这个月还是到处瞧瞧,帮您联系一些排名在前二十的竞选人,下个月我就……”


    执微温柔地打断了他的话:“你帮了我很多,卢米农。”


    “如果像你说的,以后你想和我共事,我当然早为你留好了竞选团队里顾问的位置。你来我这里,我只会荣幸。”


    屁嘞,她只会害怕!她怕死了!不要来不要来不要来!!


    可执微的表情管理是世界级的,那叫一个完美,愣是看不出任何一点为难,满满的都是信任。


    卢米农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喃喃承认:“下个月往后,我就只能依靠你了。”


    他那意思是叫执微不用急着拽他上船。


    但执微急得很!她不拽卢米农上船,怎么甩饼给卢米农吃?


    “但这个月是我依靠你。”执微望着他的眼睛,轻轻道,“提出这个想法的你,一定有更多的想法。”


    执微:“你不是污染种,也不是无关者,你的姐姐成为污染者,你算是次级的被影响人。”


    “你的观点,你的态度,你的爱恨,都特别特别重要。”执微起身,坐在卢米农对面,轻轻将桌面上的水杯推到卢米农面前。


    执微的肯定像是一缕清风,吹过卢米农的心尖。


    他听见她的声音打着活泼的圈儿,绕着跳脱的尾旋儿,从他的发梢拂过。


    执微说:“你特别重要,对我是这样,对污染种是这样,对世界和宇宙也是。”


    卢米农呆愣愣地抬手去拿水杯,手指硬是跑偏了一点,迷迷糊糊擦着杯壁按在了桌面上。


    他脑子都被执微的肯定刺激到失常了。


    卢米农:“我去。我跟你去。”他回过神后,立刻道,“无名区我去,神殿我也去,宇宙边缘我去,疗养院我也去。”


    他虔诚地凝望着执微,满是愿意为了执微付出一切的忠心模样。


    执微感觉哪里怪怪的。但她的目的达成了,卢米农要跟着她一起去无名区了,她也就没再想那么多了。


    卢米农这一连串的“我去我去我也去”,忠心天地可鉴,也叫安德烈偷偷翻起白眼来。


    他偷偷摸摸和贪狼吐槽:“我去他个麦饼皮皮,他那是什么眼神?”


    贪狼瞥了卢米农一眼,正看见卢米农热忱的目光。


    “和你差不多的眼神。”贪狼总结道。


    定下了目的地,就进入了准备阶段。卢米农干脆将舰艇停泊在了纪蓝号的甲板上,他的团队还留在他的舰艇里,他和副官则进入纪蓝号的舱内,在纪蓝号里住下。


    执微也看着鹑火搜集的,关于无名区的资料。


    之前,她才听到无名区的概念,还以为是什么“不问姓名出处”“各自精彩纷呈”的自由叛逆想法,主打一个互相称呼代号活好自己。


    但看了看资料,执微慢半拍地发现,无名区消除个人身份,并不是为了让大家在这里重新开始。


    而是泯灭掉身为污染种的罪恶,用割舍姓名的方式,向神明赎罪。


    执微看向身边的鹑火:“那你和贪狼原本的名字是什么呢?”


    鹑火摇摇头:“我已经不记得了。无名区并非是改名换个代号,而是会洗掉关于这个名字的记忆,像是……”她思索了一下,“像是将过去的不干净的自己焚烧掉,留下的新代号,不再沾有污染者父母的血液。”


    她轻轻说:“大概意思就是,终于干净了。”


    鹑火说这话的时候,表情很困惑,也很迷茫。这么做的污染种太多了,于是对也不对,谁也不知道。


    执微再次想起地肤。


    她重复着之前地肤对她说过的话。“地肤是一种草,手感很好,毛毛绒绒的,可以饱腹,也有药用价值。放到枯萎死掉后,晾晒之后还可以做扫帚。”


    那实在是个很有趣的名字,执微听过了那名字的含义,就此便一直记住了。


    执微:“处处为别人考虑着,努力让自己有用的一生,地肤希望这种草的一生,就是她作为人的一生。”


    她也的确做到了,在污染者父亲被收容,在沙洲统领母亲过世后,她伪装神明,撑起了沙洲,等到了执微这个异世界bug,把沙洲的污染变成了腕骨上的黑玉镯。


    执微想到这里,总结道:“地肤就是那种满心想着别人,很少考虑自己的人啊。”


    她这句话是下午说的,脸是晚上打的。


    傍晚才吃过晚餐,地肤就追寻着纪蓝号的坐标信号,驾驶着一艘飞行器,抵达了纪蓝号的甲板。


    她形容有些狼狈,一见到执微,腿还有些发软,闷着头,对着执微就扑了过来。


    执微连忙拦住了她一下,顺手摸了一把她瘦得愈发尖利的下巴。


    “这是怎么了?”执微急忙叫道,“上次见面没过去多久,你怎么憔悴成这样?!”


    “谁欺负你了?!”执微气急败坏。


    此刻,卢米农和他的助理都在各自的房间,执微将地肤扶去了书厅,这里只有鹑火和安德烈在,贪狼仍在甲板上警戒。


    见到了执微,身边又只有信任的同伴,地肤终于张开嘴巴,将一切缓缓吐出。


    地肤面色苍白,颧骨上还挂着羞耻的红痕。


    “我犯了错误……关于温厘。”地肤开口说。


    执微没听明白,她追着问:“那是什么?”


