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瓜文学 > 百合耽美 > 朕忏悔 > 第57章【END】
    第57章 57完 朕的老师是朕的皇……


    魏逢经历了一段漫长难熬的恢复期。


    他的情绪性进食障碍获得了一些初步的缓解, 对食物的压力并不那么大。根源是他知道自己应该吃,吃不下去就会对吃这件事产生极端不正常的紧张状态,害怕自己吃少了会变瘦, 于是吃多, 吃多了后身体会自动回忆起年少时吃多的后果,于是把吃进去的东西惊天动地地吐出来。一般情况下不受到刺激, 他的身体能在二者间随主人的心理状况的平衡和有意的控制找到稳定值。


    他是性格不太会感到绝望的人, 除了许庸平要离开他。


    他也很坚强。


    他身体上不可避免变得虚弱:每天起床他会头晕,要在床上坐很久才能恢复;他走一小段距离就会累, 会喘气, 不再能做蹦蹦跳跳这样的剧烈运动,不然有概率因供血不足出现突发性的昏厥,好在两个月过去,他没有真正遇到这种最差的状况。独孤数在二月初九给他诊脉时卷了好几层袖子没看见手腕,顿时嘴角一抽:“二月了?谁还给他穿这么多?”


    魏逢脖子穿得卡住转不动, 终于找到人告状,忙不迭说:“就是就是, 给朕穿太多了!”


    许庸平眼皮掀起来一半,他立刻把脖子缩了回去,低眉垂眼道:“朕自己要穿的, 穿少了冷。”


    独孤数:“……”


    独孤数到嘴边的话滚了回去。


    从许庸平回来后魏逢一切起居都由他安置,小到漱口水的种类、从外到里每一层穿哪一件衣服, 什么颜色, 每一顿饭吃什么;大到衣食住行的方方面面,都在他的严密监管下。这么多年没有人比他更了解魏逢的身体状况,他甚至比魏逢本人更了解自己什么时候是真的饱了什么时候是还有余地。他接收和处理问题的广度和深度比正常人密度高很多,心细到如此程度, 对魏逢一天当中生活的微变量了如指掌。每一顿饭,每一次换药,每一天夜里入睡……他几乎没有真正离开过魏逢身边。他对魏逢的保护到了一种变态和草木皆兵的程度。


    受到刺激的不止魏逢一个人。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昭阳殿一度没有出现过尖角部分和锐器。


    在这种全方位无死角的照料下,魏逢慢慢长了肉。


    他很年轻,值得庆幸的是,他还年轻。年轻意味着各项身体机能都处于最好的时刻,只要他想,他有一千次一万次重来的机会。他身体里每一个相同年轻的部分都在为主人的生命和健康而努力。他吃下去尽可能多的东西,那些从食物中提炼出的营养物质流转在枯涸的身体中,被争相吸收。他浑身的骨头终于在某一天早晨全部包裹进轻薄皮肉中,新长出的血肉软乎而充盈,他像一株叶片肉乎的植物,被阳光、雨露和养分紧密环绕。可能短时间内仍然不能独自抵抗狂风暴雨,但总要一些时间。生命的力量远比想象中顽强。


    许庸平并不敢掉以轻心。


    独孤数说得十分清楚,这是一场漫长的战争。


    首先是魏逢的左手。


    在最初的固定与保护期过后,他需要重新使用自己的左手,进行一些基础的训练,比如缓慢地活动指关节,进行基础的伸缩活动。生理性疼痛会让他忍不住流冷汗和眼泪,许庸平抱着他,看见他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他紧紧咬着唇,哭起来是一大颗一大颗的眼泪。等单个指节活动结束后,他又要开始尝试多个关节的连贯性活动,太痛了,以前戴月夫人给他拉腿其实比这更痛,人的记忆会遗忘掉那些最黑暗最痛苦的时刻。他在尖锐的疼痛中被迫回忆起他在昏暗的宫殿里,在佛龛前麻木地看着自己撕裂一般的腿、变形的脚背,还有膝盖小腿上到处磕出来的青紫。不会有人哄他,他一个人抱着膝盖在角落,咬着牙哭,想“我还要见到老师呢”“老师就快要回来了”,于是擦擦眼泪又站起来。


