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1章


    齐承明的视线缓缓浏览过基建系统的列表。


    如此一来, 这些任务就基本上安排好了。


    他准备大婚的这半年里,工部和礼部会一起负责洛阳城的修缮(基建任务:洛阳城下水道)。整顿街头卫生和用水泥方子修大路(基建任务:洛阳城卫生)。宗人令叔公那边会负责敦亲王府和宁亲王府(基建任务:修缮两座王府)……


    那就只剩下最后一个基建任务了:


    [基建任务:布设地震仪器。]


    这还不简单?


    齐承明让人去请来了宋故的徒弟小芳子。


    从入了宫开始,那些现代科技玩意就都被偷偷运到了东六宫的其中一座, 被悄悄藏了起来。齐承明给这座宫殿起名饮冰殿,与饮冰卫一同是他的私物,对外只说这是他的寝宫。毕竟鸿仁帝和先帝再勤勉的在紫宸殿侧殿里居住办公, 他们也有自己的居所呢。


    饮冰殿的正殿就留着了, 两个侧殿只做书房与库房,吩咐了外人不得擅入。其实大型雷达, 无人机, 发电机,地震仪这些东西都藏在里面,由小芳子日夜看守钻研。


    “陛下?”被传唤来的小芳子有些紧张。他是笨嘴拙舌、沉默寡言的性子,只垂头等候吩咐。


    “朕有意让你去工部加入他们,亲自督办朕的大婚。”齐承明说着暗示的看了他一眼, 看着小芳子一脸懵懂,“地震仪你已经搞懂了吗?”


    说起这个, 小芳子脸上的神色变了, 从拘谨变得自信了许多, 垂首应道:“陛下放心,奴婢日夜钻研图纸,已经知道这神物的触角是怎么伸出去的,又怎么放在地下了。”


    齐承明高兴的点点头。


    小芳子不得了啊, 生啃了这么久的书,日后也是一个物理大家,只在这里帮他看守东西亏了。


    齐承明心里下了决定,就把话说得更明白了:“小芳子, 你去工部吧,他们会以为你是朕派去督办的,做事不敢含糊。但你不要死心眼的去盯着他们零零总总的琐事完成的如何,你去找工部侍郎,趁着他们修缮暗渠的时候,以皇宫为中心,把地震仪的多组传感器都按个布置下去。这事朕也会暗中交待他们一声。”


    一组传感器的检测范围大概是二百里,齐承明装神弄鬼那么久终于登基了,暂时没了别的需求,就留下了一半积分备用,把剩下的积分连同最近做任务所得积攒的,一股脑都投入系统商城买下了近百组传感器。


    这是一个艰巨的任务,也是一个长期的任务。


    齐承明只能以皇宫为圆心,慢慢向周边发展,迟早有一天才能把传感器遍布全国各地。


    “这……”小芳子脸上骤然变得恍然无措了,有些踟蹰。


    他和齐承明差不多大,算是同龄人,年纪轻轻的一个青年太监以前默默无闻,在暗地里受重任,现在却要被推到明面上了。小芳子很是怯然。


    “不必怕。”齐承明温声安抚他,细想了想,“到时候,朕还会让看守城防的洛阳中军一路护送帮助你。领头的柱子你也认识。”


    如今的洛阳中军头领是周柱,齐承明一路走来的心腹之一,在柳州的时候他在王府里充当护院,和小芳子也是老熟人了,由他来安排,对两人都妥当。


    小芳子听到熟人的名字,脸色这才不那么惶恐,跪下应了下来,斩钉截铁道:“奴婢必然不会辜负陛下的信任,做成这一桩要事的。”


    “快起来。”齐承明就算当了皇帝都不喜欢别人多跪,如今和大臣们上朝都是一同坐着的,他索性帮人帮到底,“小芳子你的本名是什么?”


    “奴婢姓赵,名字……约莫是果子?就是不知道是哪个字。”小芳子也是宫里从小采买的,入宫前的记忆早就模糊不清了,他也不大确定,但听到陛下这么说,他心中隐约升起了一点期待的激动。


    齐承明想了想:“以后你就叫赵裹芳吧,有了要职就该正经以君臣相称。取一‘身裹丹心酬壮志,芳华不负百年身’的裹字,愿你往后前程似锦,德泽流芳。”


    他把这句诗词写下来,圈出了其中的“裹芳”二字,交到了爱不释手的小芳子手中。


    “是……臣愿为陛下效死!!”赵裹芳呼吸都急促了,热泪盈眶,更坚决的改口应下。他的嗓音都哽咽了。


    有了陛下这一句金口玉言,只要他忠心耿耿,一丝不苟的完成交待,不管会用多少年……他的名字所代表的都不只是一个卑贱的宫廷太监了,这种赏识之恩,让赵裹芳觉得自己就算是日后去了,也值了。他绝不辜负陛下!!


    齐承明看着他领命而去,心中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下了,浑身舒畅。


    盘点了一通任务面板,现在就着他大婚的名头把所有的事都安排下去了,接下来的半年里,只等这些基建任务陆续完成了。


    等赵裹芳去找师父宋故辞别,告诉他这些遭遇时,宋故有一瞬的恍然,很快回神勉励道:


    “好,裹芳是个好名字,往后你安心去外面办差,库里那些东西我来操心。”


    原来是这个时候吗?


    小芳子被新君赐名了。


    ……


    工部缮营司最近忙的死去活来。


    陛下要求大婚前整个洛阳城都得焕然一新,给的水泥方子虽好用,工程却紧得很,得勒紧了脖子干活,不敢像往日那般懒散饮酒又上下克扣。前段时间陛下交给他们的毛线加工法也归他们手底下新办的纺织工坊。要不是有许多官员之女被荐来当官,管上了这一摊子,他们的人手真的要短缺忙不过来了。


    事已至此,加上这批地位不高的女性官吏多是工部官员的亲眷族人,算是工部自己人,来到纺织工坊后,这些女子日夜不休的钻研着毛线加工法,干得井井有条,就算缮营司有人心存不满,现在也不好说什么了。


    “不错,这一批成品快出来了。等给陛下过目,也好让旁人知晓我们女子当官不是什么笑话。”


    这是研究司的张娴来探望她们,看了看进度后的鼓劲。


    同为女性官员,张娴很明白在官场上要应对什么样的刁难和歧视。前段时间她刚被封官的时候,就过了一段难熬的日子。明面上陛下对她们很看重,其他人不敢掠其锋芒,暗地里却给了她们不少苦头吃,多亏张娴机灵,逐渐有了点应对的本事。现在她也忍不住操心这些和她同病相怜的人。


    纺织工坊里天天弥漫着一股蒸腾的热气,熏得人脸上各个红扑扑的,空气中混合着不太好闻的羊油膻味。露天的空地上摆着一个个大盆,里面都是浸泡晾晒的羊毛。不时有女工走过,把大盆中清洗好的羊毛捧出来收捡,这就是所谓的“净毛”了。另一边坐着些宫人,熟练的用棒子敲打净毛,砰砰声不绝于耳,把净毛变得蓬松。


    另有绣房中借来的一批绣娘领着小宫女们亲亲热热的在大院另一角教学。


    “瞧,这是一束净毛。”绣娘用纺锤把那些毛转了几下变成了一束,双手灵巧的动着,“多做几束,把它们几股合在一起就成了一根毛线……这和我们做的针线活差不多,会劈线也得会合线……”


    小宫女们聚精会神的盯着,其中的佼佼者信服的在旁边已经上手模仿了,在她们身旁堆着一团团已经理好的毛线团。


    到处都是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有的女孩心灵手巧的尝试把不同颜色浆染到毛线上,如同衣裳染色那样。有的宫女埋头苦练,按照陛下提供的方子上提点的,琢磨着怎么把毛线编织成合适的衣裳和其他样式……


    听了张娴鼓励的话,她们大多头都没抬,脸上却露出了期待。


    领着张娴来的女孩是纺织工坊的领头人,工部员外郎的女儿,现在得了个小小的官职。她脸上一笑就露出个甜甜的笑涡,看模样做派都是家中娇养长起来的,这些日子里却一点都不娇气,挽住张娴的手告诉她:


    “我爹说了,这些毛线制品是将来要和西国人、羌人他们交易买卖的,所以必须争分夺秒,要是早早做出来立了大功,工部的大人也会给我们请功呢。”


    具体细节她知晓干系重大,并不敢随意说出来——


    陛下是有意要同那些小国做交易的,若是成了,往后就会大量购买他们的羊毛了。只要有了一项稳定的交易,这战事总会缓上几年了吧?侍郎大人说,让她耳提命面盯紧了工坊,务必在五月底前把各种毛线制品完工上报。


    当时她还不解的多问了句:“为什么?”


    “夏季水草丰美,那些西国人靠的就是养牛羊,养马为生。到了夏天他们的牲畜幼崽都要长肥了。得赶在那之前做交易,让他们多多去养小羊,少养些马啊!”工部大人当时是这么告诉她的,最后一段话久久盘旋在她耳边挥之不去,


    “你想想,马能被他们养成战马。但羊是走到哪里吃到哪里的畜生,连草根都一起嚼咽了,地要好久才能恢复……这个养多了那个就得养少了,咱们多做些毛线生意,这是从打仗以外去削弱他们啊!这计策还是自古以来的老计策,但陛下这方子是真的妙……”


    ……原来她们这些女子,也能这么直观的决定战役打不打或是国家安危好坏吗?


    从那天后,她干得更起劲了。


    女孩心中生出了一个梦。


    那些总来侵扰边境的外族人,养了许许多多的洁白的羊,和定国老老实实做着交易,两边都赚得很多,再也没有大的战事了……——


    作者有话说:最近两只手的肘管综合症都犯了,只能改成语音码字,被这家伙气笑了。


    举例如下:


    一


    我说:【宋故的徒弟小芳子】


    语音输入法:【宋good徒弟小芳子】


    我:?


    二


    我:【你去工部,亲自督办朕的大婚】


    语音输入法:【巴拉巴拉……亲自督办朕的二婚】


    我:???


    三


    我:【不必怕】


    语音输入法:【就怕】


    我:###


    这玩意是不是故意在和我作对?!


    四


    我:【小芳子垂首应道】


    语音输入法:【小芳子垂手硬道】


    我:!!!!!


    绷不住了,倒反天罡!你硬哪里?你不准!!当着皇帝的面,大逆不道!!


    第272章


    齐承明此时正在吃午膳。


    今天的午膳中有一道红烧兔肉, 是张大太监的改良之作。用肥美的兔肉与竹笋松蘑一同红烧,色泽酱红,肉质酥烂。


    齐承明吃起来赞不绝口, 告诉御膳房:“再去做两道,一道送去陶家,一道送去杨将军府上。”


    外人只以为今天的两道菜赏给了爱臣和未来岳家, 对陶家倒还罢了, 对杨守羡慕至极。有那生了歪心的人这下也不敢有小动作了,分外嫉妒。


    陶家那边是小德子亲自去送的菜。他一路上绕道了正在铺水泥的路, 费了些功夫才到, 好在兔肉下有个小炉子灌了热水一直煨着,送到的时候也不影响口感。


    “陶大人陶夫人请尝。”小德子又笑眯眯的从怀中掏出一个精致的木盒,转交给了陶姜,悄声道,“这是陛下吩咐的。”


    陶姜打开一看, 里面是一柄水头上佳的玉如意。


    虽然如意是各家各户常用的样式和摆件,但陶姜攥紧了这枚温润小巧的玉如意, 耳垂却渐渐红了起来:“……”


    若是未来夫君送的如意, 意思只有一个:‘我将许你未来一世平安喜乐, 顺遂如意。’


    若这个人还兼顾是当今皇帝,那其中的意思就更加荣宠煊赫了。


    陶姜的丫鬟在旁边兴高采烈的偷笑。


    陶父和陶母也对视了一眼,脸上是止不住的乐呵。


    他们都没想到陛下在下旨过后还能事无巨细的惦记着这些小事:遇到好吃的菜了送过来一道,知晓待婚女子心中忐忑, 又送礼物赠她安抚。这些全都是心意啊!


    皇帝的心意最难得,现在这样如数给了他们女儿,当父母的谁能不高兴呢?


    陶母只有期盼两人感情越来越深厚的,陶父心里却越发犯嘀咕了。


    “公公稍候!”陶姜突然回过神, 仓促唤住了准备离去的德公公,匆匆回屋取来了一样东西,又用那个木盒装好还给了德公公,声音细若蚊呐,“还请……交还给陛下。”


    小德子绷着脸色十分矜持的点头。


    待到回宫交差,小德子再也不装了,在紫宸殿里一脸慈爱微笑:“陛下,这可是回礼呢!”