    地肤低垂着头:“是我爸爸。”


    执微:“啊。”她发出一声短促的音节,急忙试图撤回之前说的话,“不好意思,我应该问那是谁的。”


    地肤:“没关系,我之前也没和主官提起过他的名字。”


    “他是个污染者。”地肤重复道,“污染者。”


    执微:“我知道,你之前和我说过,在你三岁的时候,他就堕落为污染者,被疗养院收容。”


    执微此时,还以为地肤是想她爸爸了,所以情绪才低落。


    她就柔和了声音,努力哄着地肤的情绪。


    执微:“你还和我说,他给你寄过信。虽然最后结果不太好……但他一定很爱你和你妈妈,他说过余生都会为你们而祈祷。”


    可惜,一开始还说余生将为妻子女儿祈祷,后面温厘就写道后悔生下了地肤,说作为污染者还生下孩子,是人类的原罪。


    这一定叫地肤很痛苦。


    执微抬手,按住了地肤带着凉意的手背。


    “别去想后面的事情了,他写下这段话的时候,对你们的爱一定是真实的。”执微劝道,“最后,他也画了画给你,画的是全家福,你认出来了,不是吗?”


    执微温和的话语,更叫地肤愧疚难当。


    “我不忍莫桑进入疗养院,当时,我和你说,我说莫桑只有十五岁。”


    地肤喃喃:“当时我忘了,我失去爸爸的时候,也只有三岁。”


    她扯出一抹苦笑。


    “我高估了自己,我当时多么义正词严,后来就多么……我不想这样的,只是人一旦陷入了贪心的沼泽,就会越陷越深。”


    执微的神情稍微严肃了一些,她盯着地肤:“你究竟要说什么?”


    地肤安静了好一会儿,才愧疚地开口:“莫桑在玫瑰星球。孤独,但是安全。”


    “我父亲之前给我写的最后那封信,那上面套牢的线圈,胡乱的笔迹,总是在夜晚浮现在我的眼前。”


    “疗养院会吞掉人的生机,在虚无中泯灭,是比死亡还严苛的惩罚。”地肤用指尖扯着袖口的衣料,“妈妈已经迎接死亡,爸爸,正在遭受着比死亡更折磨的生活。”


    “沙洲已经保住了。我感谢主官,也对得起妈妈,我活在世界上的锚点,就只剩下爸爸。”


    地肤说到这里,执微大抵明白她的想法,以及她要做,或者是她已经做了什么了。


    果然,地肤开口就是:“我本来没有想那么多的,可沙洲还有很多小小的星球。妈妈守护过的沙洲,只要仿照玫瑰星球的样子,像处理莫桑一样处理我父亲……”


    原来如此。


    原来地肤赶到这里,是要和她说这个。


    换作别的竞选人,铁票仓选区的统领瞒着竞选人做出了这种事情,竞选人肯定是要勃然大怒的!


    执微看出来了,地肤现在也是在怕她勃然大怒。


    但执微倒没有勃然,也没有怒气,她思索一下,还分出心神安慰地肤。


    “这是人之常情,地肤。”执微诚恳道,“我没有帮你,是我不够关怀你,你借着我的力量为自己争取,是你优秀敏锐。”


    地肤听着她的话,眼神呆愣愣地瞧着她,昂着头,脖子抻着,有些发僵。


    执微被她这副罕见的模样逗笑了。


    “真的,我说的都是真的。你不用这样内疚地瞧着我,地肤。”


    执微笑了起来:“我不是小气狭隘的人,我甚至……说实话,我甚至巴不得你闹大些,只要你得偿所愿。”


    天地良心,执微此刻说的这个话,那可是比真金还要真了!


    她恨不得她手下所有的选区都闹作一团,造反造反全都造反!她管不住占领区,自然做不了什么竞选人,于是她就可以收拾东西直接回家!


    她来真的,地肤也看出来了她说的做的都是真的。


    刹那间,地肤只是眨了下眼睛的工夫,她眼角氤氲起一点雾气,又在下一次眨眼间消失不见。


    执微好奇道:“谁配合你动的手……菲尔尼约尔?”


    想到和疗养院有关的,执微还真就只能想到这么一个人。


    和执微将话说明白了,地肤也不着急了,她干脆从头和执微说了起来。


    地肤:“疗养院是一个人造星球,用无数的牢笼舱体,个个回环镶嵌起来,像是灯球一样闪烁在宇宙的星海里。”


    疗养院的看管非常严格,地肤也不是疯了,突然想救她爸爸,就直接冲去疗养院的。


    她解释道:“我没有主动想救他。”说到这里,地肤似乎释然了一点,再次开口,声音有些低哑,“是我死去的母亲,或者是说,是我们一家人的命运,给了他一次机会。”


    “疗养院的人造晶球上,只有其中属于我父亲的那一颗舱体,出现了松动和脱落,它漂浮在宇宙当中,就像太空垃圾一样。”


    执微随着地肤的讲述,脑海中浮现出来了那幅场景。


    宇宙中的一颗钻石牢笼,掉落了一个角,那一微米般的灰尘漂浮着离开,在钻石附近兜兜转转,绕过星海。


    地肤:“宇宙会直接自然化处理了太空垃圾,所有人都会认为他会自然消亡。不会有人想到谁会来救他。”


    “菲尔尼约尔将这个消息告诉了我,于是,他的女儿去救他。”


    执微低声叹道:“菲尔愿意帮你?”