    手指的疼痛不及幼小时的十分之一,前者就是一会儿,后者基本是一天当中的绝大部分时间。


    但是和以前不一样的是,他已不再能承受区区手部康复的疼痛,许庸平在,他就会想要撒娇、耍赖,觉得自己委屈,想要躲进对方怀里。很多年前他一个人的时候,他就会想象老师抱住自己。


    “朕很痛的。”他每次都举着手跟许庸平说,“老师亲亲朕。”


    许庸平亲亲他手腕纵横的伤口,他就会觉得自己像拥有无尽力量的大力士,好像又可以重新再坚持。


    有一次实在太疼,他吃饭的时候突然发了脾气,不慎打翻了自己的碗,汤汁和菜叶全部翻倒在距离他最近的许庸平身上,空气有两秒凝滞。


    魏逢怔怔地呆住,过了很久才慢半拍地:“老师对不起。”


    许庸平亲了亲他薄薄的眼皮,说:“没关系,臣换身衣服就好了,陛下不要着急。”


    “不想吃就等一等。”许庸平换完衣服简单擦洗后抱住他,身上有浅淡的白梅花的香气,仿佛就有人穿过已经不能倒退的岁月抱住他,他打颤的牙齿恢复平静,等被撬开唇齿才闻到自己口中蔓延开的铁锈味。


    许庸平用手帕一点一点擦掉了他额头的汗:“臣觉得陛下这样已经可以了。”


    “要是觉得太痛了我们问问独孤有没有更慢的方法。”许庸平低声说,“好不好。”


    如果从老师的角度他不会说出这句话。魏逢每一次换药他都在,纵使不再有血肉模糊的痕迹,他仍然永永远远记住了那一幕。


    “朕还想坚持,老师不要诱惑朕。”


    许庸平露出无奈的表情,说:“好,臣陪着陛下,陛下不要害怕。”


    “朕以前很害怕的。”魏逢困了,把自己揉进许庸平怀里,轻声讲,“朕那时候就很想老师抱朕,朕腿疼腰疼脚趾也疼。朕很喜欢老师抱朕的,朕想要躲一下,躲在老师怀里肯定不会被找到,老师会保护朕的,朕就知道。朕知道她是怎么死的,朕觉得她死有余辜。”


    他已经闭上眼,昏昏欲睡,又非常凶地说:“老师以后不要走了,朕会恨老师的,再也不会原谅老师。”


    许庸平说:“好。”又说,“不用这么麻烦,陛下手中有那样东西,历任帝王手中都有的,共生之蛊。”


    魏逢睫毛颤了颤,听见他在自己耳边很温柔地说,“陛下可以下给臣。”


    到春三月了,窗外桃花如粉云,风吹花落。


    魏逢看了许庸平很久,轻轻摇了摇头:“朕不想。”


    许庸平顿了顿,他把头埋进自己怀中,闷闷地说:“老师是自由的,如果是朕的,就更好了。朕相信老师,朕知道老师答应朕的每一件事都会做到。朕知道老师说喜欢朕、爱朕就是真的,和朕一样。”


    他太累了,一整天光做手部训练一件事就会筋疲力尽,许庸平将他放回床上,亲吻了他濡湿的睫毛:“睡吧,臣陪着陛下,陛下醒来第一眼就能看到臣。”


    ……


    魏逢慢慢平静下来。


    第三个月之后,许庸平陪他一起捏黏土。他一开始只能捏一些最简单的形状,后来慢慢好一点,捏了两个奇丑无比的人靠在一起,摆在窗户边上,煞有介事地指给所有人看:“这是老师,这是朕。”


    “啪嗒。”


    其中一个的鼻子掉下来,另一个的头发掉下来,他立刻着急忙慌地去捡,念念有词:“掉了掉了,朕的头发掉掉了,老师的鼻子掉了!”


