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瓜文学 > 青春校园 > 南江十七夏 > 70-80
    71、chapter 24-2


    chapter 24-2 纵然此时候情如火(2)


    跨年夜, 宿舍里黑灯瞎火,静悄悄的。


    苏起侧身缩在被子里, 脑袋埋在哆啦a梦的脚边。


    宿舍门推开, 灯突然打开, 刚参加完院系新年晚会的室友们回来了,带着喜悦的节日气氛——


    王晨晨:“太好玩了。没想到我们系的男生都那么搞笑。”


    薛小竹:“2班男生跳的兔子舞笑死我了。”


    方菲:“苏起班那个江喆居然会拉小提琴,哎,会乐器的男生忒帅。”


    薛小竹:“对吧,我也觉得他很有魅力。他今天还问我苏起怎么没来。”


    王晨晨:“哎,苏起那么会跳舞,今天没能表演真可惜了。”


    “可惜什么呀,人家正跟男朋友甜甜蜜蜜呢——”方菲一扭头,惊了一道,压低声音,“苏起回来了?睡着了吗?”


    床上的人没有任何反应。


    王晨晨也小声:“睡着了吧?”说着关了这边的一盏灯。


    薛小竹纳闷:“她不是回去跟男朋友跨年的吗?”


    “不知道啊。”


    “嘘。”


    她们以为她睡着了,都不讲话了。


    苏起闭眼躺在床上, 不知多久,楼外有男生扯着嗓子, 叫了起来:“10——9——8——”


    要跨年了。


    更多的学生一起笑着喊:“3——2——1——新年快乐!”


    “2008年!你好啊!”


    奥运年,终于来了。


    但苏起很清楚,南江巷的七年之约不会实现了。


    室友们熬过零点才睡,疲乏了,睡得格外沉。


    薛小竹晚上饮料喝多了,夜里两三点被尿憋醒。她迷迷糊糊爬下床, 却见苏起坐在书桌前,开着电脑,戴着耳机,在看哆啦a梦。


    她抱着双腿蜷在椅子上,屏幕上,大雄正在嚎啕大哭,而胖胖的可爱的机器猫从口袋里变出竹蜻蜓哄他开心。


    薛小竹小声:“怎么半夜看机器猫啊?”


    苏起塞着耳机,没听见。屏幕的光影在她脸上闪过。


    薛小竹上完厕所回来,见她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一动不动。她叮嘱一句早些睡,爬上床去,摁开手机一看,夜里三点半。


    2008年的第一天,苏起在宿舍昏睡了一整天,醒来已是下午四五点。


    时值冬季,窗外天色昏暗,室内也是一片阴沉惨淡。她呆坐在床上,忽有种隔绝人世的孤独与悲凉。


    但她终是从床上爬下来,收拾好自己,去食堂吃了一大碗煲仔饭,再去教学楼上自习。


    北方的风很大,竟像南江的江风,吹得她骨头都疼了。路上的同学飞速奔走,说着什么今年气温反常。全国各地都将迎来罕见的“极寒”之冬。


    他们四个都是冬天生的,今年都要十八岁了。


    三号那天,“一路风生水起”q群里给李枫然发生日祝福,梁水没出现——他的qq很久没上线了,头像一直是灰暗的。


    qq名仍是那句“苏七七你欠我的一块钱什么时候还”,头像也没变。苏起点开看,那是他俩在酒店卫生间镜子前照的。


    照片里,苏起一身白t,对镜举着手机,梁水一身黑色情侣t恤,从她背后搂着她的腰,低着头,脑袋埋在她的颈窝里。看不见脸,那姿势却暧昧温软极了。


    她还看着,李枫然私聊过来:“声声说,你们?”


    苏起回:“嗯。分开了。”


    许久后,他说:“别难过。”


    苏起回:“不难过。”又说,“恭喜你,成年了。”


    今年果然是严寒,气温一天一天地下降。


    七号是林声生日,苏起远远给了个祝福:“恭喜成年。”


    到了十号那天,梁水过生日。


    苏起心乱了一个晚上,最后还是在过零点的时候给他发了条消息:“水砸,生日快乐。天天开心哦。^__^”


    他很快回复过来:“鞋子收到了。很喜欢。”


    她打字:“脚好些了吗?”


    “好多了。别担心。”发完,他又很快补了一条消息,“我每周都去做两次治疗。”


    “那就好。”


    “不用担心我,”他说,“七七。我没事。”


    苏起握着手机,还想跟他说点儿什么——


    听说南方雪灾了?


    是不是很冷?


    晚上睡觉不要冻到。


    空调有用吗?加电热毯吧。


    声声说,你小姨找到关系了是吗?好像案子可能有转机?


    但一行字打出来又删,删了又打,最终,没再多说。她将手机上的大头贴挂件拆下来,丢进了抽屉。


    冷空气一波波来袭,门户网站每天的弹窗新闻都是南方雪灾的持续恶化和波及区域。苏起想着长江边那摇摇欲坠的巷子,不知它是否捱得过这个冬天。


    北京同样寒冷,冷得她整个人都提不起精神,只能将更多的时间放在学习上,每天不是上课就是自习,夜里也学到十一点才回,累得没有任何思考空间,倒头就能睡。


    到了周末,她依然坚持着复印家教资料,留着寒假回去给梁水。


    她始终有种直觉,等他熬过这段时间,还是会选择读书的。


    有天在图书馆自习,程英英给她打电话问家常,说:“马上要成年了,想要什么礼物?妈妈给你拨款。”


    苏起没有想要的,说:“你给我一千块钱吧。”


    程英英说:“你这小鬼。”


    苏起:“给不给嘛?”


    “给。缺钱了吗?”


    “没。你给我我可以攒着嘛。”


    放下电话,她望着窗外的冬夜,有些惆怅。小时候拼命想着要快快长大,如今一晃,竟就要成年了。


    回宿舍后,她在校内网上写下一条状态:


    “突然不想长大了,有点抗拒这个生日。小时候很期盼,以为这会是个特殊而郑重的日子,如今一想,不过是再平凡的一天,和过去的每一天一样,毫不起眼,毫无意义。所剩的,不过是‘你再也不是孩子了’的悲哀。”


    小时候想长大,临到时间的门口,她却想永远当小孩子了。


    状态发出去,他们班一堆男生安慰送花,江喆留言说:“只要童心在,永远是少年。”


    她生日那天是周日,路子灏说晚上过来陪她吃饭庆生。


    两个北京的舍友回家了,薛小竹去参加老乡聚会,苏起一人在宿舍上自习。


    下午三点多,手机响了,是林声:“七七,生日快乐呀。”


    苏起放下手中的笔,笑了笑:“谢谢。”


    “你在干嘛呢?”


    “宿舍自习呢。”


    “这么勤奋。生日准备怎么过呀?”


    “路造说晚上一起吃饭。”


    “哎,我想起去年你过生日的时候,我跟路造还有你一起去吃的麻辣烫。”


    那是高三时候的事了,如今忆起,仿佛过了许久:“好想吃家里的麻辣烫啊。寒假回去吃吧。你们什么时候放假?”


    “25号,你们呢?”


    “我们26号。”


    “我在家里等你一天。”林声说,“七七,你要开心哦。”


    苏起忽就沉默了。


    林声说:“我看见你在校内发的状态了,七七,每个年龄都是很美好的。每一天也都有每一天的惊喜。真的。你从小到大就是最开心幸福的苏七七,知道吗?”


    苏起扯扯嘴角,还是没做声,她那头也停了话语。


    这时,门上响起敲门声。


    苏起说:“我去开个门。”


    林声笑:“好呀。”


    话筒里头的声音忽然有了回声,苏起一怔,立刻拉开门,就见一只巨大的毛绒熊玩偶冲她晃了晃,林声的笑脸从熊背后探出来:“生日快乐!”


    苏起惊叫:“你怎么来了?我的天啊!”她又叫又笑,将那只熊抱过来,“天啊!林声你这个死家伙!”


    林声蹦进来,笑道:“我昨天晚上坐火车来的。想给你个惊喜。”


    “你这惊喜也太大了!啊——我疯了你这个家伙!”


    “见到我高兴吗?”


    “当然高兴了!”苏起把熊放到床上,一转身,林声给了她一个大拥抱。


    她蓦地一怔。


    林声抱着她,轻轻拍了拍她的背,说:“别难过。七七,会好的。”


    苏起眼睛微湿,用力点点头,又低声道:“期末考试周跑过来,你也是……”


    林声耸耸肩:“我觉得我来了,你心情好了,你考试至少每科高五分。”


    苏起噗嗤笑:“太少了。十分吧。”她看她冻得鼻尖通红,给她倒了杯热水。


    林声从兜里抽出纸巾擦鼻涕,一张火车票掉出来。


    苏起捡起一看,上海到北京的硬座,14个多小时。她舍不得花钱买卧铺,买的半价学生票,竟坐了一晚上过来的。


    她将票还给她,说:“声声,你来了我心情好多了。”


    林声捧着热水,笑:“那就好。”说着,摸了摸苏起的脸。


    苏起说:“看来你还是爱我的。”


    林声白眼:“你现在才知道。”


    苏起哈哈笑。


    林声到了,路子灏也很快过来,还拎了个大蛋糕。他们在学校附近找了家海底捞。


    林声道:“我在上海都知道海底捞超火,今天当见识了。”


    苏起说:“就是太贵了,穷学生吃不起。我也是第一次来。”


    “来来来,免费的先吃上!”路子灏端了几盘子西瓜、海带丝、圣女果过来当零食,也不急着点菜。


    苏起问:“你是不是早知道声声要来?”


    路子灏笑:“给你惊喜嘛。”


    苏起轻白他一下,又问:“你们学校什么时候放假?”


    “27号。”


    “那我等你一天,一起坐火车回去呗。”


    “还不知道那时候火车能不能走呢。很多地方封路了。”路子灏说,“南方雪灾越来越严重。我妈说今年冬天家里冷得要死,雪厚到膝盖了。”


    苏起一时没说话,咬了片西瓜。


    果然属于夏季的水果,冬天吃着竟不觉清甜,而是透心的凉。


    林声说:“上海超级冷。每天晚上睡觉跟受刑一样。北方好好,有暖气。”


    苏起说:“谁叫你当初不来的,冻死你。”


    林声说:“白眼狼,我千里迢迢跑来看你,你就想冻死我?”


    苏起笑,又道:“要不点菜吧,五点半了。”


    对面两人不答,看向她身后,同时一笑,苏起正纳闷呢,一双手伸过来蒙住了她的眼。那双手修长,轻盈,带着淡淡的男生的香味。


    苏起呆了呆。


    路子灏笑:“猜猜谁来了?”


    苏起抓着桌子,惊道:“不要告诉我风风来了?”


    蒙在眼睛上的手松开,他嗓音清和:“生日快乐七七。”


    李枫然微笑看着她,眉眼如画。她尖叫着跳起来,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你怎么也来了?!”


    “给你过生日啊。”


    “要不要这么隆重啊,还从美国跑回来。”苏起忙往里头坐,给他挪位置,他颀长挺拔的身影落座在她身边,递给她一个小盒子:“成年是大事。”


    他也看到了她发的那条沉郁的状态。


    苏起欣喜:“我能现在拆开么?”


    他点了下头。


    苏起打开盒子,是一条玫瑰金的手链,链子上一颗小小的红色四叶草。她并不认得那个牌子,由衷赞叹:“哇,真好看。”


    “现在要戴吗?”他问。


    “好呀。”


    她把手伸过去,他拿起那条细细的手链,环住她的手。女孩的手腕细细的,他的指尖不经意从她肌肤上掠过,他屏着气息,很认真地把那小搭扣扣好。


    苏起收回手,晃着手上的链子。鲜红色的四叶草小坠,衬着她白皙的细细的腕子,漂亮极了。


    “真好看。”


    李枫然说:“祝你天天开心。七七。”


    苏起微收了笑,点了下头:“我知道了。”


    李枫然笑笑,忽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又递给林声同样的盒子,说:“给你补上。”


    “谢谢李凡。”林声亦是同款的手链,不过是白色的。


    路子灏拍一拍大大的蛋糕盒子,说:“这是我送的礼物,比他的大。”


    苏起笑起来。


    路子灏道:“而且我还有一个更大的礼物。”


    苏起好奇了:“什么?”


    路子灏说:“陪伴。”


    “……”苏起噗嗤笑,“不要脸。”


    路子灏嚷:“你说说,你买电脑买书买小桌板是谁帮你去扛的?还有买衣服也是,这都不算的啊,啊?!”


    苏起不跟他争:“行行行,算算算。”


    路子灏拆着蛋糕盒上的彩绳,说:“都到了,点蜡烛吧。”


    苏起笑容微收,不自觉回头看了眼门的方向。


    李枫然看了她一眼。


    盒子拆开,是个很漂亮的奶油蛋糕,缀着蓝的黄的红的紫的粉的鲜花,中间站着一个漂亮的花仙子,上头写着:“苏七七十八岁生日快乐!永远快乐!”


    路子灏插了十八根细细长长的蜡烛,点燃了,伙伴们给她唱了生日歌。


    “许愿吧。”


    她闭上眼睛,许了愿望,睁开眼,呼呼吹灭了所有的蜡烛。


    林声问:“许的什么愿望?”


    苏起说:“考试考第一。”


    路子灏:“切,一看就撒谎。”


    苏起不理他,切开蛋糕。


    吃完蛋糕,火锅也上菜了,大家边吃边聊着各自近况。李枫然今年要准备独奏会了,林声现在兼职在画插画,路子深和苏起仍是在各自繁重的学业里挣扎。


    一顿饭吃完,路子灏结了账。


    李枫然说:“你们要不要去酒店住?”


    林声道:“卧聊吗?”


    苏起说:“可以啊。”


    路子灏:“别告诉我又得睡地上。”


    李枫然:“两张床。”


    出了火锅店,冷风扑面。苏起缩起脖子,道:“妈呀好冷。直接去酒店吧,我不回宿舍了。”


    路子灏道:“回吧。我想去买牙刷。”


    苏起牙齿咯咯响:“酒店又不是没牙刷。”


    “太硬了。去吧,走几步又不会死。”


    苏起叹了口气,往学校里走。


    走到宿舍附近的地下超市门口,一只大大的哆啦a梦公仔站在路边派送玫瑰花。


    冬夜里,来往的学生很少,那只胖胖的巨大的哆啦a梦带着大大的笑脸,笨笨地走过来走过去。


    它看到他们走来,迎过来派送鲜花。


    苏起接过它手中的玫瑰,仰头望它,她实在太好奇,伸手摸了摸它的脸,毛茸茸的,很温暖的感觉。


    林声也很喜欢,道:“好可爱!我能跟你照相吗?”


    机器猫乖乖站到她身边,将手搭在她肩上。林声比了个v字,苏起帮她照了相。


    林声问:“你要照吗?”


    “好呀。”苏起把手机递给林声,靠在机器猫身边,它亦抬手搭在她的肩膀上。


    林声:“好了。”


    机器猫又多送给她一只玫瑰,苏起惊喜地说谢谢,机器猫却忽朝她张开了双臂。


    苏起微微一愣,立即笑了起来,扑进它怀中,接受了它大大的拥抱。一瞬间,她的心温暖充盈了起来。


    玩偶公仔好神奇啊,她想,抱着它们就能给人满满的幸福感,仿佛心被填满了一样。


    她搂着它,忽然不想松开,她仰着头,说了句悄悄话:“猫猫,你抱起来好像我的男朋友。”


    哆啦a梦低着头,轻轻搂着她,没说话。


    她终于松开它了,笑望着它,说:“谢谢。”


    猫猫轻轻地点了下头。


    室外太冷了,苏起瑟缩着跑进地下超市去找路子灏和李枫然,下楼的脚步却越来越慢,突然,她停在了拐角处。


    林声陪她站在原地,一句话不说,什么也没问。


    苏起看她,林声垂着眼睛,苏起再看楼下。


    路子灏拎着买好的牙刷走上楼来,和她对视着,表情也有些难看。


    苏起转身就冲上楼,她掀开挡风的塑胶帘子跑出去,黑夜无边,路灯昏暗,路上已没了那个蓝色的身影。


    李枫然跟上来,问:“怎么了?”


    苏起站了会儿,说:“没什么。走吧。”


    一行人往校外走,苏起目光四处游荡,却再也找不到那只猫了。


    她一路无话,直到走出了校门,说:“路造。”


    “嗯?”


    “刚刚那只机器猫是不是水砸?”


    路子灏低头,抠了下脑袋,也不做声。


    苏起笑了一下,表情像哭:“他吃饭了么?”


    路子灏别过头去,没法正视她:“不知道。”


    “那他现在去哪儿了?”


    “坐火车去了吧。”


    “真是的。来都来了,也不……”她没说下去。


    路子灏叹气:“他……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就是想看看你。你别生气。”


    苏起抿了抿唇,眼睛湿润了,路子灏以为她会哭,但她眼睛亮晶晶的,暖暖地笑了,说:“他的脚能正常走路了。真好。”


    作者有话要说:  “纵然此时候情如火”,有一个“候”字,因为这是一句歌词,跟“命运之错”一样,都是歌词里的。(云菲菲的《人在旅途》)康提程英英她们唱过。


    然后说一下,


    有的妹子没看明白,说至少梁水还有钱,不懂为啥会没钱的。现在的情况,基本就是水砸在花钱买他妈妈……具体怎么,不好写,甚至在文里不能写太清楚,也不能写太多,因为这种情节比较敏,感,写了是给自己找麻烦。所以只能特别隐晦地一笔带过。


    72、chapter 24-3


    chapter 24-3 纵然此时候情如火(3)


    2008年一月, 南方雪灾,苏起和路子灏回家的火车果然因铁路阻塞堵在河南湖北交界处。所幸两人买的卧铺, 上车前背了很多零食水果和方便面。


    火车堵了两天, 车上的存货都卖干净了。苏起还匀了一桶方便面给上铺的归乡学生。


    隔壁床铺的人跟家人打着电话, 听说高速路全部瘫痪,无数归乡人堵在冰天雪地里,泡面卖到一百块一桶。


    火车厢停在铁轨上,窗外白雪皑皑。


    窗内,乘客们没精打采,时不时发出几声叹息。


    不知谁的手机播放着一首歌《lonely》,


    “ilonely lonely lonely


    god helphelpto survive.”


    这首火遍全国的英文歌,倒很契合此刻人满为患却萧条孤寂的车厢。


    致命的孤独感将每个人席卷。苏起趴在小桌上望窗外的大雪,眼神落寞。


    路子灏说:“让你早一天回去吧,不听。”


    苏起眼珠挪过来,道:“得了便宜还卖乖,要我不在, 无聊死你。”


    路子灏说:“你现在话也少了。”


    苏起不做声了,再度看窗外, 白雪纷飞。


    她不想听那要死不活的《lonely》了,塞上耳机,打开手机mp3功能,一首歌轻快地跳了出来,


    “doctor, actor,  lawyera singer


    why not president,a dreamer


    you canjust the one you wanna be”


    她皱了下眉,歌里都是骗人的,又扯掉了耳机。


    “我妈妈说水砸不在南江巷了。”她翻了下书,“你最近跟他有联系么?”


    “联系过。但一问情况,他就不搭理。”


    苏起:“你说,他会和我们越走越远吗?”


    路子灏看她。


    “你记不记得,初中我有个好朋友叫付茜?”


    “嗯。”


    “我们当初是真的好朋友。现在她在发廊上班,我不是说不好,也没有看不起的意思。但我跟她没法聊天了。路造,对话进行不下去的那刻,我特别难过。你说……”她声音渐小,说不下去了。


    路子灏想说水子不会的,可话到嘴边,吞了下去。


    事到如今,他也害怕了,但他很快又说:“我还是觉得以他的性格,做事一定会成功的。哪怕读的是二三本。关键是他要肯去上学。哦,李凡叫了我一起去找他。”


    苏起说:“那你们去我就不去了。我有点儿东西,你帮我带给他。”


    “你一起……”


    “别了。”苏起轻轻摇头,“他见到我会更难受。”


    路子灏:“也是。你别去了。我跟李凡都不知道撬不撬得出他的心里话,加上你,他估计更开不了口。哎,他那性格,就怕他把关心当怜悯。”


    苏起不做声。她其实也不知他和她之间究竟是什么情况;


    她其实也想去找他,当面鼓励,给他拥抱,而不是总隔着网线和电话线。但她不会这么做了,至少暂时不会,她知道他接受不了。


    原来人长大会真的变得克制、谨慎、瞻前顾后,真是稀奇。


    回到云西第二天,苏起顶着暴风雪跑去林声的新家玩。


    林声和路子灏家在一个小区,离李枫然家就一条路。


    两人缩在沙发上烤火,吃橘子。趁父母出门买菜去了,林声偷偷告诉苏起,她跟路子深在一起。


    苏起惊讶:“这么快,我以为他那个冰山脸,你至少要追三年。”


    “我……”林声些微脸红,凑她耳边嘀咕。说是她过生日那天,路子深陪她吃晚饭,她故意喝醉了抱在他身上赖着不走。路子深实在没辙,把她拎去酒店开了间房。


    苏起狠狠戳她脑门:“你这家伙胆子也太大了吧!”


    林声咯咯笑。


    “那……那天?”


    林声摇头,很甜蜜:“他没对我怎么样。”又小声,“是我趁醉酒强吻他。”


    苏起说:“你也是个闷声干大事的人。”


    还要再说,路家兄弟和李枫然敲门了,林声给她一个眼色,闭了嘴去开门。


    从林声家回来后,苏起再没出过门。


    云西太冷了。在北京待惯了,她反而不习惯家里的气候——室内冷得要命,潮湿的寒气直往骨头里钻,她整天盖着厚厚的被子窝在烤火箱旁,半步不离开沙发。


    苏落笑话她:“怎么出去一趟变得没出息了?”


