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迅速驾车往枪声处追去。
硝烟味越来越明显了, 米格尔在颠簸中摇下车窗眯起眼朝那头仔细看了一会儿,然后脸色铁青。
“该死。”
“有什么新情况?”
“那个戴红头巾的是‘象牙王子’的人。”
“象牙王子?”夏油杰皱眉。
米格尔停下车,紧握方向盘咬牙说道:“东非最大的偷猎集团之一!他们专门猎杀濒危动物, 象牙、犀牛角、豹皮, 什么值钱杀什么。”
夏油杰已经开始活动手腕,他对这帮伤害小动物的混账忍无可忍:“那还等什么?直接过去把他们解决掉!”
米格尔摇头:“不行,你们找个地方躲起来,等我处理完再说。我很快的!”
“哈?”
五条悟愣了一下:“你在开玩笑吗?我们俩一根手指就能——”
青年一下子就急了, 他试图把车钥匙往夏油杰手里塞:“我说了不行!这事我来解决,五条、夏油,这不是你们能掺和的事!”
夏油杰劝道:“米格尔, 我们不是陌生人。”
“我知道,我知道,我们是朋友!你们很强。”米格尔深吸一口气,努力控制情绪, “但这个组织背后有政府高层保护, 你们是外国咒术师,一旦卷进来会很麻烦。”
五条悟乐了:“麻烦?你觉得我们会怕麻烦吗?”
“这是我们马塞马拉草原的事,我不想连累你们。”米格尔固执地说。
家入硝子戳戳几人:“先别在这讨论什么连累不连累的了, 那只被追上的角马快不行了。”
“!!!”
大家同时看过去。
受伤的角马已经脱离了队伍, 独自踉跄着。偷猎者们放慢速度像猫戏老鼠一样跟在后面, 其中一人举起枪,瞄准。“它过来了!”夏油杰他们看见角马突然改变了方向跌跌撞撞朝他们这边跑来。它大概是想借助岩石躲避, 但这个举动不巧暴露了他们的位置。
领头的偷猎者视线正好撞上五条悟。
双方对视了一秒。
偷猎者立刻用斯瓦希里语大喊起来!声音在空旷的草原上传得很远。另外三人迅速调转枪口!
“暴露了。”
米格尔骂了句当地脏话。
“那正好, 省得还要偷偷摸摸。”
第一颗子弹射过来,五条悟甚至没有躲。子弹在他面前三十厘米停住。
偷猎者们愣住了。
“什么鬼东西?!”红头巾喊。
五条悟弹弹手指,子弹原路返回打穿了红头巾的心脏。
“水平很一般嘛。”夏油杰评价道。
一只巨大的蜈蚣咒灵从咒灵操使背后的影子里钻出来。
偷猎者中最年轻的那个直接尖叫起来掉头就跑, 另外两个也开始慌乱地开枪,子弹根本对咒灵毫无作用。几个逃跑的偷猎者们被绳索捆起来,武器扔了一地。一人鼻青脸肿,还在骂骂咧咧。
家入硝子听得不舒服:“这人在说什么?”
米格尔冷笑:“威胁我们,说他老板不会放过我们,说我们不知道惹了什么人。”
说这,米格尔狠狠给了那人一脚!然后他蹲在男人面前恶狠狠问:“你老板是谁?”
男人啐了一口。
夏油杰的蜈蚣立刻凑过去用獠牙对准那人的脑袋。对方惨叫一声!吓得颤抖,但还是紧闭着嘴。
拉鲁帮着米格尔又给了对方一脚。
“算了,先看看他们车上有什么。”
越野车里乱七八糟:空酒瓶、子弹盒、沾血的麻袋。后备箱里有两根刚锯下的象牙和几副羚羊角,血还没干透。副驾驶座位下面压着一个文件袋。
拉鲁打开文件袋。
里面是些照片和地图。
照片上都是动物尸体,每张背面都标着日期和价格。地图上画满了红圈,标注着巡逻路线和时间。
夏油杰直觉不对劲:“这是巡逻地点?他们的地点?”
“不,不,这是我们巡护队的巡逻地点……他们知道所有巡护员的行程!”
米格尔脸色很难看,其他四人也多多少少猜到了——情报外泄。
因为不了解情况,夏油杰也没办法对此评价什么,他只能想到用一些咒灵操使的手段逼供:“米格尔,要不要现在让他们说实话?”
“不用,直接全杀掉吧。”米格尔摇头,“这些小喽啰不会知道太多。”
“行。”
……
这边,家入硝子沾了一手血。
那只受伤的角马躺在不远处的草丛里。它还活着,只是呼吸很微弱,眼睛半闭着。子弹打穿了它的后腿,家入硝子及时用反转术式治疗了伤口,血止住了,但……
“刚才这头角马在逃命的过程中惊吓过度,器官透支而且心力衰竭了。这是……这是反转术式没有办法治疗的地方。”
家入硝子没再说下去。
她很难过。
角马似乎知道自己的命运。它费力地抬起头看了他们一眼,轻轻的用温热的鼻子点了一下家入硝子的手,然后重新垂下。
夏油杰蹲下来,把手轻轻放在它的脖子上。
角马的皮毛很粗糙。
它的汗水是热的。
它的心跳越来越慢。
夏油杰咬住嘴唇。“对不起,我们来晚了。”
“……”
角马带着血沫的最后一口气从鼻孔里呼出。
它闭上眼。
夏油杰沉默地站起来看着地上的尸体。你还很年轻,角刚长齐。他心想。如果没有这场追杀,你应该在草原上奔跑。
米格尔擦掉眼泪,无言拍拍他的肩膀。
“走吧。谢谢你,硝子小姐。”
“不用客气,米格尔。”
“很抱歉让你们一来马塞马拉就经历了这些,我本来想好好招待你们的。”
“别这样说,这不是你的错。”拉鲁抱住米格尔。
“……谢谢你们。”
“我们现在继续出发回你的村子吗?”
“我想找个地方看看这些资料。这附近有个废弃的信号站,我们先去那里休息一下。”
“嗯。”
一行人安静上车。
五条悟担心地看了一眼身旁的好友:“杰,你还好吗?”
“嗯。”夏油杰点头。
但他看见这双安静的眼睛一直盯着身后越来越远的尸体。杰很难过,杰现在一定很伤心。他心想。
那只角马静静地躺在草丛里。很快,秃鹫就会发现它,再过几天这里将只剩白骨。再过几个月,连骨头都会被草原吞没。就像那三只弯角剑羚一样。
草原上的杀戮是很平静无情的。
……
废弃的信号站藏在一片树林里。
斑驳的水泥墙面爬满了某种开紫色小花的藤蔓。铁皮屋顶锈迹斑斑,有几处破洞。看起来至少荒废了五六年。
米格尔推开门。
“吱呀——”
夏油杰环顾一圈,立刻注意到桌上的水杯,杯底还有茶渍。“这里是不是有人住过?”
五条悟走到墙边打量。
他伸手指指:“喂,米格尔,这是什么?”
“啊?什么东西,我看看……”
米格尔凑近看,整面墙都贴满了东西。
地图、照片、手写的纸条,用图钉密密麻麻钉在一起。最大的那张地图是肯尼亚全境,上面用红笔画了无数个圈,每个圈旁边都标着日期。
“这是偷猎记录。这个是上个月的,莱基皮亚,三头白犀牛。这个是两周前,察沃国家公园,整个象群。”
照片就丑得更让人不舒服了——都是偷猎者的脸,有些清晰有些模糊,每张照片下面都标注了名字、特征、常出没地点。
“这几个混账是我们最近发现的象牙王子的核心成员。”米格尔指着其中几张,“这个叫‘刀疤’,专门负责运输。这个是‘医生’,他会用毒药来毒杀水源。”
家入硝子拿起桌上的笔记本翻了翻:“这些都是巡护员的观察记录。谁在收集这些?”
“我们的人。”
“每个区域都有秘密巡护员,他们负责收集情报。不过具体是谁在用这里,我也不知道。安全起见,我们每个季度换一次人,彼此不通身份。”
拉鲁在角落里发现了一个睡袋:“看起来最近还有人来过。”
“应该是……”
五条悟突然转头看向门口!
下一秒,门被撞开,一个人影跌跌撞撞冲进来!
是个年轻的马赛人,穿着沾满血的卡其布衬衫。他左肩正在流血,脸色苍白,额头全都是汗!看到屋里的陌生人,他立刻摸向腰间!
“萨姆?!”米格尔惊讶地叫出声。
年轻人愣了一下,吃力地眯着眼睛仔细看:“米、米格尔表哥?”
“是我!你怎么——”
“你中弹了!”米格尔快步上前扶住他,这才看清他肩膀上的伤口。萨姆点点头,腿一软差点摔倒。夏油杰眼疾手快接住另一边。
“你们站开,让我看看。”
他们把萨姆扶到唯一的椅子上,再让出空间给家入硝子。硝子撕开他的衬衫,底下露出了血肉模糊的伤口。子弹还嵌在里面,周围的肉都肿了。
“运气不错,没打中骨头……忍着点。”
叮当!
子弹被夹出来掉在铁盘里。
萨姆大口喘气,衬衫已经被汗水浸透:“谢谢”
他很惊奇地转动肩膀,发现中弹的地方竟然恢复如初了!
“您…您是?”
“叫我家入医生就可以了。”
“谢谢您!!!”青年很激动,又扭头看看其他人:“谢谢!你们是米格尔表哥的朋友?表哥,你认识的人和你一样厉害啊!”
“哈哈。”米格尔给他倒了杯水,“他们就是我之前说过的在冰岛船上认识的那几位恩人。对了萨姆,谁打伤你的?”
“哦!!原来是你们!天呐,太……”
之前那起事情闹得很大,好几个部落都很感谢米格尔口中帮了大忙的主力,只不过萨姆没想到他们竟然是这么年轻的强者!青年激动地挨个儿和他们道谢,然后才转头有点严肃的和表哥说道:“表哥,打伤我的是象牙王子的人。我跟踪他们三天了,今早不小心被发现了。”
“你一个人跟踪他们?”米格尔皱眉,“不是说好了不要单独行动吗?”
萨姆苦笑:“没办法,其他人都去北边了,说是那里发现了偷猎者的营地。可我觉得那是调虎离山!真正的目标一定在这附近。”
米格尔叹了口气:“你是对的。”
“我们刚才在来的路上看到他们在屠杀弯角剑羚。”
“不止那些。”
萨姆闭上眼睛,声音有点发抖。
“我昨晚跟着他们到了一个临时营地,那里……那里至少二十具尸体!!大象、犀牛、豹子,还有很多我叫不出名字的家伙。他们把值钱的部分都割走了,剩下的就扔在那里腐烂。”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本子,递给米格尔:“给,米格尔表哥,这是我最新收集的情报。”
“辛苦了,萨姆。”
米格尔翻开本子,脸色越看越凝重。
夏油杰凑过去看:“怎么了?米格尔。”
“象牙王子的规模可能比我们以前想象的还大。他们的新首领代号‘教授’,没人知道真实身份。但这个人肯定是政府高层或者跟高层关系很密切。他竟然知道所有保护区的漏洞!”
萨姆点头,着急道:“往后翻!表哥,他们计划在下个月的大迁徙期间进行一次大收割!”
“大收割?”
马塞马拉保护区和塞伦盖蒂保护区是一片连绵的草原,它们在国境线上各自占据了肯尼亚和坦桑尼亚的一部分,但动物们,会将这片蔓延数百公里的草原视作一个完整的生态系统。
每年二月,塞伦盖蒂南部的草绿了,新生的角马犊子跟着母亲在温润的晨光里学会了站立。等到草原泛黄,它们便追逐着雨水和草地汇成 150 万之巨的队伍朝着北边的马塞马拉而来。七月,它们在格鲁米提河岸停住,待到十一月,云彩又带来了雨水的气味,它们便又循着来时的路回到南方的家,完成这一年一度在大地上的轮回。
“那帮人打算趁着动物大规模迁徙一次性猎杀上千头。”萨姆握紧拳头,“我打听到他们已经联系好了买家,甚至准备了冷藏车。”
“疯子,真是疯了。”拉鲁低声惊骂。
“还有更糟的。”萨姆深吸一口气:“我怀疑我们内部有内鬼。”
米格尔猛地抬头:“你说什么?”
“最近偷猎者总能完美避开所有巡逻路线。上周我们临时改了路线,结果偷猎者还是提前知道了。这不可能是巧合。”
“不可能。”米格尔站起来,在狭小的房间里来回踱步,“我们的人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谁会——”
“钱!”萨姆看着脸色难看的表哥,一咬牙,还是打断了他,“表哥,你知道象牙王子给线人多少钱吗?一次情报抵得上我们一年的工资!!!”
就在这时,家入硝子突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引擎声!
由远及近,不止一辆车。
短发少女贴在窗缝边往外看。三辆越野车正在朝信号站开来,车上坐满了人,全都拿着枪。领头的越野车上,一个戴红头巾的人正在指挥。
家入硝子冲夏油杰和五条悟使了个眼色:“是早上被我们杀掉的那批人的同伙。十几个,全副武装。”
萨姆大惊失色:“糟了,肯定是来找我的!!”
五条悟耸肩:“也不一定哦,或许是来找我们几个报仇的也说不准。”
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有人大声交谈,听起来很兴奋,大概是发现了血迹。
萨姆咳嗽两声走到墙角,从一堆杂物后面拽出一支老式猎枪。他打开弹仓看,里面只有三发子弹。接着这个青年指指后门:“那边有条小路通向峡谷,你们快走。”
“我们走?那你呢?”拉鲁问。
萨姆拍拍枪身:“我留下拖延时间。”
米格尔非常无奈地一把夺过他的枪:“别开玩笑了,你这个样子怎么打?”
“表哥在这里,我们两个一起肯定没问题的!”萨姆努力挺直腰,“说实话,要是只有我一个人,我会害怕。但你在的话”他看着米格尔,眼神里有种年轻人特有的信任。
米格尔无语了:“哈?你的意思是要把这几个强力帮手给赶走吗?”
他正要继续说什么,夏油杰笑道:“这就对了嘛。”
“什么?”
“不要总想着把我们排除在外。”夏油杰指指自己、五条悟,还有拉鲁和家入硝子,“我们很强的,这种程度的麻烦算不了什么。”
萨姆感动极了!
“大家……”
外面的脚步声突然停了。
“……什么?现在?……好,我明白了!是,马上撤退。”
挂断电话后车门砰砰关上。
引擎发动。
但就在车子开走前,一个声音突然响起——是早上那个红头巾,他用蹩脚的英语大喊:
“听着!里面的人!我知道你们在!”
声音在空旷的林子里回荡。
“别多管闲事!这不关你们的事!下次再让我看到你们——”
砰!
一声枪响。
子弹打在信号站的铁皮墙上,留下一个凹痕。
“这是警告!!!”
夏油杰脸色沉下来。他最讨厌被人威胁,尤其还是这种恶心的杂鱼。
“悟。”
“嗯?”
“我们不用留手了。”
五条悟笑得有点兴奋:“终于!哈哈哈!”
夏油杰动了动手指。他身后张开了一道可怖的裂缝,里头爬出三只咒灵无声无息地从门缝钻出去。
速度很快。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什么鬼东西?!”
“车底下有什么!!!!啊啊啊啊啊——”
“快开枪!”
“快!不——”
枪声乒乒乓乓响起来,但根本打不中在草丛里快速移动的咒灵。有辆车想要倒车逃跑,但两个前轮突然同时爆胎,车头重重砸在地上,里面两个偷猎者当场毙命。
小头目流着鼻血从翻倒的车里爬出来,他抖着手掏出一个小布包,往自己身上洒出许多黑色粉末,嘴里念念有词。
空气中出现了淡淡的黑烟。
“哦?还有个会巫术的。”五条悟饶有兴趣地观察。
黑烟形成一道屏障,勉强挡住了咒灵的攻击。小头目趁机跑向唯一还能动的车!
“快上车!快!”
五六个偷猎者连滚带爬挤上车,拖着两个瘪掉的前轮歪歪扭扭开走了,草地上留下两道深深的轮胎印。
夏油杰收回咒灵。
整个过程不到三分钟。
萨姆呆呆地看着外面一片狼藉的现场,“你不杀光他们?”萨姆问夏油杰。
“没必要。”夏油杰淡淡说道,“留个活口回去通报消息才能引出背后真正的大头目,这种事情光靠以暴制暴是很难彻底消灭的,消灭一批人,又会出现新一批人……永无止境。终究还是要用社会手段制裁。”
萨姆看他的眼神变了。
这个看起来温和的年轻人刚才翻手间就解决了十几个全副武装的偷猎者,却还保持着理智和原则。这种强大和克制让人敬畏。
米格尔也十分赞叹的看向黑发少年。没错,以他凌驾于大部份一级术师的强大实力,怎么可能没法单枪匹马端掉窝点呢?只不过他端掉一窝,新的一窝就会出现,而人心、人性是草原上最深不可测的东西,这些事情没办法用咒力解决。他很想自己家乡的亲人们能过得好。
“米格尔表哥,我们先赶紧赶回村子吧?我担心其他巡护员会有危险。而且……”萨姆压低声音,“还有内鬼的事。”
如果真的有内鬼,对方现在可能正在向偷猎者通报新的消息。他们必须赶回去找长老商量。
家入硝子看了眼萨姆,问道:“你熟悉他们的行动模式吗?”
萨姆点头:“象牙王子从不吃亏,被打了面子一定会找回来。而且刚才那个红头巾是他们的小头目之一,代号‘红狼’。这个人心眼很小,睚眦必报。”
五条悟不小心笑出声。
“红狼??这代号也太土了吧。”
米格尔给他们解释:“在我们当地,狼是很凶残的象征,而且这个人确实心狠手辣。”
“米格尔,你们现在手里有多少情报?”
“我想想……嗯,先上车再说吧,萨姆,你去把东西全收拾好。”
“好的!表哥。”
……
越野车在土路上颠簸前进。萨姆坐在副驾驶指路,米格尔握着方向盘,时不时看一眼后视镜里的其他人。
太阳开始西斜。
整个草原染成了金红色。
“哇哦!!!看那边!”
拉鲁突然激动地指向右边。少年们跟着看过去。
家入硝子瞪大眼睛!心中无言。
草原上,笔直俊美的金合欢树零星散布,它们的树冠平平的,像撑开的巨伞。风一吹来,草浪沙沙起伏,一个长颈鹿家族正在金合欢树下进食。
娑娑——
成年长颈鹿有五米多高,它们用舌头卷着树顶的嫩叶优雅进食。两只幼崽在旁边蹦跳,长颈鹿宝宝还够不到高处的枝叶,只能啃食低矮的灌木。更远处,有斑马群在缓缓移动。几只瞪羚警觉地抬起头,耳朵转来转去,随时准备逃跑。一只孤独的犀牛站在水坑边,身上落满了红土。
五条悟兴奋极了,把头探出车窗:“哇哦……”
夏油杰也怔怔看着窗外。
太辽阔了!草原无边无际,一直延伸到遥远的地平线上。米格尔和萨姆告诉他们肯尼亚在赤道上,而赤道是没有四季的,这里只有雨季和旱季。整个东非草原都在炎热的雨水中轮回,时间在这里好像不起作用一样,他坐在五条悟身边,觉得有一个漫长的夏天又降临在了他们身上。这种感觉太特别了……尤其是对十六七岁的少年而言。
这片土地太大了。
大到让人觉得自己很渺小。
“萨姆。”家入硝子突然问。
“怎么了?”
“你后悔过吗?选择做巡护员。”
萨姆愣了一下,然后苦笑道:“我每天都在后悔。”
车里安静下来。
“这份工作太危险了。工资少得可怜,还经常发不出……我妹妹下学期的学费还没着落,妈妈每天打电话骂我不懂事。村里的同龄人都去内罗毕打工了,就我还在这里跟亡命徒玩命。”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投向窗外。
“但是”
黑人青年的声音软下来:“每次看到它们自由地活着,我又觉得值得。我小时候,这里的动物比现在多三倍。象群能有上百头,犀牛到处都是。现在呢?大象只剩零星几群,犀牛更是快看不到了。如果我们也不管了,再过十年,这里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夏油杰和拉鲁他们听得动容。
“虽然每天都在后悔,但我还是坚持要担任巡护队的一员。很矛盾吧?”
五条悟从后座探身过来:“不矛盾啊。做正确的事本来就很难。”
萨姆腼腆笑了一下。
“你们呢?”青年好奇地问这几个异国来客:“你们为什么要管这件事?明明跟你们没关系。”
“怎么会没关系!”