    木盒里赫然摆着一件精致的荷包。


    是青黛的山水颜色,上面绣着栩栩如生的竹节。


    齐承明穿越以来,身上佩戴的荷包也不少了,都是正院里的宫女们给他做的。这枚荷包看起来相似,花样也不出格,齐承明拿在手上,却第一次有了一种不同的感觉。


    他傻笑着,翻来覆去摩挲荷包上的纹路,最后郑重把荷包挂在了腰间,连坐下批改奏折都让柿霜去拿一软垫过来,遮在身上生怕被墨迹污了。


    等齐承明再抬起头,看到殿里的几人都在憋笑。


    他把傻笑的嘴巴合拢上了,肃着脸恼羞成怒的假装训斥他们:“这茶怎么是热的?还不快去换一杯,傻站在这里……”


    齐承明就是找了个筏子。


    他一开口,殿里一群人都赶紧动了起来,擦拭案几的继续擦,倒茶的去倒茶。关窗户的忙着关窗户。给香炉掸灰的人聚精会神,忙得不得了。


    小成子忍不住对甘棠递了个眼神,悄悄地腹诽:“天气这么热,谁敢上热茶啊?我看是陛下的心在燥热吧。”


    稳重如甘棠,嘴角都扬了一下。


    两个人飞快的端着茶盏茶壶出门了,做贼心虚,跑得奇快无比。


    “……!”


    真以为他聋啊!


    齐承明不顾形象的翻了个白眼,没去管他们。打趣他的机会不多,他的朋友在身边的也不多,随他们去吧。


    殿里正闹得氛围欢乐呢,一人匆匆走来。


    小德子恢复成了正色,进来禀告:“陛下,研究司方大人求见。”


    齐承明脸上的热度稍微消退了,算了算这中间的时间,他心里隐约激动起来,有了个猜想,连忙宣她进来。


    女子风尘仆仆的走了进来,拱手行了个臣礼,激动的脱口而出:“陛下……有成果了!!”


    “怎么说?”


    齐承明猜测成真,迫不及待的坐直身体摆了摆手。小德子知情识趣的领着殿里其他人退出去了。他和小成子,甘棠熟门熟路的一边一个,把守住了门窗。这样一来,就算后续再有求见的人,也不得走到殿前,听不到里面的只言片语了。


    “臣按照陛下给的几份手册和指点,让人分作了两处研究。兵部造办来的人打造了一个铜制栓塞,塞在管子底部,里面填了三一分的化肥和白糖,用打造的铁炮车固定,后边填了几个沙袋,这就是东风炮了,只要往前面加上弹丸,碎石子或者铁片,杀伤力十分大,能打到一里地至两里地远……”


    方碧说起这一段,脸上只有敬畏与佩服。


    陛下给他们研究司送去的化肥袋子上写了许多看不懂的字,那袋子材质也是非纸非竹的,柔韧性很强。一同送去的是手抄的孤本,上面明确写了炸药比例如何为佳……各种指点都让方碧她们少走了许多弯路。


    一路研究下来这么几年,方碧再三缄口不言,心中的敬畏越发深了。


    早些年殿下还糊弄她,说这些都是皇家孤本迷藏,他是凭着记忆抄出来给人看的。现在方碧打死都不信!


    齐承明眼皮都不眨一下,只身体前倾的急切追问:“能飞起来的火//箭//弹呢?”


    在他的记忆里,这种威力几乎与清朝的红衣大炮所差无几了,齐承明靠的是炮管的独特性和火//药浓度的独特性。或许能在战役中拉开大量优势,但齐承明满心都惦记着另外那个能降维打击的“大宝贝”。


    “……”方碧把头埋得更低了,敬畏说道,“自从那一次炮管飞出去后,我们往管子尾巴上焊了四个铁片,中间里加足了化肥药,往管子另一头加了个尖头,在塞住的尾巴部分留了根引线,又改进了里面的构造,最后用铁架子发射……”


    “最后成功的那次是在八//九里地开外的沙地上找到它的,山石崩裂,地上砸出来了个大坑,好在附近植被不多,才没有酿出山火……”


    齐承明:“……?!”


    八//九里地啊。


    四五千米……在古代能打四五千米,能从空中打击下去,超神了!


    ——这要还不是降维打击、什么能算降维打击?!


    但方碧想到了什么恐怖景象,有些魂不守舍,她补充道:“即便有陛下给的手册,我们加装的尖头和尾巴上点燃的地方还是出了几次事故,有三人没了。工匠们说改良不了了,飞出去的威力太大了,这些材料……除了那根管子根本承受不住。”


    齐承明从狂喜中回过神来,哪怕明知道实验中总是不免伤亡,心情还是沉重了下去:“……嘉奖他们吧,他们的子女家人也由朝廷照顾了,等办完了他们的身后事,记得去盯一下日后的抚恤金有没有原样发下去。”


    “是。”方碧感激应了。


    都是朝夕相处的人,她心里也不好受,但她知道,大家都是愿为陛下效死的,陛下也的确不会辜负埋没他们,这就足够了。


    “所以火//箭//弹的技术还不稳定啊……”齐承明定了定神喃喃。


    这也是无奈之举,他想在古代强求索要火//箭/弹,依仗的还是钢管和火//药的特殊性,那除此之外的东西跟不上、拖后腿也是理所当然的。


    “陛下,十次试射里面只有三次出问题,七成的可用已经很高了。”方碧认真劝道。


    以往在前朝和今朝,那些装备和武器十次里面能有五次成功,都能拿上战场呢。更别提这种“东风火//箭///弹”的威力如同老天发怒,天崩地裂一般恐怖……只有三成失败,这已经是上上等的神器了!!


    “朕得去亲眼看看。”齐承明听到这里,左思右想还是决定道,“到时候朕站得远远的,拿望远镜看。”


    这可是火//箭//弹。


    不亲眼看到,齐承明总是心里没有确切的实感。况且他的三大神书里面,有教过如何应对空袭,有写过如何提升炮弹威力,他的脑子里也装着许多平时想不起来的现代知识。他必须去亲眼看看难题,说不定能想出点什么灵感来。


    “陛下……!”方碧第一反应就是惊吓,跪下绝不敢让陛下亲自涉险,哪怕站得再远她都怕。


    但方碧拗不过一国皇帝,齐承明已经扬声唤小德子去备车叫人,今天剩下的奏折都交给秦先生分拣处理了。哪怕接下来殿里的众人围着他苦求,齐承明还是在一个多时辰后抵达了邙岭山脉的火//箭//弹试射地。


    ——这是一大片沙地山岩,营地倚着图河而建。周围光秃秃的,植被稀少。


    齐承明看了一圈,就知道了为什么选在这里。


    在这附近有没有墓群不好说,但一定很适合防火。


    他也亲眼见到了东风火//箭//弹古代版的真容——


    严格来说,这东西和东风炮放在一起,外表区别不是太大,都用炮架子撑着的大型铁器。


    刘匠户用粗糙的手掌抚摸着钢管身体,凝重的说:“这东西太沉了,得用两辆牛车拉,要是真的打仗,不好挪动啊。”


    齐承明点点头,并不意外:“足够了。”


    古代没有现代的三轮车,摩托车,连这种简易火//箭//弹带来的良好机动性都失去了,但它目前的优点已经足以盖过所有的缺点。


    刘匠户明显还想说些什么,犹豫了半天,才下定决心过来:“陛下,小的有一个粗糙的想头。我眼力很好——有一次看到这东西在坠下来之前,是四处乱晃的,所以才冲下来了,后劲很大。要是……要是以后我们能让它再朝着那个方向飞一段时间,说不定还能更远!”


    齐承明灵机一动,想到了穿越前看的那些军事视频……涡轮稳定技术……


    说白了,就是旋转,往尾部增加一些斜角的喷射管。


    但是……


    他又恢复了刚才愁眉不展的样子,平静了下来。


    唉,现有的技术还没办法对这些无缝钢管做些刨钻的事啊……罢了,不想了,现在已经是降维打击了。


    齐承明想归这么想的,却在心里祈祷起了万能的基建系统:


    什么电钻都好……往后奖励一台啊!——


    作者有话说:让我们感谢齐承明那些年的奋笔疾书,抄写出来的干货技术少说也得有几十万字了吧?阿门。


    (二更)


    第273章


    等到齐承明领着人去了另外一座山头上待好, 已经又是近半个时辰了。


    天色都微黑了,皇帝此时却不在宫中。他们一群人还不知道能不能在皇宫落锁前回去呢……八成不能了。今晚上住哪里呢?


    小成子想到这点,心中十分不安。


    好在小德子很快揽住了他的肩膀, 好哥俩的拍了拍。多年交情下来,他哪里不知小成子又在操心什么?小德子倒是心宽,反而觉得很刺激——反正他们陛下大权在握, 就算夜里不在京城, 不在皇宫,太皇太后也不至于再骂陛下了。


    “这里……呼, 这里应该就够了。”方碧气喘吁吁的说, 大口喘着气,腿脚发软。


    她作为懂行的人,这次选择跟着齐承明爬山避远,然后讲解。她有些不懂的是,陛下说只要到了合适位置, 他自有办法告诉营地试射。这要怎么做?


    齐承明从系统商店里默默买了一粒声如洪钟丸,借着用竹筒喝水的工夫咽了下去。


    这竹筒也不是什么粗陋简单的将就货, 而是工匠特地选了品相上好的竹子筒, 先把头部锯开, 将筒身涂抹油脂浸泡一日,再反复晾晒,抛光打磨光滑,侧壁刻上花草虫鱼的花纹, 才能显得通体翠绿,满是野趣。此时因为竹子筒已经缩小一圈,原本的顶盖便垫了块绸布后,刚好可以将其塞紧。


    在竹筒中部偏上的位置还有编织好的十六股线, 可以套住竹筒,垂落的一头也能坠上一枚小小的玉坠子。这样当齐承明将其佩戴在腰间时,如同其他挂饰那样风雅好看。


    是的。


    这玩意比起外出踏青喝水的用途,更像是匠户们给皇帝的一个花里胡哨好玩的时尚单品。


    “咳咳……”齐承明清了一下喉咙,感觉自己就像是可以控制真声和假声转换,控制声音是从喉咙里发出来还是从鼻腔里发出来那样,也可以控制声音如常、或是声如洪钟了。


    “——试射开始。”他特地上前几步,防止震到其他人,扬声道。


    隆隆的声音在大山间响起,震耳欲聋,激起了回音和惊慌的飞鸟,传到了很远的地方去。


    方碧瞳孔微微放大,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虽然她听说了不少陛下登基那晚上的流言,说什么的都有,但是……


    什么都比不上亲眼所见啊!


    其他人倒还好,不管是跟来护卫的禁卫军,还是近身伺候的宫女太监,都是齐承明的心腹,大多已经经历过那晚。但现在再见陛下施展神迹,还是情不自禁各个浑身颤栗,跪倒在地,敬畏非凡。


    小德子:“……”


    小成子:“……”


    陛下如今真是瞒也不瞒了。


    营地那边传来短暂的骚动,很快就没了动静。齐承明拿出竹制的小望远镜,无论怎么眺望都看不出什么来,山下黑压压的一大片,像是这种完全没人来的深山老林里更是黑的吓人,除去他们带的火把,不见半点火光。


    失策了。


    齐承明心想。


    他应该把无人机带来的,好歹能夜视。


    不过,无人机的定位能力搭配这种远程攻击的火//箭//弹,才能真正发挥作用。他回去就得试试,能不能把无人机拨给研究司一架,让他们学一下操作。


    不然古代人到现在为止都没有经验,对这种超出了目视范围的攻击,只能靠盲射。这样等上了战场随机性太大了。


    必须与无人机相互配合。


    “嗖——”尖利刺耳的声音响起。


    齐承明猛然抬头,看到夜幕中划过一道拖着尾焰的光点。


    甘棠震惊的瞪大了眼睛。毛大统领虽然反复告诫过自己,越是这种时候他越该警戒周围,但当那种不同寻常的声音从头顶上空响起飞过时,毛大统领还是没忍住抬头看了一眼,毛骨悚然。


    那道飞焰就这么掠过去了,平平无奇的飞过,落地地点因为超出了视野,只剩很沉闷微小的爆炸声了。


    齐承明忍不住叹息一声:“什么时候我才能再次看到‘东风夜放花千树’的场景呢?”


    虽说他是贪心了,但真的很想要啊!


    游子跪在地上,没忍住震惊的大胆望了陛下一眼:“…………”


    他也不是完全不读书的人,陛下这是在说什么呢?


    夜幕下刚才飞过去的那个炮//弹有多震撼,他们在场的这些人知道的最是清楚,大家都忍不住跪下了。


    但……陛下还不满足?


    看起来,陛下心中还见过更震撼的大场面似的。


    游子不敢往下深想了。


    听见青年皇帝嘟囔的方碧也面露难色:“陛下,这就是你给它取名‘东风’的原因吗?”