    苏起一脚踹他背上:“没出息照样收拾你!”


    程勇在高中群里号召过同学聚会,苏起去过一次,被人问起梁水,后面几次就装死不去了。


    她想,他不出现也好。寒假同学都回来了,他家接连出了那么大的事,任谁都承受不了熟人的眼光。


    苏起私下请刘维维和徐景来家里玩过,刘维维说,她和程勇早分手了。


    “我们班高考后在一起的好几对呢,全散了。”刘维维剥着开心果,说。


    徐景:“那是你冲动看不清。要我说,高考后大家都释放了,脑子一热,想都不想清楚就在一起。当然散得快。”


    “是啊。”刘维维叹,“结果呢,一堆异地的,目标不同的,到后面都出问题了。”


    苏起默不作声,看着电视里的《武林外传》——郭芙蓉回家了,吕秀才在客栈里日夜思念着她。


    她执拗地认为,她和水砸跟他们不一样。当初他们在一起,并不是冲动,也不是压抑后的释放。


    只是,较真这些也没意义了,反正,结局是殊途同归。


    ……


    除夕前一天,云西又下了大雪。


    梁水从乡下坐车回云西,去看守所看了康提,他没回南江巷,直接从汽运站坐车返去乡下。


    汽车从新区经过,路遇一片民宅楼房区,梁水看向窗外,远远看见一片草地后头,苏起家的白色小楼。


    因是冬天,门窗锁得紧紧的。但大门上贴着红红的春联,还挂上了灯笼。


    汽车飞速驶过,他掏出手机,想给她发消息,可不知该说什么,又滑上了机子。


    他塞上耳机,水木年华的歌涌进心里:“我多想回到家乡,再回到她的身旁,任她的温柔善良,来抚慰我的心伤——”


    乡下大雪纷飞,银装素裹。


    梁水在村大队下了车,套上帽子,在路边小卖部叫了辆摩托,师傅载着他穿过乡间小道,将他送回了外婆家。


    大门紧闭着,门旁是他昨天贴的春联。梁水走过覆雪的禾场,上台阶,拍拍帽子上肩膀上的雪,掏钥匙开门:“奶奶,我回——”


    他脚步一顿,路子灏和李枫然围坐在堂屋的烤火架旁,路子灏正在逗野猫啾啾。


    李枫然看路子灏:“我就说吧。”


    外婆慈祥笑道:“枫然跟子灏来看你了,你们好好讲,我去做饭。”


    梁水还站在原地。


    路子灏起身,几大步过来,用力抱了他一下,有些激动地拍了拍他的背。


    梁水没什么表情:“你们怎么来了?”


    李枫然说:“看看你在干什么。”


    梁水走到烤火架边坐下,掀开被子,将冰冷的双手塞进去。灼热的火焰炙烤着冻僵的手指,外热内冷,分外焦灼。


    两个朋友还没组织好语言,反倒是梁水,挺寻常的语气,问路子灏:“最近怎么样?”


    “还不是老样子。”


    他又看李枫然。


    “今年要开独奏会。还在学作曲。”


    梁水淡笑:“蛮好。”


    他搓着冰凉的手,脸上笑容散去:“她……”


    路子灏笑笑:“蛮好的。你也知道她那性格,心里不放事情的,还是那个开心的样子。”


    “嗯。”梁水表情怔松。


    是希望她好,希望她开心的;可又……希望她不要每一刻都……


    更怕……她真的放下了。


    他埋下头去,有那么一瞬间想涌泪。他很想她,太想她了。


    路子灏问:“你脚怎么样?”


    他吸一口气,抬了头:“医生说恢复不错。”


    李枫然低头看了眼:“我听我妈妈说,这一年都得做后续治疗,你……”


    “在做。”梁水知道他意思,“我教练帮我申请了医疗费,别担心。”


    最灰暗的时候,他一度打算放弃后续治疗,但教练帮了忙。只是,他永远没法再用体育场上的成绩回报这份恩情了。


    “那就好。”路子灏终于问,“水子,你之后打算干什么?”


    梁水没答。


    路子灏看一眼他的黑色大衣,雪花融化了,留下大片的斑驳水渍:“水砸,对我们,你就说你心里真实想法。”


    梁水盯着被子上的花纹,说:“打工。”


    李枫然开口了:“我不信。”


    室内忽然陷入安静,只有火盆里柴火轻微炸裂的声响。


    梁水抬眸看他,他亦直视着梁水。


    一旁,路子灏道:“我们从小的兄弟,知根知底的话不能说吗?”


    “水砸,”路子灏表情很平静,不像平时的他,“我是同性恋。”


    他说:“我估计你们早就猜到了。”


    梁水拿手捂了下眼。


    “所以,当初要不是你在升旗仪式上站出来,”路子灏笑了下,眼中有些湿润,“我高中早就废了,清华?做梦,恐怕三本都考不上。我知道有些事,外人说什么都没用。但我们不是外人,谁都有绝望跟难堪的时候,你不想给我们看,就不看。人只能靠自己走出来。但有时候朋友可以帮一点点,哪怕一点点,你得让我们帮。话我放这儿了,水砸,对你,我路子灏这辈子一定倾尽全力。”


    梁水突然扎下头去,将脑袋埋在被子里,只有肩膀颤抖了一下。


    李枫然伸手握紧了他的肩。


    许久后,听他闷声说:“别跟任何人提起我。尤其——”


    “你那狗脾气我不知道?”路子灏用力刮了下他后脑勺,从椅子旁拎起两个大纸袋子,重重放在烤火架上。


    梁水抬头,冰封的表情已稍显溶解。他把里头的东西拿出来,是厚厚两摞资料。


    路子灏说:“我也给高三生当家教了。都是错题集,数学化学是我的,英语物理是七七的。”


    梁水看那摞英语资料,苏起的笔迹密密麻麻写在上边,红笔蓝笔黑笔荧光笔分门别类,相当认真。


    路子灏那摞,一条条公式写得清清楚楚。每道题除了写解题步骤,还标明了易错点、易忽视点、题眼和其他解法等等。


    梁水低声:“谢了。”


    “你把学校地址给我,以后我跟七七每月给你寄一份。”


    “嗯。”他又沉默了,许久之后,说,“半年赶不上来的。我今年不高考了。”


    说实话,哪怕明年……都没什么可能上一本。二本都要竭力一争。


    李枫然说:“你确定了方向,就够了。水子,你想做的事情,都能做到,只是时间问题。”


    梁水听言,表情有些挂不住,忽地将头扭过去,望着大门,他微张着口,却没说话。


    大门顶上玻璃窗外,雪花翻飞,天色朦胧。


    路子灏起身说去厕所,梁水心里明了,吸了口气,道:“你有话跟我说?”


    李枫然说:“你和七七……”


    梁水低头搓了下脸,困顿地抱住脑袋,嗓音终于露出痛苦:“别提她了。”


    李枫然默然半刻,说:“你要真不想提,早去深圳打工了。”


    梁水脑袋埋在手臂里:“你到底想说什么?”


    “七七喜欢你很多年了。比你以为的还要久。”李枫然说。


    梁水抬起头了。


    白炽灯照着,李枫然的脸很平静,看不出多余的情绪。


    “她还会喜欢你很久,但是人长大了,就会因为不得已,而开始一点点放弃自己喜欢的东西。如果你真的喜欢她,就再努力一点。”李枫然说,“或者,你就接受。”


    “接受什么?”


    “接受有一天她会成为别人的女朋友。”


    梁水不语,盯着他看。


    李枫然眼神有些空茫了,问:“和七七在一起的时候,你很宠她吧?都不舍得她不开心是不是?以后也会有这么一个男生,但他不是你。他会对她很好,会和她拥抱,和她亲吻,和她结婚生小孩。你能接受吗?”


    梁水咬了下牙,看他半刻,别过眼神去,下颌绷得紧紧的。


    “水子,我还是那句话。以你的性格,你的脾气,你不该放弃的。你想要的东西,你应该是拼了命也要去得到的。那才是你。所以,别放弃。”他说,“千万别放弃。不然,你会后悔终生。”


    少年紧抿着唇,仍是侧头望着大门。他眨了几下眼睛,将眼中泪雾眨去,嗓子里闷闷地发出一声:“嗯。”


    明天除夕,早上不通车。


    路子灏和李枫然吃完晚饭就赶回云西了。梁水叫隔壁家两个叔叔骑摩托载他们去大路上。


    夜已深,雪下得更大了。乡村里是大片的田野和黑暗,只有几户人家的灯光在风雪中闪烁,星子一般。


    梁水目送他俩上了摩托,路子灏叮嘱:“随时联系。”


    梁水插兜站在风雪里,说:“别给我打钱了。”


    路子灏和李枫然对视一眼,互相都不太确定。


    梁水:“别看了。你俩都是。”


    路子灏抠脑袋:“我穷学生,就打了两千。”


    梁水瞥李枫然:“一万。你够有钱的。在美国搬着钢琴街头卖艺吗?”


    李枫然不说话,淡笑了一下。


    路子灏也笑了,忽觉曾经的梁水回来了一点点。


    梁水:“还有七七跟声声。声声自己都穷得要死还有心思管我,我也是服了她。”


    路子灏:“……”


    李枫然:“……”


    梁水:“真的。我不缺这点钱。”


    路子灏:“知道了。我跟她们说。”


    李枫然:“走了。”


    梁水点了下头。


    摩托很快消失在雪夜里。


    梁水回了家,看着那两袋资料,又忍不住抽出来翻看苏起的笔迹,一封信掉了出来。粉红色的信封,写着“梁水”二字。


    梁水一怔,立刻拆开。


    一张粉色的卡片,短短几行字——


    “水砸,我从来不觉得你像你爸爸,我觉得你更像你妈妈。


    提提阿姨很要强,也很坚强,我觉得以她的个性,等她出来了,依然能东山再起。


    苏七七


    2008年2月4号”


    昨天写的。


    梁水盯着那行字,看着看着,一滴眼泪砸在了她的名字上。


    ……


    除夕跨年,过完零点放了烟花,苏起爬进被窝睡觉,收到了梁水的短信:“七七,你的信我收到了。”


    不用多说,苏起就懂了,她回:“水砸,新年快乐,梦想成真。”


    他也说:“嗯。新年快乐。梦想成真。”


    ……


    2008年的春天来得格外迟,苏起返校时,云西仍是阴霾冷清。到了北京,气温也还在零度徘徊。


    大一下学期,她更忙碌了——专业课增加了三门,她报名了奥运会志愿者,测了身高体重,又经过面试,成功入选。


    薛小竹和苏起班的江喆也入选了,每周都按时跟其他志愿者一起坐大巴去场馆接受培训。


    苏起则更忙些。


    面试时,对方打量她一眼,问:“你想当开幕式志愿者吗?”


    开幕式和闭幕式的志愿者是单独挑选的。苏起自然愿意,立刻答应了。结果,她从四月就开始了培训。


    南江的父母们没再提过奥运旅行的事,苏起想,当年大人随口的一句话,或许早就忘了吧。


    但她还默默记着这个约定呢。


    唯一让她欣慰的是,康提的判决下来了,一年半。而梁水也在电话中跟她说他回省城去上学了。


    苏起独自期待着奥运的到来,只是,这一路似乎不太顺利。


    三月十四日,拉萨发生打杂杀人事件,举国震惊。苏起每天上外网看新闻,见到外国媒体的污蔑抹黑,气得拿英语跟他们唇枪舌战。四月份,奥运火炬传到法国,爆发了抢火炬事件。金晶坐在轮椅中护着火炬的新闻图片传遍全国。


    一时间群情激愤,尤其是北京高校的学生们,不仅在bbs校内论坛上愤怒抨击,还有人号召抵制法国企业,连锁超市家乐福首当其冲。不少学生涌上街头示威游.行,烧法国国旗。


    路子灏给苏起打电话,交代她千万不要激动去参与,一定要听学校的劝诫。别受伤,更别惹事。


    苏起说好。


    火炬的风波尚未过去,到了五月的一天,苏起正在上课,忽然感觉桌椅猛烈晃动了一下。


    班上同学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以为谁在踢桌子。


    大家没在意,直到十多分钟后,有人喊:“四川地震了!7.8级!”


    教室里的人仍是茫然,并不清楚这个数字的具体意义。


    班上唯一的四川人是江喆,他是成都的,立刻给家人打电话,但没信号。


    同学们都是工科生,一听没信号,隐约察觉事态严重了。


    江喆急得都快哭了,同学围着安慰他。好不容易一个多小时后联系到家人,都平安无虞。大家便放了心。直到晚上才发现,事情严重程度远超想象。


    之后的几天,苏起宿舍、班上的同学几乎没有上自习的。所有人都时刻关注着汶川,越来越多的灾区照片,越来越多的遇难者故事……


    报纸上网页上,死亡数字日日攀升。


    苏起几乎天天都落泪,而一张照片里,废墟下幼儿园无数孩子的尸体让她趴在桌边哭了半个小时。


    也就是那时候,她忽然开始思考儿时不会去想的事——人生的意义,家国的概念。


    “殷忧启圣,多难兴邦。”


    也就是那时候,原本按部就班的学习突然有了模糊的目标——她萌生了做科研的想法。


    他们学校的学生,大都崇拜钱学森。苏起当初选学校和专业时,并没想太多,可来之后,了解到钱老的事迹,已视他为偶像。


    她想,如果此生选择追随钱老的步伐,做新一代的航天人,以此为职业,为事业,到老也会无憾吧。


    苏起将五月份家教的八百块钱全部捐给灾区,而后,在宿舍的阳台上挂了一面国旗。


    有一天走在校园里,看见宿舍楼上多了很多面五星红旗时,她忽就笑了。


    大一下学期的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就到期末。


    又是一个夏天,苏起却没准备回南江——她得留在北京培训,迎接八月份的奥运。


    梁水在省城上高中,他今年不高考,暑假跟着高三生上补习班。李枫然要准备下半年在北京的独奏会,林声打算在上海做兼职,路子灏则在北京实习。


    第十八个夏天,没有一个人回云西了。


    大家在“一路风生水起”qq群里说着各自的计划,苏起从手机里抬起头,她坐在石凳上,看一眼校园,树木郁郁葱葱,阳光灿烂,衣着清凉的男生女生们来来往往。


    路对面,男生宿舍楼楼上挂满床单,床单上写着各种标语。


    “学妹们,哥哥走啦!”


    “游戏动漫毁我四年,学业女友一样没有。”


    “老子是钉子户,楼管休想赶我走!”


    “两个月后,宿舍门推开,又是新的故事。”


    而其中一条格外扎眼:“北航男女七比一,四对情侣三对基。”看得苏起噗嗤笑起来。


    又到毕业季了,这是北航一年一度的毕业挂床单仪式。是02级师兄们在06年毕业时首度发起的。


    今年其他高校有模仿的,但远没达到北航的规模。


    苏起听说过,02级的师兄们是一届神奇的极具挑战性的叛逆青年。他们在六月的夜里唱歌嚎叫,敲锣打鼓,抗议学校熄灯停电管制,学校于是就给了他们电源;他们熬夜看欧洲杯结果夜里停网,便把热水瓶往楼下狂扔,扔炸弹一般抗议,说学生怎么能不看欧洲杯,于是学校就给他们开了夜网。


    这股劲儿,真像某个人啊。


    苏起坐在夏风轻拂的梧桐树下,望着那些蓝色的床单,就又想起了那个人。


    若能一直是少年,多好。


    作者有话要说:  【夜话(24)】


    林声家。


    林声:路造,过来帮我洗枣子。


    路子灏:不洗,冷死了。


    林声:那你过会儿不吃哦。


    路子灏:不吃。


    林声:你过不过来?!


    路子灏:不来。


    路子深起身过去了。


    路子灏:我哥也是稀奇,今天居然愿意跑出来玩。


    李枫然:……


    苏起:要是……


    李枫然:要是什么?


    苏起:没什么。


    路子灏:觉得少了一个人?


    苏起:……


    李枫然:七七。


    苏起:嗯。


    李枫然:你还喜欢他吗?


    苏起:……哪种喜欢?


    李枫然:你知道我说哪种喜欢。


    苏起:不知道。


    路子灏:你别问了,你再问她又要哭了。


    苏起:哭你个头。你才哭。


    李枫然:嗯。你别太担心,我跟路造会去找他的。


    苏起沉默。


    路子灏:没什么话想说?


    苏起:没有。


    苏起:他要问起我,就说,我过得特别好,特别开心。哈哈,我说如果,他……应该不会问起我。


    李枫然不语。


    七七,我希望你开心,却又,希望你不太开心。我大概是一个很不堪的人吧……


    p.s.除了第一章笔误bug写到夏天出生,文章任何其他地方提到生日都是冬天出生的。没有改第一章是因为第一张是5月29号发布的,修改了文章时间也跟着改了。不想改掉这个时间所以没修。和大家说一下。


    73、chapter 25-1


    chapter 25-1 后来(1)


    2008年夏, 最受瞩目的莫过于北京奥运。


    苏起的这个夏天过得格外有意义。作为赛会志愿者,她切切实实成为了这场盛大国际赛事的一份子。


    她的主要任务是负责场馆内观众指引。和其他数万名志愿者一样, 她穿着统一的蓝色祥云t恤浅灰裤子, 戴着白色帽子黄色腰包, 佩着工作证件,面带微笑像一个个兢兢业业的小机器人,淹没在数千万人次的观赛游客里。


    那段日子,苏起过得很开心,内心意外的祥和平静——她每天早晨六点半点集合坐大巴去园区,接待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为他们提供服务咨询和解答;也会抽空去场馆看比赛。


    她最喜欢的还是落日时分,当天的比赛结束,观众散场,热闹了一天的奥林匹克公园骤然安静下去。


    她和薛小竹一道,沿着园区长长的沥青路往鸟巢北角的地下食堂走。一路铺洒着夕阳余晖,整个园区空旷, 安宁,而又盛大。


    鸟巢的金属外壳在阳光下闪着微光。寂静的园区里会播放起一首慷慨激昂的歌:“想飞上天和太阳肩并肩, 世界等着我去改变……”


    苏起每每听着音乐,脚步轻快,跟着哼唱起来:“我相信自由自在,我相信希望,我相信伸手就能碰到天……”


    她唱着,会突然笑着, 蹦起来去抓一下蓝天晚霞。


    薛小竹笑:“苏起,我感觉这段时间,自从当志愿者以来,你变开心了。”


    苏起不承认:“哪有?我以前就很开心好不好?”


    走进志愿者通道,两旁的白墙上画满了涂鸦,还有无数志愿者照片拼接而成的beijing 2008 olympic字样。


    苏起随手拿相机拍了几张,又让薛小竹给她拍照留恋。


    薛小竹摁下快门,说:“你这相机像素也太好了吧,索尼的就是不一样。要多少钱啊?”


    苏起说:“不知道。前男友送的。”


    薛小竹不问了,看一眼她t恤上五颜六色的各国徽章,又道:“人长得好看就是不一样,徽章都那么多。”


    奥运期间,各国游客中的徽章爱好者会带着本国的徽章和他国游客交流交换。苏起在服务期间,因微笑甜美,热情大方,收到不少游客送的徽章。比如加拿大的小小红色枫叶,日本的浮世绘,法国的埃菲尔铁塔等等。有时收到重复的,她便跑去场馆内的徽章交换区跟人换,自然越来越多。


    苏起道:“没啦,我们岗位不同。我接触的游客多。”


    薛小竹是负责交通岗的。


    两人进了地下食堂,拿餐票领了餐食和水。


    苏起端着餐盘坐下:“到最后一天,我就不吃饭了,把餐票留下来作纪念。”


    志愿者的餐饮票设计得很漂亮,印着奥运图案和祥云。


    薛小竹笑:“我也是这么想的!”


    正说着,江喆端着餐盘坐到苏起旁边,递给她一瓶果粒橙:“送你。”


    苏起道:“不用啦。我中午领过了。”


    江喆道:“拿着吧,我不喜欢喝饮料。每天发一瓶,都浪费了。”


    苏起说:“小竹——”


    薛小竹晃晃手里的果汁:“我有呢。”


    苏起于是大方收下。


    江喆说:“明天上午刘翔预选赛你们去看么?”


    “当然了。”苏起就等着这天。


    薛小竹忧愁:“我得在岗位上,去不了。”


    “我明天上午没事。”江喆说,“苏起,你的活动区是鸟巢吧,能带我进去么?”


    苏起说:“好啊。”


    8月18号上午,国家体育场内座无虚席。国民英雄刘翔参赛的110米跨栏是万众期待的重头项目。


    苏起站在一层看台后的通道上,离跨栏还有段时间,田径场内正进行着田赛——男女子跳远、跳高。


    江喆陪她一起等着,问:“你喜欢刘翔吗?”


    苏起笑:“中国人会不喜欢刘翔?”


    江喆也笑了:“那倒是。”


    苏起想起四年前,她和梁水,还有爸爸们熬夜看雅典奥运会的跨栏决赛。刘翔夺冠那一刻,男人们少年们的喊声,快把屋顶掀翻。


    那时,电视机的刘翔披着五星国旗在跑道上奔跑,意气风发。


    不知这一刻,南江巷的故人们有多少人在电视前看直播呢。


    “你觉得刘翔今天会跑第几?”江喆问。


    苏起:“这不废话吗?”


    正说着,全场观众忽然有节奏地喊起了:“刘翔!刘翔!”的口号,苏起探头一看,刘翔身着红色运动服,从运动员通道里出来了。


    偌大的鸟巢,八万多观众,人们的呼声喊声喝彩声震耳欲聋!