“可这是我们草原上的事情。”
“我们才不在意这个。我们有能力阻止,至于在什么地方、保护谁,又有什么关系呢?”
“而且看到了就不能装作没看到吧。”
“就这么简单?”
“嗯。”
正开车的米格尔默默勾起嘴角:“这几个朋友都是很厉害的咒术师哦,萨姆。他们在自己的家乡保护了很多普通人不受恶灵侵害。”
萨姆眼睛一亮:“所以你们也一直在做守护者的工作?”
家入硝子笑了一下,不置可否:“算是吧。虽然大部分时候都很无聊,偶尔还会被人误解。”
“被误解?”
“普通人看不见咒灵,有时候会觉得我们在发疯。”拉鲁笑着说,“有一回我在商场里打咒灵,结果被当成精神病患者报警了。”
大家都笑起来。
夏油杰看着窗外陷入沉思。
守护。
保护看不见威胁的人,保护不知道自己需要被保护的人。日复一日,没有感谢,没有理解,甚至没有人知道你在做什么。
“守护确实是很沉重的选择。”
夏油杰轻声说。
五条悟转头看他。挚友的侧脸在夕阳下显得有些悲伤。五条悟伸出手轻轻握住他的,夏油杰回握住。
……
汽车颠簸一阵。
远处出现了灯火。
“前面就是村子了。”米格尔说。
马塞马拉的土墙房子散落在平地上,炊烟袅袅升起。家入硝子摇下车窗,外面的空气很不错,有树木的味道,还送来了狗叫声和孩子的笑声。
车子在长老家门口停下。
米格尔跳下车:“各位,我去通报一声。你们先下来休息吧!随便活动一下。”
大家陆续下车。
夏油杰伸了个懒腰,他扭两下,身上的骨头就咔咔响。坐了几个小时车,浑身都僵了。
家入硝子也伸了个懒腰。
“终于到了!哈啊……我要好好洗个澡。”
“别抱太大期望哦硝子,这边的浴室大概不是你想的那种。”
“那也比没有强。”
夏油杰想了想:“或者这样吧?我可以让陀艮弄点水出来,再让山姥做几个木头浴缸。大家洗起来舒服点。”
“哦!好耶!!!”五条悟眼睛一亮。
豹豹现在是爱干净的小猫。
萨姆听着他们的对话,忍不住问道:“你们的「式神」还能做这种事?”
“当然,咒灵的用途很多的。”
“夏油还会拿咒灵来做饭哦,很意外吧。”
“啊?那不是……”
……
傍晚,米格尔抱了一堆毯子过来并告诉大家今晚好好休息,别的事明早再说。夏油杰道过谢,顺口问了问村子附近有什么人少树多的地方。
“有倒是有,不过稍微里村子有点远哦,差不多七八公里这样呢!你们要去做什么?”
“随便逛逛。”
“行吧,这个给你们拿着。”
“这么厚?”
“这是铺在床墩子上的,马塞马拉晚上风会比较大,虽然白天热,但你们还是拿上毯子吧。”
“多谢。对了米格尔,我……”
少年们悄悄离开村庄。
他们找到了一棵高大笔直的金合欢树。
月光洒在草原上,银白色的细雨让整片大地都亮了起来。
少年们站在金合欢树下,山姥和山童正在一起组装第二个木浴缸——因为第一个做太矮了,他俩躺进去都没法让背部靠上去。等第二个浴缸也被藤蔓牢牢捆结实后,陀艮就在旁边哗哗倒进去了一大波水。接着,火山头被叫出来烧热水。
“差不多了。”夏油杰满意点头。
一高一矮两个大木桶并排放着,足够两三个成年人舒舒服服地泡在里面。
水汽蒸腾,凉爽的夜风冒出白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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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油杰还要解开头发,比五条悟慢一步跨进去,他刚把腿伸进水里五条悟就一把将拉他了进去。
“哇!”
水花四溅。
夏油杰呛了一口水,咳嗽起来。
“你这家伙……”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夏油杰抹了把脸上的水,立刻朝五条悟泼水报复!两人在浴缸里打闹了一阵,水叽里哇啦洒了一地,最后才安静下来。
两个高个子膝盖碰膝盖,肩膀贴肩膀。热水让他俩的肌肉同时放松下来。
“真舒服。”
五条悟仰头靠在桶边:“在野外泡澡的感觉真不错。”
雪发少年笑眼粼粼地别过头看看挚友,心里很是温柔。真好啊!如果不是遇到了你,我想我一辈子也不会想到能干这样的事。
夏油杰也放松下来:“是啊。好凉快!好喜欢这个风……”
头顶的金合欢树叶沙沙作响。远处传来不知名的虫鸣,还有偶尔的兽吼。
草原的夜晚充满了生命的声音。
“窸窸窣窣。”
突然,草丛里传来一阵响动。
两人同时回头!
夏油杰眯起眼睛看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月光下,几个黑影从草丛里钻出来。
是豹子!
两个少年瞪大眼睛。
一家六口!天啊,竟然是两只成年黑豹带着四只幼崽!它们的皮毛在月亮底下泛着幽光,金色的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亮。领头的雌豹停在十米开外警惕地看着两个泡在水里的人类。
它的身体压得很低,随时准备逃跑或攻击。
这是豹子一家。
“悟,悟,我们别动。”
夏油杰激动地小声说。
五条悟点点头,憋住保持不动,眼睛滴溜溜跟着这几只意外的客人转。
黑豹一家显然嗅着水汽味道而来的。
在干旱的草原上,水源非常珍贵。它们大概走了很远的路,都显得又累又渴。
雌豹朝空着的浴缸走了两步,又停下来回头看雄豹。雄豹低吼了一声警告。
小豹子们躲在父母身后好奇地探出头。
“咪!咪!”
夏油杰看见最小的豹豹还在蹒跚学步,毛茸茸的一只,走路都还不太稳。
夏油杰偷偷叫:“嘬嘬~”
“咪嗷!”
大豹警惕!
“嘘……”
两个人类少年装作若无其事。
僵持了几分钟后,对水的渴望战胜了恐惧。雌豹走到空浴缸边小心翼翼地低头喝水。吨吨吨……它喝了几大口,等确认没有危险后才回头叫了一声。
“咪!”
小豹子们立刻跑过来,趴在桶边大口喝水。雄豹最后才过来,一边喝水一边警惕地盯着夏油杰和五条悟。
“它们好瘦。”夏油杰轻声说。
确实,两只成年豹子的肋骨都能看见,皮毛也没什么光泽。只有小豹子们看起来状态还不错,毛色油亮,肚子圆滚滚的。
喝完水,一只小豹子突然跳进了浴缸。
扑通!
哇!好凉呀,小豹子吓了一跳,但很快就开心地在水里扑腾起来。其他小豹子看到后,也一个接一个跳进去。
“噗。”
夏油杰忍不住笑出声。
四只小豹子在浴缸里玩得不亦乐乎,互相扑打,水花乱溅。雌豹在桶边焦急地转圈,时不时伸爪子想把它们捞上来。最后,它也跳了进去。
雄豹还在岸上踱步纠结。它看看玩水的家人,又看看两个人类,最终还是“咚!”地跳进了浴缸。
一家六口挤在木桶里有点滑稽。
“咪!咪!”
大豹子们努力保持威严,但小豹子们完全不配合,爬来爬去,把父母当成了玩具!
“真可爱。”五条悟小声说。
夏油杰点头。
过了一会儿,黑发少年问道:“悟,我们要不要在宿舍养只猫?”
“杰想养吗?”
“我还好,如果悟喜欢的话。”
“老子看杰的意见咯!养什么都行~”
“哈哈哈哈,那就再说吧。”
“怎么?又不打算养了嘛?”
“我以为你很想要嘛。”
“如果养的话老子会好好照顾的。”
“是吗,悟真厉害。”
“不要用那种语气哄老子啦……”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小声聊天,与此同时,夏油杰注意到那头雄豹的后腿有个伤口。
嗯?这只豹子的伤……
虽然已经结痂,但看起来还很新呢。而且雌豹的耳朵也少了一块,像是被什么打穿的。
夏油杰心里一紧!
“悟……你看它的耳朵,那个不会是弹孔吧?”
“看形状很像。”
“唉。”
两个少年沉默了。
“它们可能在逃命……”夏油杰忧心忡忡。
“偷猎者?”
“大概是了,豹子在草原上应该已经是顶级掠食者,没什么动物能把它们追到这种地步。”夏油杰心酸地看着豹子一家,“这对父母带着四个幼崽迁徙,路上肯定很难捕猎。大部分猎物都给小的吃了。”
五条悟沉默了一会儿:“狱门疆里还有生肉吧?”
“有。”夏油杰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上次在巴西买的牛肉,还有一些冲绳猪肉。我找找,应该还有一只松鸡……啊!找到了!”
他慢慢站起来。
少年的动作很轻,但豹子们还是立刻警觉起来发出低吼。
“咪嗷!”
“没事,没事。”夏油杰举起双手表示没有恶意,然后从狱门疆里取出几大块肉。
他和五条悟估摸着豹子的食量,大致找了几十斤的牛肉、猪肉和鸡肉出来。牛肋排和牛肩肉都还带着血水,松鸡倒是处理得非常干净,猪五花也很厚实。他弯腰把肉放在地上,然后身子慢慢缩回浴缸。
这样应该够豹子一家吃饱啦。
“!!!”
小豹子们盯着肉鼻子抽抽,已经按捺不住啦!但它们刚想冲上去,马上就被父母压住了。
豹妈妈率先跳出浴缸。
它嗅了嗅。
用爪子拨弄了一下。
谨慎的豹妈妈确认没有危险后才叼起一块牛肉并盯着人类慢慢后退。豹爸爸和小豹子们也跟了上去。
“咪嗷!”
“咪!咪——”
“咪哦!咪哦!”
接下来的场面让少年们都有些心里发酸。五条悟觉得它们像是很久没有好好吃过东西了。
血的香味在夜风里散开。
“嗷……呼噜。”
豹爸爸咬住肋排用力撕扯,骨头在它嘴里咔咔作响。
那是它快遗忘的味道。
肋排上还带着筋膜,白色的,韧的,需要用后槽牙慢慢磨。这头雄豹几乎是狼吞虎咽地用力撕咬着美味的牛肉!
三天了,上一次吃到肉是三天前。
一只瘸腿的瞪羚,瘦得只剩皮包骨。
再之前是五天,一窝刚出生的野兔,还不够塞牙缝。
豹爸爸侧着头咬住骨头边缘,下颌发力!
“咔擦!”
骨头裂开了。
骨髓流了出来,浓稠,腥甜,浓郁得让它眯起眼睛,那是草原最深处的味道!!
“呼噜……嗷……呼噜……”它一边吃,一边想起年轻时和兄弟们一起围猎水牛的日子。那头水牛快有半吨重,它们追了足足三公里才把它拖倒。大家撕咬着还在喘气的猎物——从柔软的腹部开始,肠子拖了一地,血把草都染红了。那头水牛大家吃了三天才吃完,秃鹫和鬣狗就在旁边等着,但不敢靠近。
现在不同了。
现在它们是被追赶的。
偷猎者的枪声一直在身后。它们不敢停留!不敢狩猎!
就在今天,它们才刚刚路过一片枯黄的草地。那里本该有斑马群的,每年这个时候斑马都会在那里过夜。小斑马跑不快,只要耐心等待总能抓到一两只。斑马的肉很紧实,大腿肉尤其有嚼劲,脂肪不多但血很多,撕开皮的时候血会喷出来!可香了,每次都溅得满脸都是,舔都舔不干净。
可那片草地上现在只有交错纵横的轮胎印,把草原都压死了。
豹妈妈撕开松鸡胸脯。
“呼噜……”
鸡皮在牙下嘎吱嘎吱脆响,油脂涂满了它的舌头。它也想起了雨季时的草原。
那时候猎物很多。
角马群迁徙而过,小角马掉队了就是它们的!还有野猪、疣猪,藏在灌木丛里的珍珠鸡……它会悄无声息地靠近,肌肉绷紧,然后扑出去,一口咬住猎物的喉咙!温热的血灌进嘴里,猎物在爪下挣扎,然后慢慢不动了。
那时候小豹子们会在它旁边看着,它教自己的孩子们如何撕咬,如何找到最柔软的腹部,如何用爪子按住还在抽搐的猎物。
“咪!呼噜呼噜……”
“咪嗷!咪!”
小豹子当中有一只个头最大,肚子最圆滚滚的小家伙。
豹崽咬住一块猪五花,嗷!好香呀,好香呀!油脂充满了它小小的口腔,豹宝宝还不懂这是什么动物的肉,只知道很香!比妈咪带回来的瘦巴巴的野兔好吃多了!
肥肉在舌头上化开。
简直像是雨季第一场雨后地上的嫩草,多汁,柔软。它的乳牙还咬不断筋,只能用舌头把肉汁都舔出来,再用前爪按住一点点撕。
要是没有那些拿枪的两脚兽,妈咪现在应该在教它怎么掐断猎物的气管。
它还记得妈咪叼回来喂它的第一口肉是羚羊的肝脏,软烂香甜,入口即化。那之后是心脏,有韧性但不难嚼。然后才是腿肉、背肉。内脏总是最先吃的,因为最有营养,也最容易消化。
第二只小豹发现了一块软骨,它很开心。
咯吱咯吱地嚼。
软骨的脆响让它想起鸟骨头,妈咪有时会抓鸟给它们当零食——珍珠鸡、秃鹫雏鸟,还有一次抓到了火烈鸟。不过火烈鸟的肉是粉红色的,有种奇怪的腥味,崽崽不是很爱吃。
“咪!咪…”
最小的豹崽抢不过哥哥姐姐,急得喵喵叫。豹妈妈立刻把松鸡的鸡胗撕成细条喂给它。
“咪~”
胗很有嚼劲!小家伙吃得满嘴流油,呜呜地叫着还要。
在没有偷猎者的日子里,豹妈妈和豹爸爸会教孩子们认识不同的内脏。肺是海绵状的,没什么营养。肾脏有股尿骚味,但很补。脾脏软糯,适合幼崽。肝脏最珍贵,铁质丰富,吃了有力气。
如果没有偷猎者,现在应该是它们最快活的时候。
马塞马拉的夜晚很凉爽,雄豹会去巡视领地,在树干上留下爪痕宣示主权。雌豹会带着孩子们练习扑击,先是蝴蝶,然后是老鼠,最后是落单的小羚羊。
孩子们会互相打闹,在月光下追逐,累了就挤在一起睡觉,肚皮贴肚皮,呼噜声此起彼伏!早晨的阳光会把它们晒醒。伸个懒腰,舔舔爪子,然后去水边喝水。运气好的话能碰到来喝水的角马群。角马很笨,受惊了只会往前冲,很容易把它们赶到绝境。一只成年角马够一家吃三天,骨头都不剩。
那才是豹子该过的日子!
看着小豹子呜呜吃饭的样子,夏油杰莫名其妙想起了缩小版的幼年五条悟。哎呀,五条小悟也是毛绒绒、凶巴巴但其实超可爱的样子啊……他越想越心痒痒,于是干脆把狱门疆里所有的鸡肝都找出来了。
“猫应该是喜欢吃鸡肝的吧?”
“不知道诶。”
“算了,大猫也是猫!”
不过这是他本来打算回高专之后跟五条悟在宿舍做酱蒸鸡肝的材料。夏油杰犹豫两秒,一咬牙。没事!再买就是了!
鸡肝进了豹崽的嘴巴,宝宝们吃得满嘴是血,兴奋得咪咪直叫!
“它们有多久没吃饱了?”
“看这个样子,至少三四天了。”夏油杰有点哽咽。
五条悟轻轻握住好友的手。
“杰。”
“没事,我只是有点替它们伤心。”
“我们一定会找到一网打尽的办法的!”
“对!”
两只大豹子吃饱喝足,舔了舔嘴巴,走回浴缸边喝水。它们抬起头,用那双金色的眼睛看着夏油杰。
夏油杰觉得眼睛发酸。他伸出手,掌心向上慢慢靠近雄豹。
豹妈妈没有躲。
它低下头轻轻嗅了嗅夏油杰的手,然后转身走回家人身边。
“呼噜呼噜……”
豹子一家吃了个肚子滚圆,在草地上躺成一团。
小豹子们互相依偎,呜呜咪咪聊了一会儿很快就睡着了。雌豹温柔舔着它们的毛,雄豹趴在旁边,尾巴偶尔扫动一下。
月亮升得更高了。
水温渐渐变凉,两人爬出浴桶擦干身子。
听着小豹子均匀的呼吸声,他俩相互挤挤眼睛,果断把原来的毯子让给了豹子一家。五条悟和夏油杰又重新在草地上铺了几个垫子,他们紧挨着豹子一家,在马赛马拉草原的晚风中轻轻睡去——
作者有话说:[彩虹屁]嘿嘿,想不到吧,今天吃饭的对象是豹豹一家哦!
为什么我非常想让两个宝宝去东非大草原看动物迁徙,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这个地方的特性和怀玉玉折给我的感觉太贴近了。
在非洲一些地方的时间观念里,时间不是笔直向前的河流,而是由「现在」与「过去」两个维度构成的。
斯瓦希里语当中,Sasa 叫做现在,是我们正在经历的此刻。而Zamani 叫做遥远辽阔的过去,是容纳所有过往的深处。当地人认为事件只有在真实发生时才算进入时间,而后缓缓沉入 Zamani,成为一个永恒。之所以如此,和东非的地理有很大关系,因为赤道上是没有春夏秋冬的,我们北半球的一年四季在他们那里并不存在,东非大草原只有两个季节:雨季、旱季。除此之外他们的太阳几乎不会完全落下,气温也不会差很远,所以时间看起来好像是一条很安静的淡水河。
大家可以想象一下,一个永远温度差不多、太阳也不会完全沉下、每年的雨水固定在几个地方轮流往来的地方,会是个多么看中「记忆」的土地。
肯尼亚的向导兼摄影师和我聊了很久,说当地的本土语言中很少有与「未来」相关的宏大词语,但是却有十几种词来细分不同的回忆,因为大家相信这个世界是由无数的过去组成的,这一点当时给我很大触动。
人类的过去塑造了现在,人类的现在即将成为过去,每一秒都是下一秒,每一秒都是上一秒,所以展望未来其实就是回望过去。
因为人是被无数个重要的过去所塑造的,这一点任何人包括这个宇宙都无法否认,因此我想,「三年青春」其实对五条悟和夏油杰两个人来说都是一段漫长的雨季和旱季轮回,时间不再是向前流动的,而是以情感为轴心循环往复。
真正的时间从来不只是物理的,更是诗学的。或者说,我们每个想起「时间」这个概念的时刻,其实都是在一种诗意的状态下被唤起的——比如伤感、比如追忆。我们被某些时刻“罩住”,不是因为它们漫长,而是因为它们深刻。
我有时候会想,其实夏油杰离开五条悟的世界之后,「怀玉/玉折」其实就像一个漫长的雨季和旱季在他们两个身上轮回:有时我开心,有时我悲伤,但是那样的夏天完完全全把我的灵魂罩住了。他们都活在那个夏天的影子里。
为什么三年那么短但是又那么深刻呢?大概就是,我们人类时间的意义其实不在于「我度过了多少」,而在于「哪些时刻度过了我们」。
所以这一个单元末尾会出现一些时间元素的内容,会以特殊方式回望过去(也就是平行世界的原著),至于怎么样面对,就请大家接着看下去~
第102章 哼~坏豹豹还没亲够
豹子一家趁着黎明时分离开了。
两位修长笔直的少年还和草原上的金合欢树一样泡在月光里熟睡。没过多久, 晨光如纱般轻轻盖下来,这张柔软的被子让夏油杰醒过来了。
狐狐迷迷糊糊睁开眼。
唔——
动不了了。
他又被坏猫压住了头发。
这家伙整个人挂在他身上,一条腿横着压过来, 手臂箍着他的腰, 脑袋死死埋在他肩窝里。呼吸打在脖子上,一下一下的,热乎乎的。睡袋边缘全湿了,露水蘸到小腿上凉飕飕的。
夏油杰想翻个身, 刚一动,又被小猫咕哝着嘴巴抱紧了。
“悟。”夏油杰轻推他肩膀。
没反应。
“五条悟。”稍微用力推推。
还是没反应,反而抱得更紧了。
夏油杰:“……”
他索性也不抵抗了, 从善如流继续躺在五条悟臂弯小憩。
悟没醒也好。如果他睁开眼睛,恐怕马上就会看出我脸上藏着一点点得意吧?真是的,都怪悟和我成为了这么好的朋友,所以悟压到我头发的时候, 虽然头皮有点痛, 但是脑子里第一时间想的却是「悟只会这样枕着我的头发」。悟的胳膊有一点点汗,黏黏的。悟睡觉的时候嘴巴会有点不自觉撅起来。悟睡觉的时候会像小猫一样张开手脚,睡得张牙舞爪, 但是在碰到我的时候会把我给裹起来……
夏油杰越想越觉得不得了, 我们怎么会这么要好呢?
