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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章


    男生对朋友的划分没有女生那么等级森严。


    顾超和廖敏之的关系有点特殊, 说是朋友,吃喝玩乐这些都沾不上边,但有事都能多问几句。


    其实也就是何雨濛那事搞的。


    何雨濛有个男朋友, 青梅竹马, 分分合合。


    高一两人不同班,但在同一个楼层, 下课期间经常走动来往。


    范代菁安排何雨濛和廖敏之同桌,那时候范代菁是极力鼓励廖敏之积极融入集体, 何雨濛是班上的心理委员,对这位特殊同桌很关照,很多活动都是拉着廖敏之一起参加。


    时间久了,男朋友受到冷落,颇有微词。


    小情侣吵架闹分手, 原因多多少少牵扯到廖敏之, 移情别恋还是第三者插足, 只有何雨濛一个人能说得清,何雨濛有些话吞吞吐吐, 模模糊糊,传到班上, 流言并不好听。


    廖敏之实际的交际范围很窄, 很多事情都是经过何雨濛才了解的, 很久后才知道这事。


    何雨濛的男朋友也有意无意找廖敏之的麻烦, 有些讯息廖敏之能接收, 有些——丽嘉不能。


    后来是上升到动手层面,当然还不至于校园暴力, 只是球场或者路上搞点小动作, 权当挑衅。


    廖敏之通常都是一声不吭, 一派温良,默默忍耐。


    顾超也是刚被爹妈流放到北泉高中,日子过得放纵,校园八卦也比较灵通,无意旁观了几次,对廖敏之产生了兴趣,有意走近了几步,不过连个普通朋友都算不上。


    最严重的那次动手,是一次班级聚会之后,何雨濛的男朋友私下找廖敏之,不知道因为哪句话,两人打起来。当时候顾超也在场,直接扯开了廖敏之,撸袖子帮忙,他念初中那会,打架是家常便饭,下手有轻重,虽然把人揍进了医院,但好歹都是皮外伤。


    事后顾超咬定事情因自己而起,担了全责,他有家里关系撑腰,范代菁又在学校护着两人,何雨濛也调解了很久,事情算是彻底摆平了。


    顾超身上也多少负了点伤,没敢告诉爹妈,廖敏之也没说什么,上门送药和鸡汤,相处了一阵子,后来廖敏之把位子搬到了班级最后一排,两人才走得比较近-


    三人走在路上,几分钟的时间,顾超长话短说,讲了自己替廖敏之打架这个重点。


    顾超帮忙打架的理由也很简单,廖敏之那个助听器很贵,要是弄坏了,怕是挺麻烦的。


    贺兰诀听完,有些茫然。


    所以,这就是……何雨濛事件的前后始末?


    廖敏之嫌弃她多管闲事,可是她问了他那么多遍,他从来没有解释过只言片语,害得她只能瞎猜,猜想他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


    不想解释,因为根本不想把她当朋友-


    三人在路口分开,贺兰诀忧心忡忡往家走,况淼淼和顾超折身返回,慢悠悠走在路上。


    周边人群那么嘈杂,这种独处时刻,却又仿佛很安静。


    “廖敏之能遇上你,挺幸运,你帮了他很多忙。”况淼淼笑道,“知道你仗义,不知道这么仗义。范姐应该给你颁个见义勇为奖。”


    “也没什么。”顾超从兜里摸出手机,低头盯着手机屏幕,“一时冲动。”


    “难怪那么多女生都喜欢你。你这样还挺酷的。”况淼淼调笑,“说真的,就真没想过谈个恋爱?”


    “你觉得贺兰诀怎么样?咱们班女生里,就她最可爱了。”


    顾超挑眉,无奈摇头:“你们女生是不是就爱聊这个。”


    况淼淼嘴角含笑,抚摸自己的发辫:“没有吧。”


    顾超抱着手,脚步懒散,沉默了一会,解释了句:“我初中有个女朋友,从小一起长大的。后来她全家移民,分手了。”


    “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过。”况淼淼皱了下眉,偏头看他。


    “北泉这边同学少,知道的人也不多。”


    “分手的时候,我们有个约定。她不谈恋爱,我也不谈。”顾超懒洋洋伸展双臂,“等什么时候她有新男朋友了,我也会找到新的女朋友。”


    “是么……”


    顾超叹了口气,神色微有落寞,抬头望着天上一弯寒月。


    况淼淼看着他,转回了自己的视线。


    有顾超在,付鲲鹏偃旗息鼓,不再来招惹贺兰诀。后来况淼淼听室友说,职高学校也开始了晚自习考勤,劝退了一批长期旷课的学生,付鲲鹏还指望那张毕业证,乖乖关在学校,出不来了。


    贺兰诀彻底松了口气,又恢复了以前悠哉悠哉的日子。


    况淼淼跟顾超相处不错,下晚自习一起回家,有时候看见贺兰诀,一起去校门外吃宵夜,三个人时常能凑在一起聊两句-


    最关键一点,期末考试的脚步不远了。


    贺兰诀的学习积极性全靠考试调动,本学期最后一次,也是最重要一次考试,丝毫不能出岔子。


    她跟廖敏之的关系依旧不好,有时候横眉冷对,有时候还能彼此刺两句。


    何雨濛的事情上,贺兰诀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是廖敏之敷衍她在先,要是运动会上他留在操场,她就没机会偷听他们在小树林的对话,也没可能接触何雨濛这个人。


    说来说去,还是廖敏之彻底伤了她的心。


    只要贺兰诀不主动找事,廖敏之对她视如空气,连眼风都懒得瞟过。


    但高灵和曹清蓉找廖敏之的次数频增,体育课打球或者集体活动,班上女生经常过来喊廖敏之参加。


    贺兰诀觉得他有够虚伪,旁观这种场景,通常心里冷哼一声,扭头回教室写作业。


    她咬着笔杆埋头做题,后来廖敏之也进来,脱了外套搭在椅背上,挽起毛衣袖子,贺兰诀察觉身边的腾腾热气,很不高兴地皱眉,偏头瞪他。


    他鬓角有汗,身上的气息侵占了她的地盘……那时候的贺兰诀还说不清那种味道,糅合着香皂和洗衣粉的洁净,还有一点身体或者皮肤的气息,随着汗意和热度,触角一样弥漫开来。


    贺兰诀觉得受到了打搅,用笔帽顶着他的胳膊,嫌弃式的把他往旁边推了推。


    如果廖敏之那时候没在仰头喝水的话。


    他抵着胳膊咳了两声,抖抖胸口洒落的水渍,而后皱着眉,扭头睨她,眼神又静又亮,说不上冷漠如冰,至少也是不耐烦和忍耐的,有股“不可理喻”的嫌弃。


    贺兰诀斗鸡一样翘起了自己的下巴。


    她是圆脸,面颌线条都藏在婴儿肥里,拗脸色的时候下巴颌线很柔美,就是有种“能耐我何”的娇惯。


    廖敏之淡淡的眼神上上下下扫视她的面容,最后落在她嘴角,摆出种嘲笑微讽的神色。


    贺兰诀手猛地一捂,她最近吃多了炸串,嘴角有点溃疡,连着起了一串小水泡,抹了好几天的药都没消下去。


    “你烦不烦!”贺兰诀捂着嘴气急败坏,抬脚踩他的鞋—— 从小学用到现在,对付讨厌男生的老招数。


    还没等贺兰诀攻击落地,廖敏之耷拉着眼,伸手拽拖她的椅子,四个椅子腿翘起两个,在地上拖出尖锐的吱嘎声,而后猛然往前一推。


    贺兰诀跟着椅子转了半个圈,趔趄了下,身体“哐当”扑到了书桌上。


    廖敏之拎起书包和外套,大步迈出了教室。


    贺兰诀气炸了,伸手碰他的桌子,在他的书上恨恨锤了两下,摸到他的录音笔——廖敏之桌子角落一直搁着只Sony的黑色录音笔,但从没看他拿出来用过。


    她摁着开机键,忿忿留下“虚伪变态不可理喻冷血神经病傻缺”这些词汇,叽里呱啦骂了他一回。


    如果有一天他打开这只录音笔,他就知道,她骂他的话,想听不见都不行,都留在芯片里了-


    喷泉广场开了全市第一家汉堡店。


    北泉没有西式快餐,要吃点炸鸡薯条,还得去省会宛城。


    外公外婆来市里办事,赵玲领着贺兰诀,再接上表妹赵璐璐,五个人逛完喷泉广场,买了新衣服新鞋子,再去楼下吃汉堡。


    也是犒劳两个孩子念书,快学期末了,贺兰诀和璐璐都忙,晚上回家还点灯熬油做作业。


    汉堡店人挺多,贺兰诀点餐的时候,意外看见熟人——付鲲鹏。


    付鲲鹏站在点餐台前指引顾客,贺兰诀第一眼没认出来,再仔细端详,他带着棒球帽,穿着色彩鲜艳的员工制服,迥异于往日的吊儿郎当,清爽又正直。


    两人不可避免碰面,再遮遮掩掩打了个招呼。


    付鲲鹏毫无芥蒂,仍然是嬉皮笑脸:“这不是巧了么?兰诀同学。”


    贺兰诀摆出嫌弃脸。


    好歹没喊她兰诀妹妹。


    “办个会员卡吧,有优惠券,可以抵扣几块钱,划算点,以后还能积分。”


    “怎么弄?”


    付鲲鹏教贺兰诀注册会员。


    “你……在这上班吗?”


    “嗯。”付鲲鹏自然回她,“网吧工作辞了,我周末有一天在这打工。”


    大家都是同龄人,她每天还眼巴巴伸手问父母要零花钱,他已经开始自谋生路了。


    别看着嬉皮笑脸,其实也挺惨的。


    “时薪高吗?”


    “还行吧,至少能白吃白喝。”


    贺兰诀挠挠头:“虽然有点辛苦,但总比网吧熬夜好吧。”


    付鲲鹏噗嗤一笑:“你还挺关心我。”


    贺兰诀立马闭嘴。


    送餐的时候,贺兰诀这桌是付鲲鹏送过来的,也没多打搅,放下托盘就忙别的去了。


    还有特殊照顾,薯条和鸡块都堆积成了小山,一份抵了两份的量。


    吃人嘴软,贺兰诀对他的印象好了那么一丢丢。


    第22章


    班上的多媒体电视经常被男生霸占看体育赛事, 女生们怨声载道,集体到高峰那告状。


    “马上就要期末考试了,能不能清净点, 让人好好复习。”


    “电视是放教学片用的, 天天占着看球赛,我们想看个电影都要排队, 是不是太过分了?”


    “再这样,我们就去范姐那告状, 谁也别想用。”


    “对,鱼死网破。”


    高峰是个和事佬,挥手:“我也没办法啦,我说过好多次。不然,你们去找顾超他们, 主要是他们在看比赛。”


    女生们面面相觑, 把方纯推出去:“纯儿, 你去跟草谈。”


    “为什么是我?”


    “你是学霸,草敬重你, 一向给你面子。”


    方纯拽着贺兰诀:“兰诀,你去。”


    “为什么是我?”


    “你人缘好, 跟草关系更好。”


    “没有吧。”贺兰诀微懵, “淼淼跟他们每个人都很熟。”


    况淼淼过来:“这事我管不了, 他们不听我的。”


    最后三位女侠打了个商量, 联手出击, 叉腰围住顾超和周边一圈男生:“遥控器交出来。”


    “真不在我这。”顾超跷着长腿,“我没见过遥控器。”


    “敢不敢让我们搜?”


    顾超大方一让:“请。”


    动手的人是况淼淼, 在他桌子里翻了个底朝天:“真没有。”


    “哪去了?”方纯板着脸敲桌子, “不说, 以后你每天的英语作业,等着去范姐那罚抄吧。”


    方纯是班上的英语课代表,一向罩着顾超。


    顾超一整个被拿捏住了:“得得得,我坦白,被人拿走了。”


    “哪去了?”


    “刚给了老八。”


    “超哥,都说好的。你咋能投降呢。”那个叫老八的男生跳起来,况淼淼上去拎他的衣领,“淼姐,淼姐,男女授受不亲,授受不亲呐!”


    遥控器从老八手里飞出来,扔向另一位男生,全班女生出手去抢,班上炸开了锅,开启了一场遥控器抢夺战。


    最后是许端午献祭,主动把遥控器献给了敌方首领方纯。


    “许端午,你这个叛徒。”


    “阿弥陀佛,愿世界没有战争。”


    自此高二七班的电视控制权落到了女生手里,时不时放点《忠犬八公》、《我和狗狗的十个约定》这样的温馨催泪大片。


    理科班的沦丧-


    高二是单休,周六晚上没有晚自习,但临近期末,很多同学会自觉留下来做作业复习。


    没有老师坐堂,范代菁只叮嘱大家晚上回家注意安全,又用剩余班费买了些泡面饼干之类,犒劳学生。


    南方的冬天通常阴冷,教室门窗都关着,室内温度高,比家里都暖和,气氛也很好,有人看电影听音乐,有人玩游戏聊天,有人做作业讲题,各忙各的。


    甚至有人偷偷把外卖带到教室,再有一股泡面奶茶麻辣烫小炒肉的香气,屋里空气混浊,但是鲜活喧闹。


    贺兰诀不在自己位子上,抱着练习册去了方纯和许端午身边,这两人是前后桌,做完作业会帮忙讲讲题,惠及身边的芸芸众生。


    她一走,曹清蓉就占了贺兰诀的位置,和廖敏之并排坐,两人也不怎么说话,曹清蓉偶尔会跟廖敏之请教作业。


    教室另一侧有人喊。


    “真心话大冒险,有没有人玩?我们有牌。”


    “缺几个?”


    “人越多越好玩咯。”


    贺兰诀和方纯、许端午都凑过去,况淼淼喊顾超和其他几个玩游戏的男生,贺兰诀回头喊了高灵和曹清蓉,大家把桌椅凑一排,围坐一大圈,又堆了几包瓜子零食,正要开始,曹清蓉喊:“等下。”


    她朝着讲台过去,在廖敏之身边站定:“要不要一起玩?”


    贺兰诀手撑着脸颊,微微鼓着嘴巴,眼睛往上瞟了瞟。


    廖敏之在吃晚饭,热水就着椰蓉面包,挺安静地低着头。


    他背对着他们,眼神甚至都没往后瞟过,压根不知道后面那群人在做什么,直接对曹清蓉摇头。


    曹清蓉也没勉强,走回来,坐在位子上:“开始吧。”


    大家依次抽两张牌,亮出牌面,摊平在桌上,女生嘻嘻哈哈的笑。


    第一轮接受惩罚的有顾超、高峰、许端午。


    众望所归。


    “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真心话。”


    “你看哪个老师最不顺眼?”


    高峰拍桌子:“……你们这是送命题啊!物理老师,他太帅了。”


    咦,不愧是班长,情商一流。


    “如果要把班上一个同学送走,送哪个?”


    许端午结巴了一下:“顾,顾超,他太帅了。”


    众人起哄:“切——你跟高峰学啥?你明明最想把方纯送走!做梦都想甩掉万年老二的帽子。”


    “没,没有,你们冤枉我。”


    “我们班女生你有没有喜欢的?”


    “没有。”顾超一锤定音。


    女生们一片长叹:“草,肥水不流外人田呐。”


    下一轮的输家是贺兰诀、方纯。


    “选一位在座异性,对着他的耳朵持续哈气,十五秒。”


    “这是什么狼虎之题,我要举报你们。”方纯捂着脸,“换题。”


    “愿赌服输。”


    方纯选了许端午,拎他的耳朵:“别乱想啊,纯属报复你,姐姐的宝座你也敢肖想,不要命了?”


    许端午整只耳朵都熟透了。


    “选一位在座异性,对他做你一直以来幻象做的事情。”


    贺兰诀笑哈哈念题,想了一圈,最后锁定顾超。


    “能不能把你袖子挽起来?露出那个纹身?”


    “哇哦。”人群一片惊叹。


    顾超挑眉,把长袖挽到肩膀,露出胳膊上的字母纹身。


    旁人议论:“这是英文还是法文,花体字看不懂啊。”


    贺兰诀从桌上捡了块橡皮,笑嘻嘻越过课桌,拿橡皮猛擦顾超的纹身。


    两撮橡皮絮蹭下来。


    顾超哭笑不得:“你干嘛,搓泥宝啊。”


    “你这不是纹身贴啊?”贺兰诀挠脸,“这样的纹身贴纸,我也有一张,第一次在你身上看见,没绷住,差点笑死了。”


    她当时觉得这哥们真有意思,这么热的天用纹身贴装饰,虽然很酷啦,但不怕一身汗后胳膊搓出泥来么。


    顾超卧槽了一声,脸色有点挂不住。


    后来大家从顾超的纹身切题,对他的感情史提出了一系列的问题。


    “这个纹身是因为某个女生纹的吗?”


    “是。”顾超肯定。


    “你还喜欢她吗?打算喜欢多久?”况淼淼问。


    “换题。”顾超笑着挥手,“我拿五十个俯卧撑换。”


    几圈之后,轮到顾超针对贺兰诀。


    他脸色不太自然,吞吞吐吐:“你有没有偷窥我?跟踪我?”


    “没有。”贺兰诀抓狂,喷他,“你配吗?躲厕所不敢出来的家伙。”


    曹清蓉问:“贺兰诀,真心话。班上男生,你对谁最有好感?”