    苏起被带动得心情激越,期待起来。


    她看着他脱下运动服,换上比赛服,开始做热身训练。但渐渐,大屏幕那张脸上出现了一丝异样。


    江喆凑过来,低声问:“我怎么感觉他好像不太舒服?”


    苏起说:“我感觉……好像也……”


    “应该是我想多了。”江喆说。


    应该是。


    因为他很快回到了起跑线上。


    裁判举起发令枪,参赛选手预备。万众瞩目——


    “砰”的一声!


    全场刚要沸腾,便像被掐断的烛火般蔫儿了下去,有人抢跑了。


    重新来。


    可就在这时,苏起愣住了;


    全场观众都愣住了——


    他们眼中的英雄转身,一瘸一拐朝球员通道走去,垂着头,只留下背后“1356”的号码牌。


    数万人的体育场内一时鸦雀无声,片刻后,议论声轰然炸开。110米跨栏预选赛如期进行,但没人关注了,所有人都在议论,在打电话。


    苏起看江喆:“怎么回事啊?”


    江喆也是懵的:“不知道啊。受伤了?”


    苏起心头一揪。


    那晚回到宿舍已是夜里十点半,她在网上一查,新闻说跟腱断了。


    她望着那四个字,心突然像被刀子捅过。


    qq响了一下,是高中班长程勇:“苏起,在吗?”


    “在啊,怎么了?”


    “我今天好像在体育馆看见梁水了,在热身训练。”程勇在省城上大学。


    苏起一愣:“他训练什么?”


    程勇:“不知道。没看出来。不是速滑,也不是短跑。”


    程勇:“我没过去打招呼。”


    程勇:“我知道他脾气,应该不想看见熟人。”


    苏起:“谢谢了。你是真把他当朋友。”


    程勇:“你呢,过得怎么样?”


    苏起敲着键盘,和他回话,边点开梁水的qq,发了一句:“你看刘翔的比赛了吗?”


    发完,她跟程勇聊着天。


    没一会儿,梁水的头像亮了下:“看了。”


    bryant 24:“你在现场?”


    花之露娜lulu:“嗯。”


    bryant 24:“我好像在电视上看见你了。”


    花之露娜lulu:“瞎说。”


    花之露娜lulu:“我在看台里边,根本拍不到。”


    bryant 24:“看着有点儿像啊。”


    他似乎对志愿者很好奇,聊了些她的日常,只字不提刘翔两个字。而苏起也没有问程勇说的训练是怎么回事。


    她想,如果他在默默做什么,就让他默默去做吧。


    只是那晚聊完,苏起又看了眼刘翔退赛的整版网页报道,难受得慌。


    一天后,网络上出现大量负面.报道,说刘翔作秀,英雄变狗熊。


    苏起在贴吧里为他打抱不平,结果被网友围攻辱骂。她吵不过别人,也不想吵,注销了贴吧账号,默默去校内网上偷菜泄愤。


    之后几天,苏起情绪低迷。志愿服务时依然笑脸迎人,等空场了就不免坐在空荡荡的观众席上发呆。


    那天中午,江喆来找她,说:“苏起,我带你去玩个好玩的。”


    苏起跟他进了场馆地下,走进一间工作室,只见几个福娃的玩偶塑胶外套瘫在地上。两个男生正在穿“北北”和“欢欢”。


    苏起惊喜:“扮福娃?”


    “你喜欢熊猫吗?”江喆说,“把‘晶晶’留给你。”


    “喜欢呀。”苏起雀跃地套上玩偶,背上鼓风机,旁边的志愿者帮她把玩偶拉链拉上。很快,福娃“晶晶”鼓了起来,变成一只胖嘟嘟的熊猫。


    江喆则穿上了火娃“欢欢”的塑胶蓬蓬衣。


    五只福娃在志愿者的牵引下,萌墩墩地一摇一摆往外走。


    苏起开心不已,忍不住蹦跳两下,挥舞着胖手爪。


    出了地面,就听一阵小孩子们的尖叫欢呼声。


    场馆外拉了道围栏,五只福娃憨态可掬地走过去,孩子们趴在围栏边,伸着小手兴奋地叫:


    “晶晶!”


    “欢欢!”


    “妮妮!”


    “我好喜欢你呀!”


    孩子们天真的笑脸瞬间治愈了苏起,她一会儿歪着可爱的熊猫脑袋,一会儿踢腾着粗短的熊猫腿儿,一会儿扭扭胖胖的屁股,一会儿又颠颠儿地跑去栏杆边,让孩子们摸“晶晶”的脑袋和小胖手。


    “晶晶我喜欢你!”一个小孩被爸爸抱着,飞扑过来搂住她的脖子,孩子声音稚嫩,“你抱起来像棉花糖一样,我喜欢棉花糖!”


    苏起心里暖得一塌糊涂,拿脑袋轻轻撞了撞小孩儿的脑门,以示欢喜。


    就在这时,她被人撞了一下,她笨笨地一个趔趄,回头看——火娃“欢欢”跳过来,又撞她一下。


    孩子们哈哈笑起来。


    苏起拿她的小胖手“啪”地打了下欢欢的头,欢欢则凑过来拿脑袋顶她。


    两只萌娃闹成一团,孩子们欢快地大笑。


    你打我,我打你,打了没一会儿,欢欢举手投降,朝晶晶张开手臂。


    苏起知道,得向小孩子表演他们和好了,又是好朋友了。于是,她摇摇摆摆走过去,抱了抱欢欢。


    孩子们高兴地叫:“晶晶和欢欢永远是好朋友!”


    等表演完毕,五只福娃被志愿者牵着往回走,孩子们还在叫嚷:“明天再见喲!”


    回到地下,脱了福娃外套。苏起一头的汗,面颊绯红,笑容满面:“太好玩了这个。”


    江喆擦擦汗,邀功道:“我可是做了一堆体力活‘贿赂’师兄,才得到的机会。”


    “啊?真的?”


    “你知道多少志愿者排着队想扮演福娃吗?”


    这话苏起是信的,道:“我欠你一顿饭行了吧?”


    江喆:“一言为定。”


    在那之后,苏起时不时过来看福娃和孩子们互动,心情又明朗了些。


    二十多天的奥运,转眼近了尾声。快闭幕时,苏起在鸟巢内的邮局里买了纪念明信片,给伙伴们传递祝福。


    写给梁水时,手里的笔迟迟落不下去,最后匆匆写了行英文:“you will get what you want.”


    明信片扔进邮筒,听说,会盖上国家体育馆的奥运邮戳。


    最后一天夜里,乘大巴离开场馆时,苏起回望了眼窗外,鸟巢水立方在夜色中灯火辉煌,园区内静悄悄的。


    她有丝留恋,有丝怅然,也有丝感伤。


    一个月的盛会终究是过去了,那无数的陌生笑脸从此只存在于记忆里。


    繁华落尽,曲终人散。好像这就是人生的周而复始。


    她将工作牌和徽章收好,衣服鞋子洗净,连同国际奥委北京奥委颁发的服务证书和纪念品一起塞进了柜子最底层。


    她照例把照片传到了网上,路子灏的账号和过去一样,隔三差五就来踩她的校内和qq空间。她知道那账号后头是谁,但没去问。


    奥运闭幕,热闹的夏天终究过去,大二的生活转眼开启。


    大一考试成绩下来,苏起是他们班第五名,和二等奖学金擦肩而过。江喆第一,拿了一等。


    江喆家境不错,平日里就大方,便请全班同学出去吃饭。


    苏起班上都是男生,自然话题更男性化。席间大家讨论起奥巴马,华尔街,美国次贷危机金融风暴,又讨论起欧洲杯。苏起正专心吃着白灼虾,班长说:“意大利对罗马尼亚那场,太戏剧了。”


    男生b:“布冯最不会扑点球,居然扑了出来。”


    男生c:“罚点球那罗马尼亚10号是谁来着,很拽那个?”


    苏起拿虾蘸着酱油,说:“穆图。”


    一桌子男生的目光聚焦过来,都挺惊喜:“你还看球?”


    苏起:“啊。只看意甲跟西甲。”


    江喆笑起来:“你哪家俱乐部球迷?”


    苏起:“红黑军团。”


    江喆道:“我老妇人。来,握下手,神圣同盟啊。”


    苏起笑着擦干手,跟他握了下:“神圣同盟。”


    班长:“江喆你别趁机摸我们班花手啊,电话门事件,你们那神圣同盟早就瓦解了!”


    江喆:“你这国米的闭嘴。”


    苏起瞪着班长:“你国米的?离我远点儿!世仇世仇!”


    桌上男生笑成一片。


    男生b:“真没想到苏起还看球,我只晓得她每天都准时偷我的菜。”


    苏起:“……我错了。”


    男生b:“没事,偷吧偷吧,你不偷别人也偷了。”


    男生c:“我看你校内上写喜欢宫崎骏和海贼王?”


    苏起:“对啊。我跟你们讲,海贼王——”


    江喆:“超级热血,你们一定要看。”


    班长:“你俩口味是不是太统一了。”


    苏起看向江喆:“你最喜欢谁?”


    江喆:“zoro。”


    “我也是!”


    “我从初中就看漫画了。”江喆说,“对了,我之前听薛小竹说,你是不是蛮会跳舞的?”


    一群男生们吃惊:“苏起会跳舞?”


    苏起:“……”没忍住扑哧一笑,摆手,“你们别都盯着我看。”


    班长:“全都不准看了不准看了。”


    一群男生装模作样,看天的看天,看地的看地,苏起被他们逗得哈哈大笑:“神经啊你们。”


    大家聊开了,天南地北畅所欲言。


    苏起以前就跟班上男生相处不错,这次更熟了,大家都对她十分好奇,男生喜欢的一切譬如足球篮球悬疑机械游戏政治经济,她都能聊,且有见解。加之她大方又爱笑,能开玩笑也不扭捏,大家便更喜欢她了。


    班长说:“苏起,以后多出来跟我们一起吃饭一起玩儿啊。”


    苏起说:“切。以前是你们不叫我,就我这一朵班花,你们还孤立我。”


    班长:“天地良心!”


    男生b:“不是。大一上学期还一起吃过好几次饭呢,但后来你好像有段时间不太开心。”


    苏起笑着,低头吃娃娃菜。


    江喆见状,岔开话题:“她是太忙了,又要学习又要培训好不好?”


    苏起看他一眼,目光表示感谢。


    她说:“是学习把我学得不开心了。理论力学,材料力学,听到这两门课我就想撞墙。”


    话题一转,众人纷纷开始吐槽起变态的专业课。


    直到班长说:“江喆最变态,这两门课都考了97分。”


    苏起惊讶:“真的?”她只考了80分。


    江喆迎着她的眼神,笑道:“想拜师么?我能教你啊。”


    苏起:“好啊。我请你吃饭。”


    江喆微微笑,略调侃:“加上上一次的,欠两顿了。”


    苏起没忍住噗嗤:“放心吧,不会欠账的,一定都补上。”


    饭没来得及补,江喆先给她当起了“老师”。


    所谓老师,也不过是和她讨论专业内容。江喆发现苏起很聪明,很多难点,稍微一点拨她就懂了,且发散思维和举一反三的能力特别强,这倒是他欠缺的。


    两人互帮互助,成了自习伙伴。苏起跟舍友们上课时间不一致,没法结伴,跟江喆一起正好,还能帮忙占座。


    他俩都是南方人,饮食习惯也一样,偶尔吃腻了食堂,便结伴去外头蹭馆子。


    转眼秋去冬来,又到十二月末。


    李枫然要来北京开独奏会了。他提前三天到了北京,由于路子灏跟校团去德国交流访问了,李枫然到的那天,只有苏起给他接风。


    她下课回宿舍洗了个头,边下楼边给他打电话,说:“我现在出发啦,可能一小时才到哦。”


    李枫然说:“啊?那么久啊。”


    苏起吐槽:“你知不知道你在长安街那块儿,离我这儿多远啊。”


    李枫然说:“那我等不了了,我肚子饿了怎么办?”


    苏起挑了下眉,心想哟呵,今天稀奇了,这话说得,怎么就那么不像李枫然呢。


    她道:“你喝酒了?”


    李枫然正经了点儿,说:“没有。就是有点儿开心。”


    苏起说:“我还没到呢,你开心得也太早……”她掀开宿舍楼大门口的防风塑胶帘子走出去,冷风吹来,她顿住了。


    天光昏暗,路灯朦胧。


    李枫然一身灰色大衣,系着围巾,站在宿舍对面光秃秃的树干下,手机拿在耳边,微笑看着她。


    电话里,李枫然淡笑:“还站着干什么?再不出发要迟到了。”


    苏起飞快跑过去,惊喜地轻推了他一下,道:“你怎么跑来了?”


    他笑:“我比你闲。”


    “胡说。”


    他原不说的,心思一动,又说了出来:“不想你跑来跑去。夜里冷,晚上也不太安全。”


    冬天黑得早,才五点多,天已昏暗。


    路灯亮起,昏黄的光笼在他漆黑的发上。


    苏起温暖一笑,说:“你是大钢琴家了,跑来跑去,也太折腾。”


    “不折腾。”他说。


    “在美国过得怎么样?”她随口问,“那边经济危机很严重吗?”


    他说:“挺严重的。但对我没什么影响。就冬天太冷了。”


    两人仍是选了她生日那次吃的海底捞,坐上座点完菜,苏起抬头看李枫然,撞见他正目不转睛盯着自己看;她慢慢眨巴眼睛,也盯着他看。


    近一年不见,李枫然比寒假时英俊了些,曾经少年青涩的脸庞也明朗了。不过,虽褪去一丝稚嫩,却也依然留有少年的干净温和。


    至于他眼中的她,高中时期的懵懂迷糊不再,笑容里有了这个年纪女生应有的柔软味道,那亮闪闪的眼睛,依旧活泼明媚。


    或许时间是良药,近一年过去,她眼底没了一年前的忧郁哀伤。


    两人隔着吊灯光,对视了竟足足十秒。


    苏起终于绷不住,噗嗤笑着移开眼神去;李枫然也跟着她缓缓笑起来,低头轻轻抠了抠额心。


    苏起质问:“你看我干嘛?!”


    李枫然说:“一年不见了,多看几眼。”


    苏起道:“瞎说。上个月还qq视频了的。”


    李枫然:“那不算。你在视频里头黑黢黢的。”


    “啊?是吗?光线问题么?”苏起纳闷,“水砸在视频里很白呢。”


    李枫然说:“他今年寒假不回云西了?”


    “好像是。说是要寒假补课吧。”苏起打听,“你有没有问他成绩怎么样?”


    李枫然摇头。


    苏起抿了下唇。


    李枫然观察着她,想探出她对梁水的真实心理,但,看不出来了。她眼里没了落寞,不知是没了,还是藏起来了。


    锅底开了,苏起眼睛一亮,夹了三大片牛肉进去涮,正吃得起劲儿呢,李枫然慢条斯理地夹起一颗鱼丸,说:“路造说你谈恋爱了。”


    苏起道:“你听他瞎扯。他有几次来找我,碰见我跟我同学了,就拿我开玩笑。”说着,往他碗里夹了片牛肉。


    李枫然寻常模样,说:“那你会谈吗?”


    苏起满不在乎地捞着鸭血:“会啊。顺其自然。”


    李枫然沉默半晌,追问:“现在这个同学?”


    苏起微仰起头,揪揪眉毛:“还好吧。我没想过,我是说我以后会谈的,至于是谁,是什么样子,都顺其自然呗。哎呀,什么可能都有,谁知道呢?”


    李枫然想着什么,筷子杵在碗里,隔着蓬勃的雾气,问:“什么可能都有?”


    “嗯。”


    “有可能考虑我吗?”


    苏起正捞起一片毛肚,手定在了半空中,瞪着眼睛:“啊?”她突然大笑起来,“我就说你今天不对劲!你少跟路造玩,都把你带坏了。”


    李枫然静静望着她的笑容,忽而一笑,说:“真的。七七,要是你到30岁,我到30岁,都没有男女朋友,或许可以在一起。”


    “哦。你这是从网上学的!”苏起歪头一想,“行啊。”下一秒又皱了眉,“哎,凭什么我到30岁还没有男朋友啊?我就这么没魅力?我现在才18岁——零11个月诶。”


    李枫然被她这年龄计数逗笑了,道:“行。那就20岁。”


    “这还差不多。”苏起说着,顿了一秒,指着他爆笑,“李枫然你坑我!”


    李枫然也笑了,笑得眉眼弯弯,仿佛从未那么开心过,竟还有丝难得一见的轻松,拿水杯碰了下她的杯子,说:“一言为定了。”


    作者有话要说:  1.明天水砸重出江湖~


    2.水砸把外婆叫奶奶,不是笔误。因为跟外婆亲,所以叫奶奶。其实南方很多地方不叫外婆的,gaga,aiai,diadia,等等方言叫法都有。不过因为普通话影响,现在的小孩很多都叫外婆了。


    3.前一章并没有刻意影射什么,因为很早就写好了,而且写的就是我那时候干过的事情。只不过连载到这章的时候,刚好和最近的事情有点儿对应上了。就……还是蛮巧合的。像之前的七夕,也是恰好碰上了,没有安排。


    74、chapter 25-2


    chapter 25-2 后来(2)


    李枫然的首场个人钢琴独奏会于2008年12月31日晚七点举行。


    苏起提前到了, 跑去后台找他。走廊上摆满花篮,全是音乐界人士的祝贺致辞。后台工作人员忙忙碌碌, 李枫然一身便装, 坐在角落的钢琴边练习, 丝毫不受周围环境影响。


    苏起手背在身后,猫过去,一束花捧到他面前摇了摇:“圆满成功!”


    音符戛然而止,李枫然一愣,继而一笑:“怎么还送花来了?”


    “今天特殊嘛。”


    李枫然捧着那束花,说:“好看。”


    “哪有?外头花篮那么多,我的花都快自卑了。”苏起摸了摸她的花花们的“头”。


    李枫然被她这动作逗笑,把花放在钢琴上。


    苏起往琴边一靠,问:“李枫然同学,紧不紧张?”


    李枫然说:“不紧张。”


    苏起:“切,我才不信。”


    李枫然好笑:“我现在能闭着眼睛弹《钟》。”


    “真的?”


    “嗯。”他闭眼,手放上琴键。


    苏起凑近监督:“你不会偷偷眯眼睛吧?”


    李枫然阖着眼, 唇角微弯:“那你把我眼睛蒙上?”


    “好啊。不许作弊。”苏起走到他身后,双手轻轻蒙住他的眼。


    他顿了一下, 手重新抬起,右手在琴键上准确弹击出几个前音,左手伴奏而上,一连串由缓到急的音符跳跃而出,如夏风轻抚过木窗边的风铃,扫过高高庙宇一角的古铃铛, 又如教堂古典悠远的上世纪钟声,曲调繁复变幻,弹到高潮处,他修长的骨节分明的手指在黑白的琴键上跳跃飞舞着,白蝴蝶一般。


    苏起叹为观止,听得心情愉悦。


    他微垂着头颅,身子随着手臂的移动而轻微晃动着。苏起蒙着他的眼,跟着他轻轻移动,她手指感觉着他闭合眼皮下的眼珠子,很沉静,只偶尔极轻地转动一下。


    一曲弹完,余音绕梁。他敲响最后一丝尾音,停下来,静静等着。少年的面容一如既往的平静,似有多了丝安宁。


    苏起意犹未尽,松开蒙在他眼上的手,说:“嗬,风风,你这两年突飞猛进啊。”


    李枫然一笑:“我教授很厉害。”


    当初觉得,那一点的距离怎么都没法缩短,但去了更大的舞台才发现,还是有办法的。


    “看来当初的选择没错。”苏起说,“那时我还以为你铁了心要读央音呢。”


    李枫然不做声了,不知为何,忽想起了梁水。


    工作人员过来提醒,该换衣服了。苏起先离开,冲他握了下拳:“加油!”


    李枫然点头。


    苏起是vvip,坐在正中央第一排。她原有些担心上座率,可离开场还有十分钟时,音乐厅上下三层看台都坐满了。过去一年,他在一系列国际赛事和表演上的精彩表现,赢得了不少古典音乐爱好者的青睐。


    演出开始,坐席灯灭,台上灯亮,那个还差三天满十九岁的少年在全场掌声中,淡然走到钢琴边落座,开始弹奏。


    钢琴家有的热情奔放,有的情深缠绵。李枫然则偏古典系的钢琴表演,悠然典雅。一系列复杂高难度的曲目弹奏下来,叫人如沐春风,内心竟能慢慢得到抚慰,回归平静。加之他英俊不凡,举止优雅,人亦与曲融为一体,浑然天成,愈发赏心悦目。


    全场结束时,音乐厅沸腾了。全体观众起立鼓掌,经久不息。


    苏起激动得面颊绯红,拍得手都疼了——首场演奏会完满成功,他在国内作为钢琴艺术家的生涯正式开启了!