他有点生气地戳戳小猫嘴巴。
五条悟睫毛抖了抖。
“唔……杰……抓到了。”
夏油杰愣了一下。
这家伙在说梦话?
“嘿嘿。”五条悟笑起来, 他闭着眼睛哼哼,嘴角往上翘, 手臂收得更紧, “这次不给你跑。”
“喂,醒醒。”
夏油杰戳戳猫脸。
“唔,好软……”五条悟蹭蹭他的脖子, “苏咕噜……是…是棉花做的,苏咕噜…带老子…回奇咪乐园……”
夏油杰差点笑出声!
哇~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家伙。
笨蛋一样。
“什么乱七八糟的。”他又憋着笑戳了一下五条悟的下巴。
“哼呜~”五条悟皱着眉头闭着眼,“杰你的手好凉。”
说着,他突然抓住夏油杰正在戳他的那只手,十根指头胡乱地扣过来,握在手心里拉到自己脸边蹭了蹭。
“暖暖。”
温热的脸颊贴着手背,呼吸打进手心,夏油杰觉得手心开始发烫。
“……悟。你到底醒没醒?”
五条悟闭着眼睛回答:“没醒~在做梦,好梦。”
“做什么梦?”
“梦到。梦到抓杰。”
“抓我干什么?”
“因为。”五条悟蹭蹭他的手心,语气突然委屈起来,“杰老是跑,不让老子抱。”
夏油杰觉得脸有点热。
“…我哪有跑啊。”
这不是被你抓着吗?
“有~每次老子想抱,杰就说别闹。”
夏油杰辩解:“那是因为你总在不合适的时候……”
五条悟嘟囔:“什么时候都合适啦……就要抱,就要抱。”他突然翻了个身把夏油杰整个人圈在怀里。
“就要抱。”
“悟,你压到我头发了。”
“唔。”五条悟迷迷糊糊松了点力,手摸索着往上摸到夏油杰的后脑勺,然后开始笨拙地给对方理头发,“杰的头发……好多。”
被五条悟这样笨笨的梳理头发竟然让他觉得有点幸福。怎么会这样?
五条悟的手指穿过发丝,认真地说:“好软哦~像黑色的云。”
“悟现在梦到什么了呢?”
“梦到云,杰变成云了,老子在天上飞。”
“然后呢?”
夏油杰不知道为什么跟着他的梦话聊起来了。
“追到了。抱住了……软软的。”
五条悟笑得很开心,说着,他真的把夏油杰抱得更紧了,脸埋在他颈窝里深深吸了一口气。
“还香香的。”
“你、你这家伙!”
“嗯。”五条悟蹭蹭他的脖子,特别满足的样子,“老子的云。”
夏油杰觉得自己的心跳快得不正常。
“悟……悟!”
五条悟的睫毛颤了颤,慢慢睁开眼。
那双冰蓝色的眼睛盯着他看,还有点迷糊,过了好几秒才聚焦。
“杰。”
“嗯。”
“老子还在做梦吗。”
“笨蛋,都早上啦……”
“嘻嘻。”
“喂,既然醒了就起来啊。”夏油杰推他。
“不要!”五条悟赖在他身上。
“刚才不是醒了吗?”
“杰到老子身上躺着好不好?”
“喂!这样很奇怪!”
“哪里有啊?”
“被人看到会很……”夏油杰声音有点小。
“看到就看到嘛,又不是做什么坏事。”
一时间夏油杰不知道该怎么接话。确实,他们什么也没做,就是普通的抱在一起而已。
普通吗?
“……”
“你在想什么?”
“啊、没想什么。”夏油杰下意识想躲。
“骗人!”
“谁要骗你啊。”
五条悟盯着他的眼睛,“你知道不管是撒谎还是脸红,老子都能看出来吧?”
“……”
“你在不好意思吗?”
“我没有。”
“那为什么不敢看老子?”
可恶!夏油杰深吸一口气,扭过身子直视那双苍蓝色的眼睛:“这样可以了吗?”
两个人的距离太近了。
你的呼吸有点慌了,夏油杰,我也是。每当这种时刻我一听到你的声音,心脏先感受到的是幸福,然后就会开始发抖。夏油杰,你的眼睛里为什么有一片海?你这样看着我,就把我的倒影变成了两只害羞的泅泳的小鲸。我变得不会说话了。
“苏咕噜。”
五条悟觉得他现在对着夏油杰很难说出有逻辑的话,于是他努力的组织语言,顿了顿,接着嘟囔道:“苏咕噜。”
“嗯。”
“我。”
“嗯?”
“我觉得。”
“觉得什么?”
“我觉得我可能……”五条悟的手从他后脑勺移到脸侧,拇指轻轻蹭过他的脸颊。晨光透过树叶洒下来,在他们之间盖了一张斑驳的纱被。世界安静得过分。
“可能什么?”
夏油杰听见自己的声音有点抖。
而这时候不巧五条悟凑得更近了,两人的呼吸交织在一起。
沙沙,沙沙。
娑娑——
草叶被拨开的声音突然响起!
两人同时僵住。
他们听到了小爪子踩在土上的声音,很轻,但密集。不是一只两只,好像是很多只诶!
“什么声音?”五条悟小声问。
夏油杰侧耳听了听,也没有推开他:“好像是什么小动物吧?”
“什么动物这么早就起来?”
“不知道……悟,我要坐起来,你先松手。”
“哦。”
五条悟被戳了几下,嘟囔着松开胳膊支起身子。
沙沙声越来越近。
一只狐獴从草丛里探出脑袋。它眼睛亮晶晶的,鼻子不停抽动。后腿站起来,前爪搭在胸前,左看右看,然后发出了一声轻轻的“吱!”
“是狐獴。”夏油杰松了口气。
这小家伙有点来的太是时候了!
但五条悟并不这么觉得。
“苏咕噜,老子刚才是想说……”
“吱吱!”
“吱!”
五条悟:“……”
“啊啊啊啊啊——”少年抓狂的搓了搓睡成了蒲公英一样的头发,撇了撇嘴,声音有点闷闷道:“算了,反正老子还没想好要怎么说呢。”
夏油杰愣了一下,然后也笑了。
“那就等我们想好再说吧。”
“杰不好奇吗?”
黑发少年抿住嘴角:“不知道。”他马上又推推五条悟,“快起来啦!你被小动物围观了。”
“它们是要——”
话音未落,一只小狐獴突然跳上来直接落在五条悟背上。
“哇啊!!”
“啊啊啊啊啊!哈哈哈哈它爬到你背上了!!”
五条悟想回头看又怕压到它:“老子知道!杰你帮老子弄下来啦!”又一只狐獴跳上来,这次落在五条悟肩膀上。
“喂喂喂!”五条悟叫起来,“杰!它们要把老子当树爬了!”
夏油杰笑得不行:“谁让你不起来的。”
“哇啊……现在就起来了嘛。”五条悟立刻松开手,小心翼翼地坐起来,“别爬了别爬了。喂!喂——”
为时已晚!
三十多只狐獴蜂拥而上,五条悟瞬间被淹没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夏油杰笑得不行,电光火石之间飞速掏出了相机咔擦咔擦:“悟,你身上站了好多丁满啊!”
丁满?
诶……《狮子王》里的狐獴?那他岂不是彭彭那只大笨猪咯?
五条悟眯起眼睛。
“干嘛这样看我?我哪有说你。”夏油杰憋着笑,“我只是说它们像丁满。”
“那老子呢?老子是什么?”
“你啊。”夏油杰故意拖长音,“你就是——”
话还没说完,五条悟就扑过来咯!
“吱吱!”“吱——”
狐獴们吱吱叫着四散逃开,两个人类在草地上滚成一团。
“说啊!你这家伙还笑!”五条悟凶巴巴地把夏油杰按在草地上摸来掐去挠痒痒,“你倒是说完啊!”
“哈哈哈哈放开!”夏油杰笑得喘不过气。
五条悟压着他突然坏笑起来:“哼哼哼~既然杰说老子是猪,那老子现在就变身坏猪猪咯~”
说完——
“喂!干什么啦!”
五条悟的鼻子在夏油杰脖子上蹭来蹭去,呼出的热气打在皮肤上,痒得要命。
“哈哈哈痒!悟,哈哈哈哈哈……快住手!啊…啊…”夏油杰痒得喘不过气,全身几乎都成了粉红色,他想推开他,但这家伙死死压着他不放。
“哼哼!”五条悟又往上拱了拱,“猪猪要吃饭!”
说着,他的嘴唇擦过夏油杰的下巴,又蹭到耳朵边。软软的,热热的,有一点点湿润。
夏油杰稍微僵住了。
这个动作……怎么说呢?有点奇怪。
明明是在玩闹,明明悟只是在装笨猪而已,可是那种嘴唇擦过皮肤的感觉,怎么有点像——
像什么?
夏油杰的脸开始发烫。
“悟!你差不多——”
“不要!”五条悟继续从脖子拱到脸颊,“哼~坏猪猪还没吃饱~!”
他的嘴唇蹭过夏油杰的脸,鼻尖碰到鼻尖,呼吸全喷在对方脸上。夏油杰觉得自己的脸快要烧起来了。
“悟!”他用力推了一把。
五条悟终于停下来抬头看他。
“……”
豹豹愣住了。
夏油杰的脸红得厉害,眼睛有点湿润,嘴唇微张着喘气。草叶粘在他头发上,衣领子歪了,露出一大截脖子。
那脖子上还有刚才被蹭出来的红印。
“杰好红哦。”
夏油杰别开脸:“什么。”
“你脖子好红。”
夏油杰恼羞成怒捏住五条悟的嘴巴。
“唔唔唔~”
“不行。”
“唔~唔唔!”
五条悟眨眨眼就想继续玩,夏油杰赶紧按住他的肩膀。“够了啊你这家伙!”
“可是猪猪还没吃饱。”五条悟委屈巴巴地看着他。
夏油杰:“……”
夏油杰叹了口气。
算了,跟这家伙较真什么。
他们一向都是这样打打闹闹啊……刚才那些动作虽然有点奇怪,但应该也只是玩笑吧?是的,没错。五条悟就是这样有一点点黏人闹腾的性格啦。
“起来吧。”夏油杰推推他,“我们把丁满都吓跑了。”
五条悟这才发现狐獴们都退到了十米外,一个个歪着头看他们。
五条悟冲它们挥挥手:“哈哈哈哈哈哈!!!不好意思捏~我们不是在打架,是在玩啦。”
“吱……”
狐獴们交头接耳。
这两个人类真奇怪!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尖锐的警报声。
“吱吱吱吱!”
所有狐獴立刻警觉起来。
“出什么事了?”夏油杰立刻坐起来。
两人快速收拾东西往声音传来的方向去。树下,几只成年獴正围着什么东西不让幼獴靠近。
少年们走近,蹲下来仔细一看,是一块肉!
肉已经有点腐烂了,上面爬着苍蝇,而且边缘有种不自然的蓝绿色。
“有毒!!”
“不只是毒饵。”五条悟指着前方,“那里,那里,还有那里,都有东西。”
在六眼的视野里不只这一块毒饵,整片区域都是陷阱——地下埋着些金属和塑料盒子。草丛里也藏着连着什么机关的钢丝。
这是为角马准备的死亡陷阱!夏油杰立刻明白了。
毒饵会毒死最先到的动物,尸体会吸引更多动物,然后是连锁反应。埋在地下的应该是炸药,肯定是那群偷猎团伙要等角马群最密集的时候引爆。他们还把捕兽夹藏在必经之路上,专门对付掉队的动物。
“真卑鄙。”他低声骂了一句。
“我们得把这些东西清理掉。”
五条悟说着开始用树枝挑起毒饵扔到远处的石头堆里。夏油杰则召唤出几只小型咒灵,让它们钻到地下把□□咬断。
狐獴们在旁边看着,似乎明白这两个人类在帮忙。几只成年獴也加入进来用爪子刨开可疑的土堆。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脚步声。
是人类的脚步。
“吱吱吱吱!”
所有狐獴立刻警觉起来!它们迅速散开占据有利位置,侦察獴发出了低沉的警告声。
一个人影出现在晨雾中。
是约瑟夫。
夏油杰记得这个人,昨晚刚到村庄不久的时候,这个人在晚宴上给他们热情倒酒,他好像是米格尔的朋友。此时这名男子拎着一个叮当作响的帆布袋走过来了,里面似乎装着什么金属物品。
约瑟夫没注意到五条悟他们,他径直走向最近的陷阱,蹲下来从袋子里掏出一个遥控器检查了一下,又掏出新电池换上。
夏油杰和五条悟对视一眼。
这人?!
对方起身准备去下一个陷阱,一抬头,便看到了十米开外的两人。
凶手的脸瞬间白了!!!
帆布袋从手里滑落,里面的遥控器、电池、□□撒了一地。年轻人的嘴巴张了张,没发出声音。
“你是约瑟夫?”
夏油杰慢慢走向他。
约瑟夫后退一步,踩到了自己掉落的工具,脚下一滑。他稳住身形转身就跑!
但已经晚了。
狐獴们的反应比人类可快多了!它们认识这个人——这个经常在草原上巡逻的人,这个村子里的人!这个本该保护动物的人!
“吱吱吱吱!”
尖锐的叫声响彻草原!
这些小东西在草丛里穿梭的速度快得惊人而且配合默契,每当约瑟夫想改变方向,立刻就有五六只狐獴挡在前面龇牙咧嘴。
“走开!走开!”约瑟夫挥着手臂,声音带着哭腔。
狐獴们不为所动。它们一步步缩小包围圈,把约瑟夫逼到一棵金合欢树下。约瑟夫靠着树干发抖。汗水从额头流下来,滴进眼睛,刺得他生疼。
五条悟和夏油杰走了过来。
“你在放置陷阱?为什么?”夏油杰冷冷看他。
约瑟夫的膝盖一软,跪在了地上。他捂着脸哽咽:“对不起……对不起……”他看起来比昨晚老了十岁。“我妹妹…我妹妹快死了。”
夏油杰皱眉:“什么?”
“我妹妹得了肾衰竭,医生说必须去内罗毕做手术,起码要五万先令。我工作三年的工资加起来都没这么多。”凶手笑得比哭还难看。
“你们知道巡护员一个月挣多少吗?八百先令。八百!连买药都不够。政府说会涨工资,但三年了……一分没涨!补贴也一分没见!”
五条悟懒得听这种人解释:“这是你自己的事情,与我们无关。”
“走吧,悟。先带回村子里,看米格尔他们怎么处置他。”
……
五条悟和夏油杰一左一右跟着走姿僵硬的凶手。三十多只狐獴在后面排成长队,时不时还有几只跑到前面瞪约瑟夫一眼!
马塞马拉的日出很早,村子早就已经热闹起来了。
昨天给他们教怎么烤木薯饼的大婶正在烧早饭,其他人喂鸡,整个村子的玉米磨盘吱呀吱呀响。
不过看到这阵势,大家都停下手里的活。
“早啊!”
“约瑟夫这是怎么了?”
“看着不太对劲啊。”
“客人怎么……”
叛徒低着头快步走,汗把衬衫都打湿了。
一位青年在井边洗脸,一抬头看到这场面,毛巾啪嗒掉进桶里。他跑过来问:“嘿!约瑟夫,出什么事了?”
夏油杰说:“我们抓到内鬼了。去喊米格尔,把萨姆也叫上。”
“!!!”
没多久,长老家的院子就挤满了人。
狐獴们占了院子一角,整整齐齐站着。几只小的想翻垃圾桶,被大的一爪子拍回来。头发蓬蓬刚被五条悟喊起来的家入硝子不明状况的站到了狐獴堆中间。
长老坐在门口,手搭在拐杖上,盯着约瑟夫看了好一会儿。
“说吧。”
青年腿一软,扑通跪下了。
“起来。”
“我……我。”年轻人声音都在抖。
“那就跪着说吧。”
“我来你替你说吧!!!”萨姆一脸阴沉地拿着自己的破笔记本发抖,“每次路线泄露都是约瑟夫值班后的第二天。一月十五号他值夜班,十六号东区三头犀牛被杀。二月三号他负责西线,第二天偷猎的完美避开了所有岗哨……”
“行了。”老人脸色铁青,“约瑟夫,真是你?”
约瑟夫抬头,眼泪已经下来了:“长老……”
“是不是?”
“……是。”
院子里炸开了。
老汤姆木棍敲得砰砰响:“我就知道有内鬼!!!原来是你小子!”
“约瑟夫,为什么啊?!”一个中年巡护员不敢相信,“咱们从小看着你一块儿长大的!”
“你知道因为你死了多少动物吗?!”
“你真该替它们去死!”
“萨姆昨天才因为那些偷猎者被打伤!你、你——”
五条悟挑挑眉,靠墙站着看热闹。
夏油杰表情倒是挺复杂的。
短暂犹豫了一下,少年说道:“要不让他把话说完。约瑟夫,和你这些家人说说你的理由。”
听到家人两个字,叛徒抖着手抹了把脸,惶惶看了黑发少年一眼,垂下头。
“玛格得了肾病,要去内罗毕做手术,至少要五万先令。”
“五万?”有人倒抽一口凉气。
“他们找上我说给情报就给钱,一次一万,他们说不会伤人的,我。我……我真没别的办法了。”
“亡命徒的鬼话你也敢信?!”
“简直——”
“你可以借钱啊!可以找大家帮忙啊!”
“借?跟谁借?大家都穷得叮当响。一人凑一百先令,凑到什么时候去?”
这话让大家都没声了。
约瑟夫哽咽道:“要是你女儿快死了呢?老汤姆,要是小玛丽躺在病床上,你会怎么办?”
老汤姆张张嘴,没说出话。
长老拿拐杖敲了敲地:“别吵了。约瑟夫,偷猎的头儿是谁?”
“罗伯特·姆旺吉。”
“你说谁?”萨姆声音都变了。
“罗伯特·姆旺吉,以前野生动物保护局的副局长。”
“不可能!!!”
“就是他。”约瑟夫说,“你们也听说过三年前因为贪污被开了,但他在高层有关系,一天牢都没坐!现在他是偷猎头子,外号‘教授’。”
米格尔拳头握得咔咔响:“当年就是他批的钱说要给巡护员涨工资,没想到全进他自己腰包了!”
“我在城里的朋友还给他的项目捐过钱呢。”另一个巡护员声音发苦。
“巡逻车呢?影都没见着!”老汤姆呸了一口。
五条悟听得一头雾水,戳戳夏油杰:“这个姆什么吉很有名?”
“姆旺吉。”夏油杰小声说,“听着像是他们以前很信任的人。”
狐獴们歪着头看人类吵得不可开交,小脑袋左转右转的。一只小的爬到五条悟脚边拍拍他的鞋。
五条悟把小獴拎起来托着:“你们有什么好主意没?”
“吱——”
小獴吱吱叫了两声,在他怀里蹭来蹭去。然后它跳下来转身往院子外走,走几步回头看看,又叫两声。其他狐獴立马跟上。
“它们要去哪儿?”拉鲁问。
“我觉得是要带我们去什么地方。”
“跟着看看呗。”
萨姆想了想,也跟上了。
其他人陆续跟上。
狐獴们穿过村子往东走。路上的人都停下来看——几十只狐獴带路,后面跟着几十个人。
走了十来分钟,狐獴们在一片树林前停了。
“吱吱!”
老獴回头叫了几声,钻进树林。
林地上都是落叶,一个锈得不成样子的铁皮房半埋在灌木丛里。要不是狐獴带路,还真不容易发现。
萨姆上去看了看。
锁都锈了,但门缝挺干净的,说明最近有人来过。他使劲一拉,门吱呀一声开了。
“我的天……”
里面全是木箱子!
萨姆撬开一个,崭新的枪!天呐,还包着油纸!另一个箱子里是子弹,黄澄澄的。还有手榴弹、□□、炸药,甚至还有两挺机枪。
米格尔等人激动地检查一番,越看越心凉:“这是偷猎的武器库,规格都是军用的。”
“姆旺吉在军队也有人,这些都是从军火库‘丢’出来的。”
五条悟拿起个手榴弹掂了掂:“这玩意儿威力大吗?”