    贺兰诀认真想了会,把廖敏之的脸挖坑埋了,灌上水泥,再踩上几万脚,双手合十,郑重朝拜,“许端午,他成绩最好,希望他的圣光能笼罩我。”


    许端午回礼:“承蒙怜爱,不辱使命。”


    顾超讪讪搓了一把脸。


    他也想不起来,他哪来的迷之自信,觉得贺兰诀对他有意思?


    这事说起来挺丢人的。


    真心话大冒险上没空细说,贺兰诀大概也察觉到什么,事后过来跟顾超聊了几句,隐晦解释自己对他没有什么想法。


    顾超当场就尬住了,故作高冷地回了一声“嗯”,甩甩头发走了。


    他搓着自己的下巴,满怀疑惑,问身边人:“我自作多情了一个学期?”


    身边人摊着身体,没搭腔。


    “你坐贺兰诀身边,感觉出来了没有?我有时候觉得她好像也不是暗恋我,有时候觉得她又有那么点意思。”


    他跟贺兰诀平时走得不算近,有那么点避嫌的意思,还因为廖敏之和贺兰诀同桌的关系,顾超特别叮嘱过廖敏之,真哥们的话,千万别在同桌的柔情攻势下,泄露自己的生日、喜好、过往事迹,免得给自己添麻烦。


    顾超打了个哆嗦,搓自己的头发:“这特么也太丢脸了。”


    他窝在沙发上嘀咕:“我为什么会觉得她喜欢我?到底是谁给我的错觉?”


    廖敏之目光沉沉,仿佛是个无光的黑洞,一直没说话,只是不停地搓着手中的橙子。


    黄澄澄的橙子,在他的修长十指间滚动,被或轻或重的力道捏来捏去,攥来攥去。


    这只硬邦邦的橙子最后被捏得表皮柔软,搁在桌子上,被光亮一照,像水彩画一般凝静,隐隐约约印着浅浅指痕。


    他看见她了,跟她的那个好朋友,两个人勾肩搭背,叽里呱啦,站在路边小吃摊,等油锅里的炸串。


    眼前的一切都很生动,冷飕飕的寒风,杂乱却热闹的色彩在流淌,食物的香气顺着风飘来,路人的笑脸,五官神情,甚至是耳边的发丝都很清晰。


    廖敏之以听力为代价,换来是绝佳视力,他对色彩、线条、轮廓这些都很敏锐,如果家里有余力让他去学习画画,应该是个很好的选择。


    香喷喷的年糕出了锅,煎得金黄酥脆,浇上一勺糖浆,两个人都笑嘻嘻咬了一口,不约而同地皱眉跳脚,吐着舌头说烫,又一脸满足地眯着眼,嚼着松软雪白的黏食,舔舔甜蜜的唇角,两人互相偎依着,勾着胳膊走在人行道上-


    “妈,我出去跟同学写作业。”贺兰诀拎起书包,站在门口换鞋子。


    “手机留下。”赵玲伸手。


    姜还是老的辣,赵玲摸得门儿清,要是出去玩,聊天八卦,那贺兰诀肯定手机不离手,要是去做作业,倒是能把手机撇下。


    “真去做作业。”贺兰诀悻悻掏手机,“手机换零花钱,我们去奶茶店。”


    赵玲给贺兰诀扔了张百元大钞。


    没有手机联络,贺兰诀直接去况淼淼家——今天是况淼淼约她,同屋的高三学姐整理房间,翻出了一沓高二的考试卷子,这不是快期末考了嘛,有上届的期末试卷在手,不指望老师出一样的考题,但考点应该大差不差。


    贺兰诀想把试卷拿去复印一份,把卷子做一遍,做个考题参考。


    况淼淼家里开着空调和音响,声音挺吵的,贺兰诀没进屋,站在门外等,过了会,况淼淼收拾东西出来:“走吧。”


    两人下楼梯,正巧遇见了廖敏之,手里拎着个保温桶,敲顾超家的门。


    是任怀曼做的红焖羊排,超市事情多,进货看店理账照料孩子,母子三人伙食都很简单,难得做点花心思的大菜,但既然做了,任怀曼也帮儿子惦记点人情,特意给顾超送一份。


    顾超顶着个鸡窝头,看看廖敏之,再看看楼梯间两个女同学,睡眼朦胧:“大家……进来坐会?”


    第23章


    顾超行事随意, 招呼人进来,打着哈欠进卧室换衣服。


    “你们坐会,要吃要喝要玩, 自己动手。”


    客随主便, 廖敏之和况淼淼常来他家,直接进了门。


    贺兰诀站在门口犹豫了一小会, 也跟着进去。


    一人独居,屋子气质和主人一样慵懒疲怠, 门口堆着高价篮球鞋和各色购物袋,桌子上堆着啤酒可乐罐、香烟打火机、各样游戏机和零食。


    简直是高中生的“酒池肉林”。


    怪不得班上男生把这当大本营,也怪不得况淼淼总是念叨这里。


    沙发上的抱枕衣服杂物都堆在一起,况淼淼手动清空,推着贺兰诀在沙发上坐下, 塞了包薯片在她怀里:“随便坐, 想吃点什么自己拿。”


    卧室门半掩着, 露出条细细窄缝,顾超抓着衣角把T恤往上掀, 露出遒劲结实的后背,况淼淼默不作声瞄了眼。


    有手机铃声突然拔高——顾超的, 他接电话。


    “已经起床了, 在家……”


    卧室的门闷闷一弹, 隔绝了声音和视线。


    廖敏之把保温桶里的饭盒送进了冰箱, 转身, 看见况淼淼朝他招手。


    “你两人今天有活动吗?干嘛去?”


    “没有。”廖敏之平和道,“我过来, 送东西。”


    “哦。”


    他瞟了眼沙发。


    贺兰诀乖乖坐在沙发上, 好奇打量客厅的陈设和布置。


    他过去把茶几收拾一下——至少把啤酒瓶和桌上的烟蒂扫进了垃圾桶。


    再递了瓶巧克力牛奶给况淼淼。


    况淼淼顺手接了。


    递一瓶给贺兰诀。


    贺兰诀没接。


    手仍是那双修长的手, 指骨分明,过白的肤色,肌骨的线条有种雕塑的静美感。


    但她已经失去了欣赏的心境。


    她扭头问况淼淼:“桌上的PSP我能玩一下吗?”


    “玩呗,随便拿。”


    廖敏之的手在半空停顿了几秒。


    静静地垂下去。


    贺兰诀握着PSP,低头胡乱摆弄。


    最经典的吃豆人,咔嚓咔嚓的音效很响亮,她翘起了唇角,全神贯注盯着屏幕,显然是沉浸进了游戏里。


    顾超接完电话,懒洋洋从卧室出来。


    “你俩去哪?”


    “先去趟复印店。”况淼淼想起正事,从书包拿出几张卷子,“我从学姐那找到了她们高二上的期末卷,不知道有没有用。”


    在座四人,廖敏之成绩最好,顾超垫底,况淼淼把试卷给廖敏之看,他顺势在沙发上坐,先看了数理化那几门:“有用。”


    “跟老师布置的考点,差不多。”


    抄跑道了!


    顾超这么一听,也有了兴趣,平时考试爹妈不管,期末考试成绩好歹要拿回去交差。


    最后决定四个人一起出门。


    兵分两路。


    顾超还没吃早饭,况淼淼早上只吃了个苹果,两人要去米粉店吃牛腩粉。


    贺兰诀和廖敏之去打印店复印试卷。


    最后在“甜蜜蜜”奶茶店汇合。


    贺兰诀对这安排很不满意。


    廖敏之就在旁边。


    “我自己去就行了。”她没点名,冲着顾超和况淼淼说话,“他在奶茶店等可以吗。”


    顾超和况淼淼知道他俩不对付,不淌浑水,先行一步:“你俩商量。”


    两人站在路边,贺兰诀板着脸扭向另一边,廖敏之一声不吭站着。


    隔着点距离。


    她扭头,颇为嫌弃地扫他一眼,故意怼人:“你很讨厌。”


    两人闹了那么久,大干戈没有,小动作不断,私下相处,贺兰诀毫不掩饰自己的情绪,有什么说什么。


    她真不想和他在这种环境下独处。


    “彼此。”他平静回她。


    咬字很重,听起来语气格外不善。


    贺兰诀去了常去的一家打印店。


    老板问:“要几份?”


    “各打印四,不,五份,我要五份。”


    多的一份给唐棠。


    打印费一共五十块钱,不便宜。


    廖敏之往前迈步,伸手进兜里掏钱包。


    贺兰诀把手里一沓卷子塞他手里,抢先一步,把钱给老板:“我来付。”


    这个年龄,如果是零花钱足够,朋友之间很少有清晰的AA制理念,通常是你请我我请你,不太会计较几块钱的来往。


    况淼淼经常请她喝奶茶,顾超也帮过不少忙,唐棠的关系更是另当别论。


    这钱应该贺兰诀来付。


    她一时忘记了距离间隔,就杵在他眼皮子底下,理直气壮挡着人。


    贺兰诀今天松开了马尾,长发披散,长度只到肩膀,头发乌黑柔顺。


    大概是睡莲、栀子花和雪松的香气,清新微甜。


    廖敏之僵硬着往后退了一点。


    两人出了打印店。


    她在前面走,他抱着试卷在后面。


    站在路口等红灯。


    廖敏之递过来一张二十的纸币。


    “我和顾超的。”


    贺兰诀斜斜瞟了眼,脸一拧:“不用。”


    没看见她的口型,但这动作,意味着拒绝。


    “既然讨厌,为什么不收?”他目光直视着斑马线,“没必要,两不相欠。”


    这话说得很直白。


    她皱了下眉,心底是不高兴的,想了想,转身,板着脸从他手里抽过那张纸币。


    粗暴地塞进了裤兜-


    顾超和况淼淼已经在奶茶店二楼等。


    两人占了同边位置,贺兰诀和廖敏之就自然在另一边落座。


    四个人把卷子摊在桌子上,浏览各科考题。


    顾超踢廖敏之,想了条捷径:“你把卷子做一遍,出个标准答案给我们,再附带列一下考点和公式,考前我背一遍,也就差不多了。”


    廖敏之迟疑点头:“数理化我可以,语文和英语,我不行。”


    况淼淼转向贺兰诀,抛了个媚眼。


    贺兰诀塌下肩膀:“好叭……”


    但她可不想要廖敏之的标准答案。


    两人低头做题,况淼淼和顾超在一旁翻课本,提供场外援助,顺便玩手机,再去楼下买奶茶和零食。


    英语卷对贺兰诀而言很简单,下笔飞快,小作文选题很眼熟,她参考书上有个类型的题型,到时候背两篇范文,那就基本过关。


    第二份卷子,她挑了自己最头疼的物理卷。


    贺兰诀做作业有个习惯,会先把自己一眼会做的题做完,再慢慢磨那些不会做的题。


    这是考试的标准做题法,但在平日题海战术中,数本参考书摞在一起,花过多的时间去重复已经掌握的知识点,再以自我满足的心态去面待难点和痛点,那就很成问题。


    廖敏之顿住了笔尖,盯着她的卷面。


    “只做自己会做的题,就不可能进步。”他一针见血,“你这是事倍、功半。”


    贺兰诀抬头,手臂下意识罩住自己的试卷,针锋相对:“要你管?”


    他漆黑的眸子盯着她。


    “期末大综合,简单的,要学会忽略。把你的错题集和试卷结合起来,反复看。”廖敏之想起她的错题集,声音冷静平直,单刀直入,“你的花里胡哨,和舍本逐末,也是很大的问题,眼睛看见的东西越多,会,破坏你的,注意力。”


    贺兰诀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突如其来的指点和批评,她稀罕吗?


    不可理喻。


    这话让郑明磊或者方纯来对她说,她可能还能听一听。


    “关你什么事,多管闲事,我爱怎么做就怎么做,老师都没说什么,你多嘴什么。”贺兰诀心头不快,语气忿然,“谁允许你肆意评价别人,你真的了解吗?”


    廖敏之目光清冷,而后直接动手,抽她的一叠卷子。


    很不礼貌,一如她时不时拽他的练习册。


    两人做了一个学期的同桌,他冷眼看了很久,其实很熟悉她的学习风格,也大概知道她的知识掌握度和弱点,只是以前根本不想说。


    廖敏之直接在物理试卷上,给她圈题标重点。


    贺兰诀推他一把,烦他:“还给我。”


    廖敏之低着头,胳膊挡着卷子,岿然不动,没躲。


    这人有病!


    她看他的手横亘在眼前,恼羞成怒,伸手掐住了他的手背。


    指甲戳进了肌肤,掐住了他的手背,皮肉是温热柔软的,不是冷硬的雕塑品。


    手背传来刺痛。


    他看了她一眼,目光是沉甸甸的静,仿佛黑色吸铁石,难以抗拒的吸力,拉着人往里深坠。


    贺兰诀是真的生气了,揪着眉毛,唇角抿直,脸色极其不悦。


    “再不放手,我可真不客气了。”


    贺兰诀拗着一张冷若冰霜的脸。


    她也可以是很有脾气,很凶,很过分,很暴力。


    两人不知道是怄气还是如何,今天就是不想对付。


    “除非考场上,会做的题,不要一遍遍再做。”他尾音加重,“你又不是真的蠢。”


    贺兰诀目光一簇,转动手腕用力,指甲改成了拧掐。


    廖敏之吃痛,蹙起了眉,下颌线绷得格外锋利,笔下速度加快。


    几张卷子迅速标注完,水笔“啪”落在桌面,他往后一瘫,盯着她,哑声道:“放手。”


    贺兰诀松手,把自己卷子拢回来。


    廖敏之手背一片红痕,深深的指甲印嵌在皮肤。


    他垂着浓密长睫,手指捋过痛处,白的苍白,红的红肿。


    贺兰诀已经在埋头收拾书包,把卷子和文具书本塞进去,打算回家。


    廖敏之掀起薄薄的眼皮,抿了下唇,喊她的名字。


    “贺兰诀。”


    她有个很有侠气的名字,不绵软,飒爽直率。


    而他的名字,就未免太过怜悯,柔弱。


    贺兰诀才不理他。


    她不喜欢他。


    不真诚,不坦率,没有完整的性格线,看着温良无害,其实根本就穿不透内心。


    也许除了顾超。


    班上其他同学,譬如高灵和曹清蓉,和他接触增多,对他的感觉一如当时的贺兰诀。


    顾超和况淼淼在楼下和人聊天,看见贺兰诀下楼:“你俩卷子做完了?”


    贺兰诀要回家。


    本来大家有想法一起吃午饭,贺兰诀要回去,廖敏之也要走,顾超约篮球队的朋友去打球,况淼淼也只得约其他的朋友。


    四个人出了奶茶店,在路口停住,说几句话,打算往各自的方向走。


    一辆凯美瑞在路边停下来。


    开车的是个眼熟的男生,副驾车窗摇下来,是况淼淼的室友。


    学姐探出车窗:“淼淼,我们出去玩,晚上可能晚点回来,你别反锁大门啊。”


    “知道了。”


    付鲲鹏在后座,笑嘻嘻探出个脑袋:“贺兰诀。”


    贺兰诀耷拉着眼睛,没应他。


    他下车,递过来一袋东西,直接给了况淼淼:“你俩拿着吃吧。”


    “什么呀?”


    “我们在游戏厅抓的零食,一大包,你们分一分。”


    “谢了。”况淼淼接在手里。


    付鲲鹏朝贺兰诀招手:“看你这样,是不是又快考试了?我过几天去庙里,替你拜拜文曲星,保佑你考第一名。”


    “封建迷信要不得。”贺兰诀手揣进衣兜里,慢腾腾回他,“我这辈子都考不了第一名。”


    “我说第一就第一。那庙在我奶奶家那边,真挺灵的,每个月上香的人挺多,我给你添点香烛,求个如意符回来。”


    贺兰诀想起兜里那张二十的纸币,掏出来递给付鲲鹏。


    “不用你添,你拿这钱买两支香就成了。”


    付鲲鹏眉开眼笑,接过钱:“包在哥身上。”


    第24章


    廖敏之的话很难听。


    那几个词用疏离奇异的音调说出来, 听着像讽刺。


    贺兰诀绝不承认他说的是事实。


    但做作业的时候,她会条件反射般想起这件事。


    在学校里,有人轻轻松松就独占鳌头, 有人挑灯夜读也止步不前, 就算是同样的学习状态,成绩也有好坏之分, 说不清是天赋差异还是哪里出了问题。


    贺兰诀念书不算刻苦,但也没有吊儿郎当不当回事, 从小到大在郑明磊的参照下,她坦然把自己归类于平凡组。


    文理科分班后,她的确在某些学科上感觉到了吃力,尤其是物理,她刷了很多的题, 但成绩一直没有大幅度提升。


    从学习方法来说, 贺兰诀信奉的是题海战术——学校配有与教材同步的解析书和练习册, 贺兰诀又买了《黄冈》和《小题狂练》,还配了一套试卷, 每本参考书的侧重点不同,至于刷题, 有些题型她会, 会想着多练一遍巩固, 有些题型解不出来, 她会记下来, 想着多花点时间再来好好研究一下。


    可时间远远不够她回头去仔细复盘推敲,每天六门课, 她还要玩, 要聊天, 要看闲书,要吃东西,心思总是分散在各处。


    那几张被廖敏之标注过的试卷,被她很是嫌弃地揉成了一团,但最后她还是带着不服气的精神,打开卷子。


    一道道题做下来,基本是她觉得“似是而非”、“好像会又好像不会”、“对正确率没把握”的题型和知识点。


    这就真的很气人。


    贺兰诀觉得挫败,怨念地把头埋进书堆-


    曹清蓉和高灵咋咋呼呼扯着廖敏之的袖子。


    “廖敏之,你的手怎么了?”