    灿白的灯光中,一身黑西装的李枫然起身扶着钢琴,对着观众深深鞠了一躬。礼仪小姐过来给他递话筒。


    到了致辞及安可环节。


    他说:“很感谢大家来听我的演奏会。最后为大家弹奏一首,我自己作曲的钢琴曲《想把全世界的花都送给你》。”


    隔着明亮的灯光,他看了眼第一排的苏起。礼仪小姐拿走话筒,他重新回到钢琴凳上。


    观众都坐下来,好奇而兴奋地等着他创作的曲子。


    灯光洒在少年的黑发上,他手指放上琴键,似轻吸了口气。仿佛一整晚的淡定从容过去,到了这一刻,他才是紧张的。


    终于,他手指落在键上,一串轻灵欢快的音符流淌而出,忽急忽缓,悠扬婉转,仿佛视野开阔,百花盛开,虫鸣鸟叫。


    弹到深处,曲调往复回转,如螺旋的花梯攀爬向上,迎风飞扬。苏起只觉自己站在春夏之交的田野里,天蓝云白,向日葵开满山野。


    曲子越来越深入,却又透出一丝说不清的伤感与忧愁,仿佛夏日午后望着白云一丝丝划过天空的怅然,仿佛回到了遥远的旧时光。


    全场安静无声,只有少年坐在台上低头弹奏着,钢琴音一颗颗如饱满的珠子在轻跳。


    弹到最后一段高潮处,伴奏小提琴加入进来,和声在厅内回荡。


    轻快,明媚,悠扬,哀伤,怅然……无数感情倾泻而出。听众的心随之揪起,沉浸其中,情绪被带动着乘风而上,又落入柔软芳香的花瓣里。


    末尾提琴散去,回归最纯粹的钢琴音,他弹完结尾,加上一段儿歌,由钢琴弹奏出来,轻扬舒缓,一瞬回到夏花绽放的童年:“lululululu,lululululu,lululululululu……”


    余音散去,整场爆发雷鸣般的掌声。


    苏起不知怎么的,像被那首曲子温柔地拥抱着亲了下额头,竟感动得含了泪。她一面笑一面流泪,一面用力鼓掌。


    李枫然走到前头来,鞠了一躬,看向她,眼里闪过极淡的笑意,随即在不息的掌声中下了台。


    演奏结束后,李枫然回了美国继续上学。但那首轻音乐《想把全世界的花都送给你》在高校大学生中流行起来,成了千千静听、酷狗、qq音乐上最热门的钢琴曲。


    李枫然出名了。研修古典乐不说,英俊的外表就足够为他迅速积累大量的音乐粉。


    薛小竹在宿舍里冲苏起叫:“你的朋友都是神仙啊,神仙!”


    方菲则打听:“诶,苏起,他有没有女朋友啊?”


    苏起摇头,趴在电脑边看super junior的新歌mv,金希澈好帅!


    王晨晨叫:“居然没有女朋友?不过也是,他是明星。”


    苏起没觉得李枫然是明星,金希澈才是明星。


    薛小竹:“这种天才都是忙事业的,哪有功夫谈恋爱?我看报纸上说,他每天光是练琴就要练10个多小时。”


    “对啊。”苏起说,“他没时间想这个。小时候他就天天练琴,连上课时间都不够呢。”


    方菲问:“但是他不会想谈恋爱么?”


    “没有啊。风风很单纯的,只喜欢弹钢琴。是个傻瓜。”苏起想,他都懒得找女朋友,懒到要等她30岁跟她凑活了,不是感情迟钝是什么?


    哎,呆瓜。


    寒假回家后,苏起发现连苏落都在听李枫然作的轻音乐。


    苏落在饭桌上说:“我们班主任以前教过枫然哥哥,天天上课夸他,特别骄傲。”


    苏勉勤道:“从小就看出李枫然这孩子会有出息,你看,现在不仅成了钢琴家,还会作曲。”


    程英英往火锅里下青菜,道:“别提了。昨天枫然刚回家,冯老师就跟他吵了一架。”


    苏起纳闷:“啊?”


    程英英:“冯老师说,他不该在古典音乐会上弹轻音乐,更不该浪费时间作曲。”


    苏起刚要争辩,程英英继续:“说什么他现在刚成名,正是要花大工夫磨练技艺的时候,不然稍微退一步,出一点儿纰漏,过去所有的称赞都会变成诋毁。还说什么,我想想,哦,‘聚光灯能放大优点,也能放大缺点。’哎,搞教育的,就是不一样。”


    苏起闭了嘴,往嘴里塞了块莴笋。


    吃完饭,她上楼回房,钻进开了电热毯的暖和被窝里,正想要不要跟李枫然聊聊,qq群“一路风生水起”里消息响了,


    bryant 24:都在云西?


    bryant 24:明天出来聚聚。


    苏起一愣,还没来得及回复。


    路造:你回云西了?


    绿竹悠然:你不是寒假要补课吗?


    bryant 24:今天都二十七了好吗?


    bryant 24:刚回来。


    花之露娜lulu:什么时候走啊?


    bryant 24:初二。


    flower dance:喝酒就来。


    路造:!!!


    绿竹悠然:!!!


    花之露娜lulu:!!!


    bryant 24:李凡你够飘的啊。


    flower dance:喝不喝?


    苏起来了精神,打字:喝喝喝!


    bryant 24:苏七七你学坏了。


    苏起握着手机,盯着他的消息,呼吸微屏。下一秒,


    绿竹悠然:喝!几百年没聚了!


    路造:(狂笑)


    bryant 24:……


    bryant 24:啧啧,果然大学生了,不一样了。


    伙伴们约了第二天ktv见。


    那天下午,梁水先去找了李枫然。他没上楼。李枫然下来时,见梁水站在冰天雪地里,被白雪光反射得微眯着眼。


    李枫然大步过去,说:“外头这么冷,你怎么不上去?”


    梁水道:“我怕见冯老师。脑壳疼。”


    李枫然:“……你找我有事?”他过来并不顺路。


    梁水踏着雪,问:“你怎么了?”


    李枫然一时没做声。


    朋友就是朋友。他一句“喝酒”,他就能察觉。


    他也不隐瞒,说:“跟我妈妈吵架了。”


    梁水挑眉:“果然翅膀硬了,敢跟冯老师吵架了。”


    李枫然瞥他一眼,说:“你最近过得不错。”他比去年寒假时放肆了些。


    梁水不答,回归正题:“因为作曲的事?”


    “嗯。”


    “那曲子挺好的。”梁水说,“我们同学都在听。你确实有天赋。”


    李枫然不言,他无法说,那首曲子是他心里藏了多年的心情。


    梁水说:“以你现在的地位和能力,你有能力选自己想要的了。”


    “我……”他不太舒服地扯了下围巾,说,“我发现,我妈妈说的是对的。”


    梁水扭头看他。


    “不该分散精力。已经上了路,至少三年内,拼命磨练技艺,研究音色,才能稳住。不然,我就是昙花一现。”李枫然望着前路的白雪,神色不明,说,“现在看到光了,那段距离在缩小。我反而……不舍得放弃了。以前不知道,原来个人演奏会感觉那么好。鲜花,掌声,都是你一个人的。”他忽就苦笑了一笑,“我这是不是……”


    “不是。”梁水瞬间打断,说,“人都渴望成功。追逐名望,这不是什么羞耻的事,这是本事。我当运动员的时候为什么想得第一,不也是为了鲜花掌声的荣耀吗?咸鱼还想翻身呢,人就更该有心去追。”


    李枫然一怔,心里原有的矛盾撕扯,忽松开了一丝。


    他深吸一口气,寒风沁着冰雪气息钻进胸腔,冰凉却清新。他说:“你呢?成绩不错?”


    梁水张了张口,组织了一下语言,道:“一般般。学体育那么多年,都没怎么读书,赶不上来的。”


    李枫然看他几秒:“但是?”


    梁水抿了下嘴唇:“现在先不说。”


    李枫然点头:“藏着吧。”


    一时安静,只有两人并排走着,踏着冰雪的声响。


    梁水终是苦涩的,说了句:“没成之前,不想说,怕万一。”


    李枫然懂他的心思,说:“放心,不会有万一的。”


    他说:“但愿吧。不然……”


    他没说下去,但李枫然明白了。不然,他就没有未来了,就无法再重新和苏七七在一起了。


    那瞬间,李枫然心里浮上一丝后知后觉的刺痛。


    梁水暗暗筹谋着什么,很可能会成功,他真心为他开心,甚至感激;可……


    他有些厌恶地对自己皱了下眉,将这丝想法撇去。


    他有什么资格呢,不久前还自以为到了天时地利,有心想要去靠近七七;如今不到一个月,就被冯老师的话打回原形——他没那工夫去分心。


    还想着,梁水搂着他的肩膀,带他上了公交。


    刚下公交,路子灏就来电话催了。


    梁水听到那头苏起和苏落的笑闹声,放下手机时,他脑子有一瞬空白。


    进了ktv,走廊里灯光昏暗,梁水慢下脚步,说:“我去上个厕所。”


    李枫然先去包间了。


    梁水跟着指示牌走到洗手区,这是家新开的连锁ktv,洗手间做得金碧辉煌。两排宽敞的洗手台相对立,一边是男,一边是女。


    他打开水龙头,冬天的水冷冰冰的,他一个激灵,立马关上,看一眼镜子,猛地一怔——


    镜子照着他背后,一个女孩正低头洗手,背影太像苏起了。但她是短发,且是栗色。


    梁水抽纸擦手,再抬头时,那女孩走了。他把纸扔进垃圾桶,绕上走廊,又见那女孩在他前头两米处,边走边低头整理着围巾。


    她拐弯,他也拐弯;他俩同路。


    那女孩忽放慢了脚步,似察觉身后有人跟着;梁水一见,免得被误会,抠抠额头准备超过她。她已回过头来。


    他一下子就定在原地,微微瞠目。


    苏起也愣了:“水砸?”


    梁水盯着她的脸,心跳声一瞬间蹦到耳朵边,竟有些结巴:“你剪……头发了?”


    她剪了及肩的短发,还染了栗色,笑着摸摸头:“啊。现在韩国超级流行的梨花头。好看吗?”


    梁水迎着她的笑颜,眼神触到她的目光,移了开,不自觉抠了下眉毛:“好看。”


    她……好可爱。


    一群男生笑闹着绕过拐角涌过来,没注意看路,撞上了苏起。她没站稳,一个趔趄撞向梁水。他想扶她,没扶住,只抓到她的手臂,她人已撞进他怀里,额头磕在他下巴上。他闻见了她头发上柔柔的洗发水香味,顿时心乱如麻。


    苏起擦着他下颌撞在他肩头,衣服里蓬勃的少年气息,和她曾经的记忆重叠到一起。


    她慌忙推开他站好,尴尬地看了眼走过去的人群,匆忙说:“快走吧,过会儿路造又要叫了。”


    “嗯。”梁水将手落回兜里。


    推开包厢门,就听路子灏扯着嗓子在喊:“有一种爱叫做放手,为爱结束天长地久!”


    苏起和梁水同时捂了下耳朵。


    苏落也在,见到梁水,高兴地上来和他拥抱:“水哥!”


    梁水揉了下他脑袋,说:“嗬,长高了啊。”


    苏落特骄傲:“那还用说,我早就比子灏哥哥高了。”


    路子灏唱到一半,拿话筒吼了句:“老子现在174了!”


    几瓶啤酒放在茶几上,李枫然正依次往空杯里倒酒。林声拿起一杯就喝,梁水坐下,有些意外:“我错过什么了?”


    林声说:“长大了,喝个酒都不行了?”


    梁水说:“行行行。”


    路子灏唱完,苏落蹦上去点歌。他一走,梁水和苏起之间没了人。


    梁水看一眼正在闹腾的路子灏和苏落,又看一眼李枫然手中倾倒的啤酒,那液体晶亮透明,鼓起雪白的泡沫。他看着看着,终于扭头看苏起,她也盯着啤酒出神,乌黑长长的睫毛微垂着。


    似感受到他的目光,她眼神挪过来,眸子清澈,与他对视。


    他顿了顿,想起了要问的问题:“你……不点歌?”


    苏起笑:“他们先唱吧,我酝酿会儿。”


    “嗯。”他无话了,半刻后,问,“上学还好么?”


    苏落正在吼歌,苏起没听清,往他这边坐了点儿:“什么?”


    梁水看看她摁在沙发上的小手,心一横,朝她坐了过去,挨在她旁边。苏起只觉身边沙发一沉,他人靠了过来,凑到她耳边:“我问,上学还好么?”


    少年的嗓音比记忆中更添了丝磁性,苏起一抬眸撞见他近在咫尺的脸,乌黑清亮的眼睛近距离直视着她。


    她低头拨了下头发,说:“挺好的啊。我现在都是学姐了好不好?”


    “什么?”他没听清,低下头将耳朵凑近。


    室内光线朦胧,他的侧脸棱廓分明。


    苏落在唱:“不知道,不明了,不想要,为什么我的心!”


    苏起眼神无处安放,强撑着,提高了音量:“我说,都很好。”


    梁水点了点头。


    她又问:“你呢?”


    “老样子。”


    “还有半年高考了,加油哦。”


    梁水说:“嗯。争取不跟苏落同级。”


    苏起扑哧一笑,没料到他竟有心情开玩笑。


    梁水看着她的笑,心态也放松了些,忽又盯着她看。


    苏起笑容就收了,垂了垂眼:“你看我干嘛?”


    他说:“你这发型真的很好看。”有少女时期不曾有的温柔。


    苏起脸一红,嘴上道:“废话。我弄什么发型不好看?”


    梁水笑了起来:“那是我错了。”


    李枫然坐在林声这边,看一眼他们俩,沉默收回目光。半刻后,伸手从桌上捞起一杯啤酒,灌了一大口。


    原以为长大了就好了,就自由了;可如今,依旧为了钢琴放弃了她。


    越活越没长进。


    少年时,至少还会挣扎一下。


    他无声喝到半路,扭头看林声:“你是不是喝太快了。”


    她杯中的酒快见底了。


    林声道:“没有啊。啤酒而已。”


    苏落唱完,喊苏起去唱歌,到蔡依林的《说爱你》了。她跳过去拿话筒。


    梁水听她唱着,不知为何,初中时的记忆浮现出来,她拿着拖把在水边扭来扭去时唱的就是这首歌。


    心中莫名一刺。


    那些千纸鹤又飞到了眼前。


    身边,林声已放下一个空杯子,要去拿第二杯酒。梁水回神,抢过她手里的酒。林声还要拿其他杯,梁水把杯子全移开,他人高手长,林声捞不到了。


    “你这是怎么了?”梁水问。


    林声面颊潮红,不吭声。


    李枫然道:“跟没来的那个人有关吧?”


    梁水躬着身,手肘撑在膝盖上,回头看她:“吵架了?”


    “我跟他吵什么架,反正讲什么都讲不赢他。”林声负气地说。


    “你们都吵些什么?”李枫然问。


    林声很不喜欢路子深的女同学,那女生知道他有女朋友了,还追他。但路子深和她是一个导师,研究同一个课题,天天都得见面。


    林声说:“比见我的时间都长。”


    梁水:“他什么态度?”


    林声停了一下,说:“他其实保持距离了,但我就是讨厌。”


    梁水和李枫然都沉默了半会儿。


    梁水说:“声声,你干嘛不自信啊?”


    林声低声:“是我错了么?”


    “倒不是错不错的。你没必要那么害怕。你挺好的,怕什么呢?”


    林声眼圈微红,却冲他一笑:“就怕我不够好啊。”


    梁水无言;李枫然拍了拍她的肩。


    桌上,苏起手机亮了,是短信。


    她刚好唱完歌,跳过来划开手机,梁水无意瞥了眼。


    江喆:“在干嘛呢?”


    四个字,梁水心里一沉。


    他和苏起异地恋的时候,最爱的开头语便是:“在干嘛呢?”


    苏起打字:“唱k。”


    那头回复很快:“全美航空空客a320的坠河报告出来了,想看么?”


    “发我qq!”


    江喆:“不能白给,唱首歌给我听。”


    苏起捧着手机,好笑起来,无意扭头。梁水立刻移开眼神,假装伸手拿东西,够了下茶几,可俯了身却不知该拿什么,便抓起酒杯,一口灌了半杯。


    四周忽然消声,灯光在闪,屏幕在变,人影晃动,苏起在玩手机,画面凌乱,没有声音。


    他像坐在冰天雪地里,连心尖都是凉的。


    那手机还是当初他给她买的,手机链却早已换掉。


    梁水把自己的手机拿出来,滑开了假装看短信,看完后阖上,“随手”放在桌上。


    苏起聊完了,阖上手机,放回茶几上;手还伸着,看见了同款的手机,一时就僵了僵,不知该放下去,还是该拿回来。


    梁水不动声色看着她的表情在瞬间变化中,心竟陡生一种报复的快感,更又畅快她也能被刺痛。


    可只是一瞬,苏起松了手,那手机和他的放在一张桌子上。她无所谓地坐了回来,转眸看苏落唱歌。


    仿佛……松了手,不在意了。


    梁水的心忽似冰刃捅过。


    身旁沙发一沉,路子灏唱了无数首歌,终于累了,一屁股坐在他旁边,抓起桌上的杯子,猛一大罐啤酒灌下肚。


    苏起回神,略吃惊:“你又怎么了?”


    路子灏放下杯子,抹一下嘴上的泡沫,说:“我爸妈要离婚了。我妈说等过完年民政局上班了就离。”


    一群人看过来。


    这些年,路耀国表现得很好,自那次出轨事件后,他几乎是个完美的丈夫和爸爸。连一开始对路耀国不满的几个孩子都忘了他曾经的错。


    他们以为,他知错了,改了,燕子阿姨就原谅了,然后一家人和和美美继续前行。


    路子灏耸了下肩,轻松状:“没什么,反正是意料之中。我只是……”他揉了揉眼睛,苦笑,“我爸爸是真的悔改了,不肯离婚。我妈妈就哭,说过去那些年,她每天都很痛苦。她还想等我和我哥结婚了再……但她受不了了。她一天都没原谅过。”


    他惨然一笑:“我妈妈昨天跟我说,她老了,才发现她的青春都糟蹋了。”


    众人一时都不知该说什么。


    李枫然道:“你也别劝你妈妈了。支持她吧。”


    “我知道。”路子灏瘫在沙发上,神色恍惚,原本这个寒假想跟妈妈坦白他的感情问题,不敢了。他说,“我只是觉得,小时候好傻啊,居然那么想长大。”


    五个人集体静默。只有还没长大的苏落开心地唱完了歌。屏幕切换,出现刘若英的《后来》。


    “谁点的?”苏落拿着话筒,兴奋地问,“姐姐,你唱吗?”


    屏幕上,歌词已经打出来:“后来,我总算学会了如何去爱……”


    那歌词仿佛能刺人眼。


    苏起脸色一白,说:“不是我点的。”


    字幕仍在无声滚动:“可惜你早已远去消失在人海。”


    梁水沉默不言。


    苏落:“声声姐姐?”


    林声摇头,看一眼屏幕上的“后来,终于在眼泪中明白”,低下了头。


    “有些人一旦错过就不在。”


    李枫然看向别处。


    路子灏又喝了杯酒。


    苏落开心道:“都不唱啊,那我唱了啊!”


    所有人沉默。


    “栀子花,白花瓣,”苏落的男声很好听,有种莫名的温和寂寥,“爱你,你轻声说,”


    苏起别过头去,看着虚空,不经意吸了口气。


    “十七岁仲夏,你吻我的那个夜晚,让我往后的时光,每当有感叹,都想起那夜的星光。”


    梁水盯着桌上的两个手机,目光笔直,似乎能把它们看穿。


    路子灏仰着头,林声垂着眼,李枫然看着屏幕上玩闹的男孩和女孩,眼神空洞。


    当少年唱到“你都如何回忆我,带着笑或是很沉默,这些年来,有没有人能让你寂寞”,五个少年各怀心事,谁都没看谁,想着各自的曾经和“后来”。


    一首歌如同受刑,拉得无限漫长,苏落深情唱着,没注意到五个哥哥姐姐们都面色苍白,表情几欲碎裂。


    直到“永远不会再重来,有一个男孩爱着那个女孩。”


    梁水忽然抬头靠在沙发靠背上,轻张开口,吸一口气,用力眨眼,眨去了眼中的泪雾。


    好在灯光昏暗,大家各怀心事,谁都没看见。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水砸上大学了。


    75、chapter 25-3


    chapter 25-3 后来(3)


    聚会散场已是夜深。


    除了苏落, 众人兴致都不高,不知是疲惫, 抑或是别的。


    几个伙伴去了洗手间, 梁水在走廊里等他们, 苏落也在。梁水手里的手机滑开又滑阖,往复几下,终于还是问:“你姐姐谈恋爱了?”


    苏落诧异:“啊?没有吧。”


    梁水面色稍缓,又听苏落道:“也可能是我不知道。她们班男生都跟她关系很好。”


    梁水把手机塞进兜;他们出来了,两人止了对话。


    出了门,一行人站在冷风萧瑟的街头打车,路子灏李枫然林声一个方向,先上了车。


    苏落问:“水哥你现住哪儿?”


    “江福苑。”那是他妈妈以前送他小姨的房子。


    “刚好顺路。”


    出租车停下,苏落率先坐上副驾驶,梁水和苏起站在路边顿了一秒。梁水走下台阶,拉开车门,看苏起。


    苏起垂眼钻进车内, 梁水跟上去,关了车门。


    他靠在椅背上, 长腿卡在座椅间,手里仍是转着手机,扭头看她:“什么时候开学?”


    苏起正看窗外,回头:“正月十五。”


    “哦。”


    “你呢?要走很早吧?”


    “初二。”


    “我知道。你在群里说了。”


    梁水无声,看着她。


    苏起又问:“你妈妈还好吧?”


    “还好。我昨天看过她。今年暑假会出来。”


    苏起笑了:“真好。”


    许是夜色的原因,她的脸格外柔白莹润, 他忽很想碰一下,但他只是收回目光。前头苏落回头,高兴道:“太好了。到时候我要去接提提阿姨!”


    梁水淡笑:“谢谢。”


    无话了。


    狭小的车厢内一片静谧。车窗外北风萧萧。


    苏起无意识抠着车门,转过一个路口,快要到江福苑了,她忽唤了声:“水砸。”


    “嗯?”他再度看向她。


    窗外夜色如水,灯光流转,照得少年的脸半明半暗。那英俊面庞上竟有几分夜色寂寥。


    少年的眼睛在夜里格外深邃,能把她吸进去一般。


    她轻声:“加油哦。”


    他极浅地笑了一下:“我知道。”


    他看着她,


    她亦看着她,


    似有话说,又似乎等着对方说什么,结果却是谁也没开口。


    前头,司机问:“是江福苑对吧?”