萨姆大惊失色!
“小心!!千万小心!着东西能炸死一头大象。”
“哦。”五条悟随手放回箱子。
小獴仔走到夏油杰面前把前爪搭他腿上,歪着头看他。夏油杰蹲下摸摸它的头:“谢谢你们。”
接下来的事情几个学生也无从掺和进去,就全部交给米格尔他们解决了。
“吱吱吱吱。”
老獴嘎巴嘎巴叫了几声,狐獴们立马集合围着三人转圈,不停地用鼻子碰他们的腿。
夏油杰蹲下来,一只獴仔立刻凑过来用头蹭他的手,然后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跑几步,又回头看他。
“好像是想带我们去什么地方。”
家入硝子笑:“去呗,反正现在也没别的事。”
见他们跟上了,小家伙们明显很高兴,狐獴们前前后后地跑,有几只小的干脆爬到三个人的肩膀上坐着。
“喂喂,别把我头发薅秃咯。”拉鲁笑着说。
五条悟突然道:“如果是米格尔在这里的话应该没头发可薅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跟着小家伙们走了五分钟,大家到了一片低洼地。
草地茂盛,绿油油的。
沙沙——
沙沙——
密密麻麻的蚂蚱从草里蹦了出来,黑压压的一片!狐獴们兴奋地追着蚂蚱跑,小爪子扑腾扑腾的,抓到就往嘴里送。
夏油杰惊了:“这么多蚂蚱???”
几人走近细瞧,整片草地上竟然都是蚂蚱!大的小的绿的褐的密密麻麻铺满地面,粗略估计至少有几千只。
“这数量不太对。”夏油杰蹲下来仔细观察,“正常情况下不应该有这么多吧。”
五条悟也跑来研究:“是吗?老子觉得还挺壮观的。”
“不,这是生态失衡的表现。”夏油杰有点担忧地看着周围,“可能是人类活动破坏了天敌的栖息地或者用了什么化学药剂,蚂蚱没有天敌制约就会疯狂繁殖。”
“那怎么……放着不管的话会怎么样?”
“它们会吃光这一带的植被,然后迁移到别的地方继续吃,最后整片草原都会变成荒地。”
五条悟挠挠头:“那就全杀了?”
“杀也杀不完,而且尸体腐烂也会造成污染。”夏油杰冥思苦想,“我们得想个更好的办法。”
狐獴们还在开心地抓蚂蚱,一只一只地吃,吃得津津有味。
家入硝子看着它们,突然冒出一个稍有点不可思议的想法:“呐,夏油……要不我们学它们把这些虫子给吃掉?”
“哈???!”夏油杰瞪大眼睛。“喂,喂,等等。虽然我是咒厨师,但不代表……”
五条悟哇哇大叫:“哇啊,硝子——我们两个最近没有再得罪你吧?!”
“但是我们路过那几个小镇的时候,市集上不都有卖椒盐烤蚂蚱吗?”家入硝子耸耸肩,“我还看到有人买呢。”
夏油杰想了想:“好像确实有。”
“而且蚂蚱高蛋白低脂肪,营养价值很高呢。”硝子继续说,“在很多地方都是传统食材。”
“……”
两个男生还是接受不了。
家入硝子斜眼:“好逊。”
夏油杰硬着头皮:“那,那就试一下?”
五条悟大惊失色:“喂——”
苏咕噜,不要啊!!!
家入医生故意不小心无视掉了两人的嚎叫:“是嘛~我们也可以油炸啊,或者直接用大铁锅烘烤,撒点盐和孜然,应该挺香的。”
夏油杰看着满地的蚂蚱,又看看正在开心进食的狐獴们,很慢很慢地点了点头。
他召唤出几只小型咒灵,没一会儿就抓了一大堆蚂蚱。
“窣窣窣窣窣——”
五条悟、夏油杰:“……”
五条悟伤心道:“真的要吃吗?”
“不吃也行,但是要处理掉吧?烘烤之后给狐獴们加餐咯~”
家入硝子空手用树枝把活的蚂蚱串起来:“其实我挺好奇味道的。市集上卖得那么贵,应该不难吃吧?”
目睹这一切的两个男生:“……”
硝子……硝子……
竟然徒手!!!
火生起来了。
夏油杰和五条悟躲在家入硝子背后把串好的蚂蚱放在石板上,顺出胳膊撒了点盐。
嗞嗞——
蚂蚱,在东非草原可是个宝贝。
每年雨季后,这些翠绿的小家伙就在灌木丛间疯长!它们啃噬鲜嫩的禾草,咔嚓咔嚓,把露水和叶绿素一起吞进肚里。蚂蚱的后腿越跳越粗壮,大腿肌肉鼓鼓囊囊的,里面储满了整个雨季的营养精华。
狐獴最懂这些跳跳虫的肥美了!
蚂蚱体内是比牛肉还要高的纯蛋白,对狐獴来说,一只肥美的蚂蚱相当于人类吃到了澳洲龙虾——肉质饱满,汁水充足,是它们日常菜单上的顶级料理。
清晨时分,哨兵狐獴站在土丘上放哨,黑珠子般的眼睛紧盯着草丛——嗖!一只肥硕的蚂蚱刚露头,狐獴就如离弦之箭扑过去。咔嚓!先咬断后腿,那可是最精华的部位啊!犀鸟也爱极了这一口,它们用长喙精准夹起蚂蚱,甩甩脑袋就吞了下去。还有蜜獾、变色龙、黑背豺……就连天上飞的蜂虎鸟和地鸫都把蚂蚱当成喂养雏鸟的首选。
“呲啦——”
蚂蚱被丢进炭火!
火苗舔上蚂蚱的瞬间,魔法开始了。
外壳里的几丁质遇热收缩,“滋滋滋”地冒出细密的气泡。体内的氨基酸和还原糖发生了大名鼎鼎的美拉德反应,所有烤肉、烤面包、烤咖啡豆的香味都来源于此。
蚂蚱的外壳先变了色。
从翠绿褪成浅黄,又从浅黄烤成金褐,最后是诱人的焦糖色。
这些虫子们表面渗出了细小的油珠,那是蚂蚱体内的不饱和脂肪酸被逼出来啦,它们在高温下散发出类似坚果的香气。
啪。
噼啪。
一股奇特的香味瞬间爆出!
五条悟鼻子动了动:“诶?好像还挺香的?”
夏油杰慢慢翻炒:“蛋白质烤熟的味道都这样,感觉闻起来跟烤鸡肉差不多诶。”
狐獴们闻到香味,全都围了过来!
“吱!吱吱!”
这群小家伙着急打转,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好了~”
夏油杰把第一批烤蚂蚱从火上拿下来,“给你们尝尝。”
狐獴们一拥而上!
每只狐獴都分到了好几串。嘎巴嘎巴……这些成年的丁满捧着香喷喷的烤蚂蚱,三两下就啃完了一串。
“看来很好吃嘛!”家入硝子笑道。
五条悟盯着剩下的几串,犹豫了好久,最后还是拿起一串闭着眼睛咬了一小口。
“……诶?”
“诶???”小猫嚼嚼嚼:“还行诶?有点像虾的味道。”
“我就说吧。”
家入硝子也拿起一串尝了尝。
“唔!确实不错,外酥里嫩的。”
有了第一口就有第二口,五条悟从容多了,还喊夏油杰给他拍照。夏油杰从善如流。
“五条家要是看见这张照片一定会晕过去的吧。”
“绝对会认为高专是什么坏地方的。”
“附议。”
“哈啊?谁要管他们啊。”
“哈哈哈哈哈……”——
作者有话说:小猫(炫耀照片):和饲主一起吃了大虫子~
五条家主:昏厥!
第103章 友谊是爱的散文(本章含重要剧情)
2006 年 11 月 8 日。
萨姆家院子。
萨姆和米格尔一左一右站在约瑟夫身侧稍后的位置。他们要利用约瑟夫这个叛徒给偷猎者反过来提供假消息, 好将幕后藏着的家伙给揪出来一网打尽。
叛徒脸色苍白。
年轻人额头上不断渗出细密的汗珠,他几次深呼吸,需要积聚巨大的勇气才能按下那个拨号键。
“嘟……嘟……”
电话被接起。
“约瑟夫?这个时间打来?”
是红狼的声音。约瑟夫的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 努力维持嗓音平稳:“是…是我, 红狼。我刚从南边巡逻回来。”
“哦?有什么情况?”
“角马群……角马群改变了迁徙路线。”约瑟夫按照事先反复排练过的说辞,语速尽量放慢,避免结巴,“它们……没有按原计划从北边的深水区过河。我观察了痕迹, 它们转向南边的浅滩了。”
“为什么?”红狼立刻咄咄逼人追问!
约瑟夫咽了口唾沫,感觉后背的衣衫已经被冷汗浸透。“可能是……可能是北边前几天下了雨,草长得更好。它们被吸引过去了。南边浅滩水浅, 更容易过河。”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只能听到沉重的呼吸声。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五条悟微微偏头,似乎想透过电话线感知对方的状态。夏油杰的指尖无意识地掐进了自己的手臂。
“你确定?你怎么知道动向?”红狼的声音再次响起,这名头目非常谨慎, 他的怀疑并未完全消除。
约瑟夫的心脏几乎要跳出喉咙, 他深吸一口气,语气甚至带上了一点急于表功的急切:“我回来的时候看见长老他们带着大部分人往北边去了!他们好像以为角马群会从北边过河!营地这边现在没留几个人!”
这个细节似乎起到了关键作用。
电话那头的沉默延长了。
“……干得不错,约瑟夫。”红狼的声音里终于带上了一丝满意的味道, “这个消息很重要。我会立刻报告给‘教授’。”
电话□□脆利落地挂断。
第一步, 成了!
现在就等鱼儿上钩了。
长老立刻召集所有人进行最后部署。
“等等, 别动。”
“可是我要吃早餐诶。”
“让你先别动嘛,不然要扎歪了哦。”
“好吧。”
“杰, 皮筋。”
“不是在你手腕上吗?”
“哦哦。”
周围有几个早起准备装备的巡护员经过, 目光好奇地扫过这处角落。站在一边清点装备的米格尔视线也短暂停留了片刻,随即又若无其事地移开,只是嘴角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
两人貌似完全无视了周围的视线。
“……就是这样, 南边浅滩是首要伏击点,这里水浅流缓,角马群必定从这里过河,偷猎者的主力也会埋伏在河岸两侧的灌木丛里。”
米格尔看向五条悟和夏油杰:“夏油!这里交给你们没问题吧?”
“唔唔。”
夏油杰鼓着腮帮子沉稳地点点头。
米格尔继续:“萨姆,你看,这里是他们的武器临时存放点和更上游一个备用的渡河点。他们可能会分兵,拉鲁,拜托你带一队人负责这边。萨姆,你带另一队盯住上游渡口……”
拉鲁和萨姆神情严肃地应下。
家入硝子主动道:“那个废弃的观测站刻意改成临时医疗点吧?卡蒂大姐已经把能找到的药品和绷带都集中过去了。”
“太好了……”
突突突突突。
就在队伍即将分散行动之际,远处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狂野不羁的哈雷摩托引擎轰鸣声。这声音与当下紧张的氛围格格不入。
“谁?”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
一个利落甩尾,一辆线条流畅的重型哈雷稳稳停在营地边缘。
骑手跨下车,摘下头盔,大步朝这边走来。
“哟~这里挺热闹啊。”
九十九由基目光饶有兴致地扫过严阵以待的众人,最后落在五条悟和夏油杰身上:“这不是臭屁小鬼和长发小子吗?还有硝子妹妹。你们在玩什么?”
夏油杰稍显意外:“九十九前辈?你怎么也来肯尼亚了?”
“我来看动物大迁徙啊。”九十九由基走过来,很自然地抓起家入硝子手上拿着的玉米条就吃了几口,“唔……正好路过这儿。哦~!这个蛮好吃的。”
“要再来一点么。”
“谢了。”
她看了看众人的架势和桌上那些摊开的武器、地图,敏锐察觉到气氛不对。
“哦?看你们这阵势不像是在观光。遇上麻烦了?”
夏油杰跟她简要说明了偷猎者集团的事情。九十九由基听完,脸上轻松的表情收敛了一些,她摸摸下巴思索道:“唔……‘象牙王子’?好像在坦桑尼亚的时候听说过,一群挺嚣张的家伙。”她几乎没有犹豫,爽快地摆了摆手,“行吧,既然碰上了,就算我一个。”
“诶!”
“谢谢前辈——”
“这、这!太感谢了,九十九小姐。”
“哈哈,跟我说说要……”
特级咒术师前辈的加入无疑是一剂强心针。因为人手和任务区域的分散,大家自然而然分成了几个小组。
九十九由基走到夏油杰旁边。
“夏油,有点事想跟你聊聊,边走边说?”
夏油杰略微迟疑,看了一眼五条悟他们,随即点头:“好。”
他跨上后座,手有点不自然地搭在女人腰侧。
“抓稳了,小鬼!”
九十九由基顺手拿了些吃的,回头笑了一下,她的金发在晨光里闪闪发亮。摩托车扬起一路尘土往西边去了。
五条悟站在原地。
“五条,走了。”家入硝子叫他。
“哦。”
两人往临时医疗所方向走。
早晨的草原还带着露水,偶尔,草叶擦过裤脚留下几道湿痕。远远的,有几只警觉的羊和鹿在吃草。萨姆等人动身赶往另外的地方,其他村民们也都已开始行动了。
“五条,我觉得这些假陷阱要做得逼真一点。”
“哦。”
杰坐摩托车会不会晕?九十九由基开车稳不稳?武器库那边危险吗?虽然知道以夏油杰的实力担心这些都有点搞笑了,但五条悟还是忍不住去想。
“喂,帮我把这个固定一下。”家入硝子递过来一截绳子。
五条悟接过绳子学着好友在标记好的位置打结。
“呐,硝子。”
“嗯?”
“我想亲杰。”
“咳咳咳咳咳!!!”
家入硝子一时被自己的口水给呛了一下,她转过头盯着五条悟看了足足好几秒,震撼地叹了口气:“你们还没接过吻吗?”
五条悟的耳朵有点红:“这不是情侣才会做的事情吗?”
“……你们没在一起啊?”
“我们有在一起啊,每天都在一起!任务一起,吃饭一起,连睡觉都——”
“我指的在一起是爱人关系,超越朋友的亲密关系。”
五条悟愣了愣。
他停下手上的活,坐在一块石头上,长腿随意地伸着晃了两下:“……老子不知道要怎么界定这种事情。”
家入硝子:“……”
她早该想到的。
五条在遇到夏油之前连朋友都没交过,而夏油那家伙在感情方面也是个迷宫脑袋。两个感情白痴凑在一起,能分清朋友和恋人的界限才怪!
“五条,你对朋友的定义是什么?”
五条悟抓抓头发想了半天,支支吾吾道:“要一辈子在一起的人?”
“爱人也可以一辈子在一起哦,你要和夏油杰结婚吗?”
“哈?!”五条悟跳起来,“老子和杰是挚友!!!挚友应该不可以结婚吧?”
家入硝子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这家伙第一反应竟然不是男生和男生不能结婚,而是在担心结婚会影响他们的“挚友游戏”。
一群织布鸟从头顶叽叽喳喳笑着飞过。
代入正常人的角度,家入硝子开始觉得不妙了:“假设啊,我是说假设。”
“嗯?”
“假设你要和夏油杰在一起,从此爱他,尊重他,不离不弃,忠诚一生,无论富贵和贫贱,无论健康和疾病,无论成功与失败,都会不离不弃永远支持他、爱护他,与他同甘共苦,直到你死亡。”家入硝子顿了一下,给这家伙反应和消化的时间。“你会怎么做?”
五条悟歪着头想了想:“老子本来就要这样的啊。”
家入硝子:“……”???
“杰战斗的时候我在旁边,杰难过的时候我会陪着他。”五条悟掰着手指数,“杰喜欢吃的东西我都记得,杰讨厌的人我也讨厌。总之我一定会站在杰这边!”
他说得理所当然,十分神气。
家入硝子沉默了。
“五条。”
“啊。”
“你这就是奔着和夏油结婚去的啊。”
“诶?”
“刚才那是结婚誓词,你知道吗?”
五条悟瞪大了眼睛。那双漂亮的蓝眼睛里先是茫然,然后是震惊,最后变成了某种恍然大悟的亮晶晶!
原来是这样啊。
原来老子是爱着杰的啊!
难怪总想抱他,难怪看到他笑就觉得心脏发烫,难怪看他坐别人的摩托车都会不爽。原来不是普通的喜欢,不是单纯的朋友,是爱啊!五条悟突然笑起来。他笑得特别开心,整个人都在发光!
“太好了!老子要向杰告白!这样我们就可以亲亲了!”
家入硝子看着朋友傻乎乎的样子忍不住乐了:“你就为了和那家伙接吻?”
五条悟摇摇头。
“不只是亲亲!还可以做更多的事!可以正大光明地抱他,可以每天早上第一个看到他,可以——”
他停下来,脸有点红。
可以像昨天晚上那样,把杰圈在怀里闻他身上的味道。可以在他耳边说些乱七八糟的话,可以亲他的脖子,不用假装是在玩闹。
“老子以前觉得,只要能和杰在一起就够了。”
五条悟坐回石头上,手指继续摆弄手边的草。“但是不够。老子想要更多。”
一只鸟落在附近的树枝上,歪着头看这两个人类。
“你打算怎么告白?”
五条悟想都没想:“直接说啊。就跟杰说,杰,我爱你,我们交往吧。”
“……你认真的?”
“当然!”
家入硝子扶额。
她能想象夏油杰听到这种直球告白时的表情了。不过,以那两个人的性格,说不定直球反而最有效。
“那,你有没有想过,夏油可能不是这么想的?”
五条悟愣了一下:“杰怎么可能不喜欢老子?”
“不是不喜欢,是可能没往那个方向想。你们两个啊……把彼此当成最重要的人,但都没想过这种重要意味着什么。”
五条悟沉思了一会儿。
然后他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土:“没关系!老子会让杰明白的。”
“怎么让他明白?”
“直接和杰亲亲就好咯!”
家入硝子:“……”
文明社会的家入硝子被这种简单!直接!粗暴!但莫名其妙很有道理的逻辑给震惊住了!
她也不知道该作何表态,只暗中替另一位好友默哀了一下:“你加油。”
“嘿嘿。”
两人继续布置假陷阱。五条悟的动作明显比刚才快了很多,他急着完成任务,急着回去一起和夏油杰待着。
“呐,硝子。”五条悟突然又开口。
家入硝子警觉:“又怎么了?”
“老子刚才想起来一件事。”
“什么东西?”
他表情有点别扭:“老子好像,从很早之前就想亲杰了。”
“多早?”
五条悟挠挠头:“特别早。可能是第一次去杰家里玩的时候?或者更早?我记不清了。”
“这么早就对自己的男同学图谋不轨啊。”
“硝子!”
“开玩笑的。”家入硝子笑起来。
“不过五条,我发现爱一个人的确会让人成长诶。”
五条悟歪头看她。
“当你爱上某人之后就会努力不让对方察觉到自己的缺点哦,不是因为虚荣心,只是不想让爱的人失望。然后在不知不觉中,你会变成更好的人。”
五条悟想了想:“老子已经是最强了。”
“不是指实力。”
“那是?”
“是指你作为人的部分。比如,你最近是不是没那么爱惹夏油生气了?”
“诶……?”
“还有,你开始在意别人的感受了。虽然只是一点点,但确实在改变。夏油把你腌入味了吧,最近你连自称「おれ」的时候都变少了哦。”
是吗……
五条悟摸摸戒指。
杰确实改变了他很多。让他知道世界上除了自己以外还有其他很精彩的东西。让他明白强大不只是为了自己,也可以为了保护别人。让他开始享受生活这件事本身。
去年刚入学的时候他总是故意气夏油杰,看优等生那种皱眉的样子很好玩。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突然更喜欢看杰笑,喜欢看他放松的样子。当他意识到自己会因为夏油杰的目光停留在别处而感到微妙的焦躁时,当他开始在意自己在夏油杰心中的分量时,他确实会下意识地不想让对方察觉到自己的不足或短处。这并非虚荣,只是——他不想破坏那份独一无二,不想让对方失望。然后,自己便会努力在对方发现、甚至心生厌恶之前,尽可能地去修正那些缺点,然后无限接近那个“完美无缺”的理想自我。
人通过爱逐渐成长起来……他想,原来爱夏油杰这件事情能让五条悟想要变得更好。
“杰让我变成了更好的「五条悟」。”
他轻声说。
虽然说不出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但他的理想和爱情绝对是一起到来的。
硝子笑:“所以啊,好好把心里的话对他说出来吧。”
……
与此同时。
哈雷在草原上飞驰。
夏油杰坐在后座,风扑面而来,把他的刘海全部朝后倒,耳边除了引擎轰鸣就是呼呼的风声。他们已经离开小镇快半个小时了,周围的景色从土黄色的建筑变成了一望无际的草原。
金合欢树零星点缀在地平线上。
尘土扬起。
一切都闪闪发光。
沿路他们安置了几个标地,在离开临时仓库有一段距离后,九十九由基稍微放慢了些车速,使得风声不再那么震耳欲聋,好让自己说话的声音能夹杂在风里清晰传到夏油杰耳中。
“喂,夏油。你……见过天元吗?”