    廖敏之的左手手背微肿,他肤色冷白,连血管都清晰可见,一团青紫淤青浮在肌肤上,颜色反差过大,看着触目惊心。


    皮肉上还隐约看见指甲的掐痕,飘着红花油的辛辣味。


    这么漂亮完美的一双手,添了伤痕,也不知道谁下手那么重,都掐青了。


    “没事。”廖敏之收回手,把手背藏进袖子里。


    “是撞的还是回事?我有药膏,你要涂吗?”曹清蓉问,“等会我去寝室拿,很管用的,抹几天就好。”


    “不用,谢谢!”


    他神色柔顺平和,毫无半点情绪瑕疵,跟后桌的两位女生说完话,还微微点点头,转身回来,低头翻自己桌上的课本。


    贺兰诀趴在桌上,在草稿本上画圈圈。


    草稿本上是彩色笔迹,有随手记下的公式,有漂亮的英语字体,有发泄心情的感叹词,有简笔画,有贴纸,就是廖敏之说的“花里花哨”。


    她索性把笔扔下,抽出了多复印一份的试卷,还有一袋巧克力,送到楼下给唐棠。


    唐棠永远都是站在贺兰诀,替姐妹发声。


    “别管他说什么,至少是惹你不高兴了,就算要挑毛病,语气也婉转一点吧,这人怎么从来不会顾及别人的感受。”


    “你真的不打算换座位吗?都这样不对付了,不是说那个曹清蓉跟他相处不错么,你跟曹清蓉换位置,跟高灵坐,我想你们班主任肯定点头。”两人平时消息八卦交流得多,唐棠对她身边的人也能点得出名字来。


    贺兰诀也说不上来为什么,一来可能已经习惯,二来不想主动让渡位置。


    没道理她成人之美。


    “这学期马上要结束了,下学期再说吧,到时候范姐可能要重新调整位置……”


    期末期间,连体育课都匆匆结束,改成了主课,大家都忙着复习,考试成绩决定了贺兰诀的压岁钱,也决定了春节阖家气氛,不努力不行啊。


    贺兰诀又收到了郑明磊发给来的复习资料,说起来,她也有好几个月没有看见郑明磊了,只在光荣榜上看见过他的名字,好像是拿了什么优秀学生奖,全校表扬。


    她和廖敏之突然偃旗息鼓,进入了火山休眠期。


    不吵架了,明里暗里的小动作也没了,三八线越轨也不管了。


    贺兰诀有时候还帮忙递个东西,捡个笔什么的。


    廖敏之理所当然跟她说谢谢,她瞪着他,堵着自己的耳朵。


    不想听见谢谢这两个字,总不能叫他闭嘴吧。


    他默默转回了自己的目光。


    两人除了没交集不说话,其他一切看着挺正常的-


    付鲲鹏给贺兰诀发消息:“中午我路过你们学校,有正事找你。”


    贺兰诀和况淼淼出了校园,果然见付鲲鹏在路边等,梳了个二八分油头,这么冷的天装酷,只穿着件薄绒的牛仔外套,跨在一辆旧摩托车上,看见两人,眉毛一飞,扬着手小跑过来。


    那二十块钱没白给,付鲲鹏在庙里替她求了支学业签,上上吉。


    他今天特意把签文带来给她。


    “我在文曲星面前磕了三个响头,最后抽了个上上签,给,把这签文压在书桌下,考试倍灵。”


    贺兰诀没想到他真去了庙里求签,觉得挺麻烦人家的,打开签文又觉得有点好笑,上面乱七八糟四句诗,什么功名富贵长安。


    “谢谢。”


    况淼淼跟付鲲鹏也还算熟,笑问:“我也考试,早知道也让你帮忙求个签了。”


    “有有有,别急。”


    付鲲鹏从包里掏出个粉红色纸符出来,塞给况淼淼:“给你带了个桃花符,把喜欢的人名字写在符上,心想事成。”


    况淼淼又瞅了眼他的包,一大包的符纸:“你这是去搞批发去了?”


    “都是佛祖开过光的,十块钱一张卖给我们学校那帮女生,也能挣不少。”付鲲鹏得意地打了个响舌。


    他两人说话,贺兰诀看见旁边有个卖钵仔糕的小摊,过去买了十个钵仔糕。


    她和赵玲都爱吃钵仔糕,打算带回家加餐,付完钱过来,递给况淼淼两个,又给付鲲鹏两个。


    付鲲鹏受宠若惊,连声道谢,眉开眼笑地接了,揣进了兜里。


    “不敢吃,我带回家供起来,这可是兰诀妹妹赏下来的吃食,金贵着呢。”


    这人正经没一刻,又油嘴滑舌起来。


    付鲲鹏没久留,后头还有事,骑着摩托车扬长而去。


    两人吃着钵仔糕,况淼淼扭头:“我觉得你不讨厌付鲲鹏啊。”


    “对。”贺兰诀想了想,“吊儿郎当的,不过自力更生,很值得人佩服。”


    “那廖敏之呢?”况淼淼含笑,“你俩现在什么情况?”


    贺兰诀皱着鼻子冷哼一声-


    贺兰诀对付鲲鹏取消了□□在线隐身,这个设置被付鲲鹏察觉,仿佛一夜春风突然苏醒,他时不时刷存在感,找机会跟她闲聊唠嗑,看贺兰诀不理他,有时候也发视频或者照片过来。


    爬山钓鱼、满城兜风,玩游戏打台球,酒吧飙歌,甚至还能去废弃厂房探险。


    背景挺杂,朋友也很多,呼朋引伴,男生女生都有,认识的不认识的,甚至还有况淼淼和她的室友学姐出镜。


    贺兰诀都不知道小小的北泉市有那么多能玩的地方,也不知道一个高中生的消遣活动能如此丰富。


    【今天逃课去市民广场的水库钓鱼,你猜怎么着,两条大鱼。】


    付鲲鹏问贺兰诀要不要,打算送给她,贺兰诀哪敢,连连拒绝,付鲲鹏跟朋友把鱼拎到了饭店,现吃现杀,还特意秀给了贺兰诀看。


    一盘热腾腾的红烧鱼块。


    她每天两点一线,家距离学校只有一公里,消遣就是在学校八卦聊天、吃东西逛学生街、偷偷玩手机,租书屋看两本盗版漫画。日常操心自己的成绩和未来的高考-


    喷泉广场有一家人气不错的美发美容店,赵玲办了会员卡,贺兰诀正要去剪头发。


    谁知付鲲鹏也顺藤摸瓜跟过来,神秘兮兮把贺兰诀吓了一跳。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贺兰诀惊讶,“我什么也没说啊。”


    “我开了天眼。”付鲲鹏嘻皮赖脸,“心有灵犀,一猜你就在这。”


    贺兰诀无奈翻了个白眼。


    理发店小哥握着贺兰诀一把头发,笑眯眯问:“男朋友?”


    “当然不是啦。”贺兰诀慌忙解释,“认识而已。”


    “朋友,普通朋友。”付鲲鹏涎脸凑上来,“你剪什么头发?”


    头发长了,贺兰诀只想简单修修,伸手比划了一下:“剪短一点点就可以了。”


    付鲲鹏站在理发师身边,同撮起她的一截发尾,夹在指间。


    贺兰诀觉得怪怪的,又说不出哪里怪。


    两个非主流Tony凑在一起商量:“最近不是很流行那个,离子烫,她头发厚,做出来效果肯定又黑又亮又滑。”


    “有刘海是不是会显得可爱点?”


    “染个颜色也不错,最近很流行巧克力色。”


    “喂,付鲲鹏,你能不能不添乱。”贺兰诀扯开自己的头发,“给我随便修一下就可以了,我们学校有规定,不能染烫。”


    “这么长的头发,随便修不是可惜了吗?”


    “其实你很合适做个造型。”


    “小妹妹是不是还在上学,冬天洗头也麻烦,短一点,来个日系短发,原发色,特别俏皮可爱。”


    “对对对,短发,跟日剧那种一样,叫什么,元气,卡哇伊。”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纯粹把贺兰诀当空气。


    后来,不知道是贺兰诀听晕了还是被劝动了,理发师精雕细琢给她剪短发,又烫了发尾。


    为了这个脑袋,贺兰诀在理发店坐了三个小时。


    付鲲鹏悠闲自得蹬了把椅子坐在她身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脸坏笑陪她坐了三个小时。


    最后出理发店的门,贺兰诀围好自己的毛绒围巾,风吹动她的细碎头发,柔软发丝落在卷翘的睫毛。


    付鲲鹏笑了,两手揣进裤兜,顶着寒风。


    “这才是初恋的模样。”


    “你初恋不是个大姐大吗?”


    “以前那些都不作数。”


    “无耻,渣男。”


    天快黑了,华灯初上,贺兰诀加快脚步。


    她着急坐公交回家,再不回去,老妈又好唠叨了。


    “贺兰诀,我送你。”付鲲鹏追上她。


    广场上的音乐喷泉擎出水柱,两人从喷泉旁绕过。


    贺兰诀瞄见个熟人。


    廖敏之穿黑色羽绒服,浅蓝色牛仔裤,帆布鞋,裤管空荡荡的,显得腿格外修长,脸庞在灯光的映衬下莹白如玉,眉眼清隽如刀刻。


    他手里抱着个汉堡店的纸袋,一手牵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小女孩梳羊角辫,嘴里叼着棒棒糖,两人杵在喷泉前,看水花坠落腾空。


    贺兰诀跨上了付鲲鹏的摩托车。


    “坐好了。”


    摩托车启动,发动机发出一声低吼。


    她一上车就后悔——这摩托车没有头盔。


    “我要下来!”


    车子窜出停车区,贺兰诀一声尖叫。


    “啪!”


    她的脸砸在付鲲鹏后背。


    “抱住我的腰,别摔了!”


    付鲲鹏车技不错,自如穿梭在车流里,摩托车驶出了主干道,拐到市区边缘的支道,绕一个大圈去北泉高中。


    这边行人少,车也少,路上还算空旷。


    车速逐步提快,声音轰隆隆的,霓虹灯和路边的广告牌飞快掠过,冷风拍打在脸上,凛冽冰寒的气息让人喉咙发痒。


    贺兰诀没敢说话,紧紧揪着付鲲鹏的外套。


    仿佛要飘起来,身体和脑子都是空白的,很刺激,好像又有一点模模糊糊的快乐。


    和枯燥乏味的学海生涯不一样。


    摩托车停在巷口。


    “刺激吗?”


    从摩托车上滑下来,贺兰诀的还在扑通扑通跳,腿有点发软,长长地吁了口气,连谢谢都没说,埋头往家跑。


    付鲲鹏支着腿,慢悠悠点燃一支烟,烟头冒出星火,他看着那个纤细背影,轻飘飘吐了一口青烟。


    淡淡的烟雾笼罩着他的眼睛。


    第25章


    贺兰诀的新发型受到了一致好评, 连赵玲都夸了几句。


    她马尾当然可爱,但短发格外清新灵动,乖巧俏皮, 她又爱笑, 歪着脑袋,眼睛弯成月牙, 星眸闪着光。


    是个糖分超标的小甜妹。


    摩托车飙车事件后,贺兰诀偶尔还会回味一下“自由”的感觉——她连自行车都没有畅快骑过, 在游乐园里和小孩玩碰碰车就很开心。


    她和付鲲鹏的接触也逐渐增多,付鲲鹏打着朋友的名号,相处很有分寸,何况有况淼淼这个联系纽带——况淼淼知道付鲲鹏喜欢贺兰诀,但大家都是朋友, 自由社交, 走到哪一步任由各自发展, 她不撺掇,也不拦着, 是放任派友人。


    冬天学校没有午休,贺兰诀回家吃完中饭再去学校, 这也成了她的摸鱼时段, 挤点时间去租书屋或者逛学生街。


    她在小吃摊买糖炒栗子, 付鲲鹏路过, 特意过来打招呼。


    “怎么总是能遇到你?”


    “哥们要约会, 我当司机,正好在这附近闲逛。”


    他和况淼淼室友的男朋友是铁哥们, 倒真的常在北泉高中附近转悠。


    “我跟两个男生同路过来。”付鲲鹏扭头, 眼睛望向一侧, “那两人,是不是你们班的。”


    贺兰诀转身一看——廖敏之和顾超。


    两人走在马路另一侧,送了个眼风过来,显然也是看见她了。


    “对。”


    “那个穿限量球鞋的,叫顾超?是那幢楼的大红人吧。”付鲲鹏语气闲闲,“又帅又有钱,况淼淼跟他走得挺近的,还挺帮他说话的。”


    就是前阵子下晚自习,护送贺兰诀回家的男生。


    “嗯。”


    “另一个呢?那个皮肤白的,刚才下楼梯,看了我好几眼,我寻思我也不认识他,那眼神冷飕飕的,跟冰块一样。”


    贺兰诀低头剥栗子,扔进嘴里:“我同桌,廖敏之。”


    “你同桌?就他啊。听说是个聋子,说话怪腔怪调的。”付鲲鹏啧了声,“浪费了这张脸,送我多好。”


    贺兰诀秀眉猛地往下一压,不高兴:“听说?”


    “听谁说的?淼淼告诉你们的?她这样说的?”她语气明显冷淡下来,“他不是聋子,他听得见声音,只是听力障碍,说话也不奇怪,他话说得很好,你们用词能不能尊重下别人。我打电话问问淼淼……”


    付鲲鹏看她神色似乎不悦,连忙解释,也不是他直接从况淼淼嘴里听到的,就是大家坐在一起闲聊,有些话传来传去,学姐们说起北泉高中的帅哥,点名况淼淼班上的顾超,再提及廖敏之,有这么一号人物存在,还在顾超那见过真人,人是真的帅,就是有点生理缺陷,跟正常人不一样,没法正常沟通,要不然女孩子早就蜂拥而上,又集体八卦了一番何雨濛的事情。


    贺兰诀没想到在付鲲鹏嘴里听见何雨濛的名字。


    付鲲鹏见她听得入神,一股脑倒出来:“何雨濛踹她男朋友,不都是为了这个……廖什么来着。她劈腿被逮住,说看他可怜,又是同情又是怜悯什么的,把自己撇了个干净,事情搞大了闹起来,还打了一架,把自己男朋友送进了医院……后来这事也就悄悄过了……”


    顾超长话短说,没提及的事情,贺兰诀今天听了个明白。


    她手里攥着颗栗子,心绪有一丝抽离,不知是听八卦的心态还是别的,跟付鲲鹏聊了一回,看时间不早,扭头往学校去。


    顾超和廖敏之两人杵在校门口,看见贺兰诀飞奔过来。


    顾超懒洋洋换站姿,撞廖敏之的肩膀:“走了。”


    “你俩怎么在这?”


    “等你呗。”廖敏之不说话,开口的人只能是顾超,“看你俩叽叽咕咕聊了半天,那男的又缠上你了?”


    “也不是。”贺兰诀扭捏了一下,“我和他……勉强也算个朋友吧,没什么事。”


    “没事就行,你自己小心点。”


    “知道啦。”


    三个人往学校去。


    没有况淼淼,气氛就很尴尬。


    顾超面对贺兰诀,总是有点心虚,还好自恋的事只有他和廖敏之知道,不然真要遁地走。


    廖敏之又一副无波无澜的模样,谁跟他说话,真不如省点力气。


    贺兰诀一时也不知道聊什么。


    进了教学楼,顾超去了洗手间,贺兰诀和廖敏之走向教室。


    只有脚步声回荡在耳边。


    “离这种人远一点。”他低头看着脚下的台阶,冷不丁冒出了一句话。


    声音冷静又克制。


    “什么?”


    贺兰诀愕然扭头。


    “近墨者,黑。你根本不会交朋友。”他漆黑的眼神锁着她,冷淡到近乎冷酷,“什么都不懂。该学习的时候,只会给自己找麻烦。”


    这下贺兰诀懂了,知道他说的是谁。


    她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近墨者黑”。


    也从来没有因为付鲲鹏,影响过自己的学习。


    这人有没有一句能听的话?


    贺兰诀冷哼,撇撇嘴:“我当然不会交朋友啊。活该眼瞎,错把冷血蛇当朋友,还被反咬一口。”


    “拜托,你才应该,不,我才应该离你远一点。”


    廖敏之脸色一滞。


    她趾高气扬地走进了教室。


    贺兰诀有种炫耀式的逆反心理。


    其后某天,她在廖敏之的视线下,跟付鲲鹏去了台球室。


    台球,一个从未触碰过的领域。


    另一种和贺兰诀完全绝缘的球类运动。


    台球室摆了几张球桌,一群男生围着,看见付鲲鹏来,接二连三吹起了口哨。


    看来都是熟人。


    这群人乌烟瘴气的,贺兰诀本来也没多大兴趣,揣着手悻悻站着,看了一遍玩法:“我走了。”


    这条街她也熟,经常路过,往前走就是几家网吧,十字路口一拐,就是商业街,有一爿小吃店和卤味店,她过来买只卤鸭回家。


    付鲲鹏把她送走,又折回了台球店。


    “大鸟,你新追的马子?”