    这期望,这重担……压得方碧沉甸甸的。


    她穷其一生,能让陛下看到那一天吗?


    方碧心里没底,但她只能咬牙应下:“臣……臣等会尽力的。”


    齐承明回过神,看到天色彻底黑透了,他呼出一口气:“走罢,下山去。你们不必过于忧虑,只把这当做一个美好的期许吧。”


    只看科技代差,这其中将近差了一千年呢。


    方碧点点头,走到齐承明身边,心中想些什么未曾可知,她事无巨细的介绍起了库存情况:


    “如今我们先做了二十架东风大炮,大炮的状况很稳定,可以常年使用。五枚东风火//箭//弹——制成火//箭//弹的管子只能用一次,因为威力太大,残骸炸的没法再用了。然后实验耗损去了十四根管子,哦现在是十五根了。”


    方碧飞快心算着,答:“……到现在营地里还剩六十根钢管。”


    她小步下着山,一边在火把的微弱光芒下去看陛下影影绰绰的侧脸,等着指示。


    “再做十架大炮,剩下的五十发全部做成火//箭//弹。”齐承明一咬牙,完全不留存货了。他主持过一场大的军资筹备后就看明白了,战情如火,等到该用的时候,现去做火//箭//弹也来不及了。


    东风大炮虽然厉害,但齐承明也有别的手段可以五花八门的帮衬或代替。只有火//箭//弹是他的底牌,是他如今手中的战略武器。


    “是。”方碧认真记下,十分机敏的说,“臣会做好防范和保密。”


    齐承明点点头,心事重重的想着什么下了山,不再说话。


    现在还不是时候。


    定国的凭票体系得想个办法慢慢把毒疮戳破,一点点治。各地的天灾人祸也都得去填,百姓们连年战乱,刚经历过沉重的赋税,总得给他们休养生息,喘一口气的时间。毛线加工法刚好能牵制那几个不安分的小国……


    还不是时候……


    再等等,这把磨好的剑才能一朝亮出去天下知。


    ……


    这天晚上,等齐承明一行人千辛万苦的回了京郊,已经是深夜了。


    “不用去叫门了,城防治安很不错。”齐承明暗搓搓的举起望远镜,在黑暗里聚精会神的打量,守城门的士兵有的打哈欠,有的在低声闲聊,但正常换防着,几人一列还保持着井然有序。没有睡觉的,也没有明显玩忽职守的。


    这就足够了。


    “但……咱们今晚在哪里过夜?”毛大统领痛苦的挠了挠头皮,发愁的问。


    拜托。


    带着一国皇帝在野外过夜,他明早上就会死的!


    齐承明神色古怪的转过头,看着毛大统领不知不觉脱口而出的哀嚎,他没好气的把手搭上毛大统领门板似的肩膀,幽幽威胁道:“你现在再不去找地方,今晚就会死的。”


    齐承明扬了一下下巴,示意他去看旁边。


    德公公正怨气满满的盯着他,大有蠢蠢欲动的意思。


    本身大家刚爬了一下午山,累得半死不活的,各个都快到了极限,现在陛下的安全未卜,既然宣布了要在野外露宿,他们哪有空在这里磨蹭?!


    “安心,咱们这么多人,找普通的农家也借住不下,就在田地里睡吧——隔了好几年没这么干了,我还有些怀念。”齐承明拍了拍马车的帘子。多亏这次去营地时间紧凑,为了赶速度,他们一行人中的禁卫军全程骑马,剩下的心腹都坐在齐承明的马车上和后面一辆装他的出行用具的马车上。


    让马匹们围成圈,互相挤一挤,露天而宿也能对付过去。


    “属下明白了。”毛大统领不再试图争辩,去找来兄弟们,准备轮流排班守夜了。


    齐承明也很安心。


    ——这个距离,他完全可以召唤无人机过来了,无人机有高空盘旋的待机模式,检测到异常才会发出警报。只要齐承明把在场的人都标记为友方就可以了。


    “殿下。”远处,散出去的禁卫军们陆续回来了,低声说着什么,似乎有了发现。


    齐承明目光锐利的看了过去:“怎么了?”


    他的人才名单列表最前面浮现出了几个靠近的人名,除了禁卫军们的绿色,零散的那几个是普通的白色。这代表禁卫军们碰上了……百姓?


    在这种荒郊野外?


    “他们住在这里,殿下。”游子改了个称呼,走过来低声说着,看向那几个有些不安的人,“……自己搭了个不成型的屋子、帐篷一样。平日靠做散工为生,已经像是个小村子了。”


    这一行七八人,男女老少都有,不安的跪下了。为首的一个老者鼓起勇气哆嗦着说:“贵人……贵人安好。”


    齐承明让人赶紧把他们扶起来,皱眉关心的问:“老人家,你们怎么住在这里呢?住了多久?原本的屋子呢?也没有田地吗?”


    “这……”


    老人吞吞吐吐,不知道该怎么说,生怕贵人冒犯似的,额上渗出了汗渍。


    “你说吧,若是有难处,我能替你们解决。”


    也许是齐承明说话的语气过于笃定,老者终于放下顾虑,纠结的说了出来:“我们住这里也有好几年了。打仗一直厉害,边饷收的越来越重了啊……有的人过不下去去投了大户,我们实在承受不起又不想卖身为奴,只能……”


    齐承明目光一凝,捕捉到了关键。


    ——边饷?——


    作者有话说:第三更,呼


    第274章


    “若是为了这个……你们不必担心了。”齐承明看向京城的方向, “去年年底打完仗开始,国库就不再加重赋税了。不仅如此,今年不是泰元皇帝新登基吗?为了大赦天下, 把未来三年的粮税秋税都减了分量。”


    齐承明对沉重的赋税最是清楚不过。


    如果他被派去了一个富庶的藩地,他可能还注意不到这些。但他去的是贫瘠的边地柳州,在柳州艰苦奋斗的那几年, 他亲自见证过柳州百姓的日常, 和他们一样为了重重增加的兵饷供应而发愁,和秦先生一起为了拼凑不上的秋税而绞尽脑汁。


    那时候齐承明就觉得, 连年征战快把定国百姓拖垮了, 更不确定这中间有没有人中饱私囊,大发战争财。


    所以他今年登基后,打定主意领着百姓休养生息。


    减去苛捐杂税就是第一条。


    柳州的三种高产粮作物是在三到五年内陆续发展起来的,从他回京也有一年多了,未来三年里齐承明也要大力发展粮食, 减少战争。当然——能不能休养生息指望不了敌人的仁慈,所以齐承明才铆足了劲的打造新式武器。


    如今一手粮食一手武器, 两把抓, 人才能均衡走路啊。


    “真……真的?”老人还有些难以置信, 麻木的眼中流露出了一丝希冀,很快又被愁苦笼罩了,“我们的房子和地早都卖给贵人了,平日里……没了身份, 也没法去做工啊。”


    即便减了税,也和他们无关了。


    齐承明不动声色的问:“是有人强买强卖吗?”


    “不不不。”这次老人惊叫起来的时候,身后的女人和男人也下意识脱口而出,连忙为其解释, “不,是贵人想要买地,放出风声我们去自荐的。他不嫌弃我们的地东一块西一块……”“还想收下我们,但我们不愿意卖身才……”“连现在的散工都是贵人荐的!”


    嗡嗡声从高空中模糊的袭来,融化在夜风中,是无人机到了。


    齐承明的视线透过无人机视角,扫过了那一个个野地里歪七扭八的“帐篷”,他有些讶然。


    这里少说也住了十几户人。明明是治下之民,却住的如同野人。


    银票混乱,赋税严重……都到百姓小股溃逃的程度了吗?


    改革不容迟缓了啊。


    齐承明心中沉重,安抚他们:“弃了户籍不是你们的罪过。老丈,这里离偃师县不远,朕可以派人送你们过去,那里是宁王在管,杀了一批贪官污吏后,正在分房子分地呢——朕赦免所有在此之前没有户籍、没有犯罪过的流民,只要你们到偃师县衙登记在册,勘验清楚,就能与其他百姓同等。”


    “……这些话,你们也可以去告诉亲朋好友。”


    再没有什么比一国之君的话语更有分量了。


    一行人吓得重新跪了下去,抖如筛糠,这次老者激动得嘴唇哆嗦,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皇……皇上……!”


    分不清他是因为这辈子亲口和皇帝对过话而激动,还是自己一行人的多年困苦就这么被解决了而激动。


    “多谢皇上!”“多谢皇上!”有机灵的人已经拉住旁边的人示意照做,跪在地上连连磕头了,喜极而泣。


    方碧却嘴角一抿,知道陛下最不喜欢旁人这么跪他,连忙打着眼神、让其他人和她一起把人扶起来:“好了,别激动,今晚还得在这里过夜,明天一早咱们出发。”


    禁卫军分出一拨人去安抚他们了。


    齐承明心事重重的打开基建系统,通过mp4询问黄栋:[银车押到哪里了?]


    这个点黄栋还没睡觉,很快有了回复——实际上,齐承明有时候都奇怪不管自己什么时辰找他他都在,黄先生不睡觉的吗??


    黄栋回:[冬日走不了最快的水道,最快的一批银车上路三个月了,两天前,信使从邓州境内发来了一封信。第二批和第三批都在路上。]


    齐承明算了算时间。


    那快到了。


    登基以后,他不需要再掩饰银岛府的存在,那庞大的银矿也是救国的良药。所以他才册封了黄栋为岭南知府,只等着人和银车都到了,他才能演接下来的一场大戏……


    [最后一段路,朕会派中军去接应你们。]齐承明不敢大意。


    前半程全靠银岛府的府军和威勇伯府商队的退伍老兵护着,这还是第一趟,往后运输越发频繁,只会引人窥探发狂。


    “唉。”齐承明叹了口气。


    甘棠适时关心的走了过去,问:“陛下?”


    齐承明摆摆手,什么都没说。思绪千丝万缕,接下来要办的国事每一样都很重要,偏又互相牵扯。


    最困难的一个东西就是货币改革:齐承明早早告诫过鸿仁帝,若随意打出“柳州凭票”这张牌,便容易毁掉它。现在轮到他自己来操盘全局了,该怎么拯救定国这个大烂摊子?


    ——他其实心里也没有完全的把握,只能小心翼翼先进行尝试罢了。


    齐承明虽然这会儿什么都没说,在他默默打开的基建面板上,任务栏已经随着他的想法刷新出了好几条:


    [基建任务:改革偃师县衙,广分土地(未完成)](正在执行人:宁王)


    [基建任务:偃师县种植三大粮种](正在执行人:宁王)


    [基建任务:抛砖引玉](正在执行人:宁王)


    [基建任务:建立泰元钱庄]


    [基建任务:废除其他私铸货币]


    [皇帝日常任务:开疆扩土]


    ……


    这天晚上,齐承明在野地里度过了一夜,披着晨光和露水入了城,悄无声息的回了宫。


    后宫那边暂时没有任何反应,但在早朝上,今天来的几位大学士都不约而同的表达了隐晦劝告——一国之君,怎么能致安危于不顾呢?


    就算过往新君再多任性他们都不管,也不敢管……今天这处还是太出格了!


    齐承明被念叨的头大,就连来分奏折的秦先生都在念叨他,这些人吓得不轻。


    “知道了,朕知道了。”齐承明撑着额头,感谢今天不是大朝会,只是要禀报事情的六部官员都来紫宸殿侧殿开会,来来往往也就这几个熟脸,给他留了一丝脸面。


    “陛下,还有一桩事……”等到今天的早朝散去,屋子里只剩下宋故后,他坐在凳子上面色严峻的禀报。


    这段时间泰元帝登基已有几月,初步站稳了脚跟,种种政策雷厉风行,看得出他并没有“三年无改父道”的意思。太上皇却就此销声匿迹,没一声反对的言语,这对吗?