    两个都看向前方:“嗯。”


    只有几百米了,司机减速,梁水望着前路,深吸一口气,表情有些挂不住了。苏起也沉默,手指轻抠着羽绒服上的拉链扣。


    出租车终究停了下来。苏落快乐地回头伸手:“水哥,再见!”


    梁水和他握了下手,推开车门,到了这一刻,才扭头看苏起,神色匆匆,竟有丝狼狈:“我走了。”


    她扯出一丝微笑:“嗯。”


    他迅速下车,关上车门,朝路边跑去。出租车发动,苏起靠在椅背上,觉得自己整张脸都是僵的,定定不到三秒,她突然回头望了眼。


    夜色昏暗,他高高瘦瘦的身影消失在小区门口。


    苏起回过头,眼睛疼了,她今天甚至没敢有一次正眼打量过他,好好看看他现在的样子。


    苏落的声音叫她回过神来:“姐姐,你在大学谈恋爱没?”


    “没有。”苏起答完,说,“你问这个干什么?”


    苏落道:“水哥问我啦。”


    苏起一愣:“你怎么说?”


    “我说可能是我不知道。”


    苏起突然就想扑上去敲他脑壳,但她没有,她只是瑟缩在椅子上,打了个冷战。云西的冬天,太冷了。


    ……


    寒假过后,“一路风生水起”群没有曾经活跃了——梁水要高考;李枫然已经出名,得花更多时间提高手速,研究音色;林声既要谈恋爱又要学习还要画画挣钱;苏起和路子灏的专业课集中在大二下学期和大三上学期,尤其苏起,几乎每天七节课,快喘不过气来。


    人倒不算累,就是每天都排得满满当当。可即使这样,她也没辞去家教,甚至比以前更用心了,仿佛每节课都在给梁水上辅导似的。她每周整理出厚厚一摞易错题和经典题寄给他。


    大学生总爱开玩笑说再回高中,考不上大学了。但苏起觉得,再回高中,她只怕能考清华。


    春去夏来,一晃六月初了。


    梁水高考前,苏起给他打电话,听出他并不太紧张,就放了心。高考后,苏起问他考得怎么样,他说正常,但没说分数。她便没问,反正迟早会知道。他这一年很努力,一本估计能冲一冲。


    梁水问:“你暑假回来吗?”


    苏起说:“干嘛?”


    梁水说:“要不要一起学车?”


    苏起说:“看吧,如果回来就学。”


    梁水道:“你不回来去哪儿?今年没奥运了。”


    苏起说:“学校可能要求社会实践呢?”


    快期末时,江喆问苏起暑假有没有什么计划。苏起说准备回云西学车。江喆说,他参加了北京的一个西部扶贫基金会,暑假去宁夏偏远山区支教,问她有没有兴趣。


    苏起当即就同意了。倒不是有多高尚多理想,而是在这个年纪,她什么都想去尝试去见识。再说,学校今年有社会实践要求,她原本打算回云西拿她爸的小破公司盖个章糊弄过去,现在有了支教,正好。


    她跟梁水说要去支教,不学车了,梁水回了个“哦”。


    七月初,放暑假了。苏起收拾好行李,跟基金会的一帮支教队友坐上了去银川的火车。大学生们围坐在小桌板旁打牌,苏起除了跟南江的小伙伴们玩之外,是不喜欢牌类的,便坐在一旁听歌。


    途中,突然接到路子灏的电话:


    “卧槽苏七七,你绝对猜不到水砸上了哪个学校?!”


    苏起一瞬间紧张起来:“预录取结果出来了?”


    “对啊!”路子灏叫,又激动又兴奋,跟中了五百万一样狂喜,“他去你们学校了!北航!”


    苏起没反应过来,不可思议:“啊?他分数……”


    “飞行学院。特招!”路子灏狂笑,“他考了你们学校的民航飞行员!”


    苏起差点儿没从座位上蹦起来,竟发起了抖:“真的?!”


    “废话,还有假?你多久没上qq了,他发群里了。”


    “我这边信号不太好。”苏起激动得冲上走廊,往火车车厢连接处走,“不是,他的脚……”


    “运动员不行,空军飞行员也不行,但民航可以通融。我妈说,他其他方面考核太优秀了,航空公司破格招了。哦,他脚伤也恢复好了。”


    苏起一头往前冲,发现走过了,又折返回连接处。她又高兴又心酸,握着手机的手直发抖:“我的天,路造,我现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你懂吗我……我之前好怕他会……”


    “我懂。七七,我现在都快哭了,”他大笑着,嗓音微哽,“我一直相信他真的,但我也一直不敢说,就怕他真的掉下去了。艹,梁水就是梁水!还是爬起来了。卧槽,老子真是……”他连飚了一连串脏话,情绪翻涌,“艹,他这狗崽子!藏那么深,去年十一月飞行员考试就过了,居然不跟我们说,一个人闷了那么久。卧槽!老子服了他!”


    “啊对了,他是怎么过政——”苏起见有旅客经过,吓得慌忙打住,等人走了,才跟做贼一样忐忑,“审的?提提阿姨不是——”


    “他户口一直在他小姨家!”路子灏道。


    原来,当初的穷人区——北门街道南江巷一开始是私人违建,没有证。孩子们出生后办户口都落在爸妈单位集体户上。直到95年发产权证了才挪回家。林家民虽然是个体户,但他是土生土长的城里人。而梁水爸爸是无业游民,没单位,户口在乡下,康提不想给儿子弄农业户,就挂在嫁去省城的妹子家里了。


    这种操作在当年很是盛行。毕竟,那个年代非农户多体面啊。


    苏起听完,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梁霄当年的不成器,竟在多年后阴差阳错地帮了他儿子一把。


    上天写下的命运,谁能想得到?


    两人讲了半天,苏起放下电话,一颗心尚在狂跳,她调出通讯录就要给梁水打电话,手指贴在绿色按键上,心却忽地一个咯噔。


    他去年十一月就通过飞行员考试了。他没告诉她。


    虽然她知道,他害怕万一高考文化课出岔子再度落榜,但……她是不是,已经不是他贴己的那个人了?


    苏起靠在火车壁上,随着晃荡的车厢摇晃。车窗外,是西北枯黄的戈壁滩,天很蓝,阳光强烈,灼烧着她的眼。


    她望着天空眨了眨眼,重新摁开手机,给他发了条短信:“水砸,恭喜啊。”


    短信秒回,一个大大的笑脸:“^__^”


    她看着那个笑脸,瞬间泪湿眼睫,一年零七个月了,他终于笑了。


    接着又一条短信:“你在哪儿?我给你打电话。”


    她立刻打字:“别。我在火车上。信号不好。在和朋友玩。”


    过一会儿,他回:“好。注意安全。”


    苏起收了手机,回去座位上。


    听说他们要去的地方没有信号,挺好的。


    这段时间,和外界隔绝吧。她什么事情都不想去想。


    她塞上耳机,蔡妍的《一个人》流淌出来,曲调哀愁婉转。她想起曾经跳过蔡妍的《两个人》。多年过去,从两个人到一个人,从热烈到哀伤,歌手她又经历了什么呢?


    一行人到了银川,坐大巴转到吴忠市,小巴转到xx县xx乡,再坐拖拉机去xx村。一路全是黄土高坡,天高地阔,绿色的青稞和金黄的麦子点缀山坡。


    到了支教村,手机信号彻底断了。除了学校和村支部两排瓦房,整个村村民都住在窑洞里,生活穷困。孩子们各个都黑黢黢脏兮兮的。


    学校里三间烂教室,两间办公室,角落一个茅坑,臭气熏天。所谓操场也不过是一个黄土坡。


    支教队来之前,村支书已在各家做过动员,开学第一天就有八十多个学生来了。最小的四岁,最大的十五岁。江喆作为支教队队长,把孩子们分成六个年级。


    苏起发现他们从没上过英语和音乐课,便当起了英语和音乐老师,教他们唱《捉泥鳅》《粉刷匠》。


    第二天,村长女儿来说,孩子们放学排队回家,黄土高坡上到处回荡着稚嫩的歌声:“哎呀我的小鼻子,变呀变了样!”


    苏起很开心,满满的成就感。她每天除了写教案,就是陪着孩子们在操场上玩,教他们唱歌跳舞。


    那天江喆走出办公室,看见她在烈日下教小孩跳“小燕子,穿花衣……”很简单的舞蹈动作,被她跳得一伸手一抬腿都格外美妙。


    他站在屋檐下看了很久,直到散场,苏起走过来,他笑:“你是不是没带防晒霜?”


    苏起宿舍的人都不化妆,也没防晒的概念,摸摸脸:“晒黑了?”


    岂止是晒黑,都脱皮了。江喆好笑:“你知道西北紫外线多强吗?”


    苏起嗷一声:“完蛋了。”下一秒,“没事,我是南方人,回家一趟就能白回来。”


    正说着,一个小孩子跑过来,递给她一个甜瓜:“苏老师,送给你的。”


    苏起受宠若惊:“谢谢。”


    那小孩羞涩地跑掉了。


    江喆咂舌:“呵。这礼物贵重了。”


    黄土高坡这贫瘠村落里,水果是稀缺之物。苏起以前总收到小孩塞的礼物,小花儿,糖果,方便面调料包,小青皮橘子,是第一次收到甜瓜。


    她回办公室:“我要拍照留念!”


    江喆跟进去,她桌上堆满孩子们送的折纸,她低头捣鼓着手机,头发有些油腻——这边缺水,队里的人半个月没洗头洗澡了,但她完全不在乎。


    她摆弄着甜瓜,扯动领口,脖子和衣领下一道明显的暴晒出的黑白分界线。


    江喆望着她:“来这边受苦了吧?”


    “没啊。挺开心的。”苏起笑着看手机。


    江喆微笑,还要说什么,外头闹起来,一片孩子的哭叫声。一个高年级孩子冲进办公室,喊道:“老师,有人捅了马蜂窝!”


    办公室里六七个大学生一愣,冲出去就见马蜂嗡嗡漫天飞,孩子们抱着脑袋满操场逃窜。


    江喆喊:“全到办公室来!”


    几个大学生拿着扫帚一边拉小孩一边赶马蜂。苏起看见一个一年级的儿童抱头瑟缩在操场角落,冲去将她抱进怀里。


    “苏起!”江喆抓起一件外套随她跑去,一把将她和小孩护住,挥着衣服拍打马蜂,将她们护送回办公室。


    他们迅速关上门,屋内一群大学生小学生惊魂未定。


    孩子们都蛰了包,但一个都没哭,几个大学生拿出医药箱,挨个儿涂酒精消毒。


    江喆问苏起:“你怎么样?有没有蛰到?”


    苏起摇头,看他脑门:“你额头上……”


    江喆莫名其妙,胡乱一摸:“嘶——”


    苏起赶忙递给他棉签和碘酒,江喆在额头上瞎抹,找不准位置。苏起没办法,拿过棉签给他涂,涂了两下,一垂眸见他盯着她看,奇怪:“看我干嘛?”


    江喆咽了下嗓子,说:“你真的晒黑了。”


    苏起无语:“你还不是黑得跟炭一样。”


    半个多小时后,马蜂散去,下午的课又照常进行。


    那天放学,苏起照例站在校门口的土坡上和学生们说再见。等他们远去了,她坐在地上,看他们排队的身影消失在昏黄的地平线上。


    这些天,她眼前的风景只有湛蓝湛蓝的天,和一望无际绵延起伏的黄土高坡,孩子们移动的身影点缀其中。


    有时晚饭后,苏起和几个队友会沿着小路往高原深处走,可无论走多远,除了土坡就是土坡,仿佛永远走不出去,也没有尽头。


    新闻里的图片变得真实了,同一个国家内真有如此贫瘠的存在。


    那天夜里,苏起坐在校门口望星空。这里昼夜温差极大,一到晚上,狂风直涌,星空却澄澈极了。


    江喆走出来,顿她身旁。


    “想什么呢?”


    “觉得我们帮不了他们多少。”苏起说。


    “尽力就行。”江喆道,“基金会联系了几家企业,下月来参观,他们会出钱给学校添电脑图书和桌椅。而且我昨天跟村长聊天,听说政府在建移民工程,大概后年,村子会从窑洞搬去乡镇的楼房里。”


    苏起微微一笑:“那就好。”


    江喆看了眼夜色中她的笑脸,又抬头看向星空,说:“北京的夜空没这么漂亮。”


    苏起也仰望:“江喆,你以后想做什么?”


    江喆往夜空指了一下:“那儿。”


    “卫星火箭,空间站探测器,导弹巡航?”


    “嗯。”他说,“做科研,载人空间站,天宫一号我是赶不上了。二号三号可以努力。”


    苏起一笑:“不错,为国奋斗五十年。”


    江喆笑:“你呢?”


    苏起挑眉:“民航客机。”


    江喆:“呵,比我志向高。”


    苏起哈哈笑:“少来。”


    江喆:“嗯,我国挑战波音空客垄断地位就靠你了。”


    苏起:“得了吧,我这一代是不可能了。没关系,尽力给下一代铺路。”


    江喆眼中闪过一丝动容,点头:“嗯,给下一代栽树。传接力棒。”


    一个半月的支教时光飞驰而过,支教队离开那天,孩子们来相送,一边哭一边给老师们塞礼物,塑料花儿,圆珠笔,胶封上印着老旧挂历美女的本子。几个大学生全给弄得眼泪汪汪。


    回程的火车上,苏起情绪低落,实在不舍。


    过去那段与世隔绝的封闭而简单的日子,成了她心里的净土。


    所谓支教,究竟是谁帮助了谁,说不清了。


    回到北京,面对繁华都市,车水马龙,她头几天有些恍惚,一遍遍看着在高原上拍摄的孩子们的照片,一时接受不了场景的切换。她选了些照片发在网上,还写了长长的日志。哦对,校内网改名成了人人网了,据说为了扩大用户群。


    一堆同学给她点赞留言,方菲在一张照片下评论:“你跟江喆看着挺配。”


    那张照片里小学生排队放学回家,苏起和江喆站在一旁,穿着统一的支教队服,白色印花t恤,像情侣装。可那张照片里也有其他穿队服的支教队友。


    苏起只当她是开玩笑,没回复。


    但江喆回复了方菲的留言:“(微笑)(吐舌)”


    苏起察觉到一丝微妙,几天没联系江喆。快开学时,江喆给她打电话,说他相机里还有她支教时的照片,问她什么时候去拷。


    苏起说:“我明天把u盘给你。”


    江喆说好,要放电话了,忽低声:“苏起。”


    苏起已有预感,硬着头皮:“嗯?”


    “你现在有喜欢的人么?”


    她不知如何回答:“怎么了?”


    “我……”他停了。话筒连接着,气氛紧张。苏起想着他在那头手足无措的样子,竟有些悲悯。


    “我可以喜欢你么?”他终于问出口,忽又挫败一笑,“不对,问迟了。已经喜欢了。”


    苏起低头,捂了下紧皱的眉眼,刚要开口,


    他打断:“你先别急着说不。能不能先等一个月?”


    苏起没明白:“什么?”


    江喆连笑声都是紧张的,“我知道,朋友突然这么说,你一时接受不了,也尴尬。但能不能再等一等?我们还跟同学一样,我不会骚扰你,也不再提这事。但你可不可以心里试着转变下,看看怎么样?”


    “要是不行呢?”


    “那我接受,起码不后悔。你别一开始就说不行。我就希望你多想一段时间再给我答复。一个月后,行吗?”


    苏起沉默,许久之后,说:“好吧。”


    第二天,江喆把照片拷给苏起,又约她一起上自习。


    江喆很绅士,对她如同学般相处,和她讨论问题,研究课题。只字不提一月之约。


    苏起也想过,是不是该给自己一个机会,去换一种不同的状态。


    可内心深处蛰伏的某种情感如撞壁的猛兽般刺痛着她。一个想松开,一个想紧握,两股情绪剧烈撕扯着。她头疼不已,最终决定不想了,顺其自然,一个月后再说。


    几天后开学,苏起步入大三。


    新生报到那天,她接到梁水的电话,说:“不请我吃个饭么?”


    苏起讶道:“你到学校了?”


    梁水:“废话。”


    苏起捂了下额头,觉得自己混乱得够可以,说:“你在哪栋宿舍呢?”


    梁水说:“你宿舍楼下。”


    苏起一愣,跑到阳台上一看,楼下绿意盎然,梁水一身黑色t恤站在白杨树下,一手插着兜,有些散漫的模样。


    苏起匆忙洗把脸,换了身衣服,跑下楼。


    九月的第一天,烈日当空。梁水被晒得眯着眼,表情随意,垂着的手却紧抠着手机。苏起跑去他跟前,匆匆看一眼便移开眼神,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就道:“你想吃什么?”


    他还没开口呢,她补一句:“只能请你吃食堂,外面馆子吃不起。”


    “……”梁水心内暗自的紧张缓和了,说,“你这点出息。”


    苏起说:“我就是个穷学生,没出息。”


    梁水瞥她一眼,瞧了半天,说:“真晒黑了。”


    “……”苏起斜他一眼,“又不要你看。”


    梁水笑了下,没回嘴。


    那时阳光正灿烂,照在他白皙俊俏的脸上,很青春。


    她看着他久违的散漫笑容,心莫名平和了,对自己弯了弯唇角。


    苏起请他吃了碗煲仔饭,梁水端着饭跟着她找座位,说:“你果然挺穷的。”


    苏起坐下,说:“吃你的饭吧。”


    梁水坐她对面,忽看见卖奶茶的窗口,问:“喝奶茶么?”


    苏起还没答,他已起身去了,那高高瘦瘦的身影在一众学生当中格外显眼。


    几个迎面而过的女生都回头看他。


    苏起视若无睹,低头吃锅巴。


    很快,一杯奶茶放在她面前,苏起说:“谢谢。”


    梁水盯着她看:“你怎么变礼貌了?”


    以前的她总拉着他袖子:“水砸请我吃鸡柳。”“水砸请我喝奶茶。”“水砸请我吃可爱多。”拿到吃的张口就咬,一句谢谢也没有。


    苏起耸肩,说:“好吧,谢谢收回。”


    梁水见她这耍赖样子,暗自好笑,心情忽然就很不错了。


    “对了,”苏起问,“提提阿姨还好吗?”


    “挺好的。她跟我小姨出去旅游了——”话没说完,方菲端着餐盘过来坐下:“苏起!”


    苏起扭头:“你什么时候回的?”


    “刚才。”方菲冲梁水笑了下,他点下头算是招呼。


    方菲不看他了,冲苏起说:“我刚在门口看见你男朋友了。”


    梁水握着筷子的手一顿。


    苏起也被“男朋友”这称呼弄得一愣,回头朝门口望,这动作落在梁水眼里,伤口撒盐。


    她回过头见了梁水,意识到什么,可她没解释,匆匆看方菲:“我过会儿去找他。”


    “诶,下次能让他帮我修电脑吗?我是你室友,可以蹭蹭福利吧?”


    苏起抿了下唇:“嗯。”


    方菲又扭头看梁水,似乎不记得他了,问:“这是……”


    梁水不作声,等着听苏起怎么介绍他,就听她说:“发小。考来我们学校了。”


    梁水无言。


    方菲:“哪个学院啊?”


    苏起:“飞行学院。”


    方菲:“酷哦。”


    她还要说什么,但两人已吃完,苏起跟方菲说先走了。梁水沉默起身。


    两人一路无话。苏起心里也不见得有多痛快。


    出了食堂,梁水终问:“叫江喆?”


    苏起说:“你怎么知道?”