这个问题有些突兀。夏油杰微微一怔,随即摇头:“没有。天元大人一直在薨星宫深处,我入学也才第二年。”
前方是一个缓弯,过了弯道,女人才淡淡地“哦”了一声。
“这样啊。”她没有继续追问。
夏油杰能感觉到她似乎放弃了一条原本试探的路径。虽然有些不解,但他并非喜欢追根究底打探他人想法的人,尤其是对九十九由基这样目的难明的前辈。
黑发少年选择了沉默,他将视线投向远方绵延的山脉轮廓。
娑娑——
过了一会儿,夏油杰主动打破沉默,找了个相对安全的话题:“前辈,你之前说一直在环球旅行。目前去过了多少地方啊?”
“欧洲已经绕完一圈了。现在嘛~没什么固定计划!看心情到处跑,哪里有意思或者感觉需要去就去了。”
提到旅行,九十九由基明显轻快了些。夏油杰听出了一种无拘无束的洒脱。
“都是一个人?”
“大部分时间是。偶尔会遇到能同行一段的人,但最终总是要分开的。怎么,担心我孤单寂寞?”
“啊哈哈。”夏油杰干笑两声。
九十九由基减速,把车停在一棵巨大的猴面包树下。
“休息一下吧,屁股都要颠散了。”
夏油杰也下了车,活动活动有点僵硬的腿。草原的风很干燥,他看着眼前这个潇洒的学姐,想起刚才她说的话。
“九十九前辈。”
“嗯?”女人正在点烟。
“你见过天元吗?”
九十九由基的动作顿了一下,叼着烟转过头看他:“为什么问这个?”
“只是好奇。既然你是上一任星浆体,应该至少见过一面吧?”
女人吐出一口烟雾:“没有。”
“诶?”
“逃走之前没见过,逃走之后更不可能见了。”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
“那你之前问我是否见过天元大人——”夏油杰开口,话题回到了起点。“是有什么原因吗?”
“只是确认一下。毕竟那是日本咒术界的根基。”她转过身,倚着武器架,“像我这样在外面跑久了的人对固守一地的东西总会有点多余的好奇。你呢,一直在高专,不觉得闷吗?”
少年笑笑:“我有必需要完成的责任。”
女人挑眉。
“我看你和那白毛小子、还有硝子,你们三个都不是喜欢待在原地待命的那种人啊。高专除了我以外,可再没有出过你们这么潇洒的小屁孩咯……哈哈哈哈哈!!!像现在这样在外面看不同的风景,接触不同的人,解决不同的问题。比待在一个地方应付烂核桃们有意思很多吧?”
“啊,确实很开心!而且,我觉得是这个世界一直在冥冥之中教会我如何生活。”
“真不错啊。”
“呐,前辈,我有个问题。”
“嗯?”
“一个人旅行的话不会想要分享见闻吗?我的意思是……九十九小姐有关系非常、非常好的朋友吗?那种可以无话不谈的。”
九十九由基闻言忽然笑了起来,她盯着夏油杰看了好一会儿,把他看得有点背后发毛,才慢悠悠地说:“你真正想问的,是那种……介于爱人和朋友之间的角色吧?”!!!她怎么会——
夏油杰的心跳漏了一拍,面上却竭力维持着镇定。“……你怎么知道?”
“这有什么难猜的。”她耸耸肩,语气轻松,“因为我男性女性都谈过啊。从最好的朋友发展成爱人的也不是没有过。”
夏油杰下意识追问:“结局如何?”
“有好有坏吧。”女人耸耸肩,“最成功的一次维持了三年,最失败的一次两个月就崩了。”
“咦?为什么啊?从最好的朋友发展成爱人不应该是最好的吗?”
听见这话,女人扯扯嘴角,感觉是想起了什么,语气变淡了些:“我之前在希腊碰到过一个搞雕塑的家伙。挺有意思的一个人,我和她刚开始就很聊得来,我们骑着机车一起去希腊的山顶看日出日落、一起在海边喝酒、无话不谈。后来……试着在一起了一段时间。”
山顶看日出……海边喝酒。
无话不谈。
这些都是——
夏油杰安静地听着。
“结果呢?”九十九由基自己接了下去,少年从她哪里听出了一点带着点自嘲的意味。“我发现做朋友时候那种轻松自在的感觉,反而在确定关系后消失了。我们两个开始计较谁付出得多,谁回消息慢了,那些原本可以忽略不计的小毛病,突然都变得碍眼。”
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些,“后来我想明白了,很少人会真正的去爱别人,因为这个世界上懂得爱的人并不多。”
夏油杰不明白:“为什么?”
九十九由基想了想:“因为大部分人搞不清楚自己要的到底是什么吧。他们以为自己要的是爱情,其实只是想找个人陪伴。人们只是想借着给出一点爱而获得爱,那才不是爱,那是一种垂钓。”
「垂钓」。
这个词像一根细针轻轻刺了夏油杰一下。他不由得去想,自己和五条悟之间,是否存在这种“垂钓”?
我这种需要人陪伴的家伙。
是不是在无意中向悟放下了一些友情的饵呢?
如果是悟的话……悟需要别人的陪伴吗?可是悟又总是黏着我,像只大猫一样赖在我身上不肯起来。但话又说回来——
话又说回来。夏油杰想。
我和五条悟那家伙到底谁更依赖谁一点啊?
他问学姐:“前辈,你说很多人只是想找个人陪伴,但是朋友的话不就是天然相互陪伴的吗?”
女人摇摇头:“索求式的陪伴和分享式的陪伴是不一样的哦!”
“怎么说?”少年有点迷茫。
九十九由基弹掉烟灰。
“有时候一个人需要朋友是因为无法独处。只要一个人因为饥渴而需要朋友,那他就不太能够成为一个朋友——因为这种需求把别人贬低成了一种满足饥渴的对象。”
夏油杰皱眉:“这太绝对了吧。”
“是吗?”女人笑了,“小子,你仔细想想吧。只有能够独处的人才能够成为一个称职的朋友。”
啊,我和悟确实都能够独处。夏油杰想。
尤其是五条悟那种性格。在我们相识之前他就很清楚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强的咒术师,他不需要任何人也能活得很好。但如果悟和我在一起的理由不是因为需要,那是因为什么呢?
因为……因为想要分享?
分享什么?
分享那些愚蠢的玩笑,分享好吃的东西,分享在任务里看到的有趣东西,分享漫画里我们共同觉得搞笑的地方,分享午睡时的阳光……
原来是这样啊。夏油杰心想。
友谊不是需求,而是我发自内心的一种喜悦。我和悟之间的陪伴才不是饥渴!是我想要给另一个人分享爱。因为我们彼此作为自己的时候都是一个丰富的人,所以我们才有爱可享。
“那……前辈!你觉得真正被爱应该是什么样的?”黑发少年再一次忍不住追问。
九十九由基沉默了几秒。
再开口时,女人语气里带着一种罕见到近乎怅惘的平静:“被爱就是,这个人他不审判你。在人生这个糟糕又该死的游乐场里,他仅仅希望你自由自在,玩的开心。”
夏油杰的心猛地一动!
诶,这不正是我和悟相处时的状态吗?
我们从不试图改变对方。悟那家伙虽然嘴巴坏,却从未真正否定过他作为“夏油杰”的本质。他们在彼此面前似乎是最自由的。
五条悟从来不会评判他做的决定。
不管是收留小孩还是开咒食餐厅,那家伙总是第一个支持他。悟会说“杰想做就做吧”、“老子陪你”、“听起来很有趣嘛”,然后就直接跟他一起去做了。
“那前辈目前有找到这样的存在吗?”
“没有哦。”
“诶?”
“轰轰烈烈开始,平平淡淡分手。经历过这些之后,我有时候觉得真正能长久保持纯粹的反而是最顶级的友情。”
这个观点让夏油杰感到意外,但是又忍不住很兴奋!
“为什么?”他急切问道。
爱情不是更深刻吗?夏油杰还是觉得想不通,他迫切需要理清这其中的区别。
“不,爱情往往掺杂了太多的东西。激情、占有、生理吸引,还有社会塞给你的责任和期待。它很炙热,但有时候也容易烧光。但最顶级的友情不同哦——”
它更侧重于灵魂共鸣和精神契合。
“你可以毫无保留地信任对方,你可以分享自己最深处的东西而不怕被对方评判。这种联结对我来说更纯粹,反而可能比爱情更坚固。”九十九由基话锋一转,带着点探究的意味看向夏油杰:“说起来,五条悟那家伙……那么奇怪又自我中心的性格,你居然也能受得了?不会觉得累吗?”
夏油杰的眉头微微蹙起,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反驳:“悟的性格不奇怪啦。”
“真的假的?”
女人列举道:“完全不顾及别人感受,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任性妄为,把自己的标准强加于人,高兴起来缠得人烦,不高兴了谁都懒得理。你跟他待久了不会觉得被消耗吗?”
“悟他只是不太在意那些无关紧要的东西。他其实是个很善良也很纯真的人,只不过表达方式……有时候会让不熟悉的人产生误解。”
九十九由基不置可否地“哦”了一声。
夏油杰哭笑不得,看她那副表情就知道简单的辩解无用,他也不打算反驳。他沉默片刻,认真思考了一阵九十九由基提出的那些缺点。
张扬。
自我。
不谙世事的纯粹。
偶尔近乎残忍的直率。
那份仿佛与生俱来、不容置疑的傲慢……以及那足以支撑起这一切性格的、碾压性的强大。
然后,他才缓缓地笃定开口:“我觉得,如果决定和一个人做朋友,本来就应该接纳对方的全部吧?优点和缺点都要接受。”
夏油杰一直觉得,享受了一个人的优点就得容忍他的另一面缺点。
直率开朗的朋友常常易怒,自信骄傲的朋友难免傲慢,温柔敏感的朋友经常内耗,平和包容的朋友爱当混子……这个世界本来就是这样嘛,人类本来就是这样嘛!
微风抚过少年的乌发,他将散落的发丝轻轻挽到耳后,嘴角牵起一丝混着无奈与纵容的弧度。
“我呢,看见那家伙最闪耀的魅力时,就早早明白他那些让人火大的地方其实只是魅力另一面的延伸啦!”
比如五条悟的「唯我独尊」。这种态度既是让他能无所顾忌打破常规的强大资本,也确实是时常让人想给他一拳的根源。但对夏油杰来说,五条悟就连这种让人火大的地方也很可爱。
“所以——”
夏油杰温柔笑道:“这世界上有各种各样的人,恰巧我们成为了朋友,这不只是缘分,而是因为我们本就应该是朋友。”
“真好呢!”
九十九由基看着少年被阳光抚摸下显得有些幸福的脸,支着下巴笑。
一份真挚的友谊是最接近爱情的存在,有时候甚至都超越爱情了。
“我不知道……嗯。”夏油杰苦恼起来,“我不知道我和悟之间的感情应该怎么界定,爱情?友情?我感觉哪一样都有点靠近啊。”
九十九由基随手拔了根草编着玩。
“小子,你得理解爱是一种浓度而不是分类哦。”
“什么意思?”
女人很直白地举例:“我个人是觉得,除了柏拉图之外,爱情和友情的区别就在于性了吧?爱情其实不是个常见的东西,只有两个人在心智、精神上都有高度发展的时候才有可能迸发出真正的爱情。现在大多数人都是见色起意呢。”
夏油杰脸有点热。
见、见色起意!
他和悟之间没有那种东西吧?虽然悟总是喜欢抱着他,喜欢蹭他的脖子,喜欢握着他的手睡觉,喜欢和他揉肚子……但那只是因为悟比较黏人而已。
“爱情就是友情加性加责任加排他性。”九十九由基掰着手指头数,“而友情就简单轻松一些。”
“可是……”夏油杰犹豫了一下,“友情也有排他性吧?”
九十九由基挑眉看他:“哦?”
“我是说,”夏油杰组织着语言,“许多人默认友情没有排他性,但那是一般友情。像我和悟这种挚友是存在占有欲和排他性的。”
「除了老子之外你不准再交别的朋友了!」
那时候悟的表情很认真,而且他们还拉了勾,作了像小孩子一样幼稚的约定。
“而且世俗爱情也不是都忠贞的吧?”夏油杰继续说,“只不过因为社会道德约束,你没法和很多人建立爱情关系。”
九十九由基赞同:“有道理。如果没有道德,动物世界都是看上谁就可以和谁交·配。”
“诶!诶诶——咳咳!!!”
夏油杰被这个直白的比喻呛了一下。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喂,小子,别纠结了,任何一种感情到达一定高度都会变成灵魂伴侣哦。”
灵魂伴侣。
夏油杰脑海里浮现出五条悟的脸。那双蓝眼睛总是像小猫一样亮晶晶,昂首挺胸又神气十足地看着他,里面装满了只有他能看懂的情绪。悟理解他所有的想法,支持他所有的决定,陪着他做所有无聊的事。
他们的灵魂是契合的吗?夏油杰觉得是的。
从见面的第一天起他就知道五条悟是特别的。不是因为六眼,不是因为无下限。
而是因为。
因为悟就是悟。
“所以你觉得呢?友情和爱情,哪个更重要?”
夏油杰沉默了很久。
风吹过草原,带来远处斑马的嘶鸣声。太阳开始西斜,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我觉得……”夏油杰慢慢说,“我觉得我和悟之间其实已经超越了一般定义的友情或者爱情。”
九十九由基吹了个口哨:“哇哦~”
“我们是挚友。最好的朋友,最重要的人。这种关系不需要用爱情来定义,因为它本身就已经足够完整了。”
one and only。
对,他们是彼此的唯一。
我们的感情不是爱情中的唯一,而是更纯粹的东西。理解,陪伴,还有一起面对这个世界的勇气。
“我要和悟做一辈子的挚友!”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夏油杰心里突然变得很平静,很幸福。
真不错啊!一辈子的挚友比任何关系都要牢固。九十九由基看着这个自己很欣赏的后辈,发自内心祝福道:“太好了,那祝你们友谊长存。走吧,太阳要下山了。我送你回去。”
摩托车重新踏上落日。
夏油杰闻着周围飞快掠过的大地,一种浓烈的喜悦包裹了他。有一种很轻很轻的幸福从他胃里漾出来了,高高的,远远的,他感觉太阳照在心脏上很暖。悟现在在做什么呢?他想。我们分开这么久,等回去之后悟一定会有点着急吧?悟晚上可能会缠着我玩,说不定悟又想揉肚子……不过,自己肯定是会答应的。毕竟我们是最好最好的朋友啊。
——我要和悟做一辈子的挚友!——
作者有话说:豹豹:原来老子想和杰结婚。
狐狐:我要和悟当一辈子挚友!
[彩虹屁][撒花]想听宝宝们对于五夏关系的想法和讨论!
第104章 夏油杰,我们接吻吧。
次日一早, 众人纷纷忙碌起来。
叽叽喳喳的织布鸟全飞走了,头顶的天空黑压压一片全是盘旋的秃鹫和珍珠鸡。草丛里窸窸窣窣响个不停,一只蜥蜴头都不回从他们脚边飞快爬过, 紧接着是野兔, 沙鼠,各种叫不上名字的小东西全在往同一个方向逃。
“诶——连蛇都出来了!”
一条蟒蛇正从洞里钻出来往北边爬,它平时应该藏得很深,现在却慌慌张张赶路, 完全顾不上一群人类。
“吱吱!”
熟悉的叫声传来。
夏油杰转头。
狐獴又出现了。
老獴带着三十多只大大小小的獴占据了附近一个小土丘,所有成员都兴奋地吱吱叫着,前爪搭在胸前左看右看。
“它们在找位置?”
“应该是想等着什么事情吧。”夏油杰走近几步, 蹲下来,“早啊,你们是不是知道要发生什么事了?”
“吱!”
狐獴嘎巴嘎巴叫了一声,用鼻子指指北边, 然后做了个很夸张的动作——它把自己压得很低很低, 爪子在地上刨来刨去,嘴里发出“隆隆隆”的声音。
五条悟歪歪头:“它在模仿什么?打雷?”
“不,是角马。”米格尔走过来, 给他们指指北方, “角马大迁徙要来了。”
少年们仔细感受了一下, 地面确实有非常轻到几乎察觉不出的震动从远方传来,好像马赛马拉的心跳一样。
震动越来越明显。
少年们心中一阵奇妙, 他们像这个世界出生的小动物那样好奇地蹲下来。
夏油杰抬起头。
地平线上出现了一条棕色的线。
在变宽。
在升高。
一层棕色的雾从缓缓推过来, 阳光穿过尘雾,整个天空都是暗金色的。震动变成了轰鸣,轰鸣变成了雷声, 雷声越来越响,最后响得所有人耳朵发麻!
“这是……”五条悟站起来,瞪大眼睛。
角马群的主力到了!
黑压压的兽群看不到头也看不到尾。所有的角马都朝着同一个方向奔跑。斑马混在角马群里狂奔!瞪羚在队伍边缘跳跃!各种夏油杰叫不上名字的动物全都跟着角马群一起移动。
“太壮观了……”夏油杰喃喃自语。
我的声音好像被角马的蹄声淹没了。
一切都淹没了。
那是真正的雷鸣,是几十万只、上百万只蹄子同时踩在地上的声音,大地在呼吸。
五条悟站在他身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们就这样远远看着这支庞大得不可思议的队伍从地平线经过。
与此同时,南边出现了另一片尘土。
是车队。
十几辆改装过的越野车和卡车正在往浅滩方向开,速度很快,车顶上坐着端枪的人。领头的吉普车离得还很远,但夏油杰已经看见驾驶座上那个戴金丝眼镜的中年男人了。那个戴眼镜的男人举起望远镜,对着北边看了很久,然后眉头皱起来。他转动望远镜看向南边,又看向北边,脸色越来越难看。
“他发现了。”萨姆说。
按照米格尔他们的计划,偷猎者应该以为角马会从南边浅滩过河,所以主力都会往那边去。但角马群实际上在往北边走,姆旺吉显然意识到不对了!他抓起对讲机,其他车子开始调头。
轰!
一声巨响!
领头的卡车爆胎了。
“走。”夏油杰站起来,“我们也该过去了。”
“诶?不在这里看戏?”
“硝子、拉鲁和米格尔他们都在北边等着呢。”
“哦——”五条悟跟上,“那我们要不要先去帮忙?”
“不用,有萨姆在应该没问题。”夏油杰看看角马群的方向,“我们的任务是确保角马安全渡河,别让偷猎者靠近水边。”
两人开始往北边跑。
土丘上的狐獴们看见他们要走,挥挥前爪叫了几声。
“吱吱!”
“回见!”五条悟他们也挥手。
草原很大,从南边跑到北边要十几分钟。夏油杰和五条悟的速度很快,但偷猎者的队伍也在拼命赶路。双方就这样隔着几千米朝着同一个目标前进。两个少年的头发被风吹得乱七八糟,兴奋极了!
……
风去了又回,北边渡口到了。
夏油杰跟着众人趴在河岸的灌木丛里透过树叶缝隙观察周围,他已经布置了十几只咒灵随时准备行动,巡护员们都已经就位。
脚步声传来了。
很多脚步声,很重,很乱,还夹杂着粗重的喘息。
越野车队跑到了河岸附近。姆旺吉举起手,示意队伍停下。他拿起望远镜看了一圈,脸上露出贪婪的笑容。
上千只角马在渡河。
桀桀桀桀……这么密集的目标,随便开几枪都能打中!
“准备——”姆旺吉压低声音。
人类举起枪。
“咻——!!!”
萨姆吹响哨子,紧接着是密集的枪声。但开枪的不是偷猎者,是巡护员!子弹打在偷猎者脚边的土地上,溅起一片尘土。
“是陷阱!”姆旺吉大吼,“分散!!!找掩护!”