    很多仍然遵从于他的老臣心中生疑,这两天民间多有‘新帝不孝,囚禁君父’之类的疑云嘀咕。


    宋故敏感的神经被触碰到了,当即去查了查,极力遏制流传。追查之下发现果然是有人有意散播,背后的推手还不止几个,成分复杂。他再拦,还是止不住有心人的行动。


    “这很正常。”齐承明听了反而面色如常。


    “这段时间辛苦你们了,但总有一些人想在背后弄鬼。”齐承明知道那些‘可疑’的忠臣在背后有多齐心协力,联手压着。但会有太上皇的死忠想试探他的,也有看不惯他的手段和风格的人、被侵//害了利益的人在背地里兴风作浪,抓住他的弱点攻击。


    “陛下,臣再揪出来一批人杀鸡儆猴好了,等偃师县的成果出了,这事也就盖过去了。”宋故眯了眯眼,很是盘算着什么。


    “不必。”齐承明反而露出一个微笑,“朕倒是听说了另一桩事……说起来,咱们很久没去给父皇请安了吧?也该见见了。”


    “是……?”宋故心中疑惑,不懂新君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他配合的没有多问,而是保持着疑惑一路跟去了御极殿。


    如今的御极殿大变了样。


    殿门大开,只有几个饮冰卫寻常的守着门,侧殿里青烟缭绕,隐约可见有人影忙碌穿梭,做着实验。一口口高炉和大锅立在那里,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有些刺鼻的化学味。


    齐承明只是往那边望了一眼,就毫不犹豫迈进了正殿。


    正殿的上座,一个仙风道骨的老道人当仁不让的做着,捧着浮尘面相慈和的讲着道。看到皇帝进来,老道也沉浸其中没有停下。鸿仁帝穿着一件朴素的青色道袍,飘飘欲仙的坐在旁边,聚精会神听着,精气神都不再老迈,很有高人风范了。


    “给父皇请安。”齐承明意味不明的说,语气态度都恭恭敬敬的。


    鸿仁帝被打搅了讲道也不暴怒,只是瞥过来一眼,虔诚道:“皇帝再等等,朕今天的课业还没有修完。”


    齐承明好整以暇的找了个座坐下,饶有兴致的也跟着听那道人讲道。


    ——没听几句,齐承明就眨了眨眼。再确认过了一遍,他听不懂这些道家典籍。


    宋故跟在一旁,一头雾水。


    他隐晦的看向一旁,眼看着几个道童忙忙碌碌的在大殿另一头的屏风后炼丹,小小的紫泥火炉下面,他们用蒲扇轻轻控制着火候,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古怪异香味。橱窗前的矮桌上,还摆着一个半敞开的金丝檀木盒子,里面盛着几枚圆滚滚的红丸,看着就知道珍贵无比。


    宋故狐疑极了。


    ……这,这整个御极殿变化的也太大了吧?


    太上皇怎么可能这么认真的跟着修道呢?退一万步来说,他怎么敢毫无戒心的接触这些丸药?真不怕自己被毒死?


    到底什么情况?——


    作者有话说:嘿嘿,等着写齐承明搞大事呢(搓手)


    第275章


    这其中肯定有诈。


    两辈子了, 宋故能不知道太上皇是什么样的性子吗?原本的清修他还闹得厉害,怒不可赦,在里面摔摔砸砸, 忍受不了这种没有女色和自由外出的监禁生涯,每天被迫与枯燥的典籍作伴。现在太上皇如此作态……是为了骗过新君?


    哪怕想不出目的,宋故也提高了警惕, 打定主意要时不时去敲打一回道人, 防止他们被收买了去。


    齐成明看着他这副神色晦暗的模样。失笑,知晓这是他想多了。


    不多时, 鸿仁帝结束了听教, 与老道互相行了个礼,送他离去,这才坐下来与齐承明相对,心平气和的问:“皇儿怎么来了?有事直说,朕今天的课业还没修完。”


    齐承明一挑眉毛, 也不含糊的直入正题:“父皇怎么把仙丹摆在这里了?不怕是朕送来谋害你了吗?”


    鸿仁帝嫌弃的瞥他一眼,不答。


    废话, 他当然怕!


    从他被关起来软禁, 明面上只说他要修道炼丹后, 鸿仁帝就生怕这个神异的儿子一不做二不休的把他弄死。所以不管侧殿里的那些道人怎么捣鼓,怎么炼丹,鸿仁帝连半点都不敢沾染,他惜命的很。


    只不过……


    鸿仁帝发觉, 道人们炼出来的那些丹药和旁的药都不拿来给他,而像是借着他的地盘在炼制罢了。炼完就如数装起来悄悄送走了,完全不和他沾边。


    反而是专门被派来给他讲道的那个老道人,讲解的都是正经道家典籍, 什么《抱朴子》,《度人经》,字字珠玑,如同珍馐御宴。鸿仁帝被关在这里,天天憋屈得很,没什么事可以干,渐渐的就听进去了,这越听越觉得奇妙,心里便渐渐有了一个新想头。


    等他旁敲侧击出那些侧殿里的仙丹全都是陛下要用的东西后,鸿仁帝花了几个月的时间慢慢思索——自己这个妖孽的儿子来历不凡,再不想承认也得说,恐怕真是星宿下凡了。那……他作为生身之父,是不是也有可能修道成仙?谁对长生和成仙没有渴望呢?皇帝尤其渴望,老迈的皇帝更是疯狂。


    鸿仁帝从前不信这些,现在看着儿子的那些手段,现在不得不信了。他自己越琢磨越狂热,越琢磨越如饥似渴,从此更加虔诚专注的听起了老道人讲道,不再时不时闹腾,安分了下来,勤勤恳恳做着课业。


    ——这破动静果然把那孽子吸引来了。


    不,是把皇儿吸引来了。


    鸿仁帝不是真的信这些讲解精妙的道教典籍有用,要是有用,人人不都跑去修道了?问题是——自己的好儿子一定知道办法。


    有了利益诉求,鸿仁帝便耐心温柔得如同一头老牛,定定望着那些红丸说:“朕近来修身养性,得了诸多好处,自然知道皇儿是在孝顺朕罢了。只不过读这些典籍虽明了心智,能不能修仙……朕却不清楚啊。”


    齐承明今天来本就是试探他的,心思一动,给他喂了一颗定心丸:“父皇放心,朕要的是大定百姓安居乐业,欣欣向荣。只要父皇安安分分在这里,朕也不缺许你一个修道成仙的机会。”


    “这些红丸撤下去吧,真正的仙丹朕稍后会送来,药力凶猛,父皇也不可多服,需等筋脉化尽后才可服用下一粒。”齐承明顿了一下说。


    鸿仁帝得偿所愿,脸上还沉得住气,只是微微攥紧了手掌。


    “你要朕做什么?”他不急着追问仙丹的详细,反而问道,语气很是笃定。


    “父皇知道,朕登基后想做的那些事与父皇的想法背道而驰,父皇当初也看过那份奏折了。”齐承明意味不明的说着,“这里把守不严,接下来会有人来找父皇,父皇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齐承明一直觉得鸿仁帝当初开放私下铸币权是昏了头了,后来不管他怎么苦劝都想轻易抛出柳州凭票也是个昏庸之举……后来他琢磨许久回过味来。


    哪里是鸿仁帝一意孤行?


    分明是定国早已烂得千疮百孔,没法再用“银票”去榨出一层油花,鸿仁帝干脆开放铸币权,想借机养肥了哪个,再把矛头对过去,先是一把将那私币夺过来给定国续命,给自己回血,再抄了对方家底,抽骨吸髓的饱赚上一笔罢了。


    齐承明的“柳州凭票”就是那个大肥羊。


    只可惜鸿仁帝完全不懂经济。


    现在他登基了,鸿仁帝也不必忧心的昏招百出了,他会竭力挽救定国的——鸿仁帝在这里也不能拖后腿。


    “……知道了。”


    鸿仁帝淡淡应下,这便是两人达成交易的意思了。


    齐承明带着宋故出了门,看着远远的御极殿,宋故听到现在有些瞠目结舌,不知道该先问哪个,理了理头绪才不可思议的问:“太上皇这是……真的假的?”


    “你说我那些手段是真的假的?”齐承明反问他。


    “自然为真……”宋故说到这里停下了。


    齐承明对他点头。


    “朕只要让太上皇相信他真的能得道成仙,就是了。听戴喜雨说,太上皇最近手已经有些抖了——他急了。”


    宋故这才恍然。


    这是需要一根救命稻草了啊。


    今天两人有过一场交易,双方的互利互惠才能让太上皇定了心,往后就不是威胁了。


    “可是那仙丹……?”宋故问的含蓄隐晦。原本他让人炼制的仙丹,那都是新君说过绝对不能吃的剧毒之物,主打的就是一个让太上皇慢慢病逝。难不成,陛下真打算让太上皇修仙?


    “朕会让人再准备好的。”齐承明回了个绝无可能的眼神。


    他又不是乐山的大佛,对待仇人不仅半途而废,还帮人上天成仙?做梦都没有这么美的。


    过了一天,宋故听说太上皇召了太医,分析过丹药后吃下了一枚真正的“仙丹”。


    从这天开始,太上皇面色红润,神采奕奕,变得精力充沛,如同壮年一般,完全不复现在的老迈。他绝对没有听从齐承明的叮嘱,一月才能服用一枚仙丹,而是缩短了日程。


    宋故就知道……这个阳谋已经大成了。


    ……


    “陛下,自从太上皇宣布闭关结束后,又有老臣前往御极殿拜见了。”


    这是毛大统领手下的一名眼熟禁卫军过来禀告。


    齐承明没作声,摆摆手让他下去了。这样的事陆续发生了三四次后,齐承明又等了等,御极殿都没有再传来任何动静,就连外面的流言蜚语也渐渐没声息了,齐承明很满意。


    ——在鸿仁帝这边过了明路,有些事情就好办了。


    几日后,六月初的大朝会到了。


    齐承明听完了各地大大小小的汇报后,早朝临近尾声。他才不慌不忙的示意小德子取出了一份奏折,面带微笑的甩出了个大炸//弹:“这是岭南知府黄栋上奏,为贺朕的登基与大婚,愿意献上白银五千万两。”


    ……多、多少?!


    霎时间,整个朝堂鸦雀无声,一时间没人先出声,都被这个消息炸蒙了,又像是在怀疑自己的耳朵。


    他们现在整个国库一年的产出……怕不是才差不多有五千万两!


    这岭南知府活腻了,把自己卖了也卖不了这么贵吧?!


    面对下方一双双质疑的好奇的眼睛,齐承明示意他们不急,让小德子念这份奏折的具体内容。


    小德子绘声绘色的念着:


    “……臣于海外两旬远的地方发现了一处岛屿,内有大量银矿,岛上百姓懵懂无知,生存艰苦,臣遂派人教化,予以生计。岛上百姓如今皆以大定子民相称,共同献上白银为礼……”


    “时逢陛下登基之日,此乃上天感念陛下之德,以降银岛,以贺陛下光辉……臣在此感念大定之昌盛繁华,陛下之光辉万古流芳!”


    黄栋的这份奏折,说得非常肉麻。


    重要的细节全部一笔带过,但是拍的马屁却翻来覆去。


    先别管黄栋风餐露宿多年的文笔够不够流畅,他这份分量颇重的贺礼是真的送到了新帝心坎上了啊!


    重生臣子中顿时有几个嫉妒得眼珠发红的,强忍着心酸,郁闷至极。


    这份奏折的最后几个字还没有念完,已经有反应快的朝臣普通一声跪下,以表虔诚,感动到涕泪横流,高呼:“陛下之德感天动地,如今开疆扩土,英武神威啊!”


    那反应慢些的大臣们顿时头疼,不着痕的瞪他一眼,跟在后面齐声、浩浩荡荡的重复道:“陛下开疆扩土,英武神威!”


    ……奸佞奉承之臣!


    就知道抢先讨好陛下,我呸!


    齐承明憋了这么久,终于等来了这一天。他脸上的笑容渐渐变大,一点都不掩饰他的好心情:


    “诸位爱卿都看看吧。”


    德公公把奏折传了下去,让六部官员细看。那奏折上略过大片马屁,还有稍微详细一些的始末记载,当然,是略过了真正原因后的春秋笔法。奏折下方还有黄栋为冒险发现银岛、以及前去教化百姓有功的一些手下人请封一类的话。


    朝堂上的嗡嗡声渐弱,接到奏折的人都聚精会神,一目三行的看着。


    齐承明看六部尚书都看的差不多了,沉声宣布:“岭南知府黄栋劳苦功高,调任银岛府知府。有功之民李缚清祖父平反,与殷盐布,李氏兄弟等人就地在银岛府任职,继续教化百姓,不可有误……”


    百官们都默认了,只是神色各异,全都有些牙酸。


    那个无名之岛,被黄栋简单的在奏折里一提,就这么被命名成了“银岛”,还成了一府之地。那些被他请功的手下也各个有了官职……啧,真是幸运啊!——


    作者有话说:我们黄先生蛰伏多年,现在终于一朝闻名天下知啦!这事一传出去,定国就再也没有不知道他名姓的人了,青史流名get√


    (后世人做历史题都得背他这段。)


    第276章


    不少朝臣羡慕得眼珠子都绿了。


    陛下金口玉言, 听起来那黄知府只是平调了一次任官,位置也是相邻。但——


    岭南是什么偏僻又多灾多难的危险地界。银岛府呢?身为新并入定国的版图,又有庞大的银矿备受重视。这两个地方一个地下一个天上, 黄大人怎么有这么好的运气?