    这群人平日相处惯了,出口成脏,还喜欢来两句港台腔装酷。


    “什么马子。”付鲲鹏笑嘻嘻拿巧克力粉砸人,“我妹妹。”


    “你姐妹也不少啊。”有人直接唱起来,“你究竟有几个好妹妹,啊,为何每个妹妹都嫁给眼泪~”


    “滚!”


    “挺清纯的啊,北泉高中的?到手了没有?”


    “急什么?慢慢来,是我的,跑不了。”付鲲鹏一竿入洞-


    期末考试来得很快。


    六门考试,两天半时间,时间安排得很宽裕。


    考完之后再补课七天——公布期末成绩,老师讲评试卷,总结本学期的知识点。


    接下来就是万众瞩目的寒假,姗姗来迟的春节。


    贺兰诀把手机锁进了抽屉,铆足了劲临阵磨枪,挑灯夜战。


    考前最后一天。


    郑明磊意外出现在高二七班门口,朝贺兰诀点头微笑。


    她顶着班上同学的好奇目光,“蹭”地跑出去招待贵客。


    郑明磊送了支钢笔过来。


    笔身金灿灿的,上面还刻着字,像是比赛奖品。


    “幸运钢笔。”郑明磊把笔给她,“笔没有什么特别,但这个奖我纯粹是靠运气得的,很幸运,希望把好运气分享给你。”


    贺兰诀握——丽嘉着笔,有点疑惑。


    她和郑明磊在学校极少主动来往,以前也从来没送过东西。


    “我前几天去自来水公司找我妈,遇见赵阿姨,聊了几句,赵阿姨说你这阵子挺紧张的,熬夜到很晚才睡,还叮嘱我,要是在学校看见你,让我好好鼓励你几句。”


    像是赵玲的作风。


    “哪有那么夸张。”贺兰诀嘟囔,不过还是感激地把笔收下,“谢谢。”


    郑明磊换了个话题,笑容温柔:“贺兰诀,高中已经过了一半,想好念什么大学了吗?”


    “没呢。”


    以贺兰诀的年级排名和往年北泉高中的录取率,如果不退步,大概只能上个普通二本,哪个学校,还真的不好说。


    “没想去首都吗?”


    “首都谁不想去,当然要有实力啊。”她有点丧气,“我不行欸。”


    就算是首都最差的二本院校,分数线也远超省内录取线。


    郑明磊停顿了两秒,缓声道:“我要做的事情很多,暂时只顾得上自己。我走的是竞赛保送这条路,现在是一月,决赛大概在今年十月份,那时候我们已经在高三……如果保送成功,那我不参与高考,后面的时间自由支配,如果保送不成功,我跟大家一起奋战到明年六月。”


    他看着面前的女孩,她昂着头看着他,眼神明亮又认真,一如儿时。


    “贺兰诀,今年是我们至关重要的一年。”他微微一笑,“要好好学习,只要有决心,就没什么不可以。”


    贺兰诀有点焦虑,又有点茫然地看着眼前人。


    明年,她就要高考了-


    第一天考的是语文和物理,拿到试卷,贺兰诀松了一口气。


    题型很熟悉——多亏了况淼淼从学姐那拿来的试卷,在某人的刺激下,她真的有好好琢磨某些知识点。


    最后一场是英语。


    监考铃声一响,贺兰诀放下笔。


    这几天她考得很流畅,不管是笔,还是思绪。


    十一点半出考场,下午休息,贺兰诀已经跟赵玲提前申请,考完跟朋友在外面玩,门禁时间是晚上八点。


    贺兰诀先去找唐棠。


    高二高三的期末考是同时进行,考试一结束,学生街人潮汹涌,两个年级的学生像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逛,每家店都插不进脚。


    贺兰诀很喜欢这种热闹。


    两人先去拍大头贴,再找地方吃午饭,下午唐棠班上有茶话会,两人又回了教室。


    自己班上人不多,几个男生围在一起玩手游,贺兰诀跟同学聊了会天,收到班级群消息,今天班上小集体活动,有搭伙看电影的,有去游乐园的,有人报了个地址,说是班级组织的KTV,喊大家过去玩。


    况淼淼一直在找贺兰诀,她在校外的奶茶店,约着贺兰诀一起去KTV。


    付鲲鹏也打电话过来,祝贺贺兰诀顺利结束考试,问要不要过来玩,他们那边很热闹。


    活动太多,贺兰诀拿不定主意,索性去校外和况淼淼汇合。


    况淼淼正在和顾超打电话,顾超今天更忙,赶场子,有三个局。


    “我们先去,顾超他跟篮球队那帮人聚会,晚点过来。”


    “行。”


    两人打车去了KTV,其实也不远,北泉很小,去哪里基本都是起步费。


    付鲲鹏打电话给况淼淼,问到哪儿了?需不需要过来接?


    贺兰诀疑惑:“我们去哪家KTV?谁组织的?”


    “皇家一号,学姐和男朋友搞的。”淼淼低头狂发消息,“人挺多的,付鲲鹏他们都在,有不少高三的学姐学长。”


    “不是班上组织的KTV吗?”


    “不是啊,付鲲鹏不是也给你打过电话了吗?说我们俩一起过去。”


    贺兰诀撑着下巴:“电话太多,我都被你们搞糊涂了。”


    去的地方是家综合休闲场所,装潢金碧辉煌,一楼酒吧餐厅,二楼KTV,楼上洗浴桑拿酒店都有。


    贺兰诀以前和同学去的都是学校周边的小型KTV,条件普通,纯K歌。从没踏入过这种场所,一路好奇张望,小土鸡一样跟着况淼淼走。


    上了二楼,拐进了一间包厢,沉重雕金大门乍一推开,鬼哭狼嚎之音和五颜六色的舞池灯光扑面而来。


    躁动又自由的气氛。


    音乐鼓点咚咚咚地回荡在屋里,贺兰诀觉得自己的血液和心脏也在鼓动。


    与其说是KTV包厢,不如说是派对套房,大厅一溜金丝绒沙发,套房里还有麻将室、私人音乐包厢和休息室。


    人真不少,或站或坐,聊天说话,玩游戏打闹,挤得满满当当。


    付鲲鹏正在和朋友喝酒,捏着酒杯,从人群拨过来,笑嘻嘻说欢迎光临,聊了几句,又被人拽走。


    里有人唱歌,有人玩跳舞毯,也有打麻将,有谈天说地的。


    墙角放着几台游戏机,贺兰诀玩的是个捉迷藏的游戏,顺便听旁边学姐们聊天八卦。


    服务员送了两托盘酒水过来,玻璃小杯子盛着五颜六色的液体,还浮着小冰块,剔透漂亮。


    大家都分了一杯,贺兰诀问淼淼:“这是什么呀?”


    “雪碧兑的果汁酒,有点酸酸甜甜的,跟啤酒度数差不多吧。”


    贺兰诀的老爸有喝啤酒的习惯,每年夏天,贺兰诀都会在老爸的酒杯里嘬两口冰啤酒,她端着杯子,小口抿了下,橙子和菠萝味,混着一点酒精,酸酸甜甜很清凉。


    屋里又闷又热,大家都脱了外套,脸上都浮着红晕,贺兰诀坐了会,已经觉得有点口干舌燥,到处找水喝,桌子上的果汁酒还有剩余的。


    贺兰诀又抿了一杯。


    再过一会,她摸到自己面上滚烫,身上软绵绵的,觉得不对劲。


    “淼淼,我们回去吗?”


    “怎么了。”况淼淼摸她的脸颊,“你脸怎么这么红。”


    “我有点头晕。”她眼睛微饧,懒洋洋提不起劲来。


    包厢里的人进进出出,已经换了一波面孔,连付鲲鹏也不知道哪去了。


    “你去洗把脸。”况淼淼看时间,“这边也快散场了,顾超还有一会就过来,等他来了,咱们一起走好吗?”


    “好。”


    包厢里就有洗手间,不过一直被人占着,贺兰诀出了包厢,沿着走廊的指示标,出去找洗手间。


    长长的走廊贴着暗紫色的壁纸,壁纸上一圈圈漩涡状的花纹图案,暗红的地毯也是花的,贺兰诀走过去,只觉得整个人都晕乎乎的。


    从洗手间出来,贺兰诀眯着眼睛往回走,已经迷路了。


    明明这边传来音乐声,一样的走廊,一样的包厢门,一样的房间格局和陈设,桌子还搁着一堆酒瓶,却是空荡荡的。


    “那边那个。”几个在走廊的男生看着贺兰诀摇摇晃晃路过,“不是付鲲鹏追的那个妹子么?”


    “怎么走隔壁包厢去了?”


    “大鸟不就在里头睡觉么?”


    几个男生对望了一眼,笑容邪气:“开搞了?”


    “不是还没追上么?”


    “这不是机会来了?”有人扬起下巴,“把门锁了,关上一晚,你们说大鸟要不要谢我们?”


    贺兰诀站在空荡荡的包厢里,愣了几秒。


    走错了吗?


    大门“嗒”一声阖上。


    贺兰诀回头,过去拧门把手。


    纹丝不动。


    她那一点半点稀薄的酒意,瞬间吓得无影无踪,整个人都清醒过来。


    拍门喊叫,没反应。


    狂按屋里服务铃,也没反应。


    贺兰诀慌了,贴在门上,扯着嗓子喊人。


    没有带手机,她是穿着毛衣出去的,手机塞在外套兜里,外套书包都在包厢里。


    付鲲鹏被门外的声音一吵,那点酒劲也过了,摇摇晃晃从沙发上爬起来,开门一看,也是愣了。


    两人异口同声:“你怎么在这?”


    “隔壁太吵,我们挪了两箱酒过来拼酒,我喝多了,在这躺会。”


    有同伴,贺兰诀心里的害怕退却了大半。


    “我走错了,不知道怎么回事,门突然关上了。”贺兰诀问他,“你会开门吗?这门拧不动。或者打个电话,让服务员过来看看,这门怎么回事。”


    夕阳的余晖投射在壁纸上,浅黄的绒面壁纸,折射着金粉的亮光。


    屋里就他们两个人。


    难得的独处时间。


    付鲲鹏看她慌慌张张扭门把手,心里懒懒的,说不出的舒畅,好整以暇倚着门:“我手机没电了。”


    “这门隔音效果贼好,你叫破喉咙也没人听见。而且是密码锁,你再晃门也没用,把门弄坏了,还得赔。”


    “对了,晚上十二点,清洁工统一打扫卫生,会有人进来。”


    贺兰诀小脸刷地一白,晚上十二点,家里要急疯了。


    “那怎么办?”


    “慢慢等呗。”付鲲鹏往沙发上一靠。


    “我不能等。”贺兰诀急得跺脚,“我要回去了。”


    “急什么,隔壁要是能发现丢了两人,肯定会找的,我们等着就是了。”


    贺兰诀转念一想,她不在,况淼淼总能发现的吧,两个包厢就在隔壁,总有人能听见一点声音吧。


    她就守在门边,找了个啤酒瓶,咚咚咚、咚咚咚敲着门。


    付鲲鹏没个正形,有一搭没一搭跟她聊天。


    一个小时后。


    贺兰诀眼睁睁看着最后一丝余晖退出窗户。


    她奔到窗边——外面是一堵围墙,还围着防盗网。


    “我要回家,我要回家。”贺兰诀无头苍蝇一样撞在门上,回头看沙发上的人,“付鲲鹏,你能不能想个办法。”


    付鲲鹏半眯着眼,默默看她很久了,不知道在想什么。


    贺兰诀没由来心慌。


    “我能有什么办法。”他懒洋洋走过来,倚在她身边,似笑非笑,“别哭丧着脸,笑一个?”


    他语气飘着暧昧:“你怎么那么爱笑啊,看见人就要笑,一说话也笑,说完了也要笑。”


    “我现在没笑。”贺兰诀悄悄往旁挪了一步。


    她毫无笑意,甚至快哭起来了。


    付鲲鹏倒是吊儿郎当笑了。


    他往前迈一步,微微弓着腰,表情还是嬉皮笑脸的,眼神却盯在贺兰诀脸颊上,认真打量她。


    窗外天色昏暗,包厢里的灯光也是暗的,很安静,安静得近乎诡异。


    付鲲鹏的目光带着无形的压迫力,贺兰诀突然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咚咚咚地回荡在胸膛里,一种本能的不安泛起,她神色紧张,后背紧贴着大门,注视着眼前。


    他笑嘻嘻撑着脑袋,长腿一跨,把她拦住,嘻皮涎脸:“当我女朋友,我想办法把门打开。”


    “不行。”贺兰诀脸一沉,直接拒绝。


    “那没办法,咱只能在这耗着了。”


    贺兰诀缩了下肩膀。


    他看她那副楚楚可怜又慌张的模样,笑容有些得意。


    “你亲我一下,我来开门。”他指指脸颊。


    “不行。”贺兰诀嘴唇颤抖了下,脸色很难看:“你快把门打开。”


    他笑了笑,舌头刮着后槽牙,手臂撑在门上,身体支出一点空隙,居高临下看着眼前的女生。


    偶像剧里,女孩子都喜欢这个“壁咚”姿势。


    付鲲鹏直觉贺兰诀不讨厌他。


    无人的空屋,暧昧迷离的灯光,激烈的强吻,强势的拥抱。


    女孩子嘛,都喜欢欲拒还迎。


    贺兰诀一颗心吊在嗓子眼里,屏住了呼吸,缩紧身体,悄悄往下滑。


    付鲲鹏猛然凑过去。


    她尖叫一声,伸手抱住了自己的脑袋。


    付鲲鹏捉住她的手腕。


    微凉、纤弱、柔软、无骨,攥在手里,酒意和心闸轰然开了-


    廖敏之去了网吧。


    家里没有电脑,他想查点资料,下载些文件,要么去顾超家借用电脑,要么来网吧。


    网吧里都是人,廖敏之找了个角落,登录□□,国内和日本只有一个小时的时差,他和老爸廖峰都是□□联络,快过年了,廖峰托人寄了点东西回国。


    班级□□群里一直有人说话起哄,讨论的都是吃喝玩乐,他瞥见几张KTV的自拍照,把群消息关了。


    顾超发消息过来,问他在哪,廖敏之回了两句,没打算参与班上的活动,在网吧留到傍晚,退机准备回家。


    出了网吧,外面也是人头济济——这一条街算是北泉市的网吧街,汇集了几个学校的学生。


    自行车停在马路边,廖敏之步行过去,几个男生明显带点醉意,勾勾肩搭背,晃悠悠从街那头走过来,嘴里叼着烟,吞云吐雾。


    他瞟了眼。


    不认识,但其中有个人见过两次,经常出入顾超那幢楼。


    “你们说付鲲鹏会不会搞?”


    “那KTV包厢有套,够他一夜七次。”


    “追了那么久,连手都没摸过,要我说有什么好追的,北泉高中的女生个个都傲得不行,碰一下就要死要活的,睡起来没劲。”


    “……”


    廖敏之盯着那几人的嘴巴。


    语速很快,口型不完整,他勉强能读出几个词。


    廖敏之低头看手机,班级群里,况淼淼下午一直在群里聊天,贺兰诀也冒过泡,两人在一起。


    他眉头微敛,握着手机,头脑空白了几秒。


    任怀曼问他什么时候回去,他买了薯条和炸鸡,廖可可眼巴巴等着他回去。


    廖敏之跨上自行车,朝着家的方向去。


    路过一副KTV广告牌,彩色串灯缠绕着话筒和音乐符,灯光跳跃在夜幕里,像一眨一眨的眼睛,俏皮地凝视着他。


    廖敏之猛然刹住自行车,沉沉地吁了口气。


    他低头按手机,修长十指在冷风中微颤——贺兰诀删了他的□□,而且,他并没有存她的电话。


    【顾超,找一下贺兰诀。】


    【找一下况淼淼,问问贺兰诀在哪儿?】


    顾超没有回消息。


    廖敏之等不及,直接拨了电话,盯着手机屏幕。


    一遍遍,等待电话接通。


    顾超第一次接到了廖敏之的电话。


    破天荒的诡异。


    “喂,你怎么给我打电话了?这里太吵,我没听见。”


    “我听不见。”手机里声音沉闷又急促,“如果你能听见我,顾超,找一下贺兰诀,找一下况淼淼,问问贺兰诀在哪?看看我的消息,回我的消息。”


    廖敏之贴着手机话筒,重复了一遍。


    况淼淼和顾超在一起。


    顾超去KTV打了个照面,那边正好要散,一帮人出来吃晚饭,找了家海鲜大排挡,男生们聚在包厢里说话,女生们在外面点菜。


    “贺兰诀在哪?”


    “她早就回家了。”况淼淼微讶,“怎么了?”


    廖敏之的电话紧接打过来。


    “找到了吗?她在哪里?”廖敏之对着话筒,“我身边有人,你直接跟我说话。”


    他直接拦了一个路人。


    “廖敏之,你能听见我说话吗?我是况淼淼,兰诀她回家了。她在KTV喝了两杯酒,可能有点头晕,说想回家,然后她去洗手间。再然后,我们玩了会,顾超也过来,大家收拾东西走。兰诀不在……有人说看见她先走了。”


    况淼淼说道最后,已经接近吞吞吐吐,面色疑虑:“我没注意,我走的时候没看见她的书包和外套,我想也是她不舒服,先回去了。”


    顾超皱着眉头,拿况淼淼的手机给贺兰诀打电话。


    “贺兰诀的电话没通……要不然去她家问问。”


    那路人把声音复述给廖敏之。


    廖敏之盯着路人口型,咽了咽喉咙,声音紧绷锋利:“哪个KTV,你们在哪个包厢?”