一群咒灵从灌木丛里钻出来,直接冲进偷猎者队伍。
“啊——什么鬼东西!”
“开枪!开枪!”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战斗飞快结束了。
偷猎者们被咒灵和巡护员两面夹击,根本没有反抗的机会。武器掉了一地,人也被绳子捆起来。姆旺吉跪在地上,眼镜碎了,脸上全是土。
老汤姆等人狠狠地走过来:“结束了。姆旺吉,你完了!”
……
“米格尔表哥!你快来看!!”
所有人都围过去。
最大的那辆卡车后面竟然有十几个铁笼子!五条悟一只一只数过去:“辛一、辛二、辛三……辛八!”
笼子里关着八只小狮子。
“天啊……”家入硝子捂住嘴。
小狮子们蜷缩在笼子角落,毛色暗淡,眼神惊恐。最小的那只不停发抖,连叫都叫不出来。
夏油杰的拳头握紧了,众人着急跑过去合力放出笼子里关着的所有动物,小狮子们挤在一起呜呜叫着。“没事了,天呐,小家伙……”夏油杰蹲下来伸手摸摸最近的那只小狮子,“没事了,你们安全了。”
小狮子闻闻他的手,犹豫地走出笼子。其他小狮子也跟着出来在地上站了一会儿,然后本能地往北边走。
“它们要去哪儿?”拉鲁问。
“它们要去马拉河岸,狮子的基因里有迁徙的记忆,它们大概知道自己的族群在哪里。”
小狮子们走的歪歪扭扭。
它们太小了,没有成年狮子的保护,恐怕在草原上活不了多久。小狮子宝宝还是一步一步朝着本能指引的方向走,夏油杰心里被揪了一下,他捏捏身旁人的手,两人小跑追上。
米格尔走过来,有点犹豫:“夏油,五条……”
“怎么了?米格尔。”
“我知道你们想帮它们。”米格尔顿了顿,“但我希望你们只是把它们送到马拉河附近就够了。不要抓猎物投喂,不要让它们产生捕食依赖。这些小家伙必须学会自己生存,否则……”
夏油杰接话:“否则它们会失去野性,我明白。”
米格尔松了口气:“对!我也很担心它们,但如果动用人力帮忙的话狮子的生态行为就会改变。那样对它们不好。”
“放心吧!我们只是护送,不会多管闲事的。”
米格尔点点头:“那就拜托你们了。我们要把这些偷猎者送回村子,还要处理很多事情。”
“嗯,交给我们吧。”
小狮子们摇摇晃晃往前走。
夏油杰跟在后面,看着它们圆滚滚的屁股一扭一扭的。最小的那只走几步就要停下来喘气,但很快又咬着牙继续跟上队伍。
“它们真的知道要往哪里走吗?”五条悟低头瞧瞧这些小不点。
夏油杰其实也有点搞不清楚:“应该是本能吧,你看,它们一直朝着同一个方向。”
走了大概半个小时,地形开始变化。
平坦的草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起伏的丘陵。小狮子们爬坡很吃力,最小的那只爬到一半就滑下来,摔了个四脚朝天。
“咪呜——”
它委屈地叫起来。
夏油杰想过去帮忙,但五条悟拉住了他。
“米格尔说不要干涉自然。”
“可是……”
“杰,它得自己学会爬。”
夏油杰咬咬嘴唇,停在原地。小狮子挣扎着翻过身,抖抖毛,又开始爬坡。这次它学聪明了,爪子牢牢扣住土,一点一点往上挪。
终于爬到坡顶的时候,它得意地甩甩尾巴。
狮子宝宝做到啦!
“轰隆隆……”翻过第一个丘陵,眼前的景象让两人都震住了。
角马。
到处都是角马。
群兽的脊背在太阳里浮沉,它们踩着祖辈的蹄印!把马赛马拉的枯草踏成金色的尘烟!
——我们将要回归!
干渴的鼻孔嗅到了塞伦盖蒂雨季的味道。那是隔着一千条河床的青草气息。
每年六月,马赛马拉的草场被旱季啃食殆尽,超过一百万头角马和斑马便要向南方塞伦盖蒂的雨季挺进。
它们要去追赶赤道以南的雨水。
在迁徙路的尽头,雨季正用青草缝合塞伦盖蒂的裂痕。格鲁梅蒂河的支流开始涨水,河马在重新充盈的水塘里打滚,鳄鱼守着即将到来的盛宴。
小角马在迁徙中学会站立,倒下的角马被秃鹫清理,被土地化作来年新草的养分。十一月,南方的草吃完了,它们又将循着雨声北返。
雨季和旱季,在角马的脊背上轮回。
狮群蹲踞河岸,它们望着这片移动的粮仓蓄势待发。
终于,几只年轻角马率先跳下河岸!
更多的角马跟着跳下去。
扑通!!!
河水被搅得浑浊不堪,叫声、水声、蹄声混成一片。黑压压的兽群从这个山头覆盖到了下个山头,一望无际的蹄声轰鸣。
“天啊……”
少年们瞪大眼睛停下脚步。
“咪——”
“咪呜……”
可能是被角马的数量吓到了,八只小家伙挤成一团,谁也不敢往前走。
马拉河对岸吹来了勇敢的风。
水!它们闻到水了!
“咪!”
领头的宝宝率先冲下山坡!
其他小狮子立刻跟上,连最小的辛八也不怕了!强壮的小宝宝们屁颠屁颠往下跑。角马群开始移动,地面的震动从脚底传上来,越来越强烈。
“杰!我们也走————”
五条悟拉着夏油杰的手往前冲!
角马从四面八方涌来!
黑压压的身影在他们身边奔腾,蹄声轰隆隆响得震耳欲聋。夏油杰听见自己的心跳,感觉胸腔要炸开了。风呼呼刮过耳边,吹得眼睛都睁不开,但他还是拼命睁大眼睛看。
太壮观了!
“哈哈哈哈哈哈!!!”五条悟大笑起来。
他笑得那么开心,全世界最幸福的人若绽开笑颜也不过如此。少年的头发在风里乱飞,他拉着夏油杰的手跑得更快了,两人的步伐越来越大,越来越轻,好像快要飞起来了。
夏油杰飞起来了。
他觉得自己变成了风的一部分,变成了草原的一部分,变成了这支庞大队伍的一部分!金色的稀树草原像梦一样,而年少驰骋的风是比黄金还要珍贵的东西呀!十六岁的身体里装满了力量,血液在血管里奔腾,肺里的空气烫得他们发疼。
他们经过了高大的金合欢树。
回归吧!
孤独的巨人们弯下高大的身躯,它们轻轻注视这样快乐的小树。
一只小角马跑到他们旁边,歪头看一看。
“嘿!!”夏油杰冲它挥手。
小角马“哞”地叫了一声,跑得更快了。
五条悟迈开脚步张开双臂对着天空大喊:“啊啊啊啊——”
“悟!”
夏油杰也仰头喘着气笑。
“老子!从来没这么爽过!!!”
一百五十万只角马蹄子在大地上奔跑。而两个少年跟着它们一起,笑着,叫着,把所有的快乐都留在这片辽阔的土地上。
“喂——小狮子呢?”
夏油杰猛地想起来,赶紧四处张望。
“在那边!”五条悟指着前方。
八只小狮子正摇摇晃晃穿过角马群,朝着河岸的方向跑。它们太小了,在密密麻麻的兽群里钻来钻去,随时可能被踩到。
“快追!”
两人立刻跟上去,不时还要躲开奔跑的角马。
马拉河的水在旱季末期不算深,但水流依然很湍急。河面上挤满了角马、斑马、大象……它们拼命往对岸游!有的被水流冲得东倒西歪,有的踩在同伴背上差点把对方压进水里。
辛八它们小心翼翼观望不前。
就在这时,对岸传来一声低吼。
“吼——”
小狮子们同时竖起耳朵。
又是一声吼,这次更响了。夏油杰定睛一看,对岸是几只成年狮子!其中一只母狮站在岸边不停地叫。
是狮群!
小狮子们激动起来!但河水横在中间,它们无论如何难以过去。
对岸的母狮在对岸来回踱步,越叫越急,尾巴甩得飞快!它几次想跳进河里,但看看水流又停下了。它游过来也不一定能把小狮子们都带回去。
僵持了快十分钟。
小狮子们叫得声音都哑了,对面的母狮也急得团团转。就在这时,领头的小狮子突然纵身一跳!
扑通!
“咪呜——”
小家伙拼命划水,但水流太快,它被冲得飘来飘去。其他小狮子看见了也咪呜咪呜叫着跟着跳下去。
一只,两只,三只……
八只小狮子全在水里了!
夏油杰的心提到嗓子眼。
“悟——”
“我知道!”
扑通!扑通!
水比他们想象中冷得多,一下水,激流就把人冲得东倒西歪,两人分头游向小狮子。
最小的那只已经快沉下去了。
快点……快点!夏油杰拼命往前划。够到了!小家伙浑身发抖、爪子胡乱挥舞差点抓伤他的耳朵。
“别怕!没事…”
夏油杰托住狮宝宝的胖肚子让它的头露出水面。
“咳咳!咪、咳……”
“好宝宝,别怕。”
“咪……”
“乖,抓紧我。”
小家伙把爪子搭在他肩上,紧紧抱住他的脖子。
夏油杰一只手游泳,另一只手护着小狮子慢慢往对岸游。对岸着急的母狮见状也下水了!成年狮子的游泳技术明显比小狮子好得多,它叼起一只,回头又叼起另一只,来回穿梭。
其他成年狮子也跟着下水分头救援。
夏油杰游到一半,手臂开始发酸。水流太急!他每往前游一米就要被冲回去半米。怀里的小狮子越来越重,爪子抓得他脖子生疼。
“杰!”
五条悟已经把两只小狮子送到对岸了,他回头看见夏油杰的状况,立刻游过来。
“给我!”
“没事!你先游过去,我可以!”
“你小心——”
五条悟接过一只小狮子托在胳膊上,夏油杰松了口气,甩甩发酸的手臂,两人一起往对岸游。
终于,脚碰到河底了。
少年们湿漉漉往岸上走。
八只小狮子全都湿答答的!呼咻呼咻趴在那里大口喘气。母狮挨个儿检查,确认都还活着才松了口气。
它转向夏油杰和五条悟走来。
金色的眼睛盯着他们看了好一会儿,然后转身叼起小狮子们一只一只往草丛深处送。嗷呜——其他成年狮子跟在后面,很快就消失在视线里。
它们回家了。
“呐,苏咕噜。”
“嗯?”
“我觉得这个世界好厉害啊。”
五条悟甩甩脑袋仰头看天,有点感慨。
“怎么说呢?就是……这么多动物,这么大的草原,它们都知道自己的一生该怎么活。没有任何管教,大家就这样一代一代活下去。”
“这是刻在基因里的本能吧。”
“人类也是这样吗?”
夏油杰想了想:“大概吧。只不过人类的本能更复杂一点。”
“那咒术师呢?”五条悟问,“我们的本能是什么呢?”
咒术师的本能什么呢?
我们都只是人类啊。
“我们的本能也是生存吧。”夏油杰轻轻笑:“咒术师也是人类,人类也是自然的一部分,就像狮子会捕猎,角马会迁徙,我们会祓除诅咒,这种力量大概就是生命循环的一部分。”
爱,死亡。
这就是咒术师的本能。
两人拧了拧湿透的衣服下摆,母狮们带着孩子走远了,他们俩也开始漫无目的地继续走。湿衣服贴在身上很不舒服,灌满了水的鞋子每走一步都咕叽咕叽响,但夏油杰心情很好,嘴角一直带着笑。
“歇会儿吧。”
“哈哈哈……老子都跑饿了。”
夏油杰和五条悟在河边找了棵巨大的金合欢树坐下。累了,他俩都累啦!从早上追着偷猎者跑,又护送小狮子穿过角马群,现在太阳都开始犯困了。
“哈啊——”夏油杰靠着树干伸了个懒腰。五条悟靠着他伸了个懒腰。
风很凉。
吹得草浪起起伏伏。
就在这时,灌木丛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两人同时转头。
“嗯?悟,你听。”
“诶诶诶!又是什么动物?”
“不知道……”
响动越来越近。
“是它们!”夏油杰惊喜地站起来。
一个熟悉的身影从草丛里钻出来——是那只雄豹!它后腿的伤似乎已经完全好了。紧接着,雌豹也出来了,两只豹的精神状态都很不错,四只小豹子跟在后面,大家都比上次见面时胖了一圈。
豹妈妈看见他们,立刻带着家人跑过来发出低低的咕噜咕噜跟他们打招呼,小豹子们也围着两人转圈。
“咪嗷!”
“咪~咪~!”
最小的豹豹扒着五条悟裤子想往上爬,豹妈妈信步过来用鼻子推推小豹子们,小豹子们歪歪脑袋,立刻尾巴绷直压低身体散成一小片。
“它们要干嘛?”五条悟好奇。
豹妈妈又用嘴巴拱了一下领头的小豹子。
“咪!”
小豹子叫了一声,压低身体,慢慢往前挪。其他小豹子也跟着,一只接一只……夏油杰仔细看才发现远处草丛里有只珍珠鸡!
小豹子们越来越近。
小不点们贴着地面匍匐前进,动作很慢,几乎看不出在移动。另外三只小豹子分散开,形成包围圈。肥肥的珍珠鸡还在啄地上的虫子,完全没察觉危险。
倏地,最小的那只豹豹故意弄出点了声音。珍珠鸡警觉抬头正要飞,胖豹崽便从侧面一下子扑了上去!
“咕咕咕——”
珍珠鸡拼命扇翅膀拍打小豹子的脑袋,胖豹崽被拍得嗷嗷叫,其他小豹子也扑上来帮忙,场面一片混乱!
很快,珍珠鸡就不动了。
胖豹豹叼着战利品骄傲地走到夏油杰面前!
“咪嗷!”
“给我们的?”
夏油杰心里一暖,呆呆看看豹妈妈。
大豹子点点头,用尾巴扫了扫小豹子的头表扬它,又叫了一声,用爪子把珍珠鸡往他脚边推。
“咪嗷!”
他眼睛有点湿润,蹲下来摸摸小豹子们毛茸茸的脑袋,挨个儿摸过去:“谢谢你……嗯,也谢谢你,宝宝。”
“咪!咪!”
豹子一家在他们周围零零散散躺下玩耍。
“哈哈哈哈哈哈……”
“好肥啊。”夏油杰拎起珍珠鸡掂了掂,“豹崽送了我们这么大一只啊!”
那我们可要好好吃掉咯~
他们走到稍远的地方,找了块平坦的石头当桌子。五条悟自觉从狱门疆里翻出各种露营用具就地支起来。
夏油杰朝地平线远远望了一眼。
真亮啊。
红彤彤的落日像个巨大油润的鹅蛋黄那样悬在草原上,每次看见这样庞大的落日,夏油杰就会无端端生出一种会被硝子拿来吐槽的伤感,他觉得他们好像走在梦里。
在赤道,天几乎不会完全落下,太阳不爱睡觉,它平时只是躺一躺,憩一憩。风一过来,草尖就会呼啦啦抖出一层光,来呀,奔跑吧!万物如此说道。于是太阳从梦中升起来,它尽情让万物获得奔跑的能量!尽情的哺育孩子们!
东非草原是世界上最明亮的地方。
天刚蒙亮的时候,珍珠鸡就出来觅食了。
这些一有风吹草动就咕咕乱叫的家伙成群生活在灌木丛里,它们不爱飞,只会短暂跃起两三米然后又急急落地,所以一个个都圆滚滚的。
它们晚上栖息在树上,白天摇摇晃晃跑出来啄草籽、小虫,哦!偶尔还会偷吃蛇蛋!
等太阳再高一些,掠食者的影子就出现了——
食肉动物们伏在风下悄悄靠近。
这些成熟的猛兽深知珍珠鸡的肉有多香。
虫子给它带来了特殊的鲜味,而种子让脂肪分布均匀,嫩叶则让肉质保持细嫩。豹子最爱抓珍珠鸡了!一口下去,皮脆肉嫩,还有淡淡的野味。狮子也喜欢,不过它们通常看不上这种小零嘴,除非实在饿极了。
裂口女开始给鸡拔毛。
珍珠鸡的羽毛是灰色的,上面有白色斑点,像珍珠一样,这也是名字的由来。
“悟,帮我拿一下那个盐。”
“这个?”
“不是,我要用有干草的那瓶。”
“哦~”
咒灵把鸡开膛,取出内脏给主人检查。心、肝、胗都很新鲜,可以另外做。夏油杰决定做油封鸡肉和罗望子蜜汁鸡杂。
“什么油封?”五条悟凑过来,“像之前做烧肉那样用油慢慢煮么?”
“差不多。总之就是要让肉在油里慢慢熟透。”
这样能保持嫩度。
他在鸡皮下面划了几道口子,把切碎的野生菌菇和香草塞进去。这些菌菇是山姥弄来的,羊肚菌、牛肝菌,什么都有一点。香草呢,就找的是草原上野生的百里香,这些野香草的味道比温室里的香草可浓烈多了,五条悟揉几下,感觉自己的手都变成香喷喷的了,他举起手闻来闻去,还凑到夏油杰鼻子底下让他也闻,两个人都笑了。
“呐,苏咕噜,为什么一定要把这些菇要塞在鸡皮下面啊?”
“这样烤的时候菌菇和香草的味道会渗进肉里,同时水分不会流走。”夏油杰说,“而且皮会变得特别脆哦。”
“诶。好会吃。”
“哈哈哈哈哈哈哈!”
夏油杰把鸡肉切成几大块,撒上粗盐和黑胡椒,然后再把鸭油加热——鸭油的熔点低,特别适合油封。
哧溜!鸡块慢慢滑进油里,油面泛起了密密的细泡。
五条悟蹲在旁边使劲吸鼻子!
“好香啊——”
那是鸭油混合着香草的味道,还有菌菇特有的泥土气息。随着温度升高,鸡皮下面的脂肪开始融化,和塞进去的香料混在一起,嘭地一下!形成一层香味屏障,把肉汁牢牢困住了。
接下来是鸡杂。
“这个就是罗望子么?”
“嗯,米格尔他们说这种粗一点的老树上长的果子好吃。”
“那我们摘这棵。”
“十几颗就差不多……”
他们在米格尔的村庄已经吃了好几次酸辣杂碎,有时候是羊杂,有时候是鸡杂。做这种杂碎的秘诀正是罗望子、辣椒和蜜糖。
罗望子长在河岸边高大的罗望子树上,果荚弯弯,吃进嘴之后眉毛也会皱成弯弯的样子。
非洲干旱的土让它根扎得很深,果肉黏而香。
非洲辣椒则喜欢极热的地方,越晒越辣。再加上未经过仔细过滤的蜜糖,这种粗犷的酸辣腌料能让烤内脏焕发出新的活力。
铁板烧热,鸡杂下锅。
滋啦——
一股混合着酸、甜、辣的香味瞬间爆开了。油花在火光里跳,烟气卷上去,风一吹,感觉整个草原都能闻见。夏油杰深深吸了口气,胃里立刻咕咕叫起来!
风霸道地往两人的鼻子底下扇了一轮又一轮,终于,烤鸡杂熟了!!!
“哦哦哦哦哦哦哦——”
两人激动大叫,夏油杰率先夹了一块鸡心。“好烫!嘶嘶嘶……”少年鼓着腮帮子仰头呼呼吹气。
五条悟夹了超大一筷子鸡胗:“唔!好好吃!!!”
少年们又烫又馋。
杂碎的酸先冲上了舌尖,接着是甜,最后辣劲一点点涌上来,丰富的滋味顺着牙根延伸到耳朵根,少年们吃得整张脸都亮了!你一块我一块,鸡杂很快吃完了。
正好,这时候油封珍珠鸡也差不多可以吃了。
鸡肉表面变成了诱人的金铜色泽。夏油杰用筷子戳了戳,肉很软,但还有弹性。他把肉夹出来放在铁网上沥油,小刀在鸡皮上轻轻一刮——
咔嚓。
皮裂开,蒸汽带着香味冲天而起!
惊人的鲜香呲呲啦啦往外涌——菌菇和香草完全融进了肉里,每一丝纤维都吸饱了大地的味道!
里面的肉简直嫩得不行,五条悟换着各种姿势把鸡腿提起来撕,他发现那皮简直变成了纸做的一样,脆,薄,轻轻一撕就开了。皮肉连着筋扯下,汁水顺着手指流到草地上,少年忙伸脖子去接!
“唔——!!!”
五条悟和夏油杰不约而同瞪大眼睛!