    地肤轻笑一声:“他当然愿意帮我,我爸爸的命只有在我眼里,还是一条人命。对于其他人而言,他只不过是无尽空虚里的一个点。”


    她就这样救回了温厘。


    按着地肤的计划,她会在沙洲里找到一颗类似于玫瑰星球的小星球,将温厘一个人安置在这颗星球上面,就像是生活在玫瑰星球上的莫桑一样。


    一个人生活在一颗星球上,的确会寂寞,但是也安全。最重要的是,终于摆脱了疗养院的控制,不用在空白的虚无里反省自己的罪孽,还可以通过光脑和孩子视频全息见面。


    这已经是地肤为温厘想到的很美好的生活了。


    说到这里,地肤咬着后牙,终于说出了此行的目的。


    “只是我没有想到,他经过在疗养院的折磨之后,精神状态和莫桑没有办法比。”


    地肤的悔意几乎要将她淹没。


    “他不像莫桑一样,知道我在做什么,会提供帮助和配合。他的意识像是泥沼……他逃跑了。”


    执微猛地瞪大了眼睛。


    污染者逃跑,意味的事情可就太多了。


    虽然执微通过调查,知道污染者八成不会自己生产污染,但别人不知道啊。而且就算她和别人说了,别人也不信她啊。


    一旦外人知道温厘逃跑,那可就乱了。污染者对这个世界的人来说,就像是丧尸,靠近了都有可能被传染的。


    别人要是知道温厘跑了,轰动估计大得很。


    地肤倒是说出了一个方向。


    “他有可能去无名区。”地肤说,“我是污染种,如果我没有遇见主官,没有生出为主官效力的心思,那么在沙洲的污染区莫名消失之后,我很有可能会去无名区生活。”


    地肤:“他的精神状态无法稳定,他的意识也足够凌乱,但是他或许会有一个信念,污染者和污染种,父亲会想着在无名区和他的女儿重逢。”


    执微点点头。


    从卢米农的角度出发,他建议她去无名区,她还可以把饼甩给卢米农。从地肤的角度出发,她要去无名区找她爸爸,执微和她一起,彼此照顾配合行事也方便。


    于是,纪蓝号确认了目的地,正式前往无名区。


    说起来有趣,这次去往无名区的路上,安德烈是最害怕的,他跟在执微身边,恨不得寸步不离。


    抵达无名区后,上来就是身份核销。


    鹑火走在执微身边,顺利地通过了身份验证。她的身份是污染种,在宇宙当中被登记在册,放在外面,赫然和那些通缉犯的待遇是一样的。


    而在这里,污染种的身份,是进入无名区的核销。


    执微在旁边看着,也觉得难怪这里是污染种的聚集地。


    一行人便一边找温厘,一边开了场集会。


    执微一直往后躲,到了她要讲话的时候,她就在下面看着,一定要她讲的时候,她也不说自己的竞选纲领,也不说她的第一名,只说贪狼和鹑火有多好。


    只说她的亲身体验,她的污染种朋友。


    卢米农不满意她的演讲,希望她说得再澎湃一点。执微不理他,反倒怂恿他:“你也讲讲吧。”


    卢米农就用擦边污染种的身份去讲了两句话。


    执微看见在场的污染种听得都很认真,他们分明和以往听集会的人没有任何不一样,但许多污染种听着听着,目光就会陷入迷茫。


    她都不必去问,就知道那样的眼神里,写着明晃晃的字样——“我们的未来在哪里呢?”


    执微想,在她离开之前,她一定会想办法破开污染这个谜题。她要用自己的力量帮这些人,彻底解决这个事情。


    寻找温厘的过程并不顺利,好在地肤跟着队伍一起行动。即便她三岁后就没太见过温厘了,但她接他的时候和他打过照面,再者,不会有比女儿更了解爸爸的人了。


    地肤是在一处广场上,找到温厘的。


    污染种盯着他,望着他,并没有人发出尖叫惊呼。人们像是望着他们共同的父亲和罪恶,冷眼旁观。


    执微也打量着温厘。


    温厘头发很长,身形瘦削,眉眼和地肤不怎么相像。地肤作为女孩子,五官遗传了母亲,但是轮廓遗传了父亲。


    他的目光平和,看起来不像是精神不稳定的样子,但只要目光稍微扭转一点,人们就能看出来他眼神中的呆滞。


    疗养院其实是囚禁,在无边尽头的一片虚无里面,让人类反省对于生命的不忠。似乎死亡和这比起来是一种恩赐。


    经过这样的折磨,精神一定会出现一些问题。


    温厘就是这样,他意识混乱,嘴巴里嘟嘟囔囔的。


    声音像是低沉的鼓,伴着一点嘶哑,重重地敲了起来。


    “对待神明过于虔诚,神明会惩罚你。”


    “或者说,你要勤诚对待、付出忠心的,并不是神明这一个笼统的概念。而是具体的神明。”


    执微:……耶,说得很对啊!


    这么看,到底是谁精神不稳定啊?难不成是她?!


    温厘在原地踱步了两下:“不要因为对唯一神忠心,于是将现存散碎的生命视为祂意志的延伸,也不要将世间再诞生的唯一神,视作为那些散碎神明意志的结合。”


    “这是不同的,这都是不同的。”


    温厘似乎在无尽的虚妄里,参悟了神明的本意。


    他居然说:“神明在许多时候,并没有传达人类所理解的那个意思。神明所站的高台,是人类的幻想搭建出来的。”


    执微:……天啊,他懂我!


    对对对!!要是所有人都像你这么想就好了!就没有那么多的脑补怪了!