    这下他要一飞冲天了,就连跟着他的那些人都各个能得个肥差。这得吃的多饱啊,让人看着就羡慕!


    有人还在羡慕, 有人已经在盘算怎么谋划运作去变成新的岭南知府了, 哪怕自己不成,自己的亲朋好友、师兄弟和同窗也行啊。


    以前的岭南是最偏僻荒凉之地, 现在就不同了。


    岭南的两边, 一边夹着新帝龙起之地,有着大量的粮仓,另一边是定国的新钱袋子,陛下最不可能忽视的地方,想运输银两最好也是通过岭南走——这个地理位置可太好了, 有多少机遇等着人去抓啊!


    不少有抱负的官员摩拳擦掌,势在必得。


    “……五千万两!”户部尚书用期盼希冀的目光使劲盯着陛下, 那眼神就像是饿极了的孤狼垂涎欲滴的看到了一根肉骨头。


    他真是受够了四处都急等着银子去救, 朝堂只顾着制银票, 皇帝还天天问责骂他为什么哭穷的日子了……那大把的银票比纸都难花出去,六部的官员也都日日抱怨这么发俸禄要活不下去了,他缺银子啊!比什么都缺!


    齐承明没好气的瞥他一眼:“你等会儿留下。”


    “唉!”户部尚书精神一振,亢奋无比的挺直了腰板, 一下子有了精气神。


    天天六部都怪他抠门,什么都不拨钱,还不是因为到处都要钱,他要是不死抠一点, 国库早没了,哪个都顾不上。现在好了,那可是五千万两银子!总算有办法了!定国有救了!


    南边每年这个时候都闹水患,这两年有了陛下给的水泥方子,好了许多,但飓风和瘟疫这一类天灾,他们还是只能年年救灾拨款,这能不给吗?去年中原大旱,粮食欠收,灾民都求到洛阳城根底下了,能不安置他们吗?今年他们种的地里没多少收成,也能不继续拨款吗?


    这些灾年年上演,哪个能不救?但是救完以后,还能挤出来多少钱用在别的地方?每年赋税供打仗都不够,所以更显得陛下前两年在京里办的各种厂铺救命,赚来的钱全入了国库,才让他们喘了口气。只是陛下有一点不好,他折腾的东西都太新奇太大胆了,观念叛经离道,不是寻常仁君……


    所以户部尚书是最感激陛下的能耐的。


    只是他心头有这点成见,却犯不上嘀咕两句。


    彼时,户部尚书眨眼间就想到了许多用途,在心中把这五千万两瓜分的一干二净了,想的美极了。


    正想着呢,户部尚书却听到上面陛下又宣布道:“朕初登大宝,为造福万民,有意设一钱庄,以年号为名,发行泰元币,就以这五千万两银子来打造吧。”


    户部尚书美梦还没做完就听到了这个噩耗:“??!”


    青年新帝却在上面叹息着,愤慨而坚决的注视着他们:“唉,朕听闻如今的大定市价高涨,百姓吃不起饭交不起税,民不聊生,多有以物换物之举,这难道是他们的罪过吗?那些民间的私币混乱流通,为了敛财,一两私币的含银成分只怕连半成都无!全都是诓骗百姓的可杀之徒!”


    新君的杀意勃发,底下的臣子便噤若寒蝉。


    话音一转,却听到新君语气缓和下来:“故而……朕愿发行足银打造的泰元币,也算是让大家的日子都好过些吧。”


    秦留颂仔细听着,从新君的话里敏锐听出了他有心针对其他私币的意图。


    吴太师被这么多的货币搞糊涂了,目光发直,什么没想到。


    其他重生朝臣们面面相觑,试图分析新君意欲为何。这一世新君挽救定国的法子和上辈子的不同,他们丧失了远见,没了依仗,也就有些不懂——新君明明已经有柳州凭票了,怎么现在又推行了一种新币出来?这种新币可以说完全等于是“钱”,就像新君在单纯发钱哄大家弥补损失。


    这对吗?


    但……想不出来就不想了,新君总是对的。


    他们就熟练的应下来,山呼海呼道:“陛下隆恩!”


    那些没重生的臣子听到这里也是面露喜色,谢恩的速度没比重生臣子慢多少:“臣等叩谢陛下!!”


    先不管什么新币不新币,担忧不担忧的。只要有一点落实了就不会骗到他们——陛下承诺泰元币会是实打实、响当当,足银打造的!百姓们终于能喘口气了,他们也受益啊。


    要知道他们这些大小官员的俸禄平日都是官府发的,太上皇要求必须用官钞买卖,每月发下来的都是大把不值钱的银票和一小部分布匹粮米,穷得他们裤子都快当掉了。最后不得不跟着一起中饱私囊,沆瀣一气……也不是所有人都愿如此的。


    谁还没有个当清官为民做主的抱负?


    那不是做不到吗,饭都要吃不起了,他们只能认清楚自己不是什么圣人。


    现在新君要是把这些钱发给他们……他们太乐意了,泰元币好,泰元币妙哇!


    “这……陛下,这……”全场除了户部尚书的脸色变得如丧考妣,痛心疾首的有心上奏、看着其他人的脸色又说不出口。其他人各个心满意足,喜笑颜开。


    ——大家都苦银票久矣。


    因此,齐承明指明要办泰元钱庄后,提议无有人不从,很快交由户部尚书和翰林院掌院学士秦留颂一同督办,具体细节私下再议。


    齐承明微微一笑,深藏功与名。


    他注视着面前变化的两行字:


    [皇帝日常任务:开疆扩土(已完成)]


    [基建任务:建立泰元钱庄


    分支任务一:获取足够的锚定物,使大部分朝臣认同发行泰元币与泰元纸钞(已完成)]


    大朝散了。


    户部尚书简直是火急火燎的奔向了紫宸殿侧殿,哪怕劝不了陛下了,也得问个明白。那可是……那可是五千万两银子啊!用于百官民生,让洛阳城周围的人有个补贴是好事,但若是用在其他地方……能救下来更多百姓的性命!陛下怎么总是剑走偏锋,喜欢做些奇事呢?!


    “大人,您别太着急了,陛下一定自有打算。”秦留颂和他一同过去,在路上劝了一句。


    户部尚书焦急的态度稍缓,知道这位看着官职不起眼,实际上才真是陛下眼前的红人,他连忙求教着:“秦学士,你从早年就跟着陛下了,可知陛下这是什么用意?”


    “这……”秦留颂知道他在货币方面的通透程度远远追不上小沐大人,新君心中所想之事总是广翰万千,远超他们这些凡人。新君一定自有用意,但这用意是什么呢?


    秦留颂想到了上辈子新君违背父道,登基就宣布了废除私人铸币的旨意,太上皇一派诡异的沉默态度、也不出来反对。反而是民间那些大户和世家的恨意都因此冲着新君的改革去了……很难不想到这是太上皇坑新君背黑锅,收拾烂摊子。


    新君这一世应该也是想收回其他人随意铸币的旨意了。


    秦留颂沉思后谨慎的答着:“陛下方才说了,大定混乱,百姓受苦都是因为那些可恨的人不感恩太上皇旨意,私下铸的币里面不掺多少真银,才害得大家日子过得艰难。要是清除了这些害群之马,咱们都用上了足银的新币,大定岂不是没了外乱内忧之祸?”


    “可是……”户部尚书面露沉重。


    他不是不懂这些危害,但是与这些还没有来临的危难相比,近在眼前的各地受苦百姓更为危急,每年都有那么多百姓丧命……户部尚书作为拨钱点头的那个人,已经见够了太多救不下的人了。


    “一时的得失很重要,但更深的远见、整体的调整可以救下大定更多的百姓,大人,你不会比我更不懂这些。”秦留颂加重了语气。这是一劳永逸的,早做总比晚做强,秦留颂不愿意再见到一次亡国了。


    户部尚书:“……”


    他也明白,只能不甘心的沉默了。


    “不错。”齐承明刚才过来,听完了两人的对话,出声应下。


    他欣赏的看向秦留颂。


    这就是他一直器重秦先生的原因,虽然有许多细节和手段秦先生不懂,但在理解他的理念上,秦先生一向是佼佼领先。


    “爱卿,你也不必忧心,第二批银子在路上了,朕把这一笔充进国库。”齐承明也安抚了一句户部尚书,这个小老头刚才上朝都快急厥过去了,一心为民的好官他怎么能辜负呢?


    既然齐承明打算把这一笔银子用在钱庄上,他怎么可能不管国库?


    “多谢陛下……!!”户部尚书喜笑颜开,再也没了半句怨言,他老实在凳子上坐下,准备商讨新钱庄的事,铆足了劲要办得漂漂亮亮的。


    “泰元钱庄要由朕的内帑和国库一起筹办。”齐承明在榻上坐定,一口水都没顾上喝就先下了结论,“——泰元币打造出来以后,再去制泰元纸钞,百姓随时可以拿着泰元钞去钱庄兑出来泰元币,六部俸禄也用泰元钞发放。”


    户部尚书欲言又止,想到了太上皇的银票。他颤颤巍巍的顿了顿,还是没说出自己的忧心,转而问:“陛下,以前的银票怎么办?要废除吗?”


    银票要是一朝变成了废纸,是要出大事的!


    太上皇就干过不少次这种事……每发行一种新币,旧的就宣布作废了,不少人自尽或是倾家荡产。但,若是不废除,还能怎么办?


    “现在还不是废除的时候,银票仍然可以和泰元币一起用。”齐承明暂时否决了这个念头,看到户部尚书松了口气,“只是往后的税收,军饷,水利,徭役,所有官府用币都得改为泰元币。”


    “这是自然。”户部尚书说归这么说,仍然面有忧心。


    齐承明抬眼看了一下远处:“甘棠,你去把书架上第二格,我昨天写的那几张纸拿过来。”


    甘棠捧来了那些写的密密麻麻的字迹,齐承明示意秦留颂和户部尚书去看。


    “这是……!”


    第277章


    纸上居然密密麻麻的记录了许多洛阳城中的日常市价。


    不拘是用银子, 铜钱,银票还是以物换物,布匹去进行买卖的。零零总总、从粮米盐价, 柴禾布衣,到吃水过路,路边早摊和茶楼酒馆的市价应有尽有, 星罗棋布。


    “这些是朕让人去打探的。”齐承明用手指点了点那些字迹下方的括号, 现如今虽然标点符号没有明着宣扬,但他和他手底下的心腹一直在用, 早就小规模流传开了。现下不需要他说, 其他人也能看得懂括号的作用。


    在那份价格名目下方的括号里,写了不少计算数据。


    最后得出的结论是——


    百姓可以用一千五百两的银票去钱庄兑一两的泰元币,以一年为期。一年过后再去兑就变成了两千两银票才能兑出一两的泰元币了,以此类推。


    秦留颂自己默默算了一会儿,赫然发现, 陛下给出的这个价格比市价还要高一些,百姓若是去兑了, 还有一点点的赚头。百姓们不会因为得了泰元币而受损, 也不会因为失了旧银票而受损。


    “陛下仁慈!”户部尚书愁容不在, 忍不住脱口而出。


    妙啊!


    这么一来,百姓们一定会疯狂把手中的银票改成新的泰元币的!别管他们对泰元币有没有信心,若是兑了还有可能见到银子,若是不兑, 银票就得在手里放着越来越不值钱。


    户部尚书有时候也是恨铁不成钢了——愚民愚民,有时候连发钱都得哄着赶着的给,真是没道理了。


    齐承明露出一个疲惫的微笑,笑而不语:“……”


    夸他就对了。


    为了给太上皇的银票收拾烂摊子, 为了让新币平缓过渡落地,他苦熬了那么长时间,算得头晕眼花的,他容易吗?


    “陛下,那些胡乱挥霍太上皇恩典的私币乱象,臣认为也得管管了。”秦留颂看着新君脸色,拱了拱手,正义凛然的提出了建议。


    齐承明很喜欢这个台阶,唇边浮现出一抹微小的微笑,暗中赞赏的看秦先生一眼:“他们不知感恩,竟如此戮害百姓,愧对太上皇的一片仁心。这件事就交给秦先生任命吧——去捉拿严惩那些胆敢铸造劣币的人,杨将军到时候陪同你。”


    秦留颂心领神会:“是。”


    新君的意思就是不会简单粗暴公布‘废除所有私币’了,而是要他圆滑的打着‘为百姓好、除劣币’的旗号,先去捉拿那几家大的硬骨头,不论是皇室还是富商,把工坊都捣毁掉。下马威有了,声势造起来了,到最后一步了,新君再去顺理成章的宣布废弃私人铸币权。


    这理由挑不出毛病——太上皇开恩让你们铸造私币,但让你们造劣币了吗?全是劣币,欺负百姓。那都别玩了!