    “建设东路,皇家一号,二楼左拐第一个套房。”


    他一张脸冷若寒冰,蹬着自行车,调了个头,飞窜出去。


    天已经黑透了,他觉得贺兰诀不至于蠢到这程度,会在那家KTV留下来-


    KTV招牌极其惹眼,廖敏之把自行车往路边一扔,飞奔进去,直接去了二楼。


    包厢里已经收拾得差不多,门口堆着两箱空酒瓶,等着人拖走,最上头扔着个书包,拉链上吊着只小熊玩偶,白色的羽绒服外套。


    廖敏之扑进去,只有一个保洁在拖地,拖把在地上划出水痕。


    “贺兰诀?贺兰诀?”他声音沙哑又模糊,音调怪异。


    “人早就走光了。”


    隔壁包厢门开着,付鲲鹏黑沉着脸,在洗手间处理伤口,他脸上被挠了几条指甲痕,虎口也被划破了一道。


    地上都是啤酒瓶的玻璃碎渣。


    廖敏之看见满地的玻璃渣,瞳孔猛然一震,全身血液宛如冻住,攥着青白的拳头闯了进去。


    付鲲鹏从洗手间出来。


    “贺兰诀。”廖敏之挨个房间搜人。


    “别找了,她不在。”付鲲鹏龇着牙。


    地上的玻璃碎渣,沾着血迹。


    “她人呢?”


    “我哪知道?”


    “贺兰诀人呢?”廖敏之目光如寒刃,盯着他脸上的指甲痕。


    “你不是聋子吗?能不能听见我说话。”付鲲鹏心里也郁卒到呕血,冷脸,“这里没人,要找人去别处找。”


    廖敏之摸着地上的啤酒瓶。


    “你对她做什么了?”


    “什么都没做。”付鲲鹏啐了口,扭头就走。


    廖敏之脸色还是凝重的,疾步过去,眼神已经几乎锐利到阴戾。


    锋利的啤酒瓶直直往前砸。


    付鲲鹏暗觉不对,警觉往旁一闪,扑面而来是一记重砸。


    两人扭打在一起。


    论打架,付鲲鹏大概也没有输过。


    可眼前这个人像个疯子。


    不管他拳头和腿怎么招呼,这人仿佛要弄死他,死死地钳住了他的喉咙,付鲲鹏始终挣扎不脱那只手,两人滚在一起,拳打脚踢,把地板砸得嘣嘣响。


    不知何处抓来的玻璃酒杯,沉重又迅疾砸在他眉骨和太阳穴。


    付鲲鹏眼睛剧痛,眼前金星乍闪,发出一声惨叫。


    廖敏之听不见声音,只朝着人最脆弱的地方下手。


    “贺兰诀呢?”


    “走了。真走了,刚走没多久。”付鲲鹏眉角血汩汩淌下来,“我没碰她,真的没碰她。”


    包厢有高中生斗殴。


    刚才的确有个小女生,埋着头,匆匆跑出了KTV。


    廖敏之沿着路左右张望,一路飞奔找人。


    强烈的心跳,像耳鸣,扑通扑通回荡在耳道里。


    “贺兰诀——”


    冷风刮过,刺骨冰寒,也让人心惶惶。


    贺兰诀低头走得飞快,边走边哭,边走边抹眼泪。


    半是羞愧半是难堪。


    还有这个年龄强烈的羞耻感——欺骗、抛弃、虚伪、丑陋、愚蠢这些字眼都浮上来。


    昏暗路灯下那个纤瘦的人影。


    她只穿着米白色的毛衣,走在人行道里侧,藏在阴影里,像瑟缩在黑夜皎洁的花。


    “贺兰诀——”


    贺兰诀仿佛听见有人喊她的名字,语调焦灼又奇特,她开始往前飞奔,脚步声踏踏踏紧跟上来。


    旁侧超市门前有个花坛,贺兰诀绕着花坛走,躲在枯萎的枝藤下。


    她用冻僵的手捂着脸,眼泪从指缝里往下淌。


    廖敏之默默站在她面前,长长舒了口气,递过去一张面巾纸。


    贺兰诀咬着唇,拧了下身体。


    纸巾锲而不舍递在她面前。


    她接了,把纸巾捂在自己眼睛上。


    手帕纸很快洇出水痕。


    有窸窣声音,而后是带着体温的外套披在她肩头,贺兰诀往后退一步,甩开肩膀不肯穿,廖敏之拽着羽绒服的衣襟,弯下腰,直接把衣服拉链拉上,把她整个人裹在宽大的羽绒服里,只露出一双泪意汹涌的眼睛。


    贺兰诀被衣服的温热烫得发抖,眼睛已经哭得红肿,胀痛得睁不开。


    廖敏之又递过去一张纸巾。


    她的眼泪一直汹涌,默默地往下淌,好像没完全有声音,他盯着她,不确定她是不是有发出声音,只是知道她肩膀剧烈抽动,委屈至极的模样。


    面巾纸哭湿了一张又一张。


    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眼泪,怎么也止不住。


    再也没有能擦眼泪的东西,她依然倔强地拗着脸不看他,两行清泪淌下脸颊,滚进了衣服里。


    贺兰诀开始神经质地搓自己的手背,搓脸颊和额头,一遍又一遍,仿佛想擦掉什么痕迹。


    “他碰你哪里了?”他目光阴冷,薄唇抿得很紧,“我们报警……”


    贺兰诀哭得更大声了,手背重重地抹过自己脸颊。


    他拉下自己的袖子,蒙住指腹,用衣袖反复搓她的脸颊,把她的脸颊搓得通红发烫,再搓她的额头,她的手背。


    力道很重,火辣辣的疼,仿佛脱了层皮一样。


    “没有了,全都搓没了。”他最后一遍遍抹她的眼角,声音微凉,焦灼不耐烦,“别哭了。”


    眼泪渗进了他的衣袖,冰凉凉贴着他的皮肤,仿佛又是滚烫的、刺痛的。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


    贺兰诀哽咽,睁着肿胀酸痛的眼睛,泪眼朦胧看他一眼。


    她一双乌黑的眼眸浸泡在泪液里,发红的眼眶肿着,眨一下坠满泪珠的羽睫,像闪闪躲躲,受伤哀鸣的小兽。


    廖敏之的心停顿了万分之一秒。


    他语气带着寒意:“你怎么那么笨。来者不拒,都不挑朋友的吗?”


    贺兰诀抽抽搭搭,提起嗓子,又哭得实在说不出话来。


    他站在她面前,无奈又轻轻地叹了口气。


    第26章


    黑色宽松的羽绒服套在她身上, 空落落的。


    他拽着她:“回家去。”


    贺兰诀抬手,摇摇头,哽噎着指了指他身上, 依然说不出话来——羽绒服很厚, 所以他里面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灰色针织衫,衣料温顺地贴着单薄的身体。


    廖敏之一向很怕冷。


    他摇头, 很干脆吐出两个字:“不冷。”


    廖敏之打了个车送她回去,摸出手机, 顾超和况淼淼都给他发了很多条消息,两人已经赶过来找贺兰诀。


    人幸亏没事,但贺兰诀的书包和衣服还在KTV,他的书包也扔在打架的地方,廖敏之让顾超把东西取回来, 在学校周边汇合。


    贺兰诀已经彻底平静下来, 但眼睛红肿, 脸色木木的,五脏六腑都哭疼了, 什么也吃不下,找了个地方坐着发呆。


    她不敢这样回家。


    顾超和况淼淼过来的时候, 贺兰诀下意识拽了下廖敏之的衣角, 躲在他身后, 脑袋埋进羽绒服里, 背对着他们。


    廖敏之伸手拦了一下。


    况淼淼的脸色很难看。


    大家什么话都没说, 默默散了。


    廖敏之把贺兰诀送到她家楼下。


    她脱下外套还给他,看了他一会, 嘴唇嗫嚅, 最后又低下头去。


    他把书包和衣服递给她, 示意她上楼。


    回到家,赵玲在厨房包夜宵吃的小馄饨,贺元青在书房浏览网页,两人听见大门动静,赵玲问今天都去哪儿玩了,吃了些什么,听见贺兰诀吧嗒吧嗒趿着拖鞋回了屋,而后卫生间门一关,传出了放洗澡水的声音。


    洗澡出来,赵玲看女儿眼眶通红,眼皮浮肿,诧异问:“眼睛怎么了?”


    “没什么,洗发水冲进眼睛里了,有点难受。”她揉着眼睛,嗓音嘶哑,“妈妈我先去睡了。”-


    顾超在等廖敏之,看见他送贺兰诀回来:“没事吧?”


    “没事。”


    “我们去的时候,KTV工作人员说有人打架,流了血,人已经去医院了。”顾超看他羽绒服袖角还沾着血迹,下颌角也青了一片,“你揍的?那个付鲲鹏?”


    “嗯。”


    “人没事就行。”顾超抱着手,“真他妈的操蛋,这帮孙子骑到头上来了。”


    廖敏之先去取了自行车,再回到家里,时间已经很晚,超市已经打烊,任怀曼和廖可可在家等他。


    薯条和炸鸡盒都凉透了,廖可可已经刷过牙,小心翼翼把盒子送进了冰箱,等着明天再吃。


    家里灯光暗,廖敏之也没多说话,直接回了房间。


    再出来,任怀曼和廖可可都睡了。


    他翻客厅的药箱,找出了板蓝根和感冒冲剂,去厨房烧开水。


    “敏之,你喝什么?”


    任怀曼听见动静,看儿子翻出感冒冲剂,也是有点紧张:“哪里不舒服?”


    “没有。”廖敏之手背抵了下鼻尖,“晚上吹了点冷风。”


    “多穿点,你不能生病。”任怀曼拧开厨房的灯,“要是感冒就麻烦了,我给你煮点姜汤,发发汗。”


    母子俩的交谈不如跟小女儿那样通畅随意,必须要面对面,有些无关紧要的日常琐事交流起来很不方便,但也扛不住任怀曼要对着儿子唠叨,她摸摸廖敏之硬茬茬的短发,看他鬓角烫出的一点汗意,很是忧虑地叹了口气-


    第二天照常要上课。


    贺兰诀缺席了早读课,第 一节上课铃响才慢吞吞进了教室。


    期末考结束,班级气氛瞬间轻松起来,全班都很松懈,班上纪律压不住,绝大部分人都在开小差玩游戏聊天,眼巴巴等着熬过这几天放假。


    贺兰诀和廖敏之都很安静。


    一个失魂落魄,神情恹恹,心思沉沉。


    一个脸色苍白,神情不耐烦,趴在桌上睡觉。


    后座的高灵和曹清蓉问他俩是不是期末考试没考好,士气如此低落。


    但北泉高中老师们的批卷速度一向很快,第一天物理、数学、化学分数就已经出来了。


    贺兰诀的物理79分,数学110,化学83分,分数很不错了。


    廖敏之分数更高,物理94,数学138,化学96。


    况淼淼和顾超的分数也创了历史新高。


    试卷发下来,顾超和况淼淼都过来找廖敏之道谢。


    况淼淼牵牵贺兰诀的袖子:“兰诀,你还好吧?”


    贺兰诀默然点头。


    “我们出去聊聊吗?”


    贺兰诀垂着眼,语气冷清:“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吧,不过以前的事情就别说了。”


    “我也给你发了很多消息,你看到了吗?”


    “我手机收起来了,没开机,最近也不想看手机了。”


    她态度不冷不热,眼睛盯在书本上,从头至尾都没抬起过。


    况淼淼在她身边站了会,等到上课铃响,回到了位子。


    放学回家,廖敏之先起身,拦住了贺兰诀的脚步:“我跟你一起走。”


    她看了他一眼,抿了抿唇,垂着头。


    廖敏之倒是神色如常,走在她前面,比她快两步。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学校,离得不近,但隔得也不远,像同路,又像巧合。


    在她家的巷口,他停下来,扭头问:“我去顾超那,你几点去学校?我在这等你。”


    贺兰诀鼻尖一酸,抠着自己的指甲:“不用了。”


    隔了几秒,又道:“昨天……谢谢你。”


    “没什么。”他脸色仍是苍白的,透着点疏离虚弱,嗓音沉闷,“不用谢,你帮我很多,我还给你,很公平。”


    贺兰诀吸了吸鼻子。


    付鲲鹏去了医院包扎,廖敏之砸的那几下挺重,血肉模糊的,脸上缠了好几道绷带,眼睛也是淤血。


    没报警,事情也没有张扬开来,付鲲鹏大概也没想到一个强吻会弄成现在这个局面——况淼淼打听了很多,他大概是回家养伤了,跟朋友叮嘱一两句话后就没有再联络,快过年了,职校那边也放假了,大家联系也少。


    顾超知道后,转述给了廖敏之,这也不算什么事,但怕疯狗咬人,要是职校那边联合报复起来就麻烦了,他和贺兰诀还是小心一点为上。


    贺兰诀家离得近,但上学回家的路上,特别是晚上,还是有个同伴比较好。


    两人的关系隐隐破冰,好像又没有——廖敏之主动护送她,但一句多余的话也没说过,转身就走了。


    期末总成绩和排名表第二天就公布出来。


    范代菁心情不错,这次考试班级表现很不错,快过年了,也算个身心舒畅的好消息。


    方纯和许端午的排名岿然不动,但班级第三名是匹黑马——廖敏之。


    这种重要考试,范代菁还是想要更公平一点,也想调动廖敏之对英语的积极性,他的英语听力连瞎蒙都不肯,每次月考通通是零蛋——范代菁跟学校申请了廖敏之的英语听力分数按笔试成绩比例折算,替廖敏之在试卷上多加了十几分。


    贺兰诀的表现也令人展颜——班级第十名。


    属实没想到啊。


    语文和英语都发挥超群,理科几项也没拖后腿。


    但廖敏之都没等到总成绩出来,他好像不太舒服,一整天都是眉头紧皱,低头撑着额头,下午上完化学课后,他就收拾书包,不声不响走了。


    贺兰诀和况淼淼似乎生分了很多,照常能说几句话,但贺兰诀神情明显冷下来,以往都是笑盈盈的模样,现在连同行都隔了一点距离。


    况淼淼知道她心里有疙瘩,想等她情绪好一点再谈谈,一时也没有往前凑。


    下晚自习,顾超送贺兰诀回去。


    范代菁去廖敏之位子上收拾东西,拿走了几科的课本和练习册,还找了个男同学,把廖敏之的书都搬去了英语租办公室。


    贺兰诀、高灵和曹清蓉都盯着。


    “廖敏之不来了吗?”


    “他生病了,这学期就不上了,过完寒假再来。”


    再过几天也就放寒假了。


    几个女生都略有些紧张:“什么病,很严重吗?”


    “没什么,小感冒而已。”范代菁轻松回道,“你们别担心。”


    感冒了?


    一般来说,初高中生感冒,头疼咳嗽流鼻涕,大家吃点药,多喝热水,再不济去医院吊个水,很少有因为感冒请好几天假的。


    毕竟学业要紧,一天功课落下来,要补起来也麻烦。


    贺兰诀看着邻座空荡荡的桌面,捏了捏自己手指-


    范代菁去了趟廖敏之家,把廖敏之要的书本和各科老师安排的寒假作业带过去。


    廖可可在超市门口玩,看见范代菁,远远地喊了声:“舅妈。”


    任怀曼听见廖可可喊,笑着从超市迈出来:“嫂子,麻烦你了。”


    “麻烦什么,我来看看敏之。”


    廖可可喊舅妈,其实范代菁是表舅妈。


    两家的亲戚关系还算近,范代菁的丈夫是任怀曼的表哥,从早就认识,任怀曼当年考幼师,还是这位表嫂建议的。


    廖敏之考进了北泉高中,恰好范代菁任教高一,就把廖敏之划到了自己班上,高二升学也跟着范代菁,算是一点小小的特殊照顾。


    廖敏之一个人在家里呆着,看着范代菁来,慢腾腾地喊了声范老师。


    范代菁看他眼下一抹淡青,知道他大概还是难受,任怀曼倒水过来,说他这几天一直在吃感冒药,昨天已经有点发烧,耳鸣也有点严重,这几天晚上都没睡好,但也没有办法,只能等慢慢好转。范代菁知道这情况,拍了拍廖敏之的脑袋,叹了口气,出去和任怀曼聊天。


    严重的不是感冒,也不是生病,而是随着抵抗力下降,给听力造成的影响——生病越多,听力下降越快,廖敏之的残余听力越来越少,为了保护最后一点声音,他要尽量保证自己不生病,特别是感冒这种小病——因为耳损的原因,它通常伴随着头晕和耳鸣,耳鸣的尖啸声回荡在脑子里,廖敏之会失眠和烦躁,又是对听力的一道损伤。


    贺兰诀鼓起勇气去找顾超,她这几天都恹恹的:“廖敏之,他怎么了?”


    “感冒。”


    不用说,罪魁祸首是她。


    她低头蹭着鞋尖:“很严重吧?”