    梁水淡笑:“你在校内发过他照片。”支教的相册里,有全队的合影。


    苏起嗯了一声。


    两人又不说话了,沿着林荫道往前走。夏日,树木茂盛,阳光斑驳,落在梁水棱廓分明的脸上,竟生苍茫。


    苏起手机一响,是江喆发来的消息。梁水不用偷看都能猜到。


    他们已走到岔路口,苏起说:“我去上自习了。”


    梁水很平静,说:“好。”


    四目相对,只是匆匆。


    彼此竟都不敢细看对方的神情。


    她转头便走了,没有一丝留恋的样子。梁水望着她的背影,心突然疼得像要撕裂开。他咬紧牙,几乎是负气地转身就走,可走了两步就刹停,还是没忍住回头看。


    但苏起没回头,她的背影映在林荫路上,越来越远。他抬头看看树梢上斑驳的蓝天,又再次看她,鬼使神差地,他越走越快,终于朝她大步追上去。


    可跑到半路,他停了。


    那个叫江喆的男生站在拐角处等着她,她走上去,和他说着什么。那男生低头看着她,一直在笑。


    梁水插兜站在原地,看着他们俩,那画面跟火一般灼烧刺痛了他的眼。许是心太疼了,他看不下去了,一瞬就将脑袋偏过去,狠狠盯着路边的花坛,他微微张口,呼吸急促,心已疼得无法呼吸。想拔脚就走,可站了几秒,近乎自虐般还是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就见那男生从她头上摘下一片沾着的落叶,她有些惊讶地一缩,看见是叶子,又笑了下。


    梁水垂下眼,再度张了张口,深呼吸。他克制着,却狼狈地低头抠了下眉心,再抬头时,她和他一起走了,消失在拐角。


    他站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要走,走着走着,忽就捂住了眼。


    作者有话要说:  【夜话(25)】


    一年半之前。


    冯秀英:今天大家都聚齐了,就好好说下吧。其实也没什么别的事,就是水子的教练说,他没去康复训练,也没去治疗。


    李援平:跟腱修复要治还要养,要想恢复正常人水平,不留后遗症,至少得花一百万。教练说他们那边报销了二十多万,还有八十万的缺口。你们也都知道,水子现在只想救她妈妈,这钱……估计是不准备给自己留了。


    林家民:你是医生,你就直接把后果说了吧。


    李援平:他要好好治,以后还是个正常人;不然,就会落下残疾。年轻时还好,到四五十岁,工作强度一大,就不行了。


    众人沉默。


    陈燕:大家怎么想,我不管。我看着水子长大的,喜欢这孩子;再说我受了康提的恩。我最困难的时候,是她给了我工作。她被带走那天,就叫了我一声“燕子……”她别的话没说,但我都知道。(哽咽)她放不下心,叫我关照水子。我要是看着水子变成残疾,这辈子都不会心安。我也实话跟大家讲吧,不怕你们去举报,我给商场管账,出事第二天刚好一笔货款打过来,五十几万,被我做手脚划下来了,我要留着给水子。我自己能力不够,只能再给他添个八万。


    苏勉勤:要说帮忙,我之前被合伙人骗,后来重新做生意,康提给我拉了多少关系。我都记着。


    程英英直接道:我跟苏勉勤商量了,水子的治疗费,我们家出八万。


    冯秀英:我跟李援平商量的也大概这个数。


    沈卉兰:我们也出一份,只有五万多。


    路耀国:对你们家来说,太多了。


    林家民:声声现在上大学了,她给人画画挣钱,还勤工俭学,不用我们管报名费生活费了。我们两口子也花不了太多钱。


    冯秀英:那咱们就凑一凑,把钱给教练打去。让他跟水子说,是申请的经费。如果这孩子以后有出息了,我们不要,他也会把钱还给我们;要是他没……


    程英英:那这就是个秘密。这辈子谁也别提。


    ——。


    ——


    七七从来没有跟任何人,包括最亲的伙伴说过她关于分手这件事的想法。她对这件事始终是沉默封闭的。是会凌晨坐在宿舍看哆啦a梦但不讲一个字的。她究竟是怎么想的,以及她是怎么过来的,要后面一两章慢慢揭晓。所以不要轻易下结论说人现实,世俗。


    年纪轻轻想要搞科研的已经是最不现实最不世俗的那一类人了。


    还有说七七是只可共富贵不能共患难的?不让她共患难的是水砸。要分手的也是水砸,你让七七怎么办,不读书了从北京跑回来守着他死缠烂打?七七同意跟他分开就是因为太了解他的性格。他当时的境地觉得很丢脸,很羞耻。这不是所谓“我爱你,我要陪着你,我一直支持你”就有用的。那种程度的灾难对一些人来说,其实是“你们都离我远点儿,让我一个人慢慢缓过来比较好”,“你们都不要管我,让我安安静静自己来”。而恰巧,梁水从小的生活环境把他造就成了这种人。两人异地,电话隔空的鼓励只会更苍白,七七要真过来陪他死守着他,水砸能把自己逼疯。


    我觉得吧,


    不要觉得男主可怜的时候,就抨击女主;等后面觉得女主也很痛苦的时候,就又开始抨击男主。


    这世上没有完美的成长,也没有完美的恋情。都是一路磕磕绊绊,磨出来的。


    苏起对爱情有她的看法,梁水对责任有他的看法,很不巧,两者是有矛盾的。或许对,或许不对。对就坚持,不对就改正。为爱而醒悟,而改变,而看到自己曾经没有看到的角度,这才是更美好的,不是吗?


    另外,人在成长中有所变化,是正常的,甚至是必然的。最可怕是一些该变的东西不变,固执己见,而一些不该变的品质抹去,失去原我。不过,七七和水砸,还好。骨子里的最美好的东西不会变,只是偷偷藏着,会冒头的。


    这就够了。


    76、chapter 26-1


    chapter 26-1 你好, 学姐(1)


    那晚从图书馆出来,江喆问苏起:“你喜欢金希澈?”


    苏起说:“对啊, 他长得好好看。”


    江喆笑:“你是外貌协会的啊?”


    苏起想, 他刚去过食堂, 应该看见梁水了。而她大一谈过恋爱这事,班上同学都知道。


    她道:“你有话就直说吧。”


    江喆摇头:“没什么。”


    苏起不说话了,走了几步,忽开口:“其实我想了下,没必要等一个月。我现在不想——”


    “我知道。”他立刻打断,抿唇冲她笑一下,“我知道你现在的回答,但我更想要个第二次回复的机会。这样,我自己不会后悔,觉得没有争取。虽然也能料到,但到时候我还是会再问你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你放心, 我会理性对待。”


    苏起无话可说。


    大三开学的头一个月,苏起很忙, 一堆专业课学习,还得继续做家教。她大二时教的高三女生考上了人.大,家长把她推荐给了同事的女儿。


    而梁水刚入学,学业很重。有次群里聊天,林声要看他课表,就见一周安排得密密麻麻——除了高数英语政治等基础课, 还有工程力学,航空专业英语,航空气象,领航学,维修,电气电子听音之类的,外加一堆实际操作课程。


    路子灏回了句:“高大上啊,梁机长。”


    彼此都忙,虽在同一个学校,但头三个星期,两人没见过面。


    九月末的一天清晨,苏起去上政治大课,跟薛小竹她们经过操场,飞行学院的学生们身着墨色制服迎面走来。一批个子高高身形挺拔的少年郎,引得不少学生侧目。


    苏起抬眼便看见了梁水,他在最后一排,187 的身高已是民航飞行员的最上限。


    深色制服衬得他面容愈发英俊了。他背脊挺直,目不斜视,表情淡漠地随队前行。


    她多看了他两眼,


    就在和队列擦肩的一瞬,他目光瞟了过来,和她的对上,一秒后清淡移开,高大的身影从她身侧擦过去了。


    夏末初秋的晨光照在她脸上,热热的。


    薛小竹说:“我怎么觉得你前男友比以前更帅了?”


    方菲诧异:“我说上次在食堂看到这么眼熟呢,是你前男友啊。完了,还想让你帮忙介绍下的。”


    王晨晨笑:“得了吧,尴不尴尬呀。不过飞行学院的男生很抢手。我们学校女生少,但隔壁语言大学多呢。开学快一个月了吧,他这种长相,现在绝对有女生在追。苏起,你会不舒服么?”


    苏起没说话。快一个月了,追他的女生估计都排队了吧。


    方菲说:“苏起都有男朋友了,有什么不舒服的?”


    薛小竹道:“别瞎说。她跟江喆又没什么。”


    “对啊。”王晨晨说,“他们这段时间都很少见了,你下次别这么说了。”


    方菲说:“好吧。是我误会了。”


    马哲大课,苏起坐在阶梯大教室最后一排,心不在焉。


    薛小竹趴桌上,小声:“苏起。”


    苏起也趴着:“嗯?”


    “江喆要第二次跟你表白,你会答应么?”


    苏起看了下手机,今天29号。


    薛小竹鼓鼓嘴巴,又问:”你前男友这段时间都没联系你?”


    苏起垂下眼:“联系我干什么?早就不喜欢我了。”


    她一想到那天他出了食堂,淡定地问的那句“江喆?”,心就一扯一扯地疼。


    “是么?那你还喜欢他吗?”


    苏起不做声。


    “苏起,我觉得你现在比较成熟稳重,大一刚开学那会儿,跟梁水在一起的时候很幼稚活泼。”


    苏起:“那是成熟好,还是幼稚好?”


    薛小竹:“各有各的好吧,看你呗。我怎么知道?”


    苏起手机亮了,是江喆的短信,他明天生日,会请他们宿舍几个哥们儿吃饭。问她去不去。


    薛小竹无意看见,心里一数,说:“30号,好像刚好一个月。”


    意思很明显。这是他的第二次表白。


    如果她去,就是她答应他了。


    江喆:“想好了,但别有压力。不管你做什么选择,都不影响同学的友情。”


    苏起脑袋一扎,脸埋进手臂里。


    ……


    上完大课,两人要上的专业课不同,在走廊道了别。


    薛小竹跑到电梯间,眼见电梯要阖上,唤:“麻烦等一下!”


    里头的人移动一步,摁了键,电梯门开。


    “谢谢谢谢!”薛小竹跑进去,见是梁水,一时没移开眼睛。梁水摁上电梯,看她一眼,打量半刻:“你……她室友?”


    薛小竹笑:“你记忆力也太好了吧?两年前见过呢。”


    梁水淡笑:“你是接电话的那个。”


    “哈哈哈。”


    电梯下行,狭小的空间里安静了一瞬。


    薛小竹看着下降的数字,也不知怎么想的,忽快速道:“明天晚上苏起要去参加一个聚会。她跟江喆要公开了。”


    梁水扭过头来。


    ……


    次日下午。


    苏起洗完头发,把宿舍的灯和电脑关掉,以免跳闸。她借王晨晨的小吹风把头发吹干,坐到桌前梳头。


    她盯着镜中自己的脸看了会儿,一副没有高兴也没有不高兴的样子。她想起以前照镜子的时候总爱对镜瞪眼睛嘟嘴做鬼脸,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丢了这个习惯。


    她起身换了件连衣裙,怕晚上冷,又套了件针织衫,对着宿舍门背后的落地镜照一眼。


    镜子里,窗外的夕阳橘红一片,反射在玻璃窗上。夏天要过去了。


    她又坐回椅子里了,长久地坐着。晚霞黯淡下去,暮色降临。她忽拉开抽屉,大头贴手机链还躺在里边。她看了好一会儿,猛地关上抽屉,背上书包起身就走。


    宿舍门忽然推开,薛小竹急匆匆跑进来,见她就道:“苏起,你前男友好像出事了。”


    苏起一愣:“怎么了?”


    “我班长说,他宿舍一个男生在学校东门xx酒店跟人打了一夜的游戏搞赌博,输了一堆钱被扣住了。他去给他室友出头了。现在就男生宿舍几个人知道,不敢惊动学校,怕被开除。你也知道飞院管超严。”薛小竹道,“可人家是混社会的,他去会不会打起来啊?”


    苏起霎时就急了:“哪个房间?”


    薛小竹翻手机:“1203——”


    “他那人就是那样!把朋友看得比鬼都重!”苏起气急败坏,冲了出去。


    她背着重重的书包一路飞跑直奔东门。天色已黑,校外霓虹灯闪,车流如织。她跑进酒店大堂,刚想通知前台,又怕把警察招来,急得原地转一圈,咬咬牙冲进电梯间上了12楼。


    她火速找到1203,猛敲房门,敲了不到三下,门忽然拉开,是梁水开的门。


    苏起气冲冲道:“你别瞎出头打架啊,叫他爸妈来!”


    她大步进去,猛地一顿,房间里安安静静,一个人也没有。连大床上的床单被罩都铺得整整齐齐,不带一丝褶皱。


    苏起还没反应过来,质问:“你室友呢?”


    梁水单手关上房门,落了锁,问:“什么室友?”


    “就赌输——”苏起住了嘴,忽然明白了,掉头就往门口跑。梁水一把捞住她,将她抱进怀里,摁在墙上。


    少年炙热的身体挤压着她,男性荷尔蒙的气息扑面而来,苏起惊惧之中,只觉身体忽如火烧火燎,仿佛自带着曾经温存缠绵的记忆,心尖儿竟不可控制地软了下去。


    “你干什么?!”她又羞又耻,又气又恨,用力挣扎,可双手手腕被他紧紧攥着,摁在后腰处的墙壁上。


    他并没有深一步的动作,只是将她禁锢在他身体和墙壁的夹缝里。


    这一个月,他过得并不舒坦。起初一周的负气过后,他忍不住去偷偷看她,暗地观察她好久,却再没见她和江喆一起。他原想给彼此点时间,等国庆放假好好谈一下,结果半路杀出个薛小竹,把一切都搅乱了。


    他已不知道苏起跟江喆究竟是什么关系,他只知道,不能让她走。


    他低声:“不干什么。就是不想你今晚去别的地方。”


    苏起一下懂了,气得面颊通红:“你松开!”


    梁水不松,箍着她。


    苏起恼道:“我去不去哪里,你有什么资格管?!”


    梁水抿紧唇,忽说:“我还喜欢你。”


    苏起只觉心被捅了一刀,几乎是条件反射道:“我不喜欢你了!早就不喜欢你了!”


    梁水许是没料到这个结果,怔了半晌,微红了脸,犟道:“真不喜欢了?”


    “不喜欢!”她狠道。


    他点了点头,吸着气说:“反正你不能走。”


    她用力挣手,挣不开,拿脚踢他,又踢不动;气得不择路了,一口咬在他肩膀上,这一咬下去,又狠又恨。梁水倒吸一口冷气,疼得整个人紧绷起来,他咬紧下颌,偏是一动不动。


    她也发了狠,死死咬他,跟他较劲,就比谁更狠。


    她几乎是用了全身的力气,可他就是不松,非得跟她耗着,跟她犟着。


    苏起咬得牙齿里浮起一丝血腥味,终是心里不忍,松了力。他疼痛难忍,却心中一喜。可她悲哀至极,气他也更气自己,怒道:“你松开!”


    他问:“你要去见他?”


    他太了解她了,如果她真的决定和江喆公开做男女朋友,她会很认真很郑重地对待那份感情。他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对啊。”苏起抬头,望住他,“不是你说的吗?我就喜欢成绩好的男生,欧阳李,吴飞,路子灏,江喆……或许以后还有呢。你也不是我喜欢的类型,也就是高考后无聊空虚,刚好你来找我我才喜欢你的。”


    梁水哑口了。当年吵架时他说的气话,她竟清清楚楚一字不漏记到现在。


    当年扎进她心里的刺生了根,现在连根拔起,鲜血淋漓,苏起心都疼得没知觉了:“所以我现在不喜欢你了,有那么难接受吗?”


    “七七,那是我说的气话。”梁水面色苍白,直视她的眼,“我收回行不行?”


    她咬着牙,挣了下手:“我要走了。”


    就在这时,她手机“叮”的一声。


    两人对视着,脸色皆是一变。苏起扭了一下,抵不过他的力气,他单手掐住她两只手腕,另一手在她口袋里一掏,手机屏幕上显示“江喆”二字。


    梁水眼神阴沉,往床上一砸,手机翻滚在蓬松的被子上。


    苏起满心怨愤委屈,眼眶红了:“你发什么疯?我跟谁在一起,都不关你的事!我们早就分手了!是你说的!”


    少年眼里闪过一丝嫉妒的疯狂和痛苦,他盯着她湿润的眼,发狠地点了下头,迅速从牛仔裤兜里拿出自己的手机划开,松了她一只手,将手机塞她手心,说:“打电话,报警。”


    他脸色如铁:“警察来了,我就让你走。”


    苏起抓着手机,手指狠狠抠着,心像被利爪撕扯。飞行学院院规严格,他竟拿他的前途来挟持她?


    “你不是想走吗?打电话报警。”他道,“打啊!”


    她嘴唇颤抖着,眼中一点一点浮起泪雾:“梁水……你……你凭什么对我这么狠呐?!”她突然失控,将手机砸出去。


    这一摔,竟抚慰了他。


    他平静了少许,面色也缓和了些,只是胸膛仍起伏着,见她眼睫上挂着泪,去抚:“你别哭。”


    苏起猛地扭头,尖声:“你别碰我!”


    他的手悬在半空,终究垂下。


    她只落了一滴泪,很快平复,道:“你幼不幼稚?就算把我关在这里一晚上又怎么样?明天呢?后天呢?你关我一辈子?”


    梁水无言,许久后,挫败地低下脑袋:“七七,我错了。你别跟他在一起行不行?”


    苏起心狠狠一揪,人却是笑了起来:“我凭什么听你的?”她抬眸看他,漂亮的眼睛里再次浮出泪雾,“现在还搞这种事,我真看不起你。”


    他脸色变得灰败惨淡,叫她一瞬痛心,她以为凭他的自尊心,话说到这步,他就该松手了。但他没有,他扯了下嘴角,极尽苦涩,说:“我也看不起。但我没办法。”


    苏起一怔。


    “七七,你知道我跟腱断裂那天,在想什么吗?我在后悔,之后的每天都在后悔,如果我……多热身一下,哪怕五分钟;如果我少跑一点,哪怕十米,是不是就能逃过一劫……”他眼圈红了,却强忍着,克制地看一眼别处,一咬下颌,额上已是青筋暴起,“后来,我每天都在‘幻想’,‘假设’,‘如果’。可……都没用了,没用了。”他吸着气,颤声道,“事情一旦发生,就永远没有挽回的余地。”


    苏起不言,一行泪无声滑落,


    他紧握住她,“我知道把你骗来,你会生气。可我不这么做,放你走了,我会后悔一辈子。”


    是啊,他会悔恨——如果今天坚持,厚着脸皮,死活不让她走,是不是他们的结果就会不一样。他无法承受那种悔恨,太苦了。


    苏起只觉他全身的力量都挤在她身上,她承受不住,喘不过气来。


    她心痛得要裂开,却对自己微笑了:“你说分手就分手,你说在一起就在一起?世上有那么好的事?”


    “七七,”他低头看她,眼眶已然通红,面目狼狈得不像他,“你这么好,我……”他眼中水光闪烁,生生忍住了,他嘴唇在颤,声音也在颤,“那时候的我凭什么拖住你?我最害怕,我像我爸爸那样没用,空口说白话,却给不了你未来。我更怕你成为下一个康提,她这些年过得太苦了……我怕你跟她一样……”


    “可你说过会一直对我好,永远不跟我分开的!你那天晚上怎么说的你都忘了?!”她忽然失声,孩子般委屈地大哭起来,“你说你不会答应你做不到的事,你答应了的!所以你说要和我在一起,一直在一起,我以为是真的,还没上大学就想以后要跟你结……”


    梁水猛地一怔:“七七,我说的是真的。我也是——”


    可他突然说不出口了,因为她哭得失了声,哭得弯下腰去。


    她摇着头,泪涌得更多。她哭着,又笑着自己,泪水开闸,脸都扭曲了:“我以为我们会像我爸爸妈妈一样,哪怕生了重病,失业了,破产两三次,家里一堆乱七八糟的亲戚,却还是可以互相陪伴走一辈子。可你遇到困难,你就把我甩掉了!”


    “你现在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她彻底崩溃了,哭得浑身剧颤,“你知道我家最穷最苦我爸爸做手术都要找邻居借钱的时候,是怎么过来的吗?我妈妈没钱请护工,自己背着扛着我爸爸抱他上厕所,我爸爸说,英子,你再陪我坚持一下,会好的,我会努力好起来的。你呢?梁水,你想到的第一件事是先把我甩开!”


    梁水面色煞白,因骤然知错而忽觉一股绝望的寒气涌上心头,心已是千疮百孔,恐惧,疼痛,仿佛不能再承受。


    “我理解你的自尊心,真的。你不想让外人看见,但是……”她颤声道,“是我啊……水砸,”泪水再度盈满眼眶,她轻声哭问,“是我也不行吗?”


    “还是说在你看来,我根本就是一个吃不了苦,见到你落难就会抛弃你的人?我在你心里就是这样的?”


    梁水再也承受不住,突然垂下了头颅。


    “对不起……”少年喉中苦得整个人都佝偻下去,仿佛什么沉重的东西已将他背脊压弯,再也无法负荷。他痛苦地勾着腰低着头,眼睛酸痛得视线都模糊了,却仍死死克制着不肯落泪,想要解释什么,可一切都是苍白,“对不起,我说过,答应的事会做到。但我没有。我以为我是梁水,不是梁霄。我以为甩掉了他的影子,结果还是跟他一样。对不起。七七,我那时候以为独自承担才是对你最好的……”


    “你别说了!”她不想看他把心里的伤疤再一次血淋淋撕开,她胡乱一抹眼泪,“水砸,我都知道。我懂,我接受,真的。但是……我们两个的喜欢,太不一样了……


    你以为把我推开是负责?可我很痛苦,很自责,无数次想要是你废了,是不是我的错?是不是我没拉你一把?可你不准,你让我怎么办?


    你计划招飞不告诉我,去年就考核过了也不说,你知道你高考前一天我失眠一晚上在想什么吗?”


    她张了张口,却没说了。


    说不出来。


    上天啊,求你让他的努力有回报吧,给他一个好的未来吧,我宁愿用我的考研命运做交换。


    说不出口,太荒诞,太幼稚,太可笑了。她除了祈祷,交换,什么都不能做。甚至连这点儿都没用。因为上天没那么灵验,他考上了,也只是他的努力而已,和她无关。


    她突然什么都不想说了,蓦地想起了高中的运动会,她陪着班上所有同学跑了步。不管他们得第几,她都开心。


    “水砸,我不是那种站在终点等人的人。”她止了泪,仿佛一通发泄后终于累了。


    她眼神空茫,道,“你走出来了,我很开心,真的。但你最难的时候,我没有参与,没有陪着你,是我最大的遗憾。”


    她含泪的眼直视着他,他通红的眼亦凝视着她。


    懂了。


    他什么都懂了。


    是他错了。


    他错得无话可说,无力辩解。


    错得此刻满心凄惶,却只能垂着首,后退一步,终于,缓缓松开了她的手。


    “七七,我没有想求你和好。我只希望,能不能不走。你不要跟别人走,行不行……”


    ……


    夜已深,苏起还是睡去了。


    女孩小小一团蜷缩在大床上,眉心微皱,脸上布满泪痕。


    梁水坐在床头的单人沙发里,一瞬不眨盯着她的睡颜。


    不久前,在他说了那句话之后,她又哭了。松开她手的那一刻,他整个人都是惶然恐惧的,怕她真的会一走了之。那一刻,他甚至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今后的未来。


    但她站在原地,自己哭了一会儿,忽然一扭头冲到床边,爬上去掀开被子钻进去,裹紧自己侧蜷成一团继续哭。


    他见她哭得额头上脖子上全是汗,一边道歉一边拿纸巾给她擦干,她也不阻拦,自己哭自己的,后来就睡着了。


    梁水便一直看着她,看着看着,心就一抽一抽地疼。


    他曾说要一直和她在一起,是真心的。


    恋爱,结婚,成家,生子,他就没有想过还能有除开苏七七的另一个人。


    他哪里没有想过他们的未来?如果不是想着她,如果不是那几百只千纸鹤,如果不是她每月寄来的写满她笔迹的资料,一天天的训练他哪里熬得下来,复读一年半他哪里忍得下来?