    不过,秦留颂坐在原地没动,继续沉气耐心等着。


    户部尚书本来还要疑惑的问陛下,那些各地持有私币的百姓们怎么办?贸然废除私币只会让他们也血本无归。


    “看朕做什么,往下看。”齐承明指了指秦留颂手中拿着的那些纸。没好气的说。


    ——下一页写的就是对百姓手中的私币赎买的安置。


    如今的定国各种货币流通,牵头的人为了敛财,做出来的私币无一不是含银成分骤减的劣币,只有世家聪明,之前跟着齐承明搞出了纯纸钞做的“王氏币”。


    这纸上明明白白写着,仍然以一年为期,泰元钱庄会对百姓手中的私币进行赎买。用验银石估出来成色,再兑成泰元币发放。只不过,这样几乎弥补不了百姓损失惨重的结局,因为那些劣币中的含银成分都是尽可能少的。所以愿意持私币去兑的百姓,验出来要兑多少银子——钱庄都会补他们一倍的泰元币。


    “等等。”对钱数最敏锐的户部尚书读到这里坐不住了,他略一思索,放在膝盖上的五指激动地攥了起来,“陛下,这笔钱从何处来?难道是……捣毁那些工坊?”


    齐承明默认的看着他。


    长安宗室,中原世家,巴蜀富商,这几年下来各地私币混乱的增加又被吞并,现在稳定在几个大小势力手中,齐承明要把他们一锅端了,那全都是肥得流油的货色。难道还愁弥补不了受害的百姓们吗?只怕连国库都能丰裕一些。


    等除了这些首恶,剩下的中小工坊都能招安走了——泰元钱庄什么都缺。


    大义握在手中,所以齐承明才要上军队,防止动作大了定国又乱起来。


    得到答案的户部尚书浮想联翩、满面红光的坐下了。


    再往后一页,写着最关键的东西——


    关于如何安置柳州的王记凭票。


    这个就简单多了。


    毕竟当初的凭票与足银是同等兑换,现在也可以一比一的直接兑换成泰元币。工坊停产后,人才直接并入泰元钱庄。柳州等南方几地的军饷、俸禄,支出也全都改为泰元币,但近五年内,税收都仍同时接受凭票和泰元币。


    再下一段……陛下用朱笔重重的批注了一句,爱卿们务必要去让柳州百姓明白,凭票是泰元帝的心血,泰元币只是凭票的进一步推进,二者一体。


    齐承明抬着眼帘,看着侧殿里鸦雀无声,两个臣子都在眉头紧锁的仔细读着。他等了一会儿,到告一段落的时候才补充的说:“不管是什么私币,将来都只会有泰元币一种。所以五年内自愿以凭票换泰元币的人,可得一份朕治下店铺工厂里的成品。”


    这又是一笔庞大支出,由伟大的新君一力扛下了。


    “陛下英明!”户部尚书发自内心的赞道。到了这里他只剩满心钦佩,再也没有别的怨言了。


    如此三大决策一起实行下去,哪里还会有百姓害怕官府又不讲诚信?哪里还会担忧抵触,死活不愿意更换成泰元纸钞?他们会意识到……新君如此不同!


    “臣,定然为陛下办好此事!”秦留颂肩上的压力颇重,但他只感受到了这是新君满满的期待与看重。


    他抬头深深凝视着新君,承诺得掷地有声,满身都是动力,心潮澎湃:


    作为见证过上辈子的新君有多殚精竭虑,有多艰难操纵着偌大的定国在刀尖上起舞、如同纺织丝线一样描补着烂摊子,最后才力挽狂澜了的人,宋故相信——这一次,这些策略的实行绝对不会如上辈子那样激烈万分。


    要说为什么……


    只有一点不同,柳州的凭票被死保了下来。


    有一个新君所创立的、而且至今没有失去民心的“纸钞”在,它是如此的重要……


    上辈子王朝覆灭危机的狂风巨浪、这辈子会变得平静无波。到时候,多少重生臣子该同他一样难以置信啊。


    仔细一想,怎么都觉得是太上皇的罪过!


    啧。


    宋故阴着脸,揣着这份宝贵的纸告退出去了,他要去找沐大学士通个气,让那些人都得和他一般惊诧才是!


    ……


    六月底。


    万众瞩目的泰元钱庄终于成立了,从洛阳城及周边五州的地区一起,共计十二家。当天人流络绎不绝,吵闹非凡。各地驻军早早过去值守,一眼望去铁甲森森,刀枪齐全,严阵以待。


    因为新钱改制,百官们在年中这个时候又领了一次俸禄,终于领到了真金实银的俸禄,不少清苦的小官差点喜极而泣。


    董编撰死死把钱袋子捂在胸前,衣冠不整的勉强挤出了泰元钱庄,脸上闷红一片,大汗淋漓,排队排得腿都麻了,他却畅快笑着:“沉,真沉啊!”


    到了一处周边偏僻地界站定,他从钱袋子里捏出一枚泰元币,对着光眯起眼细看。


    圆形的钱币上是当今新帝的浮雕像,反面刻着大定泰元的字样,周围被龙纹和麦穗包裹,那龙纹的鳞片和胡须犹如在呼吸颤动一般,细节微雕得十分活灵活现。钱币最下面一行方形的凹陷小字:含九成三钱足银。


    董编撰轻轻对敲了一下两枚银元,又发出一声独特好听的清脆“砰”声。


    “这是怎么制的呢?”他不由得喃喃着琢磨沉思。平常接触到的银子声音不是这样的,这是足银里面掺的那几钱旁的东西带来的吧?


    迎面走来几个脸生的官员,面色都有些忐忑,手上捧着的赫然就是泰元纸钞。


    户部发的百官俸禄是泰元币的纸钞,若是他们不放心,完全可以立即到泰元钱庄,去兑换成实打实的泰元币来花用。只是纸钞有不同的面额,银元到外面花销,大多数时候都找不开。


    ——即便如此,董编撰还是第一时间跑来换了。


    “这位大人。”那几个官员眼尖的看到董编撰没换下的官服,过来请教,“你真的换出银子了?”


    他们的目的和董编撰一样。


    “瞧瞧。”董编撰眉开眼笑的把那枚银币捏在手里给他们看,“看看这沉甸甸的重量,安心啊!”


    就算日后泰元纸钞也要出事,这实打实的银元还在袋子里就没事!


    “陛下英明!”几个官员仔细研究了一会儿董编撰显摆的钱币后,都放下了心,喜笑颜开的跟着夸赞。


    “你们这也是去兑钱的?”董编撰热心的捻了捻胡须,以过来人的老练口吻叮嘱他们,“去排东边那队,钱庄给咱们这些有功名的人单开了一队领俸禄。只是……人太多了,你们怕不是也得等一个时辰,早去吧——去罢!”


    那几人却面面相觑,冲他笑着一拱手:“这位大人,银元兑出来了又不好花用,俺们看了你的钱,这就放心了!”


    他们嬉笑着扭头走了,边走还边远远地点头以示感谢。


    “……”董编撰错愕的噎了几秒,失笑出声,“这群滑头!”


    拿他的钱,倒是宽了他们的心了!——


    作者有话说:这章卡的我死去活来。我尽力圆啦!如果策略上有什么疏漏,我不是专业的(望天)


    第278章


    户部一片算盘声, 左侍郎抱着一叠厚纸匆匆跑过,张庭路过赶忙对他行礼:“见过左侍郎大人!”


    但那位大人却匆忙极了,甚至顾不上回一声。


    “这是怎么了?还没核算完俸禄吗?”张庭不解。旁边一个路过的小官了然的张望了几下:


    “听说陛下在柳州的时候用麻草和树皮就能做出来纸, 所以凭票用的不是贵纸,造起来不值几个铜子。咱们不是发了泰元钞吗?那从外地运来的第一批成纸一下子就被发完了……这几天发的都是城里自己造的,侍郎大人就是在忙这个吧, 好像遇上什么难题了。”


    张庭对买卖之事最拿手, 眼皮不眨一下就算出了这其中有多丰厚的赚头,顿时替新君松了口气:“……新纸好啊, 省了许多银子。”


    这几天看朝堂上大把大把往外撒银子, 撒得张庭胆颤心惊,看着都替新君肉疼。


    他做了决定:“我这就去看看侍郎大人有什么要帮忙的。”


    那小官也知道张庭是陛下眼前的红人,羡慕的望着他追上去。


    户部左侍郎在工部一间屋子里和另一人吵架。


    “报纸不能延迟!秦大人都去清缴劣币了,我们得在这之前把第一期报纸做出来,这是陛下亲口交代的!”


    左侍郎眉头皱得死紧, 质问他:“那什么报纸能有泰元钞重要吗?钱庄这几天吃紧,能让百姓们听到纸不够用了吗?”


    “泰元钞不够暂时还能由银元顶上, 但报纸意义重大啊!”陆裕痛心疾首的强调, “那些拿着劣币的百姓们, 他们懂什么?有心人一煽动,他们听说是官府不许发用私币了,还能不闹?”


    上辈子,就是因为世家和各地大户不甘心新君收缴铸币权的事, 闹了多少事,生了多少不必要的麻烦。只说一些百姓听不懂朝廷的补偿,又被煽动,绝望之下起义谋反……这又怎么算?他们的命就白白送了啊!


    要不是新君上一世登基不稳, 定国危急,只能行事又狠又快,根本不像这次有功夫去做那么多铺垫……


    “报纸多发一些,就能在茶馆酒楼里到处宣扬,让倾家荡产的百姓少一些啊!”陆裕大义凛然的话把左侍郎堵得哑口无言。


    左侍郎:“……”


    张庭惊诧的睁大了眼睛,认出了熟人:“陆……这不是陆大人吗?”


    一句“知府”差点脱口而出。


    “唉,不值一提!在下这是调任回京了。”陆裕美滋滋的拱了拱手,一张可恨的胖脸上全是小人得志,“陛下把印刷报纸的重任交给了我。”


    这可比留在柳州吃那点情分老底靠谱多了!


    他头脑灵活,擅长左右逢源,平日靠着长相很招人恨,但是自从负责起了报纸,周围多是巴结他的人,过得十分快活。


    “两位消停消停。”造纸的工匠连一个大官都惹不起,但他好歹也是当初跟着陛下走了全趟柳州的人,自有一份独特的见解,调停着,“纸是不够用了……你们再吵,新的纸也需要时间造哇!银元那边还能铸,户部的这位大人,先对不住了。”


    左侍郎暗恨,却不得不叹气接受了这个结果。


    张庭若有所思的感慨:“洛阳纸贵,名不虚传啊!”


    就连新君特地造出来的‘便宜纸’,在供不应求的时候都这么紧俏抢手。


    但他只是略一想想,就明白了新君为什么之前不搞报纸,非要到这个节骨眼上才做了——这种巩固统治的利器,引导万民的重任,要是放到太上皇手中那还得了?!


    就像这段时间兵部层出不穷的新式武器和火//药一样,新君不登基,这些都得捂得死死的。


    京中秦宅。


    “夫人,仔细眼睛。”大丫鬟劝了劝,却劝不动夫人放下手中绣着的护膝。


    “夫君他这次外差凶险,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我除了这些也做不了别的了。”秦留颂与他妻子说白了,成婚本就不久,又聚少离多。新婚燕尔之下尤为不舍。


    “听说杨将军在外战无不胜,有他带着大军在前面镇压,老爷又是文人,不会冲在前面有危险的。”大丫鬟换了个角度劝。


    这下秦夫人的担忧神色缓和多了。


    他们却不知晓——


    秦留颂作为一个和山匪百般周旋、与地痞无赖和刁蛮愚钝村民都娴熟打交道的人,一路走来多少也有一腔勇气和一把子力气,绝不能称一句普通的文官。


    这次的三块难啃的硬骨头中,世家去年刚被打疼过一次,缩了头。剩下两家是巴蜀富户和长安宗室。


    秦留颂二话不说直奔长安,领着人就把工坊查封了,找上了王府。


    他本来还想搜罗些罪证,但是看到这里的萧索街道,看到百姓的艰苦生活,再看到那些灯红酒绿、丝毫不受影响的上层人士之后,秦留颂就知道,不用了。


    他没有大怒,饱经沧桑的眼睛里全是了然。


    他这一路走来,看多了这样的百姓,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过得不好。以前,秦留颂也很麻木,视作理所当然。是新君总是不忍,总是在乎,所以他才会屡屡照做,渐渐变成了今天这种……也见不到这般景象的模样。


    秦留颂目光冰冷,听着郡王府里传来的小厮吃酒赌钱的欢笑声,往后一瞥。几队士兵悄无声息的往旁边去了,守住了侧门,角门和后门。跟出来的齐继耘当仁不让的上前敲门,一双牛眼瞪得凶悍。


    “谁啊?”王府的门房刚探出了个头,就被剪着双手擒下了,慌得他发出了经典的威胁声,“反了天了!敢对我们王府动手?我们王爷虽是旁支,但与当今陛下交情甚好,连登基大典都被特地邀去庆贺了,是谁敢乱来?!”