    “感冒倒不严重,不过他有很严重的耳鸣,需要多休息,教室太吵了。”


    “顾超。”她吞吞吐吐,“你能不能帮我去看看他……”


    第27章


    “我已经跟范姐请过假了, 明天过去看看。”顾超抱着手,“你也不用担心,他没什么事。”


    还有几天就是春节, 放假后顾超也要回邻市, 走之前去探望下廖敏之和廖可可——廖可可很喜欢这个会打篮球的帅气哥哥,顾超会笑眯眯地逗她玩, 会说很好听的话夸她漂亮,会耐心听她说话, 不像自己亲哥哥,闷闷的像个回声筒。


    贺兰诀听他说明天去,倒是轻轻地松了口气。


    她删了廖敏之的□□,想要主动联络,又迈不过那个槛, 不联络, 心里又憋得难受。


    顾超看她低头捏着自己的衣角, 想了想:“你……不一起去?”


    其实这事也挺奇妙的,怎么会是廖敏之呢——这同桌俩之前某些举措, 说是出于同学之间的关心,勉强能解释, 但那天第一个发现、并主动去找贺兰诀的人, 怎么会是毫不相干的廖敏之呢?


    廖敏之这种万年安静平和的性格, 怎么会因为一个何雨濛闹僵了呢?


    贺兰诀给顾超造成的自恋, 有没有可能, 是冲着旁边的人来的呢?


    顾超那天看见贺兰诀穿着廖敏之的外套,廖敏之伸手拦住他和况淼淼的多嘴, 好像回味出点什么。


    简直开天眼一样豁然开朗。


    贺兰诀烦恼地皱着脸, 犹豫问:“方便吗?他……会不会不欢迎?”


    “有什么不方便的, 探望同学而已,你跟我一起,咱们去跟范姐打个招呼。”


    范代菁欣然点头,答应了贺兰诀的请假,温声叮嘱:“各科老师发下的资料,还有布置的任务,你们也给廖敏之带一份,他一个人在家,有同学去看看他也是好的。”


    贺兰诀买了水果篮,顾超看她一路忐忑,几乎走出了同手同脚的步伐。


    “幸福便民超市”门口摆着一摞的年货,任怀曼正和买东西的客人说话聊天,看见顾超领着个女孩从路口走过来,远远地喊她阿姨,笑盈盈从收银台出来,朝着两人招手。


    顾超以前来过这几次,跟廖敏之家里人还算熟,每次过来,任怀曼都待他很亲切,时不时也惦记着给他送点吃的。


    任怀曼笑道:“范老师说你们要来看敏之,我不让,怕耽误你们功课,到底还是来了,可可也一直念着顾超哥哥。”


    顾超推了下贺兰诀。


    她迎着头皮上前,也跟着喊了声阿姨:“我是廖敏之的同桌,叫贺兰诀……”


    任怀曼从没听过自己儿子说过贺兰诀,但也知道他同桌是个女孩子,略打量眼前的小姑娘,容貌清丽,神情微怯,乖乖巧巧,一眼招人喜欢。


    儿子有朋友来看他,当母亲的当然心里宽慰,又是嘘寒问暖又是拿零食饮料,还没来得及多说,突然脆生生一句“顾超哥哥——”


    廖可可从隔壁店铺飞奔过来,直扑顾超:“你来啦。”


    连任怀曼也不知道为什么,小女儿跟自己亲哥感情马马虎虎,倒是对只见过几次面的顾超念念不忘。


    正是年底,小超市生意甚好,任怀曼走不开。


    “本来我是该亲自招待,但你们几个同学在一起说话,可能也不爱我在旁边插嘴。”任怀曼摸着女儿的小脑瓜子,“可可,你帮妈妈招待客人,带哥哥姐姐回家去。”


    任怀曼又把钥匙递给几人:“敏之听不见敲门声,你们把钥匙带着。”-


    廖可可拽着顾超的衣袖往家里去,好奇打量着贺兰诀:“姐姐,你是那个嘴很馋姐姐吗?”


    贺兰诀:“啊?”


    “我哥书包里经常会有好吃的,巧克力,小饼干,进口糖果,每次都不一样,我哥都不吃,扔在书包里,被我偷偷翻出来吃掉了。”她语气带着残怨,“我妈说喜欢吃零食就是小馋嘴,不让我吃零食。”


    顾超憋着笑:“你可不就是小馋嘴。”


    贺兰诀有点脸红:“可,可能吧。”


    这边的房子有些年头了,廖可可带着两人进了单元楼,用钥匙打开门。


    屋里有点暗,静悄悄的没一点动静。


    廖可可很懂事:“我哥哥听不见,要走到他房间他才知道,他晚上耳朵不舒服,现在可能在睡觉,也可能醒了,我去喊他。”


    顾超跟着廖可可进去,贺兰诀还站在门口,听见廖可可喊了声“哥哥”,而后是兄妹两人的低声交谈,廖敏之的声音低低哑哑的,听不清话语。


    而后有脚步声过来。


    廖敏之看见顾超时,神色还是平静的,再晃到贺兰诀身上,目光闪了闪,本来就皱着的眉纹路更深了。


    “你怎么来了?”


    贺兰诀抿着唇,小心翼翼地看着他:“听说你生病了……”


    “我带她来的。”顾超把手里的果篮放下,“你好点没有。”


    廖敏之压根没看顾超,自然也没听见他的话。


    他头发凌乱,脸色苍白,神情燥郁,气场不耐烦又冷淡,朝贺兰诀走过去:“进来吧。”


    顾超:……这是把他当空气啊。


    廖可可小大人一样,殷勤招待大哥哥大姐姐,端出了果盘,打开了电视,还搬出了自己的玩具和故事书。


    廖敏之神色疏离,惜字如金。


    贺兰诀欲言又止。


    顾超看着这两人,再看看廖可可,试探问:“要不,你俩去别处聊聊,我陪可可玩一会?”


    廖可可当然说好:“顾超哥哥,我们玩游戏好不好?我也有游戏机,可以玩俄罗斯方块。”


    廖敏之轻轻掀起眼皮,起身走开。


    贺兰诀坐了会,从书包里掏出老师发的讲义。


    她磨磨蹭蹭过去,他就抱着手,倚在房间门口等她,默默地盯着她。


    贺兰诀把手里的复印资料递给他:“老师发了些资料,都是这个学期的重要知识点,让我们寒假在家复习,下学期开学就有考试,要考这些内容。”


    “谢谢。”他接过资料,转身进了房间,模糊回了句,“进来坐吧。”


    房间向阳,陈设简单干净,角落摆着张铁质单人床,一个窄衣柜,窗台下是书桌和椅子,另一堵墙是一面满满的旧书柜。


    廖敏之把东西放在书桌,拉开百叶窗帘,房间霎时亮堂起来。


    他伸手推窗,老式的四扇玻璃窗,木头边框的油漆已经斑驳,窗户外纵横封着几道生锈的细铁丝,冬日的暖阳照进来,金色宣纸一般铺在书桌上,滑落在老旧的地板上,灰尘随着微风在光亮里慢悠悠游动。


    他示意她在椅子上坐,桌上有几个黄灿灿的砂糖橘,廖敏之递给她一个,自己也捡了一个,坐在书桌对面一张靠墙的小凳上。


    那张凳子很小,很矮,像是廖可可的小凳,他身姿很低,抬头却正好能对上她的视线。


    贺兰诀老老实实坐在椅子上,书桌上还摊着张做到一半的英语试卷,助听器也搁在桌上——廖敏之没戴助听器,他坐在椅子上,身体浸在阳光里,苍白的脸颊却匿于暗处,手里捏着砂糖橘,目光漫无目的,沉默又隐忍。


    “你还好吗?”


    “好。”


    “感冒很严重吗?”


    她看得出来,他有点儿憔悴和疲倦,勉强提起精神,压抑着脾气应付她。


    “不严重。”


    “顾超说,你有很严重的耳鸣。”


    “还好。”


    “你的耳鸣……是一种什么声音?蚊子嗡嗡声,还是咔嗒声,还是蝉鸣的那种?”


    来之前,她搜了一下耳鸣的症状,想知道他经历的是什么。


    他目光凝住,看着她:“我不知道。”


    贺兰诀愣了下。


    “很多声音我没听过。高频持续性耳鸣,应该就是,蝉鸣声。”他解释,“夏天的蝉鸣。”


    让夏蝉在耳边喊上一个小时,人都会抓狂,在耳朵里持续喊上一整天,谁都会崩溃。


    贺兰诀紧紧抿唇,声音低落下去:“对不起。”


    “跟你没关系。”他淡声回。


    两人静默了很久。


    其实并不静默。


    门窗都开着。窗外就是一条巷子,远处有来往车辆按喇叭驶过的动静,近处有周边小孩笑闹奔跑、玩摔炮的声音,加上客厅的电视声和游戏音效。


    这屋子真的很吵。


    他们就在这嘈杂的声音里彼此沉默着。


    廖敏之剥开了手里的小橘子,砂糖橘颜色鲜艳,剥起来也很容易,他用指甲把橘皮破开,略酸的果香飘散,露出饱满小巧的橘瓣,仔细捻去附着的白丝,指尖略微用力,橘瓣打散,再捻一瓣噙在齿间,唇舌一点力道,果肉清甜凉爽。


    “廖敏之,你能听见这些声音吗?”她小声问,“外面有十几种声音,你一个都听不见吗?”


    “我左耳100,右耳112,这世界99%的声音,我都听不见。”他慢声回她,“小的时候,听力更好一点,大概80,90左右,能听见更多,汽车喇叭,爆竹,打雷。”


    “现在带着助听器,还能听见一点,只是剌激耳朵,不让它报废而已。”


    分贝过百,极重度耳聋。


    他们只知道他听力不好,但不好到什么程度,廖敏之从来没说过,于是大家猜测,廖敏之话能说得很流利,多多少少能听见一部分声音。


    贺兰诀眼睛酸胀。


    她无法感同身受他的状况,但正因为如此她才更难过。


    那天KTV前前后后发生的事情,她听顾超说过了。


    廖敏之说的很对。


    期末成绩和KTV那一场闹剧,证明她就是愚蠢浅薄的。


    还因此连累了他。


    他看她眼睛发红,泪憋在眼眶里打转,冷声道,“你哭什么?跟你又没关系。”


    贺兰诀走到他面前,蹲下来,抱着自己的膝盖:“对不起,我害得你生病了。”


    廖敏之在她含泪的清眸里看见自己。


    “不用说对不起,我只是弥补……伤害过你,说过恶毒的话。”


    他又吃了一瓣甜津津的橘子,身姿倚靠着墙面,平静疲累的眼睛盯着她,似乎终于松了口气,嗓音带着点喑哑,音调却很流畅。


    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跟她解释。


    “贺兰诀,我总是依靠别人的善意。”


    “我小时候,想去聋哑学校,想学手语,那里有很多,和我一样的人,很轻松。可父母不愿意,他们想让我当正常人,为了这个愿望,他们到现在都在为我付出。”


    “十岁以前,我唯一的努力,就是要说话,说出让人听得懂、不嘲笑,很完美的话。我听不见声音,就算听见了,也听不懂,依靠眼睛学习,嘴巴复制,可是,我学不了语言里的,喜怒哀乐。”


    “从小到大,一直有人帮助我,可能是同情我,或者可怜我。”他眨了下眼睛,掀起一点模糊的影子,“你们对我的善意,我不能拒绝,也要对你们善意。”


    “那对我的恶意,我要怎么办呢?”


    “是何雨濛的事情吗?她说她同情你,可怜你?”她问,“你和何雨濛的男朋友打架,他对你恶意过,是吗?”


    他目光越过她的头顶,盯着窗户:“你知道,我的窗户上,为什么会缠着铁丝网吗?”


    贺兰诀回头看了一眼:“防止小偷进来吗?”


    “小时候,总会有人欺负我,附近的小孩——他们会趁着我睡觉,偷偷爬进来。偷我的作业,弄坏我的东西,浇水,扔石头,扔鞭炮,因为我睡着了就听不见,听不见他们的声音。后来,他们偷走了我的助听器,弄坏了,扔到了大街上。”


    “我什么也不能做,我打不赢他们,就算打赢了一次,他们会在我身后,偷袭我,然后,又是下一轮恶作剧。他们不算坏,只是调皮而已。”


    “那一副助听器是借钱买的,我妈妈哭得很厉害,她挨家挨户上门,用脏话骂附近所有的小孩,她以前是个幼儿园老师,很漂亮,也很温柔。”


    “后来这扇窗户就缠了铁丝,让人钻不进来,窗户也一直关着。”


    “上学后,也有很多的麻烦。”他好像笑了一下,微微苦涩的语气,“你知道何雨濛的男朋友说什么吗?”


    “他说,我跟何雨濛说话,我的眼睛,一直盯着她的胸脯。你信吗?我跟女生说话,只是为了看她的……”


    贺兰诀静静地看着他。


    他唇角浮着讽刺的微笑:“我不想要朋友,也不想让人靠近我,可是,我却总是要依赖别人,你说得对,真实的我就是虚伪,刻薄,令人讨厌……”


    她打断他的话:“廖敏之,我可以碰你一下吗?”


    廖敏之怔住。


    她伸手,温热的手指轻轻碰了碰他的耳朵。


    “它很完美。”她清澈的眼睛看着他微红的耳廓,直率认真道,“其实不用藏着。”


    “它虽然听不见我的声音,可我想让它知道,我也想保护它藏起的99%的完美。”她咬了下唇,“不是因为善意,也不是什么同情和可怜,而是因为……谢谢它……为我打过电话。”


    廖敏之默默地看着她。


    他支着腿坐在小小的凳子上,她抱着膝盖蹲在他面前,两人蜷缩着,像两个小孩子,彼此又得很近,近得他眼里全都是她,她眼里也全都是他-


    大年初二,贺兰诀跟爹妈一起去赵家村看外公外婆。


    “老爸,市民快讯播报,花园东路那一段大塞车,我们换条路走,不然堵上一两个小时,外公外婆等急了。”


    “又堵车?这条路逢年过节必堵。”


    贺兰诀趴在后座指挥:“从沿江路左拐,再走南山路,在汽车站那块绕一下就可以啦。”


    赵玲不同意:“那不是绕远了吗?直接从花园东路拐个小路就过去了。”


    “老爸听我的。”贺兰诀哐哐拍车座,“我这条路更好走。”


    贺元青笑呵呵:“当然听女儿的。”


    “停车停车!”


    “你这孩子,咋咋呼呼什么。”


    “我忘了,我答应给外公外婆买的点心没买,我要找个超市。”贺兰诀逼着老爸停车,“等我一下。”


    她下车一路狂奔。


    “这路口就有个超市,她瞎跑什么。”


    廖敏之在守店。


    有人风风火火跑进店里,衣着鲜亮,小脸通红,眼睛晶亮。


    “怎么就你一个人呀?”她佯装镇定,稳住呼吸。


    “我妈和妹妹走亲戚去了。”


    “我去看我外公外婆。”她添了句,“忘记带拜年点心了,正好路过这边,过来买点东西。”


    “要买什么?”


    超市有一溜都是年货和春节礼包,贺兰诀一路看过去,扭头问他:“你……生病好了吗?”


    “好了。”


    贺兰诀松了口气,打量他一眼,气色不错,皮肤白皙细腻,神色也很温和。


    她捞起一袋包装:“这个。”


    本地出产的江米条,她外公外婆爱吃。


    不过这东西,大小超市都有。


    “只剩两包吗?”


    “还有,在后面仓库里,你要多少?”


    她伸出四根手指头。


    “我去拿。”


    “我帮你。”


    贺兰诀跟着他,两人穿过后门,有一条狭道,堆满了囤货。


    她倚在门旁,看他低头取东西,一手撑着包装箱——手指真好看。


    两人回到收银台,不约而同看了眼计算器。


    贺兰诀要笑不笑,问他:“多少钱?”


    拿过计算器,按键:“四乘以八,等于——”


    他摁住计算器,眼睛慢吞吞往上撩,半正半斜地瞟着她,掩过一抹光,回她:“三十二块。”


    这点心价钱也很统一,十五一包,廖敏之给她打了个折。


    贺兰诀咬住唇角的笑意:“不亏本吗?”