    他渐渐恢复了活泼,可以在御花园走一小段,每天去摘摘很多的桃花枝条插在盛放了清水的细口瓷瓶中。只不过许庸平会给他穿一层又一层的衣服,寸步不离守着他,看他花蝴蝶一样穿着不同的衣服穿梭在桃花海中,然后朝自己奔来,扑进自己怀里。


    他像一只鸟,叽叽喳喳地说“老师这个好看”“老师那个好看”,最后偷看一眼许庸平,突然扭捏地说:“朕还是觉得老师最好看。”


    许庸平不由得失笑。


    他们每天晚上都睡在一起,有时候什么都不做,夜晚的氛围很宁静,会让他们听到彼此清晰的心跳。有时候他们会一起看新的话本,魏逢老容易困,看着看着打哈欠,许庸平给他念完剩下的字,看他在自己怀里困得直闭眼却强撑眼皮想多跟他说话的乖乖的模样,忽然会想亲他,当他俯下身的时候,他突然想起也是某一个风轻灯静的夜晚,他俯下身,也是想亲一亲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对方居住在他心脏最柔软的地方,在那里开孔建房,住在那里的时间早得让他回想起来感到讶异。


    他忍不住对魏逢说“臣喜欢陛下”,想了想说,男女之情的那种喜欢。魏逢睁大眼睛看他,在他怀里害羞地扭动身体,显然想起来自己说过的话,闷在被子里红透了耳朵之后,大声宣布:“朕也喜欢老师,超级无敌喜欢!”


    ……


    魏逢不再害怕吃东西。


    他的进食量恢复到同龄正常人的四分之三,晚上有时闹得晚了会想再吃一顿,这时他们不会吵醒任何人。许庸平把他从被子里抱出来,全身上下严丝合缝地裹在外衣中,他任魏逢趴在自己肩头打哈欠,低低问:“累不累?”


    魏逢累得不想动弹,小幅度摇头:“朕要吃饺子呢,吃五个,吃不完老师帮朕。”


    饺子是玉兰早早备好的,肉馅里放了小虾米提鲜。魏逢坐在凳子上揉眼睛,盯着灶膛中明亮的火光,严肃地说:“朕帮老师看着火。”


    许庸平一边“扑通”“扑通”将饺子下锅一边笑,偏偏也很认真:“没有陛下臣是煮不了饺子的,陛下是大功臣。”


    魏逢非常赞同地点头,其实根本没有听清许庸平在讲什么,心心念念都是自己的饺子。他眼巴巴地看着鼓起肚子的饺子在锅里打转,过一会儿就问:“老师还要多久呢?”


    许庸平沉吟:“一盏茶吧。”


    过了没一会儿,魏逢把凳子搬得离锅更近一些,仿佛这样煮得更快一样,又迫不及待地抬起头问:“老师好了吗?”


    许庸平说:“刚浮起来呢。”


    “……”


    往往最后吃上饺子的时候魏逢已经要睡着了,他用自己的饕餮勺子卷起来一个,用力吹凉放进口中,吃完会坐在那里头脑发晕,许庸平又把他抱回去。月上中天,天气好,夜幕下有明亮的、散发柔光的星子,带来漫天的星光引路。


    魏逢会贴在许庸平颈项边说“朕喜欢老师”,“老师今晚要睡得离朕近一点昨晚朕伸手就没有摸到老师呢”,“老师下次轻一点吧好吧重一点也可以”“老师捏得朕腰有一点痛明天不知道会不会青”……他太困了,讲话的字变得粘粘的,字和字被麦芽糖粘在一起,再怎么最后一定会混乱地说最后一句话:朕喜欢老师。


    他都来不及等到回应就会在花香飘摇的路上睡着,这是让他安心的人,他已经不需要得到答案。他得到过无数次答案,在日常生活的每一个不经意的角落中。


    他再没有任何忧虑的事情,有人爱他,会替他做好一切打算,他们会共同面对世上的一切难题和挑战。


    ……


    四月初,魏逢雄赳赳气昂昂地去上朝。


    他的精神面目已经十分好,出现在龙椅上第一天就以雷霆之势震住了各位老臣,他说朕决定将许雪妗收为义妹另择夫婿,后又轻描淡写地说守丧期过朕决定立后了,是个男人。不等所有人说话又说朕跟老师商量了的,各位有意见可以去问老师,朕上半年生了病,事情都交给老师。对了,朕还打算把对方的名字写进族谱。


    所有人低着头,不敢说一句话。第二排站着的人怀揣殷切希望假装撞了一下面前的青年阁臣——对方什么时候死而复生的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只要有人能够阻止那个八成疯掉的帝王。这么惊天骇俗的事,对方出生陵琅许家这种迂腐门楣,一定第一个跳出来反对。


    很可惜,许庸平回头冲他笑了笑,温和地问:“林大人有什么意见吗?”