    第169章 无名区(三) 给我也偶然一下!……


    可除了执微, 根本没人把温厘说的话当真。


    人群中的目光,都在或明或暗地打量着温厘,人们的眼神落在他的身上, 但又似乎并不像是在看他, 看他这个人本身。


    分明是在看自己的亲眷。


    执微没怎么来得及兴奋, 就注意到她身边的地肤神情破碎。她整个人都怔住了,嘴唇一直在颤抖,只是瞧着,就知道她陷入了巨大的刺激里,一时之间甚至说不出话来。


    地肤这样,执微也根本放不下心。她压低声音,对鹑火说:“看好她,你们先和卢米农他们回去。”


    而后,她拨开人群, 快步走到温厘面前。在所有人的窥视里, 毫不客气地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执微很强势, 温厘这个年纪大她许多的男人,便显现出弱态来。


    被执微揪住了手腕,眼神迷离了一瞬,抬头愣愣地看着执微, 想再说些什么, 被执微一个凌厉的眼神压了回来。


    他嗫嚅了两下,身形愈加佝偻起来。


    温厘年纪大她很多,但看脸倒是并不怎么苍老, 疲态更浸于内里,瞧着面上,只是个面容仍留有几分青涩的中年人。


    时间似乎停滞在了他的身上, 难怪地肤一眼就能认出他。只是他过于瘦削的身体没什么多余的肉,一副空荡荡的骨架晃在这里,仓促间裹上一层皮,就混进人间闯荡。


    这样瘦削的人,执微之前见过一个,就是贪狼。


    可和之前骷髅般的贪狼不同的是,贪狼就算瘦成那样了,眼底还是带着恨意,哪怕瘦弱肮脏,也始终是随时会咬断人咽喉的状态。


    温厘则不同。他像是被抽去了灵魂,那些话语途经他的身体又溜走,他的目光没有任何焦点地空望着。


    执微扯着他的手腕。她不会把脉,但污染凭她控制,于是她感知了一下他的状态。


    手腕皮肤微凉,皮包骨头,青色脉络顺延手背而上。


    执微感知了一下,惊奇地发现,她此刻握着温厘的手腕,和之前握住安德烈的手腕二者相比,并无什么明显区别。


    污染者在执微的理解里,属于一种随时暴起伤人的丧尸形象。


    但亲眼看见的人,苍白到有些懦弱,和执微听到的关于污染者的形象完全不符。


    莫桑是一开始就被她隔离控制住了,执微认为他或许不算完全的污染者。可轮到了温厘这里,温厘是个完全的污染者了,但是也并不凶啊。


    他还是被收容过的污染者呢!身上一点兽性的凶猛都没有,只是一种动物应激般的怯懦,这有些超出执微的预料。


    她没有在温厘身上感知到任何污染。


    执微腕骨上的黑玉镯子,正因为她抬起手臂而微微晃荡着。它乖顺、臣服、安宁地做着她的饰品,哪怕和污染者温厘此时的距离不到巴掌大,也并没有暴起,更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它是执微的工具、仆从,可从来没认为自己是污染者的造物,也不顺从污染者为自己的主人。


    执微还以为被困在疗养院,接受“无尽空白”作为比死亡更严苛的惩罚的污染者有多可怕。现在看来,她没发现任何不同。


    这里毕竟有这么多人看着,不是个说话的地方。


    执微扯着温厘,将他带离广场,也不多话,直接把人塞进了悬浮艇的后排。


    悬浮艇上,安德烈坐在副驾驶位,他的身子努力往驾驶面板那里挤,头则使劲拧回来,一边看着执微说话,一边努力保持着和温厘最远距离的样子。


    主驾驶位上坐着贪狼,他无语地盯着安德烈看了一眼,瘪瘪嘴。


    安德烈立刻察觉到了他的嫌弃,不高兴起来,委屈道:“你当然不怕了!你是污染种,他是污染者,地肤是他女儿,主官是主官,只有我,我最危险!”


    他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和污染者同处一个区间,不仅是背叛了自己对神明的信仰,还割舍掉了自己的生命安全,他能不害怕吗?


    执微安抚他:“有我在呢,安德烈,我不会冷眼瞧着谁伤害你的。”


    安德烈最听执微的话,听见执微这么说,就放心了一些,挺直的脊背也松泛了一些。


    安德烈对于刚才广场上的静默,很是好奇:“人们发现他是污染者了吗?”


    执微摇头:“没有实证。”她解释,“但他姿态狼狈,目光空洞,精神混乱,又出现在污染种聚集地,比起污染种因为共有的那种’原罪负担‘而显得苦大仇深的态度,他空白多了,就像是一颗黑球堆里的白球。”


    “就很像人们幻想中的,生活在疗养院的至亲。”


    安德烈嘟囔着:“我看地肤都要哭了。”


    执微沉默了一瞬,瞥向身边畏缩的温厘,她看见他单薄的身体,想到他的女儿在沙洲继承妈妈的意志,站成伟岸的功勋雕像,想到他的妻子死守沙洲,又想起了自己的妈妈爸爸。


    她知道地肤为什么想哭。绝不是因为温厘此刻多么单薄瘦弱。


    执微对安德烈说:“如果瑟恩伯琳和你再见面,她灿金色的头发灰暗失色,她那些昂贵的珠宝都改成了草屑,她又眼神迷茫地望着你,看自己的孩子的目光和看旁人一样……你也会难过的。”


    安德烈想想,那何止是会难过呢?他会难过死的!


    执微:“温厘没认出地肤,他的眼神没有为地肤停留哪怕一瞬。他的目光平等空洞地扫视着人群,这对他的女儿来说,足够心脏如同刀子割开般片片碎裂。”


    她说着说着,突然安静了下来。


    身边只剩下温厘那疲惫粗重的呼吸声。


    执微想,这可真够可怕的。她一定要回家,而且要尽快回家,否则她的妈妈爸爸,会不会如同此刻的温厘望着地肤一样,忘记她的模样?


    已经过去半年了。执微低头望着指尖。


    回到纪蓝号后,鹑火已经和卢米农一行人先行回来了。执微跳下悬浮艇,鹑火站在靠后的位置,反倒是卢米农迎了过来。


    他先是去看执微,之后将目光放在了温厘身上。


    卢米农歪着头仔细打量了一番,他沉默地笑了笑,把安德烈笑得后背发凉。


    果然,回到内舱后,卢米农立刻蹿到贪狼身边。


    “那就是你的父亲吧?和你长得真像啊。”他和贪狼套近乎。


    贪狼站定,垂眸看了他一眼,坏心眼道:“哪里像?”