    这一段话说得又快又急,审视夺度,把靠山全摆了出来,门房口齿伶俐这一条还是很优秀的。


    齐继耘想起了出门前,秦大人教他的,能怎么凶怎么凶。他狰狞一笑,踹开门示意士兵进去:“我怎么不知道陛下和你们王爷关系好?”


    “你——”另一个门房也被按倒在地,气恼的就要高声示警,盯着齐继耘的脸却说不出话了,语调停滞。


    做门房的,一得机灵,二得会认脸。


    他没见过这个高大结实的青年,但是却从这张脸上找出了许多熟悉感。再细思,那些熟悉感好像……和平日见其他几家闲散宗室一样,齐家人的眉眼都是这样的!


    门房心生不妙。


    “这是宗人令之孙。”秦留颂不温不火的说,看着在一通骚乱下急匆匆跑出来的管家,知道该自己出场了,“宗亲犯事,都归宗人府管,是吧?”


    “这位大人……这是什么意思?我们王爷平日半点不会作奸犯科,是很温厚的性子啊!”管家一看宗人令孙子都亲自来捉拿人了,脸都白了,深知要害,他还没问清楚缘由就急忙告屈着。


    秦留颂板起脸,扯起了虎皮的冷声道:“陛下有令,肃查以太上皇慈恩为由,欺压百姓,大肆敛财之人!将长安钞坊之首齐郡王押送回京,于宗人府就审!其余家眷就地关押。”


    他脸上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刁难表情,反过来威胁道:“还请去禀告郡王,不要让我们难做啊。陛下这次动了大怒,贵府的爵位……现下是长安中的独一份啊。”


    管家脸色阴晴不定起来,连闻讯赶来,远远在假山石后听着的王爷脸色都变得十分难看。


    他们这些远支宗室都不得看重,被打发的远远的,最惨的那些都已经没了爵位,沦落得如同平民一样。也许是说出去不大好看,太上皇才施了恩,让他们府当了最后的体面,有个郡王的爵位被特令开恩保留,成了长安宗室之首。


    所以齐郡王毫无存在感,只敢在长安称王做霸,大事半点不沾,最怕的事就是哪天爵位被夺了。


    可现在——


    现在他着实委屈啊!


    齐王爷忍不住了,深吸了口气转出来,对齐继耘拱手:“本王随你们回京!但是死也要死个明白……本王,着实不知这是犯了什么事?”


    秦留颂从怀里捧出一包用油纸裹好了的钱币,本来是要留作罪证的:“王爷亲手牵头办了这些钱庄,造了这些劣币,逼得百姓们走投无路,这还不够吗?”


    齐王爷的表情扭曲了,荒谬的瞪着他们,视线在几人脸上轮流转着:“只是因为这个???”


    这算什么大事?!


    他只是在长安敛些财,这招谁惹谁了?


    秦留颂冷笑一声:“那辜负太上皇的恩典算不算?”


    齐王爷尤不服气,以为这是欲加之罪,是陛下看他们不顺眼,随便挑了个理由吗?管家却想到上次其他宗亲来拜访时说,陛下很看重他想要最新发行的泰元币……


    管家急急扯了扯齐王爷的袖子,低声说了:“王爷!卧龙之地,岂容他人鼾睡啊!”


    有咱们的私币和其他人的私币在,堂堂皇帝怎么敛财啊?太上皇时期还能把银票发行到全国,上下吞吃一通,到了新帝这里,发行的泰元币走不出几州,那能赚多少钱?


    “……这!”齐王爷终于想到了这一茬,肠子都快悔青了。


    他怎么都没想到,原来是在这里挡了陛下的路吗?


    别忘了新帝登基还不足一年,连年号都没换,新官上任三把火……这一把还是烧到了他的头上啊!


    齐王爷脸色灰白,反应飞快的求饶道:“本王做了错事实在愧对陛下,所有钱财,本王愿意全部献给陛下!”


    秦留颂神情微动,却也没有解释,只是说:“先带走。”


    跟这种人解释不通,本来想用他杀鸡儆猴的,没想到他还有几分魄力,滑跪的这么快。


    现在得回去问新君的想法了——


    作者有话说:我们齐继耘的身份也是有了妙用。


    第279章


    长安齐王爷押来京城的时候, 在宗室之间引起了很大震动。


    几个旁系从枝都能勉强称一句是如今陛下的叔爷爷、伯爷爷的,围着宗人令要个说法。


    “这怎么能押来问罪呢?”“我们……我们也没干什么啊!”


    “你家小子当初成了太子伴读,自然不愁, 可我们家顿顿连饭都要吃不起了!”有混不吝的老头抱怨着,“现在还得天天提心吊胆,担心自己的脑袋什么时候被陛下平白无故削了去, 这闹得太难看了吧?”


    “就是啊, 我们都是本本分分的,平日混口饭吃, 陛下前几月让咱们帮腔, 咱们不也都出了把力气吗?!”另一个老头捶胸顿足的痛悔着,“谁能想到,这一年还没翻篇呢,就……”


    这话就有些暗指当今陛下刻薄寡恩,翻脸无情了。


    宗人令叔公运了运气, 暗道得为陛下分忧,自己得注意形象, 得讲讲道理。他语气不冷不热, 板着脸开始点名:“做了欺压百姓的坏事的, 陛下只会严惩,决不轻饶!没做这些的你们就不用忧心,陛下赏罚分明,眼里看得清楚着呢——”


    “五弟, 你家孙儿是没得了看管厂子的差事吗?还有二弟,你要是觉得陛下给的恩典太多,我也可以抛了老脸不要,去求陛下把你家小子的官职收回去。”


    被指名道姓的两个小老头讪讪的, 都说不出话了。


    只剩那个混不吝的老头还不依,反正他家没被陛下看在眼里,一官半职也无,爵位也沾不上半点,当了半辈子闲散宗室,现在随便赚个钱都可能赔上性命了——这会儿还不闹,难道要等哪天自己也被莫名其妙抓了才闹吗?


    他就依然拍着桌子,更加恼火的质问道:“赚点钱就算是做坏事了?这就是欺压百姓了?陛下未免太有道理了!大侄子当初也颁了令,又不是不许他们铸钱……我看陛下这……”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来的意思,但未尽之意谁都明白。


    宗人令叔公大怒,再也忍耐不下,抄起桌上的镇纸就围着桌案追打起了那老头:“我看你是反了天了齐镇难!不就是见陛下新登基年纪轻,想欺他吗!换皇弟在位的时候、换大侄儿在位的时候你怎么!不闹!你敢放半个屁字,早就下去!陪兄弟们!作伴了!”


    他每咬牙切除的说上一句,手中的镇纸就狠狠殴打一下老头的肩背,追打得人痛的嗷嗷叫,不得不抱头鼠窜。


    “你以为大侄儿又出来走动了,你有个从中挑唆获利的地方了?”宗人令叔公也上了年纪了,稍微活动一下累得呼哧呼哧的,停下来扶着桌案换气,“别小瞧了陛下的手段!大侄儿就算成了太上皇都压不住他!”


    他这些话警告得其他几人都面露畏惧,明白了新帝恐怕也不是什么善茬,都有了退意。


    被揍得鼻青脸肿的老头抹了一把脸,松了口,叫屈着:“那我们就这么顺从了?之前做了的也得受连累?”


    宗人令饶有深意的看他一眼:“原来你家也掺和进去了?这不是很明显的解决法子吗?把你赚到的那笔钱都上缴了,趁陛下还没问罪之前,有长安那小子在前面顶着,你们这点从罪的零头也能抹了。”


    “……”在场几个人一阵沉默。


    要不是他们舍不得钱,能来闹吗?


    宗人令叔公深深看他们一眼,心中暗下决心。


    隔天,齐王爷押送进了宗人府,就被叔公这么关起来冷处置了。这几天时不时来闹的那些宗室都有些不知所措,这是几个意思?


    又过了小半月,等巴蜀传来有大商被问罪抄家,庞大的家业灰飞烟灭,马上要押回京里秋后问斩了。太原世家也有几人被下狱问罪,捣毁了那边所有的工坊……紧接着就传来陛下亲自来宗人府过问齐王爷被审一事。


    一时间宗室们彻底慌了,只有齐镇难还强撑着脸上的镇定,心里早有退意:“都撑住了……难不成他还真敢杀宗亲?名声还要不要了,咱们联合起来总能抗议的!”


    话是这么说的,但前两位皇帝也没少杀啊!


    宗室们私底下往宗人令那边送的钱各个飞快,终是赶在了陛下过来有个结果前抹平了这档子事,眼睁睁看着齐王爷的爵位被一抹到底,财货充公,又全家被从长安一脚踢去冀州,打发得远远的没动静了。


    ……好歹是保住了性命。


    宗室们噤若寒蝉,再也没了一声抱怨。


    宗人令叔公一时间笑而不语:“……”


    但实际上,弹压各地的举动远没有宗室们想的这么轻松。


    齐承明不敢大意,派去了秦留颂和杨守后,又派了杨守的老上司陶将军带军去巴蜀,让终于打道回府的温仲南领兵去太原。三军虎视眈眈,不管周围哪地出了状况,齐承明的手令也都能命周围驻军增援。一路上闹了好些骚乱,才啃下了这几块硬骨头,没让定国境内再爆发叛乱。


    “……成了。”齐承明疲倦的揉揉眼睛,靠回了椅背。


    他这些天眼珠都不敢错一下的盯着系统地图,靠那上面的红绿黄颜色变化与人数分布来判断形势,有叛乱或阴谋就第一时间传信过去剿灭,哪里疑似声东击西,哪里怕不是狗急跳墙,他也都把这些数据记录下来,静静传过去,然后不下命令。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齐承明不是将军,打仗经验远远落后于表兄,陶将军和温二。与其指手画脚,倒不如把情报传过去,该选什么让他们自己判断。


    ……这才安抚了下来。


    “是时候了。宣布下去吧,废除那些私下铸造的劣币,再把钱庄公开的兑币条件发出去。”齐承明拿出先前和户部尚书商量好的那些条例,让曹大学士去负责这件事。


    和他秘密议事的几位大学士没有人提出异议。


    齐承明暗中点头。


    因为铺垫到位,他这道违背君父旨意的圣旨发出去也不会有任何波澜。太上皇和他做了交易,只会一言不发,任由他收拾烂摊子。朝堂上那批可疑的臣子对他百依百顺,大学士们都清楚事情严重性,遇到反对者只会先一步替他排忧解难。


    齐承明除了一点名声上的瑕疵可能被民间嘀咕以外,那些自认忠君报国的直臣谏臣,心里还会欣慰他终于拨乱反正了吧?


    吴太师老神在在的盘着掌心里的核桃,主动谋算道:“陛下,这两道旨意的先后变一变最佳。”


    “哦?”


    吴太师缓缓道来。


    几地铸造私币的领头人倒了,正是人心惶惶、流言遍地的时候,百姓们走投无路。要是此时宣布官府准备替他们托底,为百姓们撑腰做主,可以尽量挽回损失——百姓们必然感恩戴德,等当众厘清他们从百姓手中剥走了多少财富后,再宣布他们的罪行,陛下愿为百姓惩治这些害虫,废除铸造私币的权利。


    彼时百姓们便不会有怨言,反而对那些人恨之入骨,拍手叫好。


    “这便生不出波澜了。”吴太师温和的说完了结论。


    “吴大人此招甚妙!”曹大学士心惊,发自内心的夸他,领了这条计策。


    齐承明也默认了。


    这条圣旨从他手中发出去,被曹大学士领命后,他的面前就浮现出了一条提醒:


    [基建任务:废除其他私铸货币(已完成)]


    “就这么办吧。”他说着站起来,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筋骨,目送大学士们离开。虽然私下铸币权被废除了,但五到十年内,旧银票和柳州凭票都会和泰元币一起并行使用,然后才会慢慢归为统一的货币。


    这就是水磨工夫了。


    “陛下,温将军到了。”小德子在门外高声提醒了一句。


    齐承明连忙掸了掸衣服上的褶皱,换了个更随意的坐姿,一想到这个原书中极具人气的少年将军,也是他一别几年的笔友,齐承明突然有些紧张:“……”


    但没时间让他紧张了。


    大步流星走进来了一个又黑又高大的武官,结结实实的跪下给他行了个礼,毕恭毕敬道:“末将温仲南参见陛下。”


    齐承明:“……”


    温仲南:“……”


    比起万国来朝那天,温仲南更结实了,长发高高束起,脸上不带一点白嫩。不像是在江湖上潇洒仁义的侠客,完全像是一个吃了八百桶蛋白粉后增肌明显的壮汉。


    齐承明不忍直视的移开了眼神:“温二,你这是……快起来吧,噗!”