    他把点心装起来,正正经经回她:“春节特惠,欢迎下次光临。”


    第28章


    今年春节来得晚, 高二寒假时间只放了半个月,正月初十开学。


    贺兰诀在家吃吃睡睡,又跟着爹妈四处走亲戚, 小脸吃圆了一点点。


    唐棠一放假就去了外省跟爹妈团聚, 开学才回北泉,贺兰诀想念好友, 整个假期都有点魂不守舍,抱着手机不撒手。


    赵玲带她去参加单位同事聚餐, 贺兰诀衣服连换了好几件,赵玲不是嫌太素净,就是嫌不衬脸色,最后换了条长裙才满意,贺兰诀又陪着老妈去了趟美发店, 母女俩光鲜亮丽地赴约。


    一群叔叔阿姨, 也有带自己孩子的——贺兰诀一眼望见了郑明磊。


    她就知道, 老妈这么郑重地打扮她,真指望她“这张脸”长脸。


    “小诀越长越漂亮了, 这小脸嫩得都能掐出水,大眼睛樱桃嘴, 看着真让人喜欢。”


    “谢谢阿姨。”


    “还是生女儿好, 小棉袄贴心, 乖巧懂事, 多省心。”


    “哪里哪里。”


    郑明磊很明显已经被狠夸过, 满面阳光,端端正正坐着当吉祥物, 看见贺兰诀过来, 眼里浮起一抹笑意。


    贺兰诀冲他笑了笑, 权当打招呼。


    “时间过得真快,当年他们还是小不点,才膝盖高,哪想这么多年一晃就过去。”


    “都有出息,不像我家那个,明磊没得说,以后是有大出息的,听说小诀念书也不差……”


    甭管私底下怎么样,大人们聚在一起,用云淡风气的语气狠夸自家孩子。


    赵玲:“我家念书不行,脑子笨,跟明磊比差了十万八千里,期末考试只考了班上第十名,只有英语稍稍好一点,考了140分。”


    郑明磊低头喝饮料,偏偏又撩起个眼风看着贺兰诀,唇角藏笑。


    贺兰诀讪讪地挠了挠脸。


    吃饭的地方是家自助粥店,每人点一盅粥,各色凉菜热菜都是自取,贺兰诀实在坐不住,去窗口取小菜。


    郑明磊也跟过来。


    两人并肩站着等小炒,郑明磊恭喜她的期末成绩。


    “我不恭喜你年级第一,你也别恭喜我英语140。”贺兰诀臊红了脸,“班门弄斧,挺丢脸的。”


    “术业有专攻,我也有班门弄斧的时候。”


    他往她碟子里放她爱吃的菜。


    “还要谢谢你那支笔。”贺兰诀偏头,“对了,你记得方纯吗?”


    “以前高一班的同学?记得,怎么了。”


    “她不是在我们班嘛,我们班的班宠。每次考试她都会先看你的成绩,你是她的榜样耶。”——丽嘉


    “是么?我跟她接触不多。”郑明磊笑道,“以后有机会可以聊聊。”


    “那你的榜样是谁?”


    “方纯呀。”他们高二七班,谁不爱学霸方纯姐姐呢。


    “为什么不是我?”他有点好笑地问她。


    “大概因为……你高不可攀?”贺兰诀摇头,“你那个高度和境界,我怎么可能跟的上嘛。”


    “你幼儿园还踩着我的肩膀爬过树,那时候你怎么没想过高不可攀?”


    幼儿园的事情,谁还能记得呢,贺兰诀只有一点模糊的印象,打预防针哇哇大哭,郑明磊会用手帕给她擦泪,午睡后吃零食,他的旺仔小馒头也会分给她几颗。


    贺兰诀咯咯笑,眼睛扑闪扑闪:“那时候我还不会这个成语。”


    同事聚餐回来,赵玲心情显然不错——单位上的糟心事不提也罢,好歹再熬几年也就退休了,也不靠那么点工资吃饭,换个角度想想,自己工作清闲省心,丈夫和女儿都还体贴,贺元青的收入也保证一家衣食无忧,再过一年半,贺兰诀念大学,操心的事情也没有了。


    贺兰诀发了几张今天的聚餐照传到□□——访客记录有郑明磊,两人还聊了几句,陆续有班上同学,连唐棠和顾超都踩了两脚。


    她继续刷——廖敏之的名字已经躺在了好友栏,两人的聊天记录寥寥,很官方,也很peace,无非是不咸不淡地打招呼,互相祝对方新年快乐。


    最后总算,他慢吞吞来了,在那几张照片下留了个足迹。


    照片上的女孩笑容灿烂,长裙颜色俏丽,衬得人也俏生生如同桃李娇蕊,一双眼睛像早春枝头摇摇欲坠的晨露,晶莹璀璨-


    假日一晃而过,开学来得很快,贺兰诀和唐棠终于见面,两人又约着一起去学校,这次开学可比不得去年的恋恋不舍,两人爽快的在楼梯口挥挥手,各自往自己班上去。


    走在走廊,远远听见班上的喧闹声,贺兰诀加快了脚步,心轻轻跳了跳。


    七班已经炸开,经过一个学期的磨合和一个寒假的分离,大家的感情显然发生了质与量的飞跃,相亲相爱,相爱相杀,融洽得像一锅乱粥。


    贺兰诀一眼看见自己的座位。


    讲台下坐了个男生,初春天气渐暖,他脱了羽绒服,换了件稍薄的夹克,头发剪短了些,鬓角干净清爽,她甚至看见了他耳后的助听器一角,或许是桌面太空荡毫无遮挡的原因,他明净地亮出了自己,高的眉棱,漆黑的眼睛,跌宕起伏的侧脸曲线和棱角分明的下颌线。


    她走进去,和周边同学打招呼,笑嘻嘻地说新年好和我想你了,而后坐在自己位置上。旁边人抬起头来,偏首转向她,表情照例是平和的,不过他的眼睛很亮,像溪里清澈的黑色鹅卵石,照着人心底也是肆意明亮的。


    两人的目光交汇了一瞬,各自抿了抿唇,不约而同地说。


    “你来了。”


    “好久不见。”


    况淼淼和顾超也过来打招呼。


    他们从老家带了些特产过来,分给班上同学。


    顾超拍着廖敏之的肩膀,又对贺兰诀恢复了那种似笑非笑,模棱两可的神色。


    况淼淼单独给贺兰诀送了一份零食,被贺兰诀微笑着拒绝了,分给了左右同学。


    “你还怪我吗?”况淼淼微有失落,“我解释了很多次……”


    况淼淼给贺兰诀发消息解释了很多次,贺兰诀无动于衷——KTV的门不是无缘无故关上的,有人故意在使坏。但诚然如况淼淼说,有人说她已经离开,她或许也真的没有注意她的书包外套,或许那天朋友实在太多了,顾超也分散了她的注意力。


    可已经相处了一个学期,况淼淼应该知道,贺兰诀绝对不是那种不声不响就会离开朋友,甚至连离开都不告知一声的人。


    “没关系啦。”贺兰诀摆摆手,“以前的事情就别提了,还是好好学习比较重要,大家也还是朋友。”


    付鲲鹏此前也联系过贺兰诀,用惨兮兮的语气道了歉,晒过自己的伤口,贺兰诀是被触目惊心的伤口镇静下来,波澜不起地切断了这段联系。


    傻事做过一次就可以,有些经历不愿意再回想,也只能留在心里默默地自我消化-


    开学第一堂课是班会,除了三申五令班级纪律和学校规则,范代菁留下一句:“本学期的位置大体不变,不过可以小范围调整,如果有换座要求,可以单独找我。”


    虽然不换位置,但小组之间有平移,靠窗同学移到中间组,中间组的同学挪到两边。


    考虑到廖敏之的特殊,他的位置没有动,范代菁想了想,也把贺兰诀摁住不动,把第一排的其他几桌同学位置打乱,做了个调整。


    贺兰诀和高灵一起去洗手间。


    高灵悄咪咪的告诉她:“曹清蓉想换位子,去找范姐了。”


    “嗯?”


    “她不是近视嘛,晚自习灯光太暗,容易看不清黑板。”


    “她想换到哪儿?”


    “你想不想和我坐?”高灵眨眼,“我们俩一起坐也挺好的,可以聊天。”


    “我已经习惯了现在的位置,不太想换。”贺兰诀挠挠脸,“下课了也能聊天,不影响的。”


    贺兰诀有点明白高灵的弦外之音。


    心里有点忐忑。


    廖敏之去了一趟范代菁的办公室,搬回来了上学期放在办公室的书本杂物,贺兰诀捧着腮,偷瞄他一眼。


    廖敏之注意到她的目光,询问似的挑眉。


    “你在办公室待了好久。”她凑过去,趴在友谊三八线上,“范姐有跟你说什么吗?”


    “说什么?”他淡声问她,老神在在,“重点,你想听什么?”


    这人语气怎么那么欠扁?


    贺兰诀眼珠子溜溜滚了圈,横着瞪他。


    他毛茸茸的睫毛闪了闪,低下头,声音平平:“我说不愿意。”


    贺兰诀抿住了上翘的唇角。


    而后抓起桌上的笔,戳他的胳膊,一直推到了三八线外。


    晚自习下课,大家都收拾东西走,贺兰诀冷眼一观,身边人纹丝不动。


    她磨磨蹭蹭拎起书包,再磨磨蹭蹭下楼,一级一级楼梯往下跳。


    身后有连贯的脚步声,回头一看,廖敏之肩头甩着书包,低头看手机,蹭蹭蹭从她身边路过。


    两人的距离旋即拉开,转眼混入了人群。


    贺兰诀哼了一声,加快了自己的脚步。


    校门前有自行车拦住她的去路,车铃叮铃响了两声。


    他长腿支地,收起自己手机,抬头看她,云淡风轻,仿佛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走吧。”


    贺兰诀“叭”了下嘴,跳上了自行车后座,听见车子吱嘎一声轻响,神色微僵——她,她她是胖了吗?


    自行车顺畅地驶出去。


    初春的晚风轻轻吹拂,透澈圆月周身萦绕着淡淡云翳,贺兰诀抬头看看月亮,再看看四周打闹流散的高中生,笑声和说话打闹声,伴随着路过的车声和嘈杂混在一起。


    “廖敏之,春天到了耶。”她跟他说话,“学校的迎春花,玉兰花,桃花全都开了。”


    她揪着他的衣角,顺着风扬了扬,笑嘻嘻地:“虽然你听不见,但我觉得你完全可以开发个特殊用途,当个树洞先生也不错呀,班上同学应该都会很愿意跟你聊天。”


    “Hello,树洞先生。”


    第29章


    唐棠和贺兰诀一起去买文具, 两人很自然聊到廖敏之当护花使者这个话题。


    主要也是担心付鲲鹏的再度出现,贺兰诀以某种心态很自然地接受了廖敏之的好意。


    “这事你没告诉爸妈,也没告诉老师吧。”


    “没有。”


    就连打架的事情也没往外宣扬——都是十几岁的孩子, 没有人想把这件事闹大。


    唐棠听说后也是惊得目瞪口呆:“看不出来, 他之前对你那么凶,我们还骂了个狗血淋头, 突然又峰回路转关心你,啧, 你们俩也挺奇怪的。”


    “他很好啦,只是以前可能不够了解他,有很多小误会。”


    贺兰诀瞒起了那天在廖敏之家里两人的对话,这是一个独属于两人的小秘密,她愿意永远保守他那天说的每一个字。


    “都既往不咎啦?那你打算怎么报答他。”唐棠撞撞她, 挤眼睛, “以身相许?”


    贺兰诀捏她的嘴, 语气娇羞:“讨厌,我不理你了。”


    唐棠对这两人的进展颇有期待。


    听说, 爱情最起初的伪装,就是奇怪的误会、莫名的敌对、相看两厌的冷淡, 像磁极交锋, 同名磁极的互斥, 至异名磁极的牢不可分。


    贺兰诀抱了一大堆稀奇古怪的新文具回教室。


    廖敏之也在清理自己上学期的笔记文具。他桌面实在是干净, 寥寥几只普通水笔, 笔记本也是自家超市卖的平价薄页速记本,比起贺兰诀的花团锦簇简直是寒酸。


    贺兰诀看他在换录音笔的电池, 想起里头还存着上学期她骂他的录音——不过几乎没见他用过这只录音笔。


    “你会用它记录老师讲课吗?”


    “很少。”他慢悠悠回她, 拂去笔上灰尘, “不实用。”


    录音棒的确可以记录课堂声音,老师的讲课或者一些重要讲话,廖敏之可以调节录音笔的音量,回放录音,但他高频损失太多,听不见的音频依旧听不见,听得见的音频照例也听不懂。


    声音不是文字,他无法单纯依靠音频听懂,还有结合口型、表情,甚至是环境。


    “我爸,送的礼物,一直放着。”


    这支笔是廖军去日本的第一年,特意寄给他的生日礼物,本意是辅助他的高中学业,廖敏之接受父亲的心意,一直扔在课桌上,没锁在柜子里吃灰。


    贺兰诀想了想,小心翼翼地问他:“你爸爸走了很久吗?”


    “两年。”他看着她,“高中毕业后回来。”


    那还好,贺兰诀安慰他:“时间过得很快的。”


    “是很快,明天就考试了。”他轻描淡写。


    贺兰诀嘴角抽了抽,火速抽出了复习资料。


    诚然——经过那么多波折,这家伙会说话了,也会说人话,再也不眼神来眼神去敷衍人了。


    but。


    这人说话真的……一针见血,扎得人心慌。


    真想让他闭嘴-


    开学后就是三月暖春,莺飞草长,风和日丽,鸟语花香。


    校广播遥遥响起音乐,同学们都纷纷涌到走廊,探头眺望操场上的队伍——今天是高三年级的百日誓师大会。


    “听说学校办了个成人礼,还在山坡上种了一片向日葵。”


    “这主意不错啊,明年咱可以磕学校自产的炒瓜子。”


    “明年今日,就轮到我们啦。”有人摩拳擦掌,“春天来了,冬天还会远吗?”


    高三在拼命,高二未雨绸缪,作息有调整——多加了一节晚自习。


    晚自习延长到10:20下课,下午的放学时间压缩到一个小时,上晚自习前还有英语听力训练。


    这么一算,留给大家的晚餐时间大概只有半个小时。


    贺兰诀的中晚饭一向在家解决,笑嘻嘻伸手问老妈要生活费:“以后晚饭我改吃食堂,要办饭卡。”


    赵玲拍开她的手:“你能愿意吃食堂?还不是跟同学在外头瞎吃,快餐店用的都是地沟油。”


    “我在家做好了,骑车给你送过去。”赵玲早有打算,“要是哪天来不及送,你跟同学找点干净的东西吃,晚上回来吃宵夜。”


    “好叭。”贺兰诀垮下脸。


    学校外的小吃街每天人潮汹涌,连唐棠吃实现了吃饭自由,有了固定的饭搭子,她还是每天被摁头吃老妈的爱心大餐。


    走读生们有校卡,吃饭一般会在校外解决,像顾超和况淼淼他们就有一个庞大的吃饭群。


    住宿生会拜托同学偷渡外卖,或者在食堂和小卖部解决。


    其实家长送饭的也不少见,每逢饭点,像动物园投喂一样,家长会把热腾腾的饭盒从学校围栏塞进来。


    学生们可以拎着饭盒去食堂吃,或者直接在小花园的凉亭里开饭。


    贺兰诀做什么都要个伴,现在也想找个饭搭子。


    唐棠和班上同学去校外吃。


    班里女生吃食堂的不少,但都是三五成群结伴而去,方纯倒是一个人,但她和许端午走得更近。


    贺兰诀眼神往旁边瞟了瞟。


    “食堂人多吗?”


    “多。”


    能入口的菜色就那么几样,大家都等着下课铃响去抢饭,去晚了,能吃的东西就不剩什么了。


    但廖敏之去食堂很晚,通常有一拨人吃完了,他才走。


    贺兰诀先去围栏,那一片等饭的同学真不少,有些高三生急着回去,直接狼吞虎咽吃起来。


    赵玲骑着小电驴过来,把饭盒塞进来给贺兰诀,还递了个香蕉进来:“给。”


    “……”贺兰诀:“谢谢老妈。”


    她看了眼周边学生,还是决定去食堂或者找个没人的地方。


    廖敏之就站在去食堂的那条路边,旁边人来人往,他依旧是低着头,但姿势是放松的,微微驼着背,一只手搭在后颈,一手握着手机发消息,间或抬头瞟一眼。


    贺兰诀眼睛一亮,噌噌噌跑过去。


    他面无表情乜她,依旧低头发消息,往食堂走去。


    食堂人不少,到处坐得满满当当的,大家挥舞着筷勺,趁着这点空闲聊天说话谈笑。


    嗡嗡嗡,太吵了。


    但贺兰诀闻到了新鲜、自由的味道。


    和……焖菜叶的馊酸气。


    “去占座。”


    贺兰诀左右张望,找了个空座,摆出了自己的饭盒。


    廖敏之打完饭很快过来,他眼睛特别尖,一眼就找到贺兰诀,在她对面的位置坐下。


    他餐盘里的是红烧豆腐,火腿肠炒蛋,紫菜蛋汤。


    清汤寡水,一穷二白。


    她饭盒里有糖醋小排,豌豆肉末,番茄炒蛋。


    五颜六色,色香味俱全。


    廖敏之只管低头吃饭,他吃饭很斯文,悄无声息又端端正正。


    贺兰诀在饭桌下轻轻踢了他一脚。


    他抬头看她——同桌的腮帮子一鼓一鼓的,正儿八经地吃着自己的糖醋小排,眼神却悄悄往外瞟,瞟到了他的火腿肠,停住筷子,眼巴巴盯着。


    她吃东西的时候一向很生动,东西好不好吃,多么好吃,怎么个好吃法,都清清楚楚在她脸上写着,一览无余。


    两人都盯着火腿肠炒蛋。


    廖敏之餐盘往前推了推,一直推到贺兰诀面前,意思也很明白——请君下筷。


    贺兰诀笑嘻嘻咬着唇瓣,去拿了双公筷:“别嫌弃,我跟你换哦。”


    她往他餐盘里扔糖醋小排,这是赵玲的拿手菜,贺兰诀的最爱,再去挟他餐盘里的火腿肠炒蛋。


    看起来也不错。


    一筷子菜入口,贺兰诀嚼了两下,猛然顿住,含在嘴里,脸皱成苦字,要吐不吐的样子。


    齁咸啊!!


    老妈是真的懂!食堂的伙食真的很难吃!!