    “五官轮廓和眉眼都有几分相像,尤其是那种冷淡清俊的气质,一看就是父子。当然了,和鹑火护卫官也很像,一看就是父女。”


    地肤眼角还有些红,她走了过来,礼貌开口:“是我的爸爸。”


    卢米农:“……呃。”


    贪狼欣赏了一下卢米农的窘态,嗤笑了一声,对地肤说:“放心,谁会抢你的爸爸?”


    地肤没搭理他,看着卢米农:“有什么事情吗,卢米农竞选人,你看起来很有把握,已经确认他是污染种的源头了吗?”


    她分明 还眼角泛红,一副才止住哭意的样子。可又语气微妙,神情不怒而威,于是哪怕是眼角泛红,也显出几分猩红杀意。


    卢米农也不怕。


    他对地肤直言:“我选择做竞选人,是因为做竞选人可以有一些高于人类的特权。”


    地肤心头一紧。


    “我的意思是,他这个状态我不久之前看见过。”卢米农微笑着说出了地肤心底的想法,“我姐姐和他一样。”


    二人对立而站,陷入了焦灼。


    这时候,执微和安德烈一边说话,一边才回到内舱。


    卢米农一看见执微,就开始用那种看着稀世珍宝大馅饼的眼神盯着执微看。


    他目光痴迷地瞧着执微,安德烈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大叫起来:“这是什么眼神?!”


    卢米农理都不理:“您居然能做到这个……果然,您的实力真的是……”


    执微觑了一眼温厘,看看地肤,立刻想通了其中的关窍。她头皮都开始发麻了。


    “喂喂喂这个和我没有关系!真的和我没有关系!”执微就差尖叫了。


    地肤深吸一口气,她自然是帮着执微说话:“确实,那是个偶然的巧合,爸爸的舱体在宇宙中进行了脱离解体,我才有救下他的机会。”


    卢米农的兴趣一点儿不减,他发出了危险致命的神奇言论:“那有没有什么办法让我姐姐的舱体也脱落一下?”


    执微捂住心口,再次强调:“她都说了是偶然了!”


    卢米农激动地喘了一口气,克制不住兴奋般地说道:“我懂的。”


    他轻咳一声,望着执微,眼巴巴地盯着她。都已经不是暗示了,分明就是在明示了。


    “所以,我姐姐那边可以也偶然一下吗?”卢米农期待地问。


    执微:“……你把我气笑了。”


    她气急败坏,口不择言:“我要是真有那个能力,干脆让整个人造星球疗养院都解体,好不好?”


    这话一出,她只是口出狂言,但别人恨不得立刻当真。


    卢米农若有所思:“原来……您已经……是啊,您当然会……”


    执微按着眉心:“不管你在想什么,请都不要再想了!不是你想的那样!!”


    第170章 无名区(四) 真相如此可怕


    执微真的觉得卢米农的想象力有点儿太丰富了。


    瞧他殷切望着她的眼神, 瞧他含糊不清的话语,他的脑壳在想些什么,在执微这里简直一目了然。


    满脸写着的都是“给我姐也整出来谢谢”。


    执微不让他想了, 他还不干, 明显还在偷偷想, 目光深沉地凝望了一会儿,半晌,缓缓露出释然的笑意。


    “我明白。”卢米农坚定地说。


    执微:……你确定你真的明白吗?


    她感到心累,也懒得管了,任由卢米农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反正她随时有报复回来的机会呢!她可是计划着往卢米农的脑壳上扣锅子的,现在看来,一切都在稳健进行中。


    开集会的时候,下面是污染种,上面是卢米农这个污染种的直系亲属。做演讲的时候, 卢米农既可以条分缕析阐释观点, 又可以用过往故事打感情牌。这些优势都是执微不具备的。


    所以, 哪怕现在卢米农盯着执微,一脸脑补过头的神情,哎耶,执微也并不生气。


    但无语还是有的。


    执微拧着眉毛, 挥着手, 把卢米农赶走了。卢米农走后,她带着安德烈、地肤和鹑火,安德烈又架着温厘, 一行人抵达了纪蓝号的中控操作室。


    鹑火连通了和锈齿轮总部的即时通讯,祁入渊与灵魄的脸孔出现在执微面前。


    在执微和祁入渊说话的时候,地肤的全部注意力, 基本都在温厘的身上。


    温厘胆怯地坐在一边,屁股只搭着沙发上的一个角,看起来拘谨又拘束。地肤便试探着靠近他,没有动手触碰他的动作,但只是稍微动了一下,温厘就像是应激一样警惕地看着她。


    “爸爸。”地肤轻轻地,温和地唤了一声。她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执微则在专注地和祁入渊说话。


    灵魄汇总了许多她们关于污染的研究结果,一个被“确诊”为污染者,又机缘巧合之下逃离了疗养院的温厘,可以提供许多额外的思路。


    执微直言:“他体内没有污染。”


    祁入渊的目光清凌凌地透过屏幕穿了过来,打在了执微身上。她一直有许多猜测,被在无言中逐步默认,于是她与执微的关系愈来愈紧密。


    执微最开始只是因为她有一层兰蒙学府教授的身份,才顺嘴叫她老师。可人和人的感情总是相处出来的,她们之间多了几分默契,执微也就真的叫着叫着将她视作老师。


    她低垂了一点眸子,强调道:“我能肯定地说,他体内没有污染。”


    祁入渊的眼睛眯了一下。“主流说法,其实并不是污染者产生污染,污染者对神明的不忠会化作污染,那只是流传的谣言。”


    “目前最广泛的说法,仍然是贪欲、不忠、悖逆使人类更易被污染影响,成为污染者。”


    执微有些丧丧的:“所以我之前在污染区里走过一个来回后,排名都冲到第一了。”


    在外人看来,她分明就是在用事实证明她不受污染影响,她没有任何利己的想法,全部的灵魂都将虔诚地献给神明。


    执微慢半拍地意识到,在她看来,她没有伸手操纵污染,已经是收着了。但在所有人看来,她赫然是在放大招嘛!