    温仲南惆怅的翻了个白眼,一秒破功,麻利的从地上爬起来抱怨:“我就知道,无忧你别笑了……打仗消耗太大了!当将军的更要命,我得拼命的吃,拼命的练,可不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齐承明心里的顾虑一扫而空,很是慰贴。他现在不怕别人和他大小声,就怕以往亲近的人全都毕恭毕敬,让他彻底变成孤家寡人。


    温仲南还愿意称他的字“无忧”,和他称兄道弟的,一脸郁闷样,齐承明只觉得这段时间殚精竭虑的疲惫和沉重全都一扫而空了。他毫不掩饰的笑得更欢了:“我都知道,但是……哈哈哈!现在战事平复,你想继续去当你的侠客,我不会拦着的,等有战事了你别推辞就是了。”


    齐承明丝毫不掩饰自己看好戏的一脸坏水表情。


    他清楚温仲南的梦想只是当个仁义侠客,潇洒走遍江湖。投身边疆不过是他见家国危急下的无奈之举,如果有得选,他二话都不犹豫。


    果然温仲南眼皮都不眨一下的急着应下了,当场笑开了,高兴得像是撞了大运,也不会去猜疑这是不是新帝的卸磨杀驴:“太好了!无忧,还是你懂我。”


    齐承明相信他的信任,只是还得叮嘱一句:“在外面别想让我背黑锅啊!”


    “是是是是。”温仲南一叠声的应了,拍着胸膛更得意了,铆足了劲准备出去炫耀,


    “——都交给我吧,保证让所有人都知道陛下最偏爱我,这是特地给我的恩典!”——


    作者有话说:秦留颂:……


    宋故:……


    陆裕:……


    沈书知:……


    一众:……


    (接下来大概两周的时间更新不稳定,可能根本写不了。我在文上放个请假条吧。


    要去参加表妹的婚礼了,还有飞去海南安顿房子,我准备趁天冷在那边过冬,防止再昏昏沉沉病一整个冬天……再病那么狠真的感觉要没命了)


    第280章


    温仲南没有辜负好友的好意, 到处宣扬——只是,效果似乎有点好过头了。


    “行了,知道了知道了!”秦留颂被他烦的受不了了, 再是铁打的人也经不住这样三天五顿念叨的。本来他一开始有着在柳州的几分交情而想问问的意思,现在全变成了恨不得眼不见心为静的心烦。


    秦留颂有几分微酸的强调:“陛下爱重你,所以允你继续闲云野鹤去。陛下就是这样性子仁厚的人啊——比如待我, 臣又何德何能?年岁颇轻就深得圣心, 一日不得擅离御前,回去多有被夫人抱怨的。唉!”


    温仲南只当听不出他话里的醋劲和比较, 从容的抱剑行了个礼, 潇洒无比的笑嘻嘻道:“全凭几位大人辅佐无忧了,秦大人劳苦功高啊!在下这就不打扰告退了。”


    秦留颂面容舒缓,掸了掸官服下摆的褶皱,满意的目送他离去。


    “老爷。”小厮欲言又止的过来端起待客的残茶,他不同于莫师爷, 是一直贴身伺候秦留颂、没有离开过的,“……温将军最后的意思, 是不是在自比陛下的友人?所以……”


    所以替陛下谢他们。


    后半句话小厮没有说出口, 但秦留颂领悟了意思, 一掌拍到案上,断然否认:“这厮好厚的面皮!论亲近,哪轮的上他这个在外好几年的?!”


    不过是当初和新君传了几封书信,就自比什么友人了!“无忧无忧”喊得亲热, 好像独一份殊荣似的,新君最依仗看重的还是他小秦大人!


    但话虽这么说,秦留颂半夜睡觉都辗转反侧,怎么都咽不下这口气。转头就披衣爬起来, 点着灯烛给江南温家写了封书信,暗中使坏去了。


    “温大人……在外多年,想必思乡心切,家中父老也惦念着啊。”他幽幽说着,吹干了墨迹,叫驿站务必用最快的马和好手送去江南。


    在这之后,温仲南南下一路行侠仗义去了,却被终于逮到了他行踪的温家族亲一顿排揎,你追我逃,闹得鸡飞狗跳。这么一来,温仲南哪还有空写各地见闻呈给新君?书信往来也暂时搁置了。


    秦留颂给他添了好大的堵,这段时间又多多和偃师县的莫师爷来回沟通,做出了不少政绩,被新君夸赞一句:“我没有秦先生,该如何是好啊?”


    赞得秦留颂心胸中的那股嫉妒才缓解下来。


    “臣告退。”秦留颂神色矜持而从容不迫,步履翩翩的退出了大殿,一举一动力显沉稳精干。


    齐承明好笑的看着那道青袍身影雄赳赳气昂昂的退出去,对他这些天和温二的恩怨纠葛也有所耳闻。小德子从没这种烦恼,他和小成子把持着御前,地位安稳得很,见状幸灾乐祸的凑过来低声道:“陛下,这段时间,其他大人们好像也有异动。”


    “继续盯着,不许过火。”齐承明无奈的捂了一下额头,拒绝甘棠想凑过来给他擦汗的动作,忍不住吐槽,“唉……我也是当了皇帝才知道,他们能争得这么厉害!”


    没当皇帝前,齐承明担忧君臣相争,臣子钳制君权。当了皇帝后,更为他们这种莫名其妙由来的争宠而烦忧,既要操心他们之间的争斗发展成党争,又要怕他们过于献媚君上形成风气。


    干脆齐承明就在明面上装出全然不知、根本不管的样子,任由臣子们自己去争宠了。但大体上绝不准过火,也不能超过他设下的底线。比如这种小小的添堵他就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都是大家对陛下的仰慕啊。”小德子理直气壮的说,“陛下现在肩上担着整个定国,又是万人之上的地位……”


    所有人都指望着陛下一个人呢。


    齐承明看到甘棠也在默默点头,小成子今天轮班休息去了,大殿里除了远远伺候的几个熟脸,领头的只有他们两个。


    齐承明这会儿处置完了奏折,暂时闲着没事,就打发了殿里其他人,只招手让他俩过来。三人像以前那样,一起移步到偏僻处的窗边榻前坐了——经过这么长时间相处,小德子和甘棠坦然落座,早已经习惯了,小德子身体微微前倾,做好了闲话的准备。陛下的规矩在这里就是最大的规矩。


    齐承明幽幽分享他的新发现:“你们有没有觉得,这些大臣的行事有几分熟悉?在哪里见到过?就说咱们从前还在宫里的时候。”


    小德子认真苦思了半天,未果,挠起了头皮。


    甘棠也蹙着眉头,最后用求知的温润眼眸望过来,她也是真的不解。


    “后宫争斗多是如此。”齐承明幽幽的说。他现在理解了穿越前那些影视剧中当皇帝的,为什么天天装聋作哑,在大面上顾好后,就各个放任后宫兴风作浪。这类宫斗剧更是经久不衰,一部部接着拍。


    齐承明就是不愿意变成那样,才会坚持只娶一妻,再无二色的。


    谁知道前朝官场也不堪多让啊!


    结果搞得他的应对有异曲同工之处,都得这么装聋作哑。


    “这……”甘棠一时间哑然,第一反应觉得陛下的想法有些骇人听闻,怎么能把大人们比作后宫妃子呢?


    但多想了几分后,她又渐渐平复了心里的那点忐忑,心跳平缓了回去。就今年近身伺候陛下的见闻来看……两者还真没什么区别。


    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只是陛下这样的话不能被传出去。


    甘棠想到这里,起身谨慎的探查了一圈四周。


    小德子身为内侍,更无所顾忌一点,当即豁然开朗的赞同:“可不就是么!要我说,他们争得比太上皇当初的妃嫔们……激烈多了。这也是人之常情,陛下能力卓越,臣子们自然温驯臣服呀。”


    “如果是这样,我倒是去了心头的一桩疑惑。”齐承明想到那些行为可疑的臣子们,缓缓摩挲着下巴沉思道。


    也许是他一路走来太不谨慎了,露出来的那些东西早被古代这些人精子似的官员们多想了吧?事到如今,齐承明只等着谢中运那边的回信,确认一下才能彻底放下这桩事了。


    三人正在闲聊,殿外的御前小太监敲了敲窗,禀道:“德公公,公主府上的总管姑姑来了,一路匆匆的,神色很不寻常。”


    “快让她进来!”齐承明扬声吩咐。算算时间,也快到三公主生产之时了,提前几月的时候,太医院擅长妇产科的太医就过府预备着了,现在前来,这是……


    他心里有不好的预感。


    那位总管姑姑年龄约有二十多岁,一举一动都透着宫里规训出来的刻板稳重,此时跪下禀报的时候,脸上却止不住的带上了一分惊心动魄后的哽咽与惶然:


    “回陛下,公主殿下胎位不正难产了!御医说小殿下恐……恐遭不测,公主殿下僵持不愿。但医女说……说可以剖出来,还需要取点边神医留存宫中的麻药。驸马一力赞同剖腹,太医正和我等公主府却不敢擅专,来请陛下的示下!”


    “剖腹产?快去取药,朕准了!”齐承明想都没想的说,催着小德子亲自去监办。


    他自己回过神来,觉得不对,面露审视的盘问起了这姑姑:“公主胎位不正,你们竟是到生产才知道的吗?”


    那姑姑在地上重重磕了个头,匍匐着哽咽道:“不……”


    “之前我们就发现,许是冲撞了胎神,公主殿下胎位不正……”


    姑姑从嘴唇间吐出了恐怖的字眼:“宫里有懂得多的姑姑推拿了一阵,还是回转不过来,眼看着要到产时了,太医院的医女说可以剖出来,有了麻药和缝合,还有什么阿……林神药,公主殿下定然平安无恙。但……”


    齐承明脸上的怒气渐增:“但什么?”


    他就觉得奇怪。


    胎位不正这种难产原因就算放在古代,也能提前察觉。懂得多的一些妇人已经知道用按摩手法来把胎儿扶正了。就算不走运到了生产前夕还是胎位不正,齐承明从那年白宣妻子难产开始,就调查了柳州妇人难产或因生育而亡的数据,得出来的结果触目惊心。


    不怨古代都说女子生产如同过鬼门关……


    所以齐承明好好整理了相关资料,培养了两位府医。


    回京以来他们水涨船高,现在在太医院里已经是不小的人物,在齐承明的授意下不住培养学徒,教的都是新知识。从招女性官员开始,也有不少女子跑到太医院碰运气的,医女渐渐就更多了。


    有她们在,三公主就算被发现了胎位不正,也照样可以选择剖腹产。


    但——


    很明显,事情没有这么发展。其中可能会有的波折原因,齐承明闭着眼睛都想得到。


    那姑姑颤着声音,匍匐得更卑微了,她已经意识到了青年君王语气中蕴含的暴怒,又想起来最初命医女们这么学的就是陛下本人。


    “但是……剖腹过于骇人。”姑姑说得结结巴巴,“几位太医各有定论争执不休,驸马犹豫不决,公主胆怯不允,最后就……打算先生。”


    事实上,那一天如果不是提议的人中也有几位太医,敢说这话的人早被打出公主府了。


    自古以来,剖开肚子那都是凶险万分的最后时刻才用的手段,是死马当作活马医,大小都不好保的时候才敢说的话。


    谁敢这么冒犯金尊玉贵的公主?


    哪有在还没生产之前就提出要剖开肚子的?就算这其中有陛下安排的新药新方,有传闻用此法活命不少的例子,又有多少权贵敢去照做的?


    他们便抱着侥幸,打算若是到了万不得已之时,再用那骇人听闻的法子。


    “——胡闹!”齐承明没忍住怒斥了一句,站起来叹气。


    这从一开始就打算剖腹产,和顺产难产后临时想转剖腹产……难度能一样吗?


    现在人难产了,孩子难生了,你们知道来请示我了??


    齐承明的怒气只是起伏了一瞬,就被他无奈的压了下去。


    无他,自从来到古代,因认知三观不同而引起的类似事情太多太多了,他气不过来的。现在小德子过去压阵了,药也取了,只能等待结果了。


    这个下午,齐承明待的很是煎熬。


    偏偏又有人来趁乱弄事。柿霜匆匆低头进殿,悄声汇报:


    “陛下,那一位……闹起来了。”


    齐承明脸色才难看了一瞬,就回过味来,瞥了姑姑一眼:“你去代三公主请个安吧。”


    这也是一番慈母心了。


    女儿生产遇险,废先皇后人过不去,自然坐不住了。哪怕暴露自己在宫里的耳目,也要闹一闹求个明白。


    齐承明没办法苛责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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