    林大人:“……”


    林大人把意见憋回了肚子。


    魏逢于是宣布,朕的老师是朕的皇后。


    “……”


    朝堂之上还是遇到一些阻碍,阻碍比魏逢想象中少,魏逢不知道许庸平已经提前花半年时间摆平了部分人,他去过崔府,崔蒿将他迎进门,他问了句崔有才,崔蒿余怒未消地说自己的儿子喜欢男人,这时候正在祠堂跪醒,已经跪了整整三天。他视许庸平为自己的知心人,认为自己和对方同病相怜,毕竟魏逢要立男后的事同样沸沸扬扬满城风雨。


    许庸平静了静,说:“男女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喜欢。”


    彼时他们刚好走到祠堂门口,崔有才背脊直立地跪在祠堂列祖列宗前绝不认错,听到身后青年对自己暴怒的父亲说:“魏逢对我说同一件事时我和你一样震怒,我也曾花了很大的力气去阻拦,甚至想要纠正。后来我发现一件事,有时候他们比我们更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如果他已经做好承担和面对一切后果的准备,实在没有什么可反对。世上不是每一件事都会按照期望进行。你养一颗种子,从种下去那天就期望它开花,对它倾注了无限的希望和期盼,但有没有想过,他或许永远不会开花,它也许不是花是草或者庄稼,它的一生是用来结果的。正如有人一生下来就是文官,有人一生下来就是武将,有人爱吟诗作画,有人爱舞刀弄枪……没有必要做别的,只需要让花长成花,让草长成草。”


    崔有才脊背几乎僵直,很久之后,他听见自己的父亲叹出苍老的一口气,道:“他大了,我还能逼死他不成。”


    崔有才跪在那里,没有起身,有一瞬间他想起那句话,魏逢勃然大怒,对他说——你是什么东西,也配跟老师相提并论。


    时隔半年后他抬头,十二毓冕冠垂十二串玉珠,遮挡对方从年少时就美丽的五官。他知道对方生了一场大病,也知道世上其实有且仅有一个人能救他。他最终磕了头,没有对对方立后的事提出任何反对意见。他知道对方想做什么,根本不会顾忌任何人。


    他已经决定一生守在淮水两岸-


    徐敏跟在许庸平身后。


    四月末,天气晴好,姹紫嫣红。


    “不杀我了?”


    徐敏直言直语:“一个皇帝能有无数位男后。”


    许庸平笑了笑,说:“多谢。”


    通往昭阳殿的路很慢,太阳渐渐大了,魏逢并不愿意出门,他搬了个凳子在殿内躲荫,看见许庸平第一眼就站起来,大声:“老师!”


    “老师不高兴吗?”他歪头看许庸平。


    许庸平静静地看他,忽而叹了口气,说:“臣盼望陛下不要有另外的男后了,臣还是很善妒的。”


    他像是在开玩笑,周身气质却很沉郁。


    魏逢没有第一时间说话,等他进到殿内才主动向他伸手:“老师抱朕。”


    许庸平有点凶地亲他,让他喘不过气。魏逢绞尽脑汁地想了下,露出豁然开朗的表情:“真有那么一天的话……”


    “朕不当皇帝了。”


    魏逢举起双手手腕碰到一起,认真地说:“老师来当皇帝,当皇帝可以为所欲为,老师给朕选一条软一点的金链子。”


    他真是……世上最好的。


    “长胖一点吧,陛下。”


    魏逢后腰一软,几乎立刻就喘息了一声。许庸平手指掠过他留下纵深伤疤的手腕,自上到单薄腰肢、曲线优美的蝴蝶骨,再到微微凸起的颈骨。魏逢被托着后脑勺接吻,七晕八素中袒露身体,受痛那一刻听见他说:“婚服会不合身……而臣已经没有耐心等下一套了。”——


    作者有话说:这本文从一开始就没有番外的计划,停在这里很合适,所以就此全文完。


    等几年可能再回看,有不同感触的时候也许会再新增番外。到时候就是旧朋友再见面了。


    这本书对我很特别,各种意义上的。写完的过程中,感觉从一个浮躁的人变得安静了一些,也长大了一点。


    阁老和小魏陪伴我过了一段幸福也很有意义的时光,我很爱他们。最后祝福大家在和阁老一样做冷静理性循规蹈矩的成年人时,身上也能保留一些和小魏一样本真自我的喜怒哀乐。


    感谢大家陪伴,有缘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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