天呐,他们从没有吃过这么香的鸡肉,一口下去外皮酥脆,这种肥润丰饶的野味太让人满足了!皮、肉、筋骨在嘴里咔嚓咔嚓响,五条悟吃着吃着便不由自主眯起了眼睛,他感觉自己好像也被这样的油封鸡肉给勾得变成了一只豹子。少年们嗷呜嗷呜大口吃,没一会儿,接近三斤的整鸡就被两人给分食完毕。
五条悟打了个小小的嗝。
太阳也躺下了。
太阳躺在草原上。
草是金色的。
豹子一家趴在不远处,尾巴偶尔摇摇。两个人类也学它们找了个舒服的地方躺下。
五条悟侧身用手肘撑着脑袋向夏油杰伸出胳膊,夏油杰在他旁边平躺下来伸了个懒腰。
“嗯……”他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气。
草有点痒。
太阳晒过的泥土味道很好特别。
“舒服吗?”五条悟问。
“嗯。”
少年嘴角弯弯地把另一只手搭在夏油杰腰侧,他微微调整了一下位置让自己躺得更舒服,也看着对方笑。像两只肚子圆滚滚的小奇咪一样。
两个傻乎乎的人类。
太阳心想。
风也要过来瞧瞧这两个笨拙的爱人,快吻呀,你们快吻吧!风心想。于是它说:
呼呼——
金合欢树的叶子哗啦哗啦响了。
阳光透过树叶在他们身上洒下了一些斑驳的爱,那是爱的影子。不远处的小豹子们还在玩,时不时发出快乐的叫声。偶尔有同伴跑得太远,它们就呼哧呼哧追过去又扑又咬。
夏油杰静静望着这片土地,他闭上眼。
草原很大。
他看不见尽头。
天空也很大,云慢悠悠飘着,角马群的蹄声隐隐约约传来。一切都在动,又好像什么都没动。
“我觉得我们从前的世界太过狭隘了。”五条悟突然说。
夏油杰笑:“怎么说?”
“不,那也不能称为世界。”五条悟的手指在他腰上无意识地画着圈,“那只是日本社会而已,只是区区咒术师的小圈子……狭隘的地方是生长不出辽阔之爱的。”
夏油杰想了想,觉得他说得很对。
“确实。我们应该早点往更远的地方走一走、看一看。”
“后悔吗?”
“不。”夏油杰摇头,“世界上哪有那么多早知道?人永远都是当下的生物,现在就是最好的时刻了。”
五条悟无言看着他,眼睛亮晶晶的。夏油杰从这两片小小的天空看出了很多话。
“以前在五条家的时候,我总听说要让自己达到最强的力量去征服世界。”白发少年的声音变轻了,“现在想想,那真是一种卑鄙的语言。”
夏油杰有点惊讶地看着他。
“其实是这个世界接纳了我们,是自然和宇宙宽恕地接纳了我们。不是我们征服了世界。”
“我也是。”他说。
“曾经有一段时间,我觉得自己想要保护世界拯救世界的想法很幼稚可笑。”
“现在呢?”
“现在我又觉得,那样的念头是很棒的。”夏油杰看着天空。
那是一个柔软又高贵的思想。五条悟心想。
“杰什么时候改变了想法的?”
夏油杰想了很久才回答他。
“嗯……可能因为,现在的我并不是认为这个世界很脆弱才想保护它,而是因为我现在发自内心地爱它。”他转头看着五条悟,“我感受到了它在爱护我。我很感谢它把你、把所有的家人送到我身边。因为我得到爱了,所以我想回馈给这个世界。”
两颗小小的苍蓝天空突然飘来了细细的云雨。夏油杰觉得有一股柔软、湿润的东西降落在自己的心上。
杰。
杰。杰。
夏油杰。夏油杰。夏油杰。
“夏油杰。”
“嗯?”
“你获得爱了吗?”
“……”这个问题让夏油杰呼吸一滞,他感到自己眼里有什么东西在一瞬间几乎要脱离控制地涌出来了。
是啊,我获得爱了吗。
我好像被太多人爱着了。
他伸手摸了摸天空——
为什么突然间我就能做出咒食了呢?他看着自己掌心的世界,冥冥之中突然明白了什么。
爱即诅咒。
被爱浇灌的灵魂才能孕育出爱来回馈。爱是看见,理解、注视、包容。原来从他第一次被真正看见的那刻起,爱的种子就已埋入诅咒的土壤。所谓咒食,不过是诅咒容器中开出的花。
循环往复,方为转化。
这个世界给了我好多好多爱,而我也学会了向这个世界释放爱。
“是,我得到了。我已经学会爱了。”夏油杰轻声说,“所以我也能看见爱。”
“……”
风轻轻地躺下了。
它围着少年们慢慢吹,但好像轻了一些。小豹子们还在咪呜,但好像远了些。
落日余晖把他们变成了两尊金黄的塑像,整个世界都柔和了一些。五条悟收回手慢慢坐起来。夏油杰也跟着坐起。现在他们面对面了,膝盖快要碰到膝盖。
“你说角马是站着睡觉还是躺着睡觉呢?”
五条悟问。
“应该是躺着吧,就像我们刚才那样。”
“哈哈……那角马也很会享受啊。”
“毕竟这里是它们家嘛。”
“秋天的水草好肥啊。”
“是啊。”
对话被风吹得很慢很慢。每句之间的停顿越来越长。他们看着对方,又移开视线,又看回来。草原的声音和他们的呼吸混在一起,心脏乱糟糟的,又在某个金色的瞬间全都分得很清楚。
少年突然伸出手,轻轻握住另一个少年的手。
啊。夏油杰脑子乱成一团,他想,我的手有点凉,可能是刚才沾了水吧?他想,悟的手很温暖。
“夏油杰。”
“嗯?”
五条悟看着他。
奇怪?
我的心脏怎么了?
怎么了呢。
明明刚才还很平静,现在突然就不平静了。
为什么。为什么。
他的心也好像赤道上的旱季和雨季那样跳得循环往复,激荡的温水流过心脏,潺潺的,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他就那样看着五条悟张开嘴,又闭上,又张开。夏油杰的手心开始出汗。他感觉到好友的拇指轻轻摩挲他的手背,很轻,让他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我们接吻吧。”
夏油杰大脑一片空白——
作者有话说:[撒花]宝宝们终于————
第105章 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那甚至算不上是个吻。
更像是蝴蝶在花瓣上停了一下, 春天的第一场细雨拂过刚发芽的叶子——就那么一触即分,快得让人怀疑是不是错觉。
两个人同时僵在原地。
诶?
夏油杰的脑子空白了一秒——
脸开始发烫。从脖子一直烫到耳朵尖。
接吻??????
怎么回事?为什么这样突然?是开玩笑吗?不对,悟的表情那么认真。可是为什么?挚友之间会接吻吗?不会吧!!!!!那这是什么意思???
“啊、我……”
他张了张嘴, 想说什么, 但发不出声音。喉咙很干,舌头打结了。
五条悟也好不到哪去。
他整个人都变成了笨笨的样子。
“老、老子只是……只是……”
五条悟语无伦次地想要解释什么,同时手忙脚乱地比划着。糟了!刚才他明明是想先说我喜欢你的!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就直接一个激灵亲上去了——
草原上的风还在呜呜吹。鸟儿还在叫。世界还在转。
但夏油杰脑子里只有刚才那一瞬间的触感。
软软的。
热热的。
快得来不及反应。
他感觉自己的脸能煎鸡蛋了。
五条悟突然松开手,往后挪了一点站起身来。他的脸红得像煮熟的虾!他慌忙挠了挠脸, 然后摆弄了一下头发,又不知道该把手放哪里,最后插进裤兜里, 又拿出来,又插进去。
“那个,我们——”
“我们……”夏油杰终于找回了声音,“该回去了。”
“哦、哦哦。”五条悟使劲点头。
两人开始往回走。
谁也不说话。
两道影子在草地上晃晃悠悠, 时而靠近, 时而分开。夏油杰低着头看自己的脚。
旁边那只手脚不协调的长腿鹤时不时就把手从裤兜里伸出来,在身侧摇晃两下,手指张开, 又握紧, 又张开。夏油杰用眼角余光瞟到了——那家伙的手伸过来一点点, 手指动了动,然后又缩回去了。
夏油杰的心跳得更快了。
悟是想牵手吗?
过了几秒, 猫爪又伸过来了。这次都快碰到夏油杰的手背, 然后关键时刻又缩回去了。
夏油杰磨磨牙。
他的手也很不自然地垂在身侧,手心全是汗。我要不要主动伸过去?可是万一悟不是想牵手呢?万一只是凑巧呢?
第三次。
手又伸过来了。
这次俩人的小拇指碰到一起,夏油杰浑身一颤。但五条悟立刻又缩回去了。
夏油杰偷偷看他。
少年耳朵红透了, 脖子上的血管都看得一清二楚。他把手重新插进裤兜,整个拳头都埋进去了。
好热。
夏油杰想。
明明草原的风很凉,为什么这么热。
他们继续走。
远处,几只长颈鹿站在金合欢树下用嘴巴去够树顶的嫩叶。两个少年瞄到长颈鹿们伸得老长的脖子,都撇过头去羞于被看。
落日把整个草原染成了金色。
天边的云堆得很厚,一层一层,从橙红色渐变到紫色,再到深蓝色。光线从云层缝隙里漏下来,在地上投下一道道金色的光柱。
很美,但夏油杰什么都看不进去。
刚才那算吻吗?就碰了一下。
“那个……”
夏油杰立刻转头看他:“嗯?”
五条悟张了张嘴。他的喉结动了动,上下滚了好几下:“就是!刚才——”
夏油杰等着。
他的心跳得好快。
“老子是说,那个……呃……”
话说到一半就卡住了。
五条悟用力抿了抿嘴唇。他的眉毛皱起来,明朗漂亮的眼睛看着前方,脸上的表情纠结得要命。
过了好几秒。
“……没什么。”
夏油杰心里一沉。没什么?什么叫没什么?喂,混账,刚才那个吻是没什么吗!!!!
他心里顿生出一股微妙的不高兴,刻意把和朋友的距离拉开了一点点。现在他们中间隔着大概一个拳头的距离,走路的时候小心翼翼,生怕不小心碰到对方。
嗖!一只野兔从他们脚边蹿过去,吓了夏油杰一跳。五条悟下意识伸手去扶他,但手伸到一半又缩回去了。
“没事吧?”
“没事。”
“哦。”
又是沉默。
村子越来越近了。
远处传来了篝火的笑声,米格尔高大的身影在火堆前忙碌,萨姆蹲在地上摆弄什么东西,家入硝子和九十九由基以及几个穿得很鲜艳的女孩子坐在一起聊天。还有几个村里的年轻人围在篝火边不知道在说什么,大家都笑得很开心。两人不约而同放慢脚步,都不想这么快面对其他人。
“嘿!你们回来了!”
萨姆看到他们立刻招招手。
夏油杰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如常。他朝米格尔走过去,嘴角扯出一个笑。“晚上好,萨姆,嗨,米格尔。”
“小狮子们怎么样?都安全了吗?”
“嗯,都找到狮群了。”夏油杰说。
他感觉自己声音还算稳,但有点太用力了,听起来有点僵硬。
米格尔一旁听着也很高兴:“太好了!那今晚一定要好好庆祝。来,坐下休息一会儿。”
他拉着两人到篝火边坐下。
家入硝子抬头看了他们一眼。就一眼。但那个眼神让夏油杰浑身一僵——
「我就知道」。
硝子怎么回事啊!!!不要这样看这我们两个啦!夏油杰赶紧移开视线,假装专心研究地板砖。
家入硝子挑眉,只无言冲他促狭地笑了笑,便继续和别的朋友聊天。
“这声音真要命啊。”
“再调小点,萨姆,它快爆炸了。”
“我在调了,在调了——这玩意儿老得要命。”
“这鼓好久没用了,还能响吗?”
“能啊,木头还结实着呢!就是皮有点松。”
“我去拿点水。”
“别喷太多,湿了就要裂咯。”
“嘿,听……”
不一会儿,巡护队的老汤姆和老萨姆都来了——老萨姆是萨姆的爷爷,他们都叫萨姆,大家平时都喊萨姆作萨姆,喊萨姆爷爷作老萨姆,老萨姆是整个村子最会养羊的老头。
今晚大家要杀一只羊。
“这只如何?”
老萨姆眯着眼看了半天:“不行,这只太瘦,骨头都快露出来了。”
“那这只呢?”米格尔拽住一头毛色发亮的公羊。
“太壮了!肉会老。”老汤姆笑着拍了两下羊背,“这只留着配种吧。”
萨姆从后面指了指角落:“爷,那边那只还不错。”
老萨姆顺着看过去,点点头。他们一齐把羊赶出来,草地扬起一点尘。米格尔弯腰去解绳子,羊挣了几下,被他按住。
“等会儿我去拿刀。”萨姆说着跑向屋子。
“好!你尽快。”米格尔应了一声,摁着羊看看那头对着篝火发呆两位朋友。
“喂——夏油!”
“夏油!”米格尔冲他喊:“你们几个想吃山羊肉还是羊羔肉?”
“啊?”夏油杰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什么?”
“山羊肉还是羊羔肉。”米格尔又问了一遍。
“哦……都行。”
夏油杰盯着篝火发呆。他斜后方来了个头上顶着长木头的小孩子,小孩手一挥,火焰跳来跳去,噼里啪啦,红的黄的橙的,他感觉自己都快把火盯穿到自己脸上了。
他的手放在膝盖上。
五条悟坐在他旁边,也把手放在膝盖上。
他偷偷看了五条悟一眼,没想到视线被五条悟捉住了,两人的目光亲了一下,夏油杰赶紧移开视线,脸又开始发烫。某人也假装去看天上什么也看不清的云。
夏油杰低下头。
他感觉嘴唇被篝火的空气烤得有点热,而且那种软软、热热的触感好像被某个坏蛋大力印在嘴巴上了一样抹不掉。他抿住嘴巴,偷偷舔舔下唇试图擦掉。
旁边那只笨豹豹调整了一下坐姿,手从膝盖上拿开放到身侧的草地上,手指无意识地开始抠起了草。
诶?悟是不是也很紧张?
这个想法让夏油杰稍微松了口气。太好了!至少不是只有自己一个人在紧张。
太阳也低头悄悄笑。
篝火升了起来,替代太阳照亮了所有人的脸。一股提神醒脑的味道飘进了夏油杰的鼻子。
夏油杰急忙起身装作十分镇定自若地说道:“我去看看萨姆他们怎么烤羊的。”
“啊,杰——”
五条悟盯着那个跑远了的圆圆后脑勺,又闭上嘴。
……
俊美的少年从树底下走来,几个马赛老人停下手里的活,冲少年和蔼地笑笑:“唷!”
“我能帮点什么吗?”
老萨姆给他一把刷子:“拿着把油均匀抹一抹吧!别抹太多。”
“这样?”
“对,对……这才像样。”
这只羊是一岁半的好羊,它和同伴们平时整天在草原上乱跑,北坡山脚的风大、草短,树木稀稀落落,羊们整天啃那些带刺的新芽,还爱吃树下掉下来的豆荚。豆荚是甜的,羊吃多了,肉也跟着染上那股草气——清、甜、涩混在一起的香。
老萨姆说这就是“走风的味道”,只有在旱季尾巴、草籽最饱满的时候,羊肉才会这样紧实。
“别急着烤,先让肉透透气!”
羊腿被几个年轻人架到一根树枝上,挂在风口。草原的风干热,吹得肉面微微起纹,把血水的味道都吹走了。
萨姆被老萨姆喊去拿调料。“第一样——弄些野生鼠尾草。”马赛老人抓了一把灰绿色的碎叶撒上去。
手掌一揉,辛辣中带一点点甜味的草香立刻擀出来了。
老人的手又打开第二个袋子,里边是辣木树的种子粉,磨得很细,它的香味能把羊肉汁水从缝隙里勾出来。第三个袋子里是大裂谷西边盐湖捡来的粗盐,老萨姆说这些盐是雪白的太阳,它们会在篝火里照耀小山羊,让它的油脂风味更浓厚。
最后一个小袋子里是深红的非洲辣椒,它们得在石灰地里长上两年,北风一吹,马赛人就会带着篓筐过来摘下这些辛辣的小家伙们。
马赛老人把所有香料混在掌心,往肉上一摁!
嚓嚓——
夏油杰也学着用力往上搓,太香了,他掌纹里都是香料粉,辣得够呛。几双老手和几双小手在肉上反复揉、按、搓,大家把所有香料用手掌使劲揉进肉里,揉得肉表面都成红褐色了,然后才把羊重新放回去烤。
“好、好…可以了!”众人合力把肉抬上烤架。
烤羊肉的篝火堆是金合欢木搭的,这种木头在马赛马拉草原上到处都是,它很硬、又密、油又多,烧起来几乎完全不冒黑烟!只吐出细细的白气。
啪。
“啪擦……喀。啪。”
木头裂开了。
一股像蜂蜜烤焦了的味道大力爆开!呼啦啦往所有人的脑袋上狠狠扇!羊腿放上去不一会儿,油就开始到处乱滴了。
噼啪。噼啪。火光一亮一暗,烟往上卷,马赛烤羊在火中唱起了歌。
老萨姆让夏油杰他们轮着翻肉。
“别翻太勤。等汁上来了再动。”
他指着羊肉边那层慢慢起泡的皮教导年轻人们:“看见没?这就是鼠尾草的厉害唷,它会让小羊的外皮先安静下来,肉汁收紧了,所以不会流光……”
五条悟也跑来蹲在一旁,盯着夏油杰翻肉的动作出神。火光映得他眼睛都亮了。
“这味道真够呛。”少年嘟囔了一句。
几个马赛老人都笑了起来:“哈哈哈哈……还没好呢!再等等。等到油滴停一会儿再翻身,那时候盐花就开始融了,会跟羊油混在一起,可香了!”
大家围着烤羊吸吸鼻子,小羊逐渐成熟了,从褐到红,再到近乎黑的焦糖色。
啪擦!!
我们来啦——
柴火们肆意大叫着。
金合欢木平时被这群羊啃得枝叶秃光,如今轮到它报复了。火焰卷起,轰!它的烟狠狠钻进羊肉里!一层层浸透,把那股草腥和脂香全都吞下去咬得嘶嘶作响。
老木头烧出来的烟带着一点碱味,辣油被炭火推挤着化开,熏进肉里和甘甜丰润的油脂互相纠缠,香料里的草酸也被这股热意全数驱赶出来!盐分、脂肪同时腾空而起!肉越烤越紧,汁水被困在里面急得团团转。
嘴馋的年轻人们也急得团团转了,老萨姆拿刀割下一片边角递给夏油杰等人:“尝尝。”
“嘶——”
呼呼!肉烫得几乎拿不住呀,焦脆的羊皮迸迸响,用牙撕开后里面还嫩得惊人,鲜香滚烫的肉汁往外冒。
夏油杰大大咬了一口!
“嘶哈……”少年眯起眼,嘴角被烫得一抖,但还是舍不得松口。那股辣香顺着牙缝钻进去了,舌头一阵发麻,整张脸都热了起来。他张大嘴巴吸了一口气,又咬下去!油顺着手背往下淌。
“悟,你尝尝这个——”
夏油杰话还没说完,五条悟就已经自觉把脑袋凑过来就着他的手吃了一口。
嚼嚼嚼.jpg
“哇啊!好烫烫烫——”笨家伙被烫得龇牙咧嘴,却又看着夏油杰笑得脸皱成一团,“好香哦。”他嚼得飞快,嘴里全爆满了脆皮和羊油,咯吱咯吱,像一群小火苗在嘴里乱跳。
年轻人们每人都分到了一小巴匕首,家入硝子捏着羊腿的根部削了一片厚厚的腱子肉下来抿嘴咬了一大口。呲!油花立刻在她嘴边亮了一圈。她低头又咬一口,边吹边吃:“太好吃了……这肉有股草香诶。怎么做到的?”
“那是金合欢的味道。”马赛老人拿着刀在火边翻肉,说着也割下一片薄的塞进嘴里,几位老人一边嚼一边点头,“嗯——对,就是这股味。”
“辣椒是不是多了点?”
“还行吧。”
“今天这羊真不错……”
辛辣、咸鲜、带着一点点烟熏味的风涨满了整个马赛村庄。
萨姆吃得满手都是油,他擦擦嘴,随意在草地上抹了抹手,猛地跑进帐篷。
布帘掀起又落下的瞬间,咒术师们看见萨姆抱着一个鼓出来了。
哇哦!是一个大家伙。
半人高的原木鼓身被火烤得黢黑发亮,木纹像河一样蜿蜒,两头蒙着的兽皮绷得紧紧的,上面画着狮子、鹿、鸟和太阳。
“呼咻——”
“哇哦吼!萨姆!我们的好兄弟!”