    这么看,她能不第一吗?


    “所以依旧没人能准确地说出污染是什么。”执微喃喃道,“许多人认为它是神明的考验、威胁、见证之类的东西。”


    “但唯一神在的时候,它可从没出现过。难道真的像星网上那些人猜测的那样,唯一神陨落后,人类开始竞选神明后,污染就出现了,专门用来辨别一个信徒是否虔诚?”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一直呈现上扬的状态,任谁听都能听出来她充满质询的语气。


    执微和祁入渊交流的时候,温厘的目光一直胆怯地游移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才安定了一些。


    但即便他的精神状态平稳了一些之后,目光也没有望向地肤,而是盯着空中虚无的点,漫无目的又毫无缘由地瞧着。


    执微回眸望了他一眼,温厘呆呆地昂着头,和她对视。他的女儿已经成为沙洲的统领,姿态温柔强势,就坐在他的身边。他反而目光清澈,神志算不得清醒。


    执微想,温厘之前做了地肤三年的父亲,看现在的样子,他却更像地肤的弟弟。他不再能保护她,现在,是她保护他的时代。


    针对污染,执微和祁入渊没有讨论出个结果。


    但祁入渊显然还有别的话要和执微说。


    “胤华冕下过几天从梵洛迦选区返回神殿,途经无名区,祂会在无名区降落。”祁入渊为执微带来了最新的消息。


    执微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来干嘛?来看我?胤华的神职是什么?”


    祁入渊挨个回答道:“祂是监督星辰布列的神明。在这个时间特地抵达无名区,不出意外的话,就是来见你的,执微。”


    执微被点了名,还在想,监督星辰布列是怎么个监督法?


    诶,这颗行星,你要好好公转不许突然自转!也不许跑去隔壁星系去玩!


    这样吗?


    看着比较鸡肋的神职,应该都是近些年选出来的神明。


    祁入渊为执微分析起了胤华的目的。


    “你的组织是小组织锈齿轮,在银红看来,除了银红之外的选择都是竞选人对才能的浪费。尤其现在你爬到了第一名,祂又是出身维诺瓦的神明,这次过来估计是劝你更改组织,转投维诺瓦。”


    执微听完,第一反应就是,喔——看来麦特欧的处境不怎么乐观啊。


    主捧竞选人还在呢,维诺瓦的神明前辈开始招揽对家了?


    她抿起笑意,挑了下眉,没说话。


    她没说话,但祁入渊想说的可就多了。


    “胤华和我差不多大,是前几届才选上的神明。她作为维诺瓦的竞选人出场的时候,我仍在维诺瓦做中层。”祁入渊说到这里,顿了一下,隔了一会儿时间,才再开口。


    “执微,你还记得我们说过,你遇见贪狼鹑火兄妹的时候,同一时间我在兰蒙见面,却闹得不太愉快的神明。”


    执微眼底闪过一抹亮光。


    她想起来了,就是她和安德烈在兰蒙教学楼的地下室里,在鹑火贪狼生活的家里,突然遇见飘过来的污染团的时候,同步在祁入渊那里因为意见不合,巧合地施展了神力的神明。


    灵感之神的神力,不是污染。


    那么胤华当时出现在兰蒙,是巧合吗?


    当时那团污染,究竟是污染种贪狼鹑火吸引来的,还是胤华这位高高在上的神明制造的?


    执微望着祁入渊,她听懂了祁入渊话里的意思。


    祁入渊此时,对着执微露出了一抹浅淡的笑意。她的目光望着执微,眼底有着肯定和信赖。


    “我和灵魄也会尽快赶过去,争取和祂同时到。”祁入渊说,“你之前猜疑的,现在到了验证的时候了。”


    执微的指尖轻轻抖了一下,她缓缓将拳头握起来,目光扫过贪狼、鹑火、地肤和温厘。


    在场的人里,除了贵族安德烈,都是污染的受害者。她莫名穿越到这里,又有了控制污染的能力,她想,既然可以做些事情,她为什么不去做呢?既然还能做些事情,那就先做一下看看吧!


    至于结果……执微耍赖地想,不是还有卢米农背荣誉之锅呢嘛!


    四天后,胤华先行抵达无名区。


    祂作为神明的骄傲时刻高高悬于天际,哪怕前往污染种聚集区,见本届位次第一的执微竞选人,祂也只是联络安德烈副官,希望在无名区星域边缘搭建星舰接驳通道见面。


    执微看到这个消息后,无论祂的官方说法说得再怎么冠冕堂皇,她也立刻明白了胤华的意思。


    祂不想踏入无名区的土地。


    执微沉默了一下,反而笑了起来。她应允了祂搭建接驳通道的主意,并且只带了安德烈去见祂。


    在接驳通道里,双方都没有登上对方的舰艇,而是站在通道中完成了会面。


    胤华是个和祁入渊风格不同的女士,祂态度亲和,看见执微后,主动说出了之前她和祁入渊的渊源。


    “我在维诺瓦的时候,祁入渊话事人带过我一阵。”祂姿态亲和优雅,望着执微的目光也从容极了。


    “我的祭司不在了,我之前还邀请她做我的祭司。”祂说,“可惜她没答应。”