    也正是想过他们的未来,他才报考了飞行员,想多挣钱,想和她有共同的专业话题……为了报考,他也狠狠拼过。他身上有伤,是凭着其他体能项目太过优异才破格录取的。北航的文化课要求高,他底子差,每天上课下课都在学,不敢浪费一分一秒的时间,连吃饭都在背英语,做梦都在梦课堂。


    他以为,默默地拼命努力,独自承受一切,走过去就好了。


    可,是他盲目了。想等着一切安排好,再来找她。


    他以为不让她受苦,自己承担一切才是男人所为,才是对她好。


    直到今天,他才知道她的想法。


    是他错了吧,没有和她携手面对。可父亲的影子是他心底最深的梦魇,他逃不出。而所谓真正有担当的男人,又究竟是怎样的?他想不清楚。


    如果重来一次,那时候的他是否能够醒悟,还是说仍会做相同的选择?


    可是啊——既已先选择两人一起,是否应该更成熟些,更坚强些,做好共同面对的准备?


    苏爸爸的那句话才是对的吧,你再陪我坚持一下,我会努力好起来的。为了我们。


    脑子里各种思绪混杂成一团,他自省,反思,审视,却找不出一个明天如何面对她的方法。


    道歉已是空白无力,求复合更是傲慢滑稽。


    他坐了不知多久,窗外的车流声都消弭了。他困倦而疲惫,却睡不着。拿手机看下时间,滑开屏幕才发现拿错了,是她的手机。


    可来不及了,江喆的那条短信已经打开。梁水吓一跳,完了完了,变已读了怎么办。她明天醒来肯定要生气。


    手里拿着个烫手山芋似的刚要关上,就见——


    江喆:“没事。你别见到我尴尬就行。那是我不想看到的。也谢谢你给我第二次回复。我也算尽力了,不遗憾了。”


    梁水一愣,这是?


    他看了床上的苏起一眼,她今晚哭太累,睡得很沉。他抿紧嘴唇,汗毛倒竖,迅速退出摁开发件箱,


    to 江喆:


    2009/09/29


    16:33


    内容:


    提前祝明天生日快乐。我就不去聚餐了。


    梁水怔住。


    发送时间是昨天下午。


    他立刻起身拎一拎她的书包,很重,装着专业书,应是要去自习的。


    薛小竹一堆添油加醋,把他给骗了。


    77、chapter 26-2


    chapter 26-2 你好, 学姐(2)


    苏起早上醒来,眼睛疼得厉害, 蒙蒙睁眼;梁水缩成一团歪在沙发里睡着了。那么大个人, 挤成小小一团, 脑袋半吊在椅背外,看着竟有点儿心酸。


    她轻轻掀开被子,蹑手蹑脚滑下床,可他还是一瞬惊醒,慌慌地看她两眼,又尴尬地低下头,用力揉了揉脸。


    苏起穿上针织外套,背上书包,默不吭声往外走。梁水赶紧跟上,跑去前台退了房,一回头,她已出了酒店。


    梁水追上去, 跟她身边,她眼睛肿着, 眉心蹙着,还在生气。


    进了学校了,他说:“你肚子饿了没有?我请你吃早饭好不好?”


    她不理,拐弯。


    他跟着拐:“那你想不想去超市买零食?……水果?”


    不理。


    他挫败地开口:“你不会以后都不跟我讲话了吧?”


    还是不理。


    “七七——”他没办法,拉她,她跟揪了耳朵的猫儿似的炸了, 一把挥打开他的手,恶狠狠瞪他一眼。


    梁水被她瞪得心头一怵,停在原地;苏起大步进了宿舍楼,头也不回。


    回到宿舍,薛小竹去过十一了,方菲回了家,王晨晨在玩植物大战僵尸。最近,这款国外新出的游戏席卷了高校,很多学生都在玩。


    苏起坐在一片僵尸吃脑子的声音里,头疼得很。


    她划开手机看短信,江喆的短信已经没有未读标志了。梁水那狗崽子!


    王晨晨在地上种下一颗倭瓜,道:“所以你选前男友啦?”


    苏起:“薛小竹跟你说什么了?”


    王晨晨好笑:“她说她逃命去天津了。让你不要追杀她。”


    苏起翻出书本:“谁也不杀,谁都不选。我选学习。”


    “学个头啊,放假了来玩这个吧。超好玩,你玩五分钟没上瘾来找我。”


    苏起心头烦躁,看书看不进去,干脆去打僵尸了。


    ……


    下午七点,正是校外餐馆就餐高峰期。


    梁水坐在新.疆餐馆靠玻璃窗的角落里,抄起啤酒瓶往杯子里倒。路子灏一把夺过:“你怎么也搞起借酒浇愁的戏码了?别害我啊,我可不想把你架回去。”


    梁水面颊潮红,手捂着杯口,额头往手背上一压:“心烦!”


    “活该!”路子灏被他那样子弄得又好气又好笑,“你计划蛮美的,考上大学来跟她好。她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梁水微微抬头,只露出一双眼睛:“我没这么想。”


    “你这么做了。”


    他又埋下去了,低低道:“我当初真以为我废了,没希望了。”


    提到那段时期,路子灏也不忍,说:“你俩不是谁对谁错的问题,可能就是,错过了。”


    梁水:“我不!”


    路子灏:“……”


    “行行行,你说不就不。”他吃了块羊肉,食不知味,放下筷子,说:“水砸,其实你当初跟七七分手,对她伤害挺大的。”


    他眼睛又抬起来了。


    “她一开始没什么表现,我也以为她没事。反正她是苏七七么,过一阵子就开心了。可是,”他微抬头,回想一下,“你们分手后一个月吧,她过完生日第三天。夜里一点钟,她跟我打电话,就哭,说路造我受不了了,你能不能来找我。”


    梁水嘴唇抵在手背上,一动不动。


    “就雪灾那年,冷死了。我凌晨跑她宿舍楼下,她站在风里哭。见我了也不说话,掉头就走。我就跟着她走,出了学校,街上一个人都没有。我都不知道原来北京夜里这么空旷,跟灾难片一样。她一边走一边哭,哭得太伤心了就蹲下来嚎。那天夜里零下15度,她从她们学校一直哭到景山,又从景山哭回来。”路子灏讲到这儿,很难过,“长这么大,没见七七那么伤心过。那天我都哭了。”


    梁水眼圈红了,吸着气,压抑着。


    “水砸,我特别喜欢七七。她这人吧,从小到大顺风顺水,没碰过坎儿,所以每天都笑眯眯,很幸福的样子,看着让人特开心。但你就是她那个坎。你没发现吗?跟你分手后,她安静了很多。”


    梁水坐起身,靠在椅背里,胡乱抹了下脸,盯着窗棱不讲话。


    “你要是不能保证和她善终,就别招惹她了。再搞几次,后头连朋友都做不成,何必呢?”


    梁水下颌绷得紧紧的,仍盯着窗棱,问:“我要是能保证呢?”


    路子灏:“你别是一下心血来潮。”


    梁水看他:“你觉得我是吗?”


    “你要不是就先忍着。缓缓吧。你俩一年多没处,上来就在一起,可能吗?她这人吃软不吃硬,你对她好,久而久之她自己会软下来;你跟她硬杠,她比你还倔。再说了,”他拿起筷子,夹了块炒饼,


    “你俩现在做朋友都别扭,还情侣呢?先把前头那层关系理清楚吧。真的,你俩谁都不用追谁,顺其自然,反而最终还是会走到一起。急什么?她那条件,学校那男女比例,到现在没谈恋爱,你人都来了还急这一时?别成天心烦瞎想,好好搞学习吧,你们那学院有淘汰率的,别好不容易杀进来,后程掉下去了。”


    梁水若有所思。


    路子灏皱眉:“我去,为什么要把饼子炒在菜里头?”


    ……


    整个十一,苏起都在宿舍里头种植物,打僵尸,玩得昏天暗地。每天什么都不用想,只用打僵尸的日子简直不要太爽。


    然而,报应很快来了。


    假期余额见底,苏起想起自己荒废的时光,又心虚后悔起来。


    她终于从植物僵尸中抽身,背上书包,走出宿舍楼,内心仍是憋闷郁结,胸中堵着一股气,在校园里步履匆匆。


    秋风拂过,林荫道上茂盛的梧桐树随风招摇,发出窸窸窣窣的悦耳声响。她抬头看,树叶黄绿相间,阳光烂漫,正是秋高气爽的怡人时节。


    她的心忽就平和下去,正要去图书馆,想一想,又绕进教学楼,随便找了间空教室。


    自习不知多久,身旁桌椅被人翻下来,一道身影落在旁边。


    是梁水。


    苏起拿眼神问他:你来干什么?


    梁水挺寻常的,说:“找自习室,居然看见你了。”说着从书包里捞出课本。


    苏起:“……”


    n栋教学楼,几百间教室,有够巧的。


    这间教室很空,就他们两个人。


    苏起说:“这么大教室你跟我挤着干什么?坐过去点儿,我没地方放书了。”


    “等会儿。”梁水翻开工程力学课本,“我有几个问题不懂,要问你。”


    苏起不吃他这套:“问你们班同学去啊。”


    梁水:“他们还没我聪明呢。”


    “嗬。”苏起报复性地鄙视,“你脑子就是颗瓜!”


    “……”梁水幽幽看她一眼。苏起微挑着眉,很是坦荡。大学三年,少女硬气了。脸仍是那张脸,眉眼中多了丝淡定从容,更有气质了。他亦是。两年隐忍过后,人成熟了,那双漂亮的眸子愈发幽深锐利,他一盯着她看,她便觉危险,一下子别过脸去。


    梁水收回目光,翻到指定的书页处,慢慢说:“你想吃西瓜么?”


    苏起忽然没忍住,扑哧一笑。


    梁水也弯了下唇角。


    苏起迅速收了笑,不太服气,也不想那么快消气,便道:“我教你也行,叫学姐。”


    梁水眼瞳微瞪,以为听错:“这便宜你也要占?”


    苏起耸肩:“我大三了。请教问题,按规矩来。叫学姐。不叫你就坐那头去。”


    她料定了他拉不下这个脸。


    梁水目光清亮,轻唤了声:“学姐。”


    苏起迎着他的目光,莫名感觉在给自己挖坑,垂下眼:“问吧。”


    梁水把习题集往她身边推了点儿:“这个。”


    苏起歪头看,手无意识在桌子上摸,梁水把稿纸递给她,她拿笔画道:“这是两个组合梁加一个铰链,我给你画一下受力图……”


    阳光照在课本上,白纸光反射在她脸上,愈发莹润了,梁水只看一眼便收了心,低眸认真看她计算讲解。


    她已飞速画出受力图,精确而明晰:“这样看得懂吗?”


    梁水点头。


    “你下次记住了,这种题目一开始先分析受力,一段一段画出来,就一目了然。”女孩耐心讲解着,声音细细的,有着刚才没有的温和平稳,春风一般,梁水脑子有一瞬走神,但很快集中了注意力。


    “a端是固定的,那我们取b端为目标,列方程——”她在稿纸上写下两串平衡力学方程,说,“喏,这就解出来了。”


    梁水点着头,转笔的手指停住,盯着稿纸上她的笔迹琢磨了几秒,说:“懂了。”


    他把习题集抽回来,自己演算一遍。


    苏起看看他认真学习的模样,很欣慰,说:“我看书了,有问题再问。”


    他低头写着公式,随口“嗯”一声。


    两人互不干扰,各自学习。偶尔他碰上一两个难点,找她请教,她稍一点拨,他就懂了,再反复琢磨记牢。


    窗外,风吹梧桐;阳光一格一格,缓缓在桌椅间流动;教室门时开时关,椅子板上下开合,学生进出……


    两人心无旁骛,各自看书。


    不知不觉,窗外风停了,阳光变成橘色,暖暖地铺在教室里。


    黄昏了。


    苏起揉了揉发酸的肩膀,扭头一看,梁水已做完习题,在看航空英语。


    她好奇地瞟一眼,大部分专业英语她都认识,一些涉及领航的有些陌生。目光一抬,少年的侧脸很好看,下颌的弧度更清隽了。


    还看着,他忽扭头,迎上她的目光。


    夕阳照着,他微眯了下眼,眼瞳在阳光中散着琥珀色的光,亮晶晶的。


    苏起移开眼,合上书:“我要走了。”


    梁水也收了书:“一起吧。”


    出了教学楼,苏起往宿舍方向走,梁水跟着她走。


    苏起说:“我约了室友一起吃饭。”


    梁水说:“我也是。”


    苏起:“……”


    两人隔着一人的距离,并排走在路边的人行道上。


    梁水抠抠脑袋,忽说:“七七——”


    苏起凶凶瞟他一眼。


    他无所谓:“行,学姐。”


    “干嘛?”


    “明天中午要不要跟我去看真飞机?”他语气像拿糖果诱哄小孩儿,“我带你去玩。”


    苏起说:“水砸,我学飞行器设计的,大三了。我不仅见过真飞机,还知道怎么造飞机。我不仅知道怎么造飞机,还知道怎么造火箭、卫星、空间站。”


    梁水一句话不说了,漠着脸色往前走,走了几步停住,回头:“你不会开。”


    苏起说:“你也不会开。”他上学才一个多月,估计下月才去珠海上课。


    梁水:“……”


    扭头走了。


    苏起落在他身后一两米,有些好笑,他就是颗瓜!


    笑完看着他高挑挺拔的背影,她忽就很庆幸——好在他足够年轻,年轻尚能经受折腾,倒了还能一次次爬起来,还能恢复过来,还能慢慢找回当初的少年心。


    只希望,以后不要再有磨难了。永远。


    吃完晚饭,苏起跟薛小竹在校园里散步,照例走去篮球场,停在拦网边。薛小竹很喜欢看男生打篮球,说朝气蓬勃,是大学生该有的样子。


    苏起也乐于欣赏,站在绿色的塑胶线网外围观,瞥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梁水和飞行学院一群小伙子正在打球。无论平均身高,抑或身材气质,都比周围球场的高出一大截,自然吸引不少女生围观。苏起都不知道他们学校这么多女生,恐怕不少隔壁的。


    薛小竹眼睛放光:“要不要进去里边?”


    苏起:“不要。别被篮球砸到头。”


    晚风轻吹,黄叶飘落,隔着一道绿色的镂空的网。那一头,脚步移动声,拍球声,篮球砸筐声,此起彼伏,像一曲乐章。


    梁水手持着篮球,拍打,跑步,过人,转身,起跳,投篮,和朋友击掌,回跑,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身姿依然矫健。


    苏起想起,上次看他打球是五年前了,还上高一的时候。


    球场上的少年仿佛忽然之间长大了,褪去青涩,已隐隐透出男人的姿态。


    他跑动的身影穿梭在人群中,瘦瘦的手臂上露出匀称好看的肌肉弧度,小腿也修长有力。他一直都挺瘦的,身体素质比不上一般的运动员,身材却刚刚好赏心悦目。


    苏起及时打住思绪,别开目光。见傍晚的风很轻,黄叶片片飞落,几片树叶穿过拦网,落入球场。


    大一时,他曾站在现在这个位置,羡慕地望着场内的大学生。如今,得偿所愿了吧。


    她不自禁望向他,心中满满都是庆幸。幸好,他终于还是起来了。


    突然,篮球砸到她面前的拦网上,“哐当”巨响,苏起吓得尖叫着跳起来:“啊——”


    这一声叫引得不少人侧目。


    苏起面红耳赤,惊魂未定之际,那球已弹回去被梁水一手捞住,在地上拍了拍,变乖顺了。


    少年额上全是汗,面颊潮红,头发一簇簇湿漉漉的:“你怎么在这儿?”


    苏起心砰砰直跳,质问:“你是不是故意的?”


    梁水挑眉,冤枉道:“你怎么这么想?”


    苏起话堵在喉咙里,不吭声了。


    梁水看向薛小竹,道:“不进来玩?”


    薛小竹刚要说什么,一看苏起眼神,嘿嘿笑:“我们看了很久,快走啦。”


    梁水又看苏起,她从脸颊到耳朵根都红透了,是被刚才那声尖叫给闹的。他拍着球,心情不错,就是故意的。


    他的同学们刚好下场喝水,有几个看梁水在跟网外的女生讲话,这女生还挺好看,不免多看几眼。


    大家互相推着指着,一下子,一帮小伙子都盯着苏起看。


    苏起:“……”


    梁水随她目光一回头,撞见一群笑眯眯的狼崽子,顿时无语。脸一板,说:“看什么看?叫学姐!”


    众人一愣,苏起看着像大一的。


    梁水说:“大三的。飞行器设计的。”


    一群人高马大的大小伙子拧好水瓶,身子微微站直,颔首点头:“学姐好!”


    苏起:“……好。”


    梁水满意了,回头看她:“大一的,不懂礼貌。”


    苏起瞪他一眼,正要说什么,一个女生跑过来递给他一瓶水:“梁水,喏。”


    梁水低头,摇了下手里的水瓶,说:“我有。你自己喝吧。”


    那女孩挺不好意思的,笑笑,一溜烟跑回去场边了。


    梁水随口问:“你晚上去哪儿自习?”


    苏起说:“图书馆。”


    梁水说:“真不巧,我要去教学楼。”


    “……我管你去哪儿。”苏起白他一眼,拉着薛小竹走了。


    薛小竹嘀咕:“我说吧,绝对有女生在追他。但他表现好,不受贿赂!”


    苏起:“你干嘛总提他啊?”


    薛小竹:“我追星啊。”


    苏起:“星你个头,上次的帐还没跟你算呢。”


    薛小竹:“啊我闭嘴!”


    那晚去图书馆自习,学到一半,苏起拿杯子喝水,手一伸,抓到一杯温热的奶茶,吸管都已经插好了。


    她吓一跳,抬头找,就见梁水坐在另一张桌子对面,正低头看着书,手指利落地转着笔。少年洗过澡,换了身衣服,头发干干净净的。


    苏起喝一口奶茶,瞥他,他没注意到这边,专注在书本上。灯光打在他的黑发上,有层薄薄的光晕。


    之后,梁水但凡课余就蹭着苏起一道上自习,美其名曰“请教”。


    苏起起先怀疑他居心叵测,可他学习认真,言之有物,对她除了朋友间的玩笑,没半点逾越,苏起也就不多想了,且见他那么勤奋努力,心里挺高兴的。她多希望他好啊。


    有时碰上苏起的班长和一两个同学一起自习探讨问题,梁水还特大方,过来给学长学姐们送饮料,也向她班上同学咨询难题,一副谦虚求学的好学弟姿态。


    有一次,难得江喆也在。


    苏起跟那一帮同学讨论着极地卫星轨道切换的问题,一扭头发现梁水趴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还问江喆:“江学长,你以后的志向是研究卫星?”


    江喆笑:“是啊。”


    梁水冲他竖大拇指:“棒。我特别佩服做科研的人。你要坚持梦想。”


    江喆道:“谢谢啊,我努力。”


    苏起正想他怎么这么好脾气呢,梁水看过来,微笑:“学姐,你以后想研究民航客机?”


    苏起:“啊。”


    梁水:“加油。”


    苏起:“……哦。”


    他回座位上看书去了。


    班长说:“梁水这小孩挺好的。”


    苏起:???小孩???


    “你就高两个年级。”


    班长哈哈笑:“前段时间搞社团招新,说习惯了。”


    正说着呢,他不知怎么又折返了,问:“七,李凡下月回北京,到时看要不要把声声也叫来。”


    苏起眼睛一亮:“好啊。但不知道她来不来。”


    梁水笑:“我去跟她说。”


    江喆、班长他们都不知道他俩在讲什么,一个都没插话。


    梁水也不多说,这次真回座位了。


    江喆不知道她小名叫七七,他也不让他知道,所以简略了叫她七。


    江喆虽然知道李枫然是谁,但他不知道李凡是谁,更不知道声声是谁。


    梁水翻开书,江喆和苏起有共同话题,他也有。再说,她的志向是研究民航客机,而他以后是开飞机,简直不要太配。他和苏七七的共同话题有一吨。


    这么一想,又心情不错地多背了几个单词。


    第一名。


    他想,第一名很难吗?期末拿个第一给苏七七瞧瞧。省得她没见过世面以为有多稀奇,什么鬼得个“第一名”都能星星眼,跟个傻子一样。


    78、chapter 26-3


    chapter 26-3 你好, 学姐(3)


    十一月末,北京已入冬。


    道路两旁的树叶掉了个精光, 枝丫光秃秃地映着夜空。


    苏起下了自习, 从北风萧瑟的冷清校园里走过, 回到宿舍,推门一股暖意。她脱了羽绒衣去洗漱,薛小竹趴在书桌前赞叹:“真帅……苏起你过来看。”


    她凑过去一瞄,是人人网相册里一张背影照片,男生一身白衬衫,坐在飞机驾驶室操作台前,面对着密密麻麻亮着灯的操作仪表盘和机窗外模拟的万家灯火的夜空。


    他只有半边背影,头发乌黑,背脊挺直,硬朗的肩膀将衬衫撑得笔挺挺的;修长的手指握在操作杆上,连衬衫袖口都很利落好看。


    苏起一时移不开目光,再一看页面, 是梁水的相册。她拿着脸盆毛巾出去洗漱了。


    寝室熄了灯,苏起爬上床睡觉。不一会儿, 睁开眼,翻了个身;没过一会儿,又翻了个身,摸出手机打开网页。


    蓝白色的简化手机版网页出现,她刷了下首页,果然刷到梁水那张照片, 下头一堆点赞评论。


    摁开一看,大部分是女生。


    “去珠海了?”