“嘿!过来一起跳吧!”
“来和大家一起呀!宝贝!”
一个穿珠饰裙的马赛母亲带着两个彩色的小女孩朝家入硝子走过来了,她大概三十多岁,脖子上挂着一圈一圈的珠项链,女孩们也穿着珠饰裙,头发编成细细的小辫子。
“Enkai!Enkai!”
家入硝子心神一震,马赛女人的声音像鹰一样,高亢、明亮的划破了天空,和年轻马赛战士的低吼撞在一起。
“Enkai-ai-ai!Mama-yetu!”(神啊!我们的母亲!)
“ai-ai-ai!ai-ai-ai!”
小不点们也唱,像刚孵出来的小鸟在跟着叫。
更多的人加入了,男人女人老人小孩,呼啦啦全凑过来围成一个大圈。家入硝子被已经在人群中晃了好一会儿的九十九由基笑着拉起来!
“来!一起!”女人笑着说。
她脸上画着红和白的图案——额头一道白线,两颊各三个红点,下巴一个白圈。看样子玩得超级开心啊,硝子忍不住心想。
手掌温热,粗糙,抓着家入硝子的手腕用力拽。
“诶诶诶!我不会啊……”家入硝子瞪大眼睛,脚下不由自主地被拉过去。
“哈哈哈哈哈哈……没事的!来吧硝子!”
“这样么……”
“对了对了!”女人很高兴。
拉鲁也被另一个马赛青年拉进去了。那青年叫尼奥莱,是今天早上一起抓偷猎者的战士之一。
“来!你也跳!”尼奥莱拉着他走到震震作响的圈子里。
拉鲁看着周围的马赛战士一个个跳得比一个高,咽了咽口水:“哇哦,我……”
“别担心!来吧!!”周围的马赛人都笑起来,拍手鼓励。
篝火边只剩五条悟和夏油杰。
“嘿!你们两个小子!”
九十九由基跑过来,她的额头上全是汗:“怎么不过来和大家一起玩!”
五条悟吐吐舌头:“老子不会跳。”
“喂,不是吧——别这么没劲啊!”见夏油杰也一脸哭笑不得地摆手,女人冲他挤挤眼睛,“这可是战士的舞诶!”
“战士舞?”
“对!”
九十九由基指着那些跳跃的年轻人们:“马赛战士要跳‘阿杜木’,跳得越高就越勇敢。”
“阿杜木?”夏油杰重复了一遍这个词。
“Adumu!”一个身上戴了好多好多珠子的小朋友跑过来纠正这个家伙的发音,“来跳吧,大哥哥,过来证明你是战士!”
说着就伸小手去拉他。
五条悟往后躲。“哇哇哇???可是我不是马赛人啊!”
小朋友完全不听,硬是把他和夏油杰都从地上拽起来:“没关系!大哥哥,你们今天保护了我们的土地,你就是战士!”
“哇……”
五条悟被拉进去,周围的马赛人都看着他。
“来!我教你!”
“咚——”
五条悟胡乱试了一下。
“好!!”拍手,“再来!跟着我们!”
鼓声又响起来了。
“Ooooh-ya!Ooooh-ya!”
所有人一起跳,五条悟也跟着跳。
一次,两次,三次。
成功躲过去的夏油杰坐在篝火边看着他,五条悟的眼睛长出了弯弯的月牙,月光一直照在他身上,亮得夏油杰耳朵发红!
“Ooooh-ya!Ooooh-ya……”
一个老人走到夏油杰身边坐下。
他大概七十多岁,脸上的皱纹像草原上的沟壑,一道一道。
“你的朋友很勇敢。”老人说。
夏油杰转过头。
长老注视这棵年轻的小树:“谢谢你们救了我们的草原,也救了小狮子。这是神给我们的礼物。”
“我们应该做的。”夏油杰说。
老人笑了,皱纹全挤在一起,像一朵绽开的老树皮。
夏油杰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五条悟。少年跳得满头大汗,软蓬蓬的头发湿漉漉贴在额头上,刚才的一丁点拘谨早不知道被他扔到哪儿去了。他跟着马赛战士们一起“咚咚咚”跺脚,跳起来的时候笑得特别灿烂,落地的时候“嘿!”也喊得特别响。夏油杰的嘴角不知不觉就翘起来了。
“他跳得很好。”老人也看着五条悟,“虽然是第一次跳,但他完全不怕自己出糗呢。马赛战士最重要的就是自信和勇气。”
夏油杰温声笑道:“他从来不知道什么叫怕。”
“那你呢?”
老人轻轻地问这个孩子:“你怕什么?”
夏油杰愣住了。
怕?
他怕什么?
被爱意拍打得不知所措的少年又回想起那柔软、温热的一瞬间。他心脏跟着马赛鼓“咚”地跳了一下。我在害怕什么呢?他想。我究竟是害怕刚才那个吻改变了什么?还是怕什么都没改变?
“去跳吧。”老人笑,“战士不该一个人待着。”
“嘿!夏油,快来一起跳呀。”
马赛青年把鼓横放在地上,大声招呼夏油杰过来玩。他跨坐上去,双手高高举起。
“苏咕噜!”五条悟蹬蹬蹬跑过来,满脸的汗珠顺着下巴开心地啪嗒啪嗒砸在地上。他一把抓住夏油杰冲过去——
“快来!杰!我们也去玩!!!”
夏油杰被带着往前奔,热意从掌心传来,他感觉自己被那股热度包裹住了,从指尖一路烧到手腕,烧到胳膊,烧到胸口。
“咚——!!”
一声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的“咚”!震得胸腔“嗡嗡嗡”发颤,震得心脏猛地一缩,震得骨头缝儿里都灌进了声音!
少年下意识摁住自己胸口。
“咚——咚——咚咚咚——”
萨姆的手掌在鼓面上飞起来了!
他教他们用掌心拍,咚!低沉浑厚,一道雷从地底滚过来。
指尖敲,哒哒哒!清脆急促,豹子在奔跑。
拳头砸,轰!!震得鼓身都在颤,兽皮上的颜料要蹦出来了,画上去的狮子好像真的吼了一声!
鼓点越来越密。
“咚咚——哒哒——咚——咚咚咚——”
节奏像心跳,不,比心跳更快,更猛,更狂野!
一个年长的马赛男人咔啦咔啦走过来了。他大概五十多岁,脖子上挂着的珠饰从喉结一直垂到胸口:红的、蓝的、白的,一层叠一层,他手里拿着一根长长的木管,大概有一米长。
他把木管举到嘴边。
深吸一口气。
“呜——”
声音从木管里钻出来,低沉、浑厚、悠长。
这是谁的呼喊呢?五条悟和夏油杰张着嘴呆呆地听,不像牛叫,不像风吹,更像是草原自己的声音——像旱季的雷,像迁徙的角马群,像大地在呼吸。
“呜——呜呜——”
那声音在夜空里铺开,飘得很远很远,飘过篝火,飘过帐篷,飘进无边无际的草原深处。少年们的心也飘了上去。
鼓声和木管声撞在一起了。
“咚咚咚——呜——咚——呜呜——”
十几个马赛年轻人唰地站起来。
他们穿着和五条悟跟夏油杰身上一样的红色披肩,一整块燃烧的颜色从肩膀披到膝盖。所有人的小腿上都绑了白色的珠串,一圈一圈裹到脚踝。
走一步,沙啦!
再走一步,沙啦!
跳起来“沙啦沙啦沙啦”,像草原的雨。
两个俊美的少年跟着人们围成一个圈,笔直笔直,像站在草原上的战士。
“Ooooh-ya!Ooooh-ya!”
年轻人们跳了起来!
“Ooooh-ya!Ooooh-ya!Simba-sisi-tuko!”(我们是狮子!我们在这里!)
“Ooooh-ya!Ooooh-ya!Moran-sisi-tuko!”(我们是战士!我们在这里!)
唱完一句——
所有人,同时跳起来!
我们跳得高高的,鲜红的披肩像一团火焰冲向天空!
落地的时候——
“咚!!”
马塞马拉震了一下!篝火的火星噗噗往上蹿,五条悟紧紧捏着爱人的手,感觉的牙齿都震得“咯噔”碰了一下!他兴奋极了!
“Ooooh-ya!”
跳一次,喊一声。
“Ooooh-ya!Ooooh-ya!Ooooh-ya!!”
节奏越来越快。
草原的夜空下,篝火燃烧,人们围成一圈又一圈,跳啊,唱啊,喊啊,跺脚震得大地都在颤。羊圈里也叮铃作响,羊群的铃声是草原夜晚的星星。
“咚——咚——咚咚咚——”
“Ooooh-ya!Ooooh-ya!”
脚步声混在所有人的脚步声里,震得地面都在颤。
两个少年越跳越高,汗水流下来也不管,头发黏在额头上也不理,只管跟着鼓点跳,跟着大家一起喊。
突然——
鼓声慢下来了。
从急促的咚咚咚变成悠长的“咚……咚……咚……”
马赛女人们的歌声飘起来:“Enkai-ai-ai!Mama-yetu!”声音高高的,亮亮的,像月光洒在草原上。
“Enkai-ai-ai!Baba-yetu!”
大家停止跳跃,手拉着手围成一个大圈跟着歌声缓缓摇摆。
左边,右边。
左边,右边。
五条悟和夏油杰也被拉进去跟着大家一起摇。左边的时候,五条悟的肩膀碰到夏油杰的肩膀。右边的时候,又分开。
左边~又碰上。
右边~又分开。
火光照在所有人的脸上,把脸颊染成了橙红色。
夏油杰瞧瞧五条悟,五条悟也瞧瞧他,笑容就这样一直在少年们的脸上笨笨地挂到歌声缓缓睡去,他们才气喘吁吁地回到篝火边坐下。
“老子…从来没…这么累过…”
“我也是……”
豹豹和狐狐都累坏了!
“哈哈哈哈哈哈……累坏了吧?”米格尔走过来给几人手里塞了一大块烤肉。
“吃吧,补充一下体力。”
五条悟接过肉,立刻啊呜咬了一大口,肉一直架在篝火上慢慢烤着,咬下去还很烫,外皮焦脆辛辣。
“咳!咳咳!”
夏油杰赶紧拿起水壶,拧开盖子,递过去让被辣椒呛到的五条悟仰头喝了一大口,接着又自然地抽出纸巾去擦他嘴角的油。
五条悟:“……”
五条悟脸红地嚼嚼嚼。
夏油杰脖子根也红起来,赶紧收回手!然后他的手被人捏了一下,就一下,很快就松开了。
“各位!”
老萨姆走到篝火中央,拍了拍手,示意大家安静。
“今晚还有一件重要的事。”马赛老人的声音很郑重,“村里有三个年轻人要举行‘Eunoto’。”
五条悟小声问:“什么是Eunoto?”
萨姆转过头压低声音解释:“是马赛人的成人礼。男孩十五岁左右会举行这个仪式,从那天起就不再是孩子,而是战士了。”
夏油杰也凑过来听。
一黑一白两颗脑袋紧挨着。马赛战士要保护村子,保护牛羊,保护土地。成人礼是一生中最重要的仪式。哇哦,和咒术师入学高专的年龄很相似嘛,他们想。
人群自动分开了。
刚才和夏油杰说话的那位长老奥尔从远处走来。他换了衣服,红色的披肩从肩膀垂到脚踝,脖子上挂着三层珠项链,手里拄着根雕着狮子头的木棍,笃笃敲在地上。
马赛老人走到篝火中央,举起木棍对着天空说了一长段低沉的呼喝。
萨姆在旁边小声翻译给几个咒术师听:“奥尔爷爷在呼唤‘Enkai’,马赛人的神。请神见证今晚的仪式。”
奥尔说完,把木棍插在地上喊了三个名字。
三个十五六岁左右的年轻人从人群中走出来站成一排,奥尔从腰间取出一个小陶罐,伸手蘸了蘸,接着让他们低下头,在每个年轻人的额头和脸颊各画了几道横线,又把手掌按在大家的额头上祝福。
“Enkai祝福你。从今天起,你要保护你的家人,保护你的牛羊,保护你的土地。你要勇敢,忠诚,像狮子一样战斗。”
马赛少年们的眼眶都红了。
不,他们看起来不一样了——他们不再是局促的男孩,而是战士了。人们为这几个红了眼眶的马赛小战士鼓掌,低声念念祈祷。
就在这时。
奥尔爷爷转身,目光落在五条悟、夏油杰和家入硝子身上,之后,老人说了一句话。
萨姆愣住了,连米格尔也很惊讶地转头看他们。
“他说什么?”
家入硝子迷惑。
萨姆犹豫了一下:“他说……还有三个外来的年轻战士。他们也保护了这片土地,他们也应该接受Enkai的祝福。”
三个高专学生对视。
“诶?我们?”
奥尔朝他们招手。
米格尔有点激动道:“去吧。这是很大的荣誉,马赛马拉很少让外族人参加这种仪式。”
三棵茂盛的小树走向老树,在庞大的年轮面前停下。他们不知道要做什么,家入硝子看看那三个马赛年轻人,他们都低着头,于是她也低下头。
“你的手是雨,让枯萎的草重新发芽。战士倒下,你让他们站起来。Enkai祝福你,孩子。”
家入硝子眨眨眼。
两个少年也学着硝子低下头。老树笑了,他又蘸了一些香膏走到夏油杰面前。
“抬头。”
夏油杰抬起头。
苍老的树根按在他额头上。
“Enkai祝福你。”奥尔轻轻说,“你的灵魂很纯净。你保护弱小的生命,你尊重这片土地。你是真正的战士。”
夏油杰闭上眼睛。
奥尔松开手,转向五条悟。
“抬头。”
同样的图案。
一道竖线,两道横线。
但这次,奥尔的手掌按在五条悟额头上停留得更久。他盯着五条悟的眼睛看了很久很久。
“你的力量很强大,但你的心是柔软的。你保护你爱的人,你为他战斗。Enkai祝福你,愿你永远勇敢,永远自由。”
五条悟的喉结动了动,最后只是点了点头。
奥尔松开手,退后一步看着他们俩。
“Ninyi ni mmoja。”
萨姆翻译:“你们是一体的。”
什么?
夏油杰转头看五条悟,两个人都有点懵。
奥尔从腰间取出两个用树皮编成的手环,树皮已经被磨得很光滑,那上面绑着几块小小的兽骨。他把两个手环分别递给他们。
“Toa kwa rafiki yako。”奥尔说。
萨姆翻译:“给你的朋友。”
接着长者做了个手势示意他们交换。
五条悟端起夏油杰的左手把它套在手腕上,很轻,不松不紧刚刚好。夏油杰也拿起五条悟的左手把手环套上去。
老树又向小树们慈祥地抖了抖枝叶。
萨姆笑着翻译:“长老说,Enkai见证了你们的承诺。从今天起,你们的灵魂连在一起,永远不会分开。”
两人:“!!!”
所有人都欢呼起来:“好样的!好……”
鼓声又热烈地响起来了,两个人都有点恍惚。
刚才发生了什么?
我们是一体的。
我们的灵魂连在一起,永远不会分开。
“好好珍惜彼此。”老树走过来拍了拍他们的肩膀,说完便转身拄着木杖慢慢回到草原的夜色里。
……
晚会散去后,营地安静下来。
篝火只剩下红色的炭,偶尔爆出的一两颗火星也在夜风里消散了。远处鬣狗的叫声在草原深处回荡,土房子一个接一个关上了灯,大家都睡了。
两个少年坐在快要熄灭的篝火边。
其中一个少年把手举起来,对着火光仔细端详。
“呐!杰。”
少年抬头看他。
挚友的脸在火光里一半明一半暗,潮湿的月亮直直地照着他。夏油杰鼓起勇气——
“你知道我爱你,对吧。”
“我们是一辈子的挚友对吧。”
“哈啊?!”
“哈啊?”
五条悟、夏油杰:“……”
五条悟一下子就把什么告白和不好意思抛到了脑后,震惊之下差点被气笑了!
“哇哇哇啊啊悟呕呕呕——”
夏油杰被人掰住肩膀大!力!摇!晃!
“……可恶。”
小猫捏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发现这个笨蛋竟然一副很真挚的可怜巴巴样子,他完全拿他没办法,咬咬牙,撅起嘴往夏油杰的嘴巴上狠狠“啵”了一下!!!
夏油杰:“。”
干、干嘛啊!!!
夏油杰的头发被一只手捋到脑后,嘴巴被捏得嘟成了(>O<|)。
“嘬。”
夏油杰挣扎!
猫大力嘬!
“悟、悟……”
五条悟小声大叫:“你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啊!这可是老子的初吻,我在向你告白诶!”
夏油杰视线乱飘:“悟才是,你在说什么啊…什么…什么就告白了,我不明白……”
五条悟急得身上有蚂蚁在爬:“我喜欢你啊!!!我爱你,我喜欢你,不明白吗?”
夏油杰大脑宕机。
怎么办啊!
好像不能糊弄过去了!啊啊啊。
“我也喜欢你,我爱悟,但悟的意思是我们要把挚友关系变成情侣吗?可是我不是很想诶……”
五条悟瞪大眼睛:“为什么?!你明明也想的吧!”
“……”
“喂,直视老子。”
“……”
“不要乱抠裤子上的线头了,杰。”
笨蛋低下头数地上的草。
五条悟干脆歪着头把脑袋伸进去斜着盯他。盯——
“为什么嘴硬?”
“我没有嘴硬!!!”
“……算了。为什么不愿意?”
“我觉得和悟当一辈子挚友就很幸福。”
“理由?”
夏油杰犹豫一下。
“我不知道,我很难想象我们变成情侣的样子。现在我们是最好的朋友,所以我能够确定,悟和我,我们拥有这个世界上最真挚的感情。但如果我们一旦变质了关系,我不确定会变得更好还是更坏,我不知道,所以……”
他没有说完。
“为什么要在意这个呢?杰想给我最高尚的感情,对吗?”
夏油杰听见那声音带着笑意。
他看着他不说话。
夏油杰点头。
“我觉得我已经得到了。”五条悟说,“我很早就得到了,甚至在你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
夏油杰一下子呼吸胀胀的。
“杰,你听着,我们过去看见的爱都是这个世界上其他人对爱的定义,那是旧的爱,我们的爱是one and only,我们之间是全新的爱!我们的感情一定是超越那些老旧的、陈腐的、俗套的……超越一切的独有的东西!如果非要用一个词去解释它,爱可能最贴切,但我不认为只有爱。我们彼此之间一定还有更多复杂的东西存在——友情,爱情,亲情……我把我身上所有好的坏的都给你了。杰,我不保证它们都是美好的,但我发誓它们都是最真实的。”
“我也把我所有的都给你了。”
那双眼睛几乎带上其主人所不知的哀求了。五条悟看着这双湿润的眼睛,有些懊恼地败下阵来。
“好吧,好吧。其实我只是想找个正当的理由吻你而已。”
“……”
他闭眼环上五条悟的脖子,五条悟也闭眼环住夏油杰的腰,把他拉得更近。
一闭眼,世界逐渐离远。
少年们嘴巴贴住一动也不动,可身子却好像角马群追逐雨水那样在大地狂飙!夏天的风鼓蓬蓬的拍打脸颊。可是那不是风,那是我们的吻。
一种甜美的蜜河缓缓奔流起来,它让五条悟和夏油杰都深感战栗。
两唇的接触叫世界从旱季变成了雨季!
从这个接点开始,世界好像变了,五条悟不由自主沉浸于一种无法形容的温软而滑润的感觉之中。当他重新开始呼吸的时候,这种感觉达到了顶点。
天啊!这是什么感觉?五条悟晕乎乎地想。他变得快乐非凡,心涨大得快炸裂了,还在一阵阵的膨胀,挤得胸中透不过气来,又像心头有只小猫在踩来踩去,又酸又软。
两人呜呜喘气分开。
五条悟摸了摸夏油杰的脸,火辣辣的,跟自己的一样。他心里一下子就高兴了,非常满足。
“我们现在算什么关系?”夏油杰几乎是用气音问出了这句话。
五条悟舔舔嘴巴:“算什么都行。恋人?挚友?家人?另一半?随便你怎么叫。”
只要是我们就好——
作者有话说:[撒花]两个宝宝!终于亲亲咯!一百万字的亲亲,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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