    廖敏之嘴里也嚼着饭菜,没有说话,面上却藏着一丝笑意,是袖手旁观隔岸观火的闷笑,那丝笑牵着他的眼神溜向别处。


    贺兰诀硬生生把这口火腿肠炒蛋咽进了肚子。


    那碗清可见底的汤被廖敏之递在她手边,贺兰诀捧着碗喝了口,味道寡淡,很好地中和了咸味。


    饶是如此,廖敏之还是相当淡定地把饭菜全都吃了,贺兰诀塞到他碗里的菜,也很赏脸地一扫而光,还连道了两句谢。


    “食堂这么难吃,你为什么不跟顾超出去吃。”她小口小口喝汤,跟他说话。


    “习惯了。”他回她,“以前,我妈做饭,也难吃。”


    “是么?阿姨看起来很温柔,厨艺也很好。”


    “我爸走了,她做饭才好一点。”


    吃完饭,贺兰诀跟着他走。


    廖敏之通常这时候不会直接回教室,带着她走了另外一条路,绕过高三教学楼,沿着学校边缘的小树林绕一圈走到高二楼。


    小树林里空气清新,鸟声啁啾,很多高三生坐在石凳上大声背英语,也有讨论题目,聊天散步的。


    廖敏之的脚步明显慢下来,双手揣兜,略有点犯懒地踱步,眼神也是懒散,漫不经心的。


    他和明显以前不一样——贺兰诀觉得以前的廖敏之,永远只是那一副面孔,恒温性的安静和认真,三句话问不出一个字来。


    现在他像裂壳的蛋,一点点露出内核。


    回到教室,广播刚好传出音乐,为英语听力调试音量。


    班上同学陆陆续续进了教室,翻出了听力练习册。


    吵吵闹闹的教室瞬间安静下来,只听得见大家笔尖刷刷的滑动声。


    廖敏之摘了助听器。慢悠悠做自己的物理作业。


    英语听力之后,接着是晚自习,大家去走廊活动下身体,上洗手间。


    这时候夕阳还有一点余晖,站在走廊眺望,夕阳留下一抹微红微黄微橙,缀着淡灰的校园和城市街景,像是温柔又缠绵的油画。


    “真美啊。”也不知谁喟叹了一声,“我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看我。”


    “不看你看谁,那是教导主任好吧,傻X。”


    众人作鸟兽散-


    贺兰诀回家给老妈提了新要求。


    “妈,晚饭菜量不太够吃,你能不能帮我多装点。”贺兰诀戳手指头。


    “不够?你平时在家也就吃这么点。”


    “我长身体嘛,想多吃点不行啊。”


    “行行行,当然行。”


    第30章


    刚开学, 又是这么好的春天,体育课已经连续两周改成了生物课。


    官方说法是虎哥带体育队集训。但其实大家都知道,生物课进度滞后, 为了赶教学计划, Lady黄最近抓得很紧。


    同学们怨声载道,敢怒不敢言。


    Lady黄有范姐撑腰, 但凡敢在课上惹事,范姐杀鸡儆猴, 直接喊进办公室请家长。


    高中生物偏文科,知识点多又杂乱,计算公式少,又不如语文历史有趣味,连贺兰诀都忍不住打哈欠。


    廖敏之生物课向来是自己看书, 提前把作业都做完了, 这会正低头在翻习题册。


    贺兰诀撞撞他的胳膊, 滚过去一个小纸条。


    【要不要下棋?】


    【?】


    【五子棋。】


    【不太会。】


    【没关系,我教你啦, 很简单的。】


    贺兰诀抽出一本空白笔记本,直尺数着划几道, 一张简易棋盘做好了。


    她挑支铅笔, 在线条交叉点涂了个黑点。


    廖敏之挑眉。


    也不是不可以……


    他也找了支红色水笔, 捏在左手指尖, 手腕用力很准, 在纸上涂了个红点。


    贺兰诀也挑眉。


    左手落笔这么稳,厉害。


    Lady黄的声音一圈圈绕着教室游走。


    两人遮遮掩掩在纸上玩游戏。


    贺兰诀五子棋玩得还不错, 以前经常跟班上男生PK。


    她走黑子, 廖敏之红子堵她。


    三点, 堵死。


    再三点,再堵死。


    贺兰诀沉思片刻,而后胸有成竹地落下一笔。


    廖敏之平平静静看她,给了她五秒反思时间。


    她秀眉高挑,微有得意地觑他——再有一笔,她就有两条棋路要成功了。


    廖敏之动作平平无奇,在某个不起眼的地方戳住笔尖。


    贺兰诀看他落笔去处,再定睛一看,张大嘴巴无声尖叫。


    “啊——”


    她要死了。


    她提起他的衣袖,把他推开,火速用橡皮悔了一步棋,封住了他的棋路。


    廖敏之慢悠悠再挑眉,好整以暇看着她。


    贺兰诀认真捏着自己的下巴。


    严阵以待。


    他目光闪闪,笔尖漫不经心地在另一处画了个圈——红子,五笔连线。


    贺兰诀瞪着眼,她这,这输得很意外啊。


    廖敏之指尖转着笔,平静神色下掩饰着一抹得意。


    他居然也会得意?


    她不甘地翘起了嘴巴。


    大意轻敌。


    “细胞表面积与体积关系限制了细胞的长大。”Lady黄的声音慢慢逼近,在贺兰诀头顶晃过,“真核细胞的分裂……”


    贺兰诀手中的铅笔迅速撒开,正襟危坐,胳膊肘猛然罩住了棋盘,也压住了廖敏之没抽走的左手。


    那只白皙修长,指节分明的手摊开在纸上,蹭着贺兰诀毛绒绒的毛衣外套,微痒,稍稍动弹了一下指尖,又被贺兰诀的胳膊用力摁住,警戒性地往下压了压,让他别动——贺兰诀有感觉,Lady黄眼神有扫过她。


    她大概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贺兰诀摆出了个金戈铁马的姿势,下半身端端正正坐着,半边身体别扭着,跨越山河一样霸占了廖敏之的桌子。


    Lady黄的声音慢慢往后排移动,贺兰诀才松了口气,松开自己胳膊。


    廖敏之五指摊开,手背已经被她的胳膊压得毫无血色,白惨惨的,也压出了毛衣的纹路。


    贺兰诀看着他那双漂亮又干净的手,想帮他搓搓手背,又没好意思伸手。


    他倒是眼里带着团莫名的神色,像笑谑,收回了自己的手,放在桌子底下揉了揉。


    贺兰诀把玩五子棋的笔记本悄悄从桌面撤下,换了个坐姿,两只手撑在了椅子边缘。


    手都藏在桌下,不知道有意还是无意,两人的手背在某一个动作的瞬间擦过,贺兰诀撞到皮肤的温热和指骨的硬度——其实也不是没有过接触,她之前还拧过他的手背,把他的手掐青了——可那时候满心只有生气,旁的什么都没想。


    但的确不一样,突然好像细小的电流滋滋而过,放大在耳里;也像天气干燥时啪地一声静电,让人突然惊觉。


    这细微心悸的感觉让人想回味,却又怅然若失——那一瞬太短暂,脑子也太懵懂,什么都想不起来。


    对于廖敏之而言,棋盘游戏开启了一个集体关系的新局面,他不用说话和聆听就能参与其中——此后贺兰诀经常跟他玩,五子棋或者象棋和跳棋,也带着周边同学参与进来,甚至轮流跟廖敏之来了个PK赛——上帝总会在其他方面弥补他的缺陷,这位平时沉默自持的男同学天赋惊人,后知后觉在班上崭露头角-


    顾超给廖敏之发消息。


    【咱俩吃个饭?昨天宵夜打包了不少在冰箱里。】


    【中午。】


    顾超调侃他。


    【晚饭不行?】


    【不行。】


    【你跟贺兰诀一起吃饭,晚上一起回家,友谊发展挺快啊。下次你俩去食堂,带着我一起呗。】


    廖敏之让他滚。


    贺兰诀有自己的烦恼,每天在食堂皱着秀眉抱怨,颇有些身在福中不知福的怨气。


    “我都胖成这样了,我妈还给我塞这么多肉,根本吃不完。”


    “我一定要减肥。”


    她皮肤晶莹细腻,身材匀称又结实,富有青春期女生活力四射,又被物质娇惯出来的那种健康感,狡黠和娇憨并存。


    “你帮我分担一点。”


    廖敏之看着她往自己餐盘里送菜,又在他碗里捡了点清淡的蔬菜。


    要是遇上其他同学,贺兰诀也很大方分享自己的食物,体现下自家老妈的厨艺,水准的确比食堂高出个十万八千里。


    妈妈的心意不能浪费,不管赵玲送多少饭菜过来,总能想办法消灭——要么进贺兰诀的肚子,要么进廖敏之的肚子。


    廖敏之主动帮她洗碗,起初是因为她的生理期,这种事情不明说也知道,只要贺兰诀开始喝红糖水,捏着个小碎花的棉布包去洗手间,就到了每个月的特殊时期。


    她腰疼肚子疼,扶着栏杆,慢吞吞爬楼梯。


    廖敏之走在前面,回头看了她两眼。


    “干嘛?”


    楼梯上没人,她说话的语气也软绵绵的。


    “带你。”


    廖敏之拎着她的肩膀,像拎购物袋一样,直接把她往上拔了个阶梯。


    贺兰诀“嗷”一声,烦躁地扭了扭。


    这人?!


    别看着干瘦,力道还不小。


    能不能温柔点。


    廖敏之把自己的袖子递到她面前。


    “抓着。”


    她翻了个白眼,攥着了他的袖管。


    廖敏之手臂用力,算是直接拖着她往上走。


    这姿势,她省力不少,只是他衣服面料太滑,晃晃悠悠有点揪不住。


    贺兰诀换了个姿势,直接抓住了他的手臂。


    他没回头。


    她低着头,悄悄咬着嘴唇内壁。


    隔着衣服,她仍然能感觉他的手臂——硬邦邦的像石头,又有肌肤独有的柔软度。


    体温透过衣料绵绵传出,她也能察觉他动作之间力量在身体里的游走,紧绷的收敛的,带着她往上提。


    廖敏之没吭声,把她一路拽到了四楼。


    贺兰诀自然而然松开手-


    晚自习是物理老师唐Sir坐堂,大家请教问题都很积极,连贺兰诀都攒了三四道题,等着唐Sir路过。


    物理老师那一把天籁之音,真是人见人爱啊。


    “哪一题?”


    贺兰诀笔尖一戳。


    “电动势为E,内电阻……”唐Sir撑着桌沿念题,风衣被晚风拂过一缕香氛,他捏起一支笔给贺兰诀画解析图,“用等效电阻的思路……”


    贺兰诀撑着下巴,微眯着眼,听得入神又陶醉。


    “明白吗?”唐Sir嗓音沉沉。


    “明白了。”


    唐Sir看贺兰诀一脸笑嘻嘻,又道:“物理这科你基础比较薄弱,其实还是有些思路没吃透。你和明磊既然是朋友,其实有些学习技巧,你完全可以跟他学习,他的思维理念就很成熟。”


    贺兰诀全脸懵逼:“啊?老师你认识他吗?”


    唐sir一副与有荣焉的神情:“我是他物竞的一对一答疑老师。明磊这孩子的确不错,是颗好苗子。”


    竞赛班有好几类老师,比如竞赛主副教练,专向答疑老师,每个竞赛生都享受着全校最好的教师资源。


    唐Sir慢悠悠道:“你每次的考试成绩他都先来问,你平时那些练习卷,都是他批的。”


    贺兰诀一口老血差点没吐出来。


    他批的?郑明磊批的?


    她那疮痍满目的练习卷?


    她真的要火箭发射,高空裂开。


    唐Sir一走,贺兰诀心如死灰地趴在桌上,整个人都瘪了。


    廖敏之静静地顿住笔尖。


    唐Sir的口型,他也注意到了一些。


    贺兰诀十分泄气,面孔朝着他,小嘴像鱼一样微张喘气,脸颊两团窘迫。


    廖敏之想了想,从桌肚里掏出一包旺仔Q,Q糖,青苹果味的,推在她眼前。


    贺兰诀目光闪了闪,升腾起一点星光,又咻然在半空坠落。


    Q,Q糖也安慰不了她此刻的社死——怪不得郑明磊经常给她发学习技巧和复习资料。


    一想到郑明磊笑眯眯的面孔下是她物理题上冷冰冰的红笔大叉。


    贺兰诀恨不得原地打十个360大滚。


    “我好丢脸。”她烦恼地朝廖敏之做口型,拔自己的眉毛,“呜呜呜,我真的好丢脸。”


    廖敏之撕开了Q,Q糖的包装袋,捻起一粒青色的Q,Q糖,塞进了自己嘴里。


    慢吞吞嚼了嚼。


    又捻起一颗,耷着眼皮,轻渺渺看她一眼,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塞住了贺兰诀微张的樱唇。


    也塞住了她重复的“好丢脸”。


    贺兰诀微愣,浓密的睫毛扇了扇,从善如流把Q,Q糖吞进嘴里,嚼一嚼,咽了。


    好吃。


    她枕着自己的胳膊,“啊——”张开了口。


    廖敏之眸光浮动,黑眉一挑,又捻了颗,运着手腕,朝着嗷嗷待哺的雏鸟,投篮。


    一击而中。


    混蛋。


    贺兰诀含着糖,嘴巴一闭,伸手掐他的胳膊。


    廖敏之没躲。


    她手下也没用力,见好就收,把那包Q,Q糖揽到自己怀里。


    恨恨地一口扔了四五颗,鼓着腮帮子嚼起来。


    每个老师都会布置当天作业,第二天早读后上交。


    作业有时候是练习册习题,有时候是老师自己复印的试卷。


    有的同学做完作业后,会找旁人对答案,提高准确率,但贺兰诀向来不搞□□——以前就算她物理作业满纸红批,她也实事求是,最多偷偷盖住,不让人看见罢了。


    而且她是小组长,作业分发都经过她的手,别人也看不见她的作业。


    自从知道唐Sir带了郑明磊,郑明磊还给她批作业后,贺兰诀的心就彻底慌了。


    女孩子要尊严的。


    贺兰诀也开始找人对答案,一眼瞄见廖敏之撂笔,火速把他的物理作业抢到手里。


    廖敏之成绩一向低调,他只有英语和语文差,理科几课绝对不弱——上学期的期末考排名第三,但他的物理化总分超了许端午十多分。


    捏着廖敏之的作业本,贺兰诀越看眉头越皱。


    基础题和典型题答案大差不差,但后面的大题……


    她心里完全没谱,戳廖敏之,指着第三道题目,犹犹豫豫:“这个公式怎么推导出来的?怎么和我的完全一样?”


    廖敏之摊开了自己和她的作业,一题题看她的卷面,略皱了皱眉,拎起她的笔和草稿纸。


    他说话的速度放得很慢,发音也很清晰,一边写,一边解释:“这样。加速度和地面压力……”


    贺兰诀凑在他身边,一脸正经,一声不吭,廖敏之抬头,正撞见她那双清凌凌的眼,思绪打断,旋即又接上:“明白吗?你这一步,漏了质量。”


    “明白了。”


    “你做一遍,给我看。”


    贺兰诀咬着笔帽,翻开了自己的课堂笔记,按照廖敏之的思路一步步推演,最后得出了和廖敏之卷面上的结果。


    廖敏之把剩余所有的题都讲了一遍,贺兰诀再改自己的作业,一节晚自习已经结束。


    第二天作业批改完发下来,正确率爆表。


    别的不提,贺兰诀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某种默契一旦形成,或者说,某种便利的依赖有了开端,就会源源不断尝到好处,廖敏之已经摊开了自己,接纳来自身边人的侵占,比如那条日益过界的三八线和自己课桌面积的逐步缩减——贺兰诀的文具实在太多,时不时就在他桌子上出现。


    其实两人也已经足够默契,去年他们花了一整个学期来琢磨和适应彼此,话说得不多,但意会已经是够够的。只要彼此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对方的意思。


    那种顺畅感觉,就像初中物理的电路,他们已经预先布置好了场景,只等着某一刻摁下开关,小灯泡瞬间亮起,一闪一闪,照亮同桌彼此探索又好奇的面庞。


    廖敏之开始频繁给贺兰诀讲题,他话依旧说得不多,很多公式和字符发音很模糊,特别是在晚自习上难以控制音量,但也迅速用笔和纸来替代,贺兰诀发觉他写字很快,思路也很清爽,最普通的纸和笔,像流水一样汩汩流出了思路和计算过程,再针对她的出错点,逐步复述每个步骤。


    其实开学第一周就进行了周考,但那算是班级自测,给老师摸底用,不算正儿八经的考试,贺兰诀还稍稍退步了一点——上学期的期末考她考得太顺,主要也是况淼淼拿出的那几张试卷帮了大忙。


    第一次月考很快来临,贺兰诀在廖敏之的帮忙下很幸运的苟住了自己的地位——班级排名十二,没有大起大落,还算稳。


    廖敏之地位比她更稳,依然是屈居于许端午之下,班级第三。


    贺兰诀有仔细看过他的分数,他的英语和语文加起来才200分出头,这两科普遍是理科男生的弱势,但方纯是全能型发展,所以一直霸占着班级第一的宝座。


    她坐在他的自行车后座:“我英语笔记一点也不花哨,你要不要看看?”


    廖敏之没反应。


    “你不说话,那我可当你答应了啊。”贺兰诀撑着手,“你帮我一回,我也帮你一回,很公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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