    执微笑着和祂客套,她做过社畜,也做过预备役爱豆,表情管理是满分的水准。当她想和谁套近乎的时候,她很难不成功。


    胤华的态度慢慢愈加亲和许多,望着执微的目光,真的有几分望小辈的感觉。


    可执微一直没有放松警惕,她始终觉得胤华有点怪。


    和她之前见过的那些神明,都有些不同。这种不同是很微妙的,很细小的,在意识到的一瞬间,会觉得是不是自己在多想。


    执微很相信自己对危险的预判,于是她可不觉得自己在多想。哪怕胤华的态度再温和,她始终将脑海里的弦绷到了最紧。


    她们聊着聊着,执微终于找到了试探的机会。


    “冕下,能详细和我解释一下您的神职吗?”她自然地开口问道。


    胤华输出了一段标准答案:“我掌管星辰运行的轨迹,维护宇宙星图的运行。”


    听着很宏大。但祂是最近这些年才选上的,真正干事的神职早被古早神明都抢光了。就算祂这么说,执微也不真的觉得祂怎“掌管”“运行”什么。


    之前,祁入渊说的可是“监督”。


    执微故意哇了一声,先是表示了赞叹。


    “具体做什么呢?”执微露出几分好奇,问道。


    胤华的表情明显钝了一下。显然,祂没有预料到执微会这么发问。


    耶?从来没有人问过祂这个问题呢!具体是怎么掌管的?具体是怎么运行的?具体是怎么执行这份神职的?


    “不愧是执微竞选人。”胤华慢吞吞地转移了话题,“执微竞选人之前提出过神明管理计划,现在已经在实践中了吗?”


    祂话里带着一点刺儿,执微全然当作没听懂的样子。她叹了一口气:“喔,那倒不是因为这个。”


    之后她就不说了。


    不是因为这个,那是因为什么?话说到一半,执微就不说了!


    胤华一直维持着的笑意僵硬了一瞬,但她还是亲和地同执微闲聊。执微对祂的态度始终如一,恭敬里带着亲切,即便是此刻在接驳通道见面,她还为冕下带了她亲手煮的饮料。


    “用了恒温系统,现在还热着。”执微从安德烈手里接过了箱子,打开,从里面取出一杯饮料。


    这是不大的一个杯子,没有杯盖,也没有把手,需要用手攥住,这样才能拿稳。


    她握住了杯子的下半部分,角度略低地递给了胤华。


    胤华自然地去握杯子的上半部分,祂将执微的示好当作对她神明的虔诚。瞧她对神明多么虔诚,作为位次第一的竞选人,她亲自为神明烹煮饮料,就连递上来的时候,都只拿杯子的下半部分,将上方留给胤华。


    祂对执微的印象还不错,便没在意祂接过杯子的时候,执微轻轻上滑了一点的指尖。


    就只是这么一点点的距离,就只在这么一点点的时间里,执微的指尖触碰到了神明的小指外侧。


    “冒犯冕下了。”执微意识到这点后,见胤华拿稳了杯子,立刻松开了手,垂下了眸子。


    胤华看见执微的示弱,心情更好了一些。“没事的。”祂笑道。


    胤华果然如同祁入渊预料的那样,向执微提出了希望她加入维诺瓦的邀请。


    执微的态度始终很坚定:“不了,冕下,我在锈齿轮久了,这里也待我很好。我是锈齿轮的唯一竞选人,我想没有比锈齿轮更适合我的组织了。”


    “那真遗憾。”胤华张张嘴,似乎是想再劝,最终还是闭上了。


    祂本就没有想过祂一出场,执微就转投维诺瓦的可能。哪怕现在胤华再怎么认为执微是明珠暗投,可她不同意,谁也无法强迫祂。


    带着遗憾,胤华离开了无名区的星域。


    祂的身影远远消失后,执微的脸色一点点地沉了下来。


    安德烈觑了下她的神情,一直保持着安静,直到和她回到了纪蓝号的主控室,仍不见执微开口说话。


    她只是一头扎进了灵魄和鹑火整理的数据资料库里。


    就在执微的指尖,触碰到胤华小指外侧的那一瞬间,她敏锐地感知到,神明的体内曾流淌过污染的痕迹。


    这算什么?这是怎么回事?


    污染侵染着神明的力量通路,事实恨不得直接摆在执微面前。


    ——祂的神力是污染。


    显而易见,祂的神力是污染。


    也就是说,当初在兰蒙的那个污染团,就是因为胤华在祁入渊面前使用了神力,于是飘荡到了贪狼鹑火所住的地下室。


    所以神力就是污染?但灵感之神金色的神力曾流淌过她的面前,执微确认祂的神力不是污染。


    那么,难道神力和神力之间有着明显的差异吗?灵感之神的神力不是污染,但胤华的神力却是污染?


    执微分析着灵感之神和胤华的神职,并没有分析出什么东西。


    过量的思绪冲击着她的大脑,思考的快感刺激着她的神经。执微感觉到太阳穴位置紧绷地一下一下跳跃着。


    数据、信息、资料都闪过她的眼前,她的大脑将一些可能性重组、排列、建构,最终缓缓形成着一个又一个的结论。


    不,这个不对。不,也不是那个。


    污染出现在人类身边,人类就极有可能堕落为污染者。


    鹑火贪狼的妈妈爸爸,也是污染者。


    据他们兄妹两个说,印象里父母甚至很少和他们表达亲近,大部分时候都是在前程叩拜神明。


    如果这是特殊的,那么地肤致力于守住沙洲的母亲,在连绵污染区的沙洲没有成为污染者。而她的父亲,则成为了污染者。


    或许不是虔诚的人不会堕落,而是虔诚的人堕落。


    执微一直独自思考到很晚,直到祁入渊和灵魄抵达纪蓝号。


    祁入渊、灵魄、贪狼、鹑火、地肤、安德烈。执微没有叫上卢米农和他的副官,毕竟他现在不算是她的竞选团队,而是她的锅架。


    所有人都到齐之后,执微站起来,她的目光沉静无波。一开始,她甚至没有说话,她沉默了许久,最后才突然开口。


    “可能你们会认为我在说疯话吧。”她先自嘲地笑了一下。


    她这么说,安德烈可就不干了。


    安德烈平日里都是最听执微话的,现在反而立刻出来反驳。


    “谁敢这么想?谁敢?”他大叫道,“谁敢这么想!”


    执微瞧着他脸都涨红了,在如此紧绷的氛围里,她心头轻快了一点,对他扬起眉梢一笑。


    “安德烈。”她低低地唤了一声他的名字。


    而后,她正式进入了正题。


    “胤华的体内,就像是废弃的卫星轨道,铺陈得四通八达,全部都是污染流经的痕迹。”


    执微:“其余神明不好说,但祂的神力,就是污染。”


    氛围是死一样的沉静。


    在场的明明都是活人,但大家的意识似乎已经死了一会儿了。


    半晌,突然传来一声嗤笑。


    “妈妈,爸爸。”贪狼低哑着嗓音道,“究竟是什么污染了你们?”


    没人回答他的问题,正如无人可以给予他答案。


    祁入渊撑着桌面,执微看去,赫然发现她在发抖。


    可执微没有上前安抚她,她胀痛的脑神经里挤着太多话语,她必须一口气全部说出来。


    “我察觉到了这点之后,一直在想,为什么胤华和别的神明不同?”


    “祂和别的神明有什么不同吗?祂们一样是通过竞选出身,一样来自银红,一样裹着神殿的纯白神袍。”


    执微:“神明和神明之间,究竟有什么差异?对了,流程相同,那么相差的也就只有神职。”


    她小幅度地歪了下脑袋,就像一只锁定了猎物的豹子。


    “神职是神明和神职的差异,神明和神明之间的差异,只会在即位的那一刹那。”


    “所以,神明就职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她问。


    她在说问句,她在邀请众人思考,但人们的表情一片空白,大脑近乎停滞。


    鹑火喃喃着重复:“发生了什么……前往神殿,在唯一神陨落的地方宣誓就职,得到唯一神破碎的神格,成为最新一任的神明。”


    就是这个流程。


    全星际的人类,无论是竞选人还是选民,都知道这个流程。


    祁入渊没有再执拗于思考,而是盯着站在那里的女孩,看着她灿若星辰的眼眸,和要搅动风云的气势。


    她问:“你是指什么,执微?”


    执微缓缓地吸气,又慢慢地吐出,她来自异世界,所以她可以大逆不道地将思绪放飞至此。而在这个世界的环境里长大的人类,三千多年,始终自省着。


    她猜测着,参破着,引领着,解放着。


    执微坚定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哪怕这话悖逆无常,哪怕说出口后,她的同伴将视她为疯魔。


    哪怕她再也不是他们眼中的神明最忠诚的信徒……慢着,这可从来都是他们这么认为的,她可从来没是过。


    执微:“有竞选人在神殿取得神格的时候,违背了选神的竞选纲领。”


    安德烈的脸色都有些发青了。他倒不是怀疑执微,他是怀疑世界,外加怀疑他自己,怀疑他过往的全部人生。


    “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呢……那是竞选人呀,那是神明呀,那是在唯一神的陨落地啊,竞选人,竞选人是人类共同选举出来的啊。”


    安德烈:“背弃竞选纲领,竞选人背弃竞选人纲领……”他呆呆地絮叨着,嘴巴里说的话不往脑子里进哪怕一点。


    执微和瞳孔地震的祁入渊对视了一下,问道:“有什么桎梏竞选人吗?”


    “没有……”祁入渊利落地说道,而后,她不可置信地抬头,“可面对陨落神、面对人类、面对即将成为神明的自己,更改纲领?在唯一神面前,被人类选出,而后更改竞选纲领?”


    执微:“我竞选的时候,说我要保佑大家健康,我进神殿,就说我要一种通过电子数据击杀仇敌的能力。”


    她看向安德烈。


    “如果我的神职是巧克力神,安德烈,我背弃竞选纲领,你会在我就职的第一时间发现,因为你向我祈祷,你拿不到巧克力。”


    执微:“可是,那种进可攻退可守的竞选纲领,实没实现,人类怎么知道?”


    “我在监管星辰运行,各位选民。”执微目光扫视了一圈,“我真的,在监管,星辰运行。”


    祁入渊睁着眼睛,她似乎已然忘记了眨眼。


    地肤在发抖,鹑火和贪狼握住了彼此的小臂,相互给予索取着力量。


    执微看着祁入渊:“我想,或许,我终于明白污染是什么了,老师。”


    “可以为污染另取一个名字,那会更直观些。”


    “异能。”执微利落地说,“本质为,每次使用背弃选民而得到的神格的时候,逸散的能量。”


    她微微抬着下巴,向着舱体顶部看去。在纪蓝号内部,她只能看见天花板,看不见浩瀚的宇宙和碧蓝的天空,但并不影响执微想象。


    执微想,高耸入云的天际里,哪里是唯一神的羽翼会掠过的地方呢?


    污染,污染。


    执微感叹道:“它的确是来自唯一神的惩罚,可从来不是惩罚对信仰不忠的人类,而是在惩罚神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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