    “哇塞,很帅。来个正面照呗。”


    “什么时候回来?”


    云云。


    梁水谁都没回。他以前玩 qq空间就是,一直没有回人留言的习惯,倒总是喜欢跑去她的留言区瞎捣乱。


    苏起把那照片点开,放大又看了会儿,留了两个字:“啧啧。”


    反正留下来访记录了,干脆进他页面瞧瞧,呵,他居然有两万多粉丝了。她虽然也有两万多,但她已经大三。


    梁水没怎么发过状态和日志,却时不时发照片,但都没有他本人,多数是校景——图书馆的落地窗玻璃,教学楼的阶梯,林荫道的十字路叉口,阶梯教室的一排椅子,篮球场外的绿色拦网……不知他拍这些东西干嘛,但都拍得挺好看。


    直到有张照片出现了他的一只手,握着一瓶水溶c100。


    苏起忽想起,他好像给过她一瓶……


    还想着,页面消息出现红点提示,梁水回复了。点开一看——


    苏起:啧啧。


    梁水回复苏起:你不会开。


    “……”苏起轻哼一声,没继续回,脚趾伸出被子,蹬蹬抓抓哆啦a梦软乎乎的肚皮。


    她又玩了会儿,刷回自己页面,发现多了几个陌生女生的来访。


    她没多管,打个哈欠,放下手机睡觉了。


    ……


    十二月末,李枫然回国开他的第二次个人钢琴演奏会。


    在珠海上课近两个月的梁水恰好回了北京校区,林声也趁着元旦放假赶来。这下,南江五个小伙伴在高考两年半后第一次在外地集合。


    林声到的当晚,和苏起梁水路子灏一起坐在音乐厅第一排听完了李枫然的钢琴演奏。


    结束时,李枫然起身鞠躬,冲伙伴们笑了一下。四个伙伴齐齐跟他招手,他也挥了挥手。


    散场后,梁水叹:“他比以前厉害了。”


    苏起说:“哟,你居然听得出来?你以前拉小提琴锯木头的时候,我以为你是音痴。”


    梁水一脚踹她膝盖窝,早已习惯的苏起虚跪一下,没有摔倒,反手狠打了他三下。


    路子灏跟着数:“一,二,三。真是一下都不少。”


    苏起给了他个眼神。


    林声说:“我才是真的音痴,对音乐不敏感,就觉得他一直都弹得好。”


    那晚,李枫然请大家吃西餐,在故宫附近一家优雅私密的高档餐厅。古老的四合院内,别有洞天。


    餐厅环境清雅,灯光迷蒙。


    服务生为他们开了起泡酒,苏起笑着举杯:“祝贺风风!”


    李枫然淡笑着抬起杯子,五支玻璃杯清脆地碰到一起。


    李枫然心里一直念着,才喝了一口就问梁水:“上课怎么样?”


    “挺好。”梁水说,“上手很快,我对机械类的东西好像还蛮敏感。”


    苏起抿着酒,听他这话,猜想他在珠海的训练成绩应该挺不错。


    梁水问:“你觉得今晚怎么样?”


    李枫然道:“还行。”


    这意思就是满意了。


    梁水一笑:“看来,选茱莉亚没错。”


    “谢了。”李枫然抬手,再次和他碰了下杯。


    这时,一个长发女孩过来李枫然身边,她拿着照片和笔,弯着腰红着脸:“不好意思,能签个名吗?”


    李枫然愣了一下,接过照片。照片中,少年一身西装,扶着钢琴立在灯光之下,面容俊朗白皙。


    他拿笔:“签哪儿?”


    女孩指了指角落:“这儿。”


    李枫然低眉给她签字。苏起喝着酒打量她,少女很漂亮,身材纤瘦匀称,即使弯着腰,肩膀也很舒展——跳舞的?


    李枫然签完了,递给她。


    “谢谢。”少女双手捧着照片,有些忐忑,“那个,能冒昧请你帮个忙吗?”


    “什么?”


    “你是茱莉亚学院的是吗?我也在申请茱莉亚,我没什么背景,不知道填写校友联系人的时候能不能……”


    李枫然问:“你学钢琴?”


    “跳舞。”


    李枫然略一垂眸,朝她伸手,女孩赶紧把照片递过去,他在背面写上自己的名字和电话号码,说:“不知道能不能帮上忙。”


    “谢谢!谢谢!”女孩受宠若惊,连连鞠躬,捧着照片走了。


    苏起瞧见她镇定地走出去没几步就换成小雀步,两只手跟鸟儿翅膀一样开心扑腾,还蹦跶了两下。欢快得哟,刚才的腼腆劲儿早没了。


    林声也见了,笑道:“她可能喜欢你。”


    李枫然一愣:“不是吧。”


    梁水也笑:“号码这么随便给人的?”


    苏起摇头叹气:“我就说吧,风风没有生存经验。”


    路子灏说:“她绝对会追你。等着吧。”


    李枫然:“……”


    梁水手搭在白桌布上,玩着一把叉子,说:“李凡可以谈恋爱了。虽然你妈妈不同意,但可以瞒着。”


    李枫然隔着烛火瞧他:“你先谈一个示范给我看看。”


    “……”梁水手指捏着叉子柄,不答话,却瞥苏起一眼,她正吃着三文鱼塔,目光挪过来看见他,说,“水砸,你的马卡龙不吃吗?我吃掉了哦。”


    “……”梁水把自己的甜点碟子推给她,说,“你就是只猪。”


    苏起不满地皱了下眉,咬了口马卡龙。


    李枫然看看两人,嘴角弯着没有笑意的弧度。


    服务生收了起泡酒,为大家添上红酒,前菜上桌。


    苏起喝了口红酒,又尝了口鱼子酱,美味芬芳,她愉快地扭了扭肩膀。


    梁水瞧见她那得意样儿:“啧啧。”


    苏起:“要你管。”看向李枫然,又回到刚才的话题,“真的,风风,你可以试下谈恋爱。”


    李枫然说:“没时间。一般女孩也受不了我一天到晚只弹琴却没空陪她吧?”


    “不会呀。”苏起说,“她可以坐在琴边看你呀。要是真心喜欢你的话,看你一天都不会腻呢。会很开心的。”


    李枫然不言,望着微茫夜色中她的脸,忽就想起了童年,她趴在琴边戳他的琴键,捣乱能捣乱上一下午。


    “再说吧。”他微笑,转问身边的路子灏,“你呢?”


    路子灏放下酒杯,往椅背里一靠,叹气:“不提了。复杂。”


    苏起打报告:“他跟他室友在一起了。”


    路子灏抓起餐布砸她:“要你大嘴巴。”


    苏起被桌布打到,气道:“在一起一年了。还很帅!”


    路子灏:“苏七七你下次有事敢再找我!”


    另外三人笑成一团。


    林声说:“别怪七七,我们都看出来了好吧?你qq空间太明显了。”


    路子灏脸一红,说:“你的秘密我也知道。好像该叫你嫂子。”


    林声霎时餐布砸他脸上。


    李枫然笑:“你们在交换餐布?”


    林声矛头瞄准他:“还有你。诶你们说,李凡是不是从小到大一堆心事,就他秘密最多,可我们谁都没发现过他的秘密。”


    四人看向李枫然,他表情平静,目光淡然。


    服务生端上了正菜。


    苏起好奇:“对哦,风风,你有没有秘密啊?”


    李枫然沉默半刻,说:“我喜欢一个女生,八年了。”


    桌上一瞬安静。


    梁水捏着银色的餐叉柄,没讲话。


    路子灏兴奋得眉毛都快飞出去了,笑道:“我去,一来就来个大的!谁啊?”


    “初中!”林声迅速推断,“肯定是我们班的。”


    苏起不同意:“应该是其他班的。喜欢这么久,肯定一个高中。”


    李枫然表情无虞,只是手指紧捏着杯子。


    林声忙问:“你跟她表白过吗?”


    表白过的……只可惜……


    他点了下头。


    梁水抬眸看他,眼神定了几秒,


    路子灏笑出声:“看不出来啊你!”


    苏起激动得轻轻跺脚:“然后呢?她怎么说?”


    “时机不对,没有回应。”李枫然摇了下杯中的酒,说,“她有男朋友了。”


    “啊……”苏起和林声哀叹。


    路子灏收了笑。


    梁水的目光缓缓移到苏起脸上,这个傻子。


    路子灏道:“那首曲子,不是写给她的吧?”


    梁水终于开口:“想把全世界的花都送给你。”


    李枫然:“嗯。”


    伙伴们又感动,亦有些怅然。


    苏起鼓励道:“万一他们分手了呢,你就可以去追了。风风,你不要闷着,有感情要说出来。”


    李枫然静静注视着她,缓缓一笑:“我舍不得琴,舍不得时间,就错过了。她现在过得挺好,我很希望她和她的男朋友都好。”


    苏起怔住。


    林声叹:“李凡你真好,那么大方,要我肯定做不到。自己喜欢的人怎么可能让给别人?”


    当然不可能让给别人。


    李枫然无声地瞥了梁水一眼——可他不是别人。


    这一瞥,撞见梁水也正直视着他。


    两个年轻人对视着,眼神感激,相惜。


    梁水忽拿起酒杯,朝他伸过来;李枫然亦举杯和他碰了下,咚一声清脆。


    “我觉得风风好伟大啊。”苏起由衷地说,也有些伤感,拍拍他的手背,“没事啦风风,你就放手吧。会有更好的女孩子等着你。”


    烛光映在少女眼中,明晃晃的,很温暖。他迎着她的目光,微笑:“我在努力。”


    苏起亮着眼睛,满意地点头,收回了手。


    “快吃吧,过会儿菜凉了。”李枫然说。


    苏起吃着迷迭香煎鳕鱼,觊觎梁水的盘子:“水砸,我吃一口你的小羊排。”


    “……”梁水把盘子推给她,“要多少自己弄。”


    苏起开心地切了一大块羊排,梁水无所谓地看一眼,扭头问李枫然:“美国现在是不是有什么苹果手机?”


    李枫然:“有同学在用,但我没买。”


    路子灏吃着鸭胸,道:“再过半年国内就上市了。iphone4。”


    林声:“我听子深哥哥说是智能手机,可以上网。页面跟电脑上差不多,不是现在这种手机,只有简化的文字和图片。”


    一顿饭在聊天中过去。梁水路子灏和李枫然去酒店住了。


    林声跟苏起回了宿舍,两人挤在一张小床上,林声看到那只巨大的机器猫,说:“它还在呀?”


    “不然呢?我总不能把它扔了吧?”苏起摸摸哆啦a梦的头,抱抱它,“它天天陪着我,可好了。”


    “子深哥哥给我买过一个跟你这个一样大的,但是是kitty猫。”林声从小就喜欢kitty猫。


    苏起:“唉哟~”


    林声甜甜一笑,躺到床上,问:“你现在和水砸怎么样?”


    苏起盖上被子:“什么什么怎么样?”


    林声说:“我知道你那时很伤心,可你也要站在他的角度想问题呀。”


    苏起揪眉毛:“哎呀,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去想。”


    “七七,你从小自信,做什么事都顺利,所以看事情很正面,积极。自卑的感觉,你理解不了。但我很理解水砸。如果我是他,前途毁了,家也毁了,自己跟喜欢的人差距越来越大,那种感觉真的很痛苦。想死一样。怕有一天爱情磨掉了,对方抛下自己,也怕他苦苦拖着不肯抛下你。我不知道这么说,你会不会懂。”


    苏起沉默,她的确不懂。


    如果是她,可能真的不会自卑……生活,不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么……


    可,在一条巷子里长大的少年们,每天过着相似的生活,却其实长成了不同的人,有着不同的内心和迥然的处事态度。


    苏起还是第一次思考这个问题——她在坚持自己观念的时候,是不是没有考虑过对方的心理历程。


    那时候,梁水的确没有处理好骤然而来的困境,但她这一边,是不是也没找到更好的解决方式?


    她将脑袋埋在被子里。


    许久之后,她也不说自己的事,只道:“你和子深哥哥怎么样?”


    “挺好的呀。不过,他下半年要去美国读博士了。”


    “那你们不得异地了?”


    林声点头,有些惆怅。


    “你现在学习怎么样?”


    “还行吧。哦,你知道现在有微博这个东西吗?”


    “社团里有几个学姐在用。”


    “你去注册吧,发图很方便。我注册了一个画插画。以后想画插画海报什么的。”


    “好啊。我下次去注册。”苏起说完,又问,“声声,你会自卑吗?”


    “有时候会。”林声承认。


    “是因为自己,还是因为子深哥哥呢?”


    “都有吧。不过主要还是自己。子深哥哥对我很好的。”林声说,他很忙,却每周都见她三四次,周末必带她一起看画展看电影,上次还带她去了周庄。


    苏起道:“你很有魅力的,别害怕,听见没?”


    “那好吧。”林声一扭头,抱住她的脖子,咯咯笑起来,“从小到大,就你觉得我最好。”


    苏起:“你本来就最好。”


    林声:“哦,不对,还有子深哥哥觉得我好。”


    苏起:“嘁!!”


    次日,林声回了上海,李枫然回了美国。


    元旦假期最后一天,梁水给苏起打电话,说路子灏要来找他玩,问她要不要一起。苏起说她要去做家教。


    梁水纳闷:“哪有人元旦节做家教的?”


    苏起说:“我还周末做家教呢。”


    梁水道:“你不是想考研么?”


    苏起叹气:“接的时候忘了,现在人家小孩要高考,总不能把人甩了吧?”


    说实话,苏起并不太想教了。一来学业忙,二来这家人抠门。家教费月结,还喜欢拖堂。可那学生勤奋,且住处在学校附近,往返不费时,她就坚持下去了。


    今年冬天没有往年冷,苏起是南方人,不怕冷,出门不用穿秋裤,也不用穿毛衣,针织衫外头套件大羽绒服就足够。


    她背着斜挎包进了小区,这附近的学区房又破又旧,楼道脏乱,贴满了疏通下水道的广告。


    苏起爬到顶层,竟有些热了,她敲了敲门:“秦芹!”


    很快门拉开,秦爸爸笑道:“你等一下啊,秦芹去楼下买水果了。”


    “好。”苏起换了鞋,走过客厅,直奔秦芹房间,把挎包里的书本拿出来。屋里暖气太热,她脱了羽绒服,卷起袖子。


    “苏起啊,来,吃点儿零食。”秦爸爸端来一小篮散装饼干。苏起最不喜欢吃饼干,笑道:“过会儿等秦芹来吃吧。”


    “好。”秦爸爸笑着,翻了下桌上的书,“诶,你字写得很不错啊?”


    苏起一头问号,她字很丑的……正想着,她察觉他凑来翻书,离她有些近了。


    她缓缓往旁边挪了挪,觉得和他处在小房间里太过诡异,问:“秦芹妈妈呢?”


    “去外婆家了。”秦爸爸笑看着她,扫了眼她的身材。苏起侧身站着,针织衫还算宽松,但紧身牛仔裤凸显得屁股又小又翘,双腿修长笔直,他没有挪眼。


    苏起已觉不对,抓住羽绒服说:“我去楼下看看秦芹。”


    才迈出一步,秦爸爸突然从背后搂住她,一手钻进针织衫,一手牛仔裤。苏起尖叫一声,猛地推开他。她惊恐万分,浑身汗毛竖起,正要喊救命,秦爸爸却停下了,一脸的皱纹和不堪,慌忙道歉:“我不是故意的,一时没忍住。你别跟别人讲。”


    苏起吓得脚都软了,扯上斜挎包抱紧羽绒服冲出房间,撞见刚回来的秦母站在门口,脸色铁青。


    苏起眼圈一红,正要控诉,秦母冷道:“你走吧,以后别来了。”


    那女人盯着她,眼里全是恨。


    苏起满心的恐惧屈辱转化成愤怒,痛斥道:“你没资格说让我走,做错事的是他!性骚扰跟自己女儿差不多大的人,真不要脸!!”


    秦母脸色骤变,身后秦父走来,苏起的胆量吓得烟消云散,生怕他还有什么举动,逃命般冲到门廊边,踢了拖鞋,提起雪地靴落荒而逃。


    身后,大门砰地一声摔上。


    苏起没头苍蝇般在小区里乱跑,直到跑不动了停下,发现自己泪流满面。


    她想起那个中年人又粗又皱满是茧子的手,恶心得要吐;那一刻的揉.捏……屈辱感瞬间将她压垮,她抱着衣服和书包蹲在地上,哭了出来。


    又怕周围人看到,只能咬紧牙,任眼泪吧嗒吧嗒往地上砸。


    一腔委屈还没发泄,手机响起,苏起一见来电显示,划开手机就嚎哭起来:“水砸——那个男的乱摸我——”


    梁水赶来的时候,苏起没穿鞋,抱着羽绒服和斜挎包蜷坐在路边呜呜直哭,路过的行人或漠不关心,或冷淡一瞥。


    “苏七七!”他喊一声,脸色极差。


    她一见他,嘴巴瘪成一条线,眼泪跟珠子般往下掉:“水砸——”


    梁水脸色很冷,摸下她的后背,冰冰凉的,他把羽绒服从她怀里抽出来:“把衣服穿上。”


    苏起一边哭得直抽抽,一边乖乖穿衣服,背好包。梁水拍掉她袜子底下的落叶灰尘,给她穿好雪地靴。


    她站在原地抹眼泪,梁水蹲下来,帮她拉衣服拉链,这才发现她牛仔裤纽扣被扯开了。


    年轻人眼瞳一暗,伸手帮她扣好,又拉上拉链,人站起身,问:“他在哪儿?”


    苏起抬手往小区里指,哭得更厉害:“那个——女的——还赶我走。上——上个月的钱——还没给我呢。”


    梁水很镇静,握紧她的手,牵着她进了小区,上了楼,到了那户门口。


    他松开她的手,一手捂住门上的门洞,一手敲门。


    屋内有男人回:“谁啊?”


    梁水:“挂号信!”


    脚步声靠近,苏起心里一紧,下一秒,门拉开一条缝,秦父探头一瞄,瞥见年轻人冷厉的面孔和苏起的衣角,立刻要关门。


    “砰”一声巨响!


    梁水狠狠一脚瞪在门板上,连人带门给踹开。秦父撞得连连后退:“你干什——”


    话音未落,梁水一拳砸他脸上。


    男人毫无防备,撞到餐桌上,摔倒在地。


    梁水眼里全是火,上前还要踹,苏起怕出事,冲上去搂住他的腰:“水砸,够了!别打了!”


    女主人冲过来护住丈夫,吼道:“你们想干什么?!女的勾引,男的打人,你们是地痞流氓吗?”


    梁水人就要上前,那男的吓得不断后缩。苏起生怕他下手没轻重,死死拉着,冲秦母道:“你别往我身上泼脏水!他是什么样你心里清楚!我勾引他?你看看他脸有多恶心!”


    外头有邻居上楼,那女人突然不吭声了。


    梁水喘着气,也冷静了两秒,终究不想生事,说:“把欠她的钱给她。”


    女人飞速从钱包里掏出八百块钱,往这方向一扔,钱飘飘洒洒落到地上。


    梁水目光生寒:“你给我捡起来。”


    那女人硬气得很:“谁要钱谁捡。”


    梁水突然笑了笑,点头,扭头在四周一找,找到沙发后头一根钢管,过去抽出来,扫视一圈,突然一管子砸在电视机上,屏幕碎成蜘蛛网。


    女主人瞠目结舌:“还有没有王法了?!你们都是学生吧——”


    “你报警。”梁水很冷静,语气平平,说,“叫警察来,我们好好说下你老公性骚扰的事。你女儿还不知道吧?等我写一百封信给她们学校的同学。她是不是要高考了?”


    女主人原以为学生脸皮薄,没想有这么横的,气势顿时下去了,道:“人也打了,钱也拿了,你还想怎么样?”


    梁水:“把钱捡起来。道歉。”


    那女人不肯动,狠狠盯着自己丈夫,秦父把钱一张张捡起,正要递给苏起。梁水上去一把将钱抽走,说:“闭嘴。你干的事,道歉也没用。”说完又看那女人,“你再这么包庇,迟早会出强.奸犯。”


    说完扔下钢管,拉着苏起出了门。


    梁水一肚子火,扯着苏起七弯八绕出了小区。冬季的寒风吹了几回,心头才稍微平复了点。扭头一看苏起,她眼泪早就干了,只是表情怔松,发着呆。


    路灯转绿了,她也没反应。


    梁水叹一口气,握住她手腕,牵她过马路。她仍在恍惚中,所以没挣脱他的手,乖乖被他牵着,跟着他一路走。


    走到校门附近,烤肉香飘了过来。


    梁水停下,问她:“想不想吃烤肉?”


    苏起:“……”


    想吃……


    她没说话,梁水懂了,拉她进了烤肉店。到了座位上,他才不太舍得地松了她的手腕。


    梁水翻开菜单,苏起还是有些蔫儿,他先点了果汁和新鲜蔬菜,把图片推给她看:“你要什么肉?”


    她看着那诱人的图片,来了点儿精神,拿手指戳:“这个,这个,还要这个。”


    梁水好笑了:“吃得完么?别最后都赖给我。”


    她鼓了下嘴巴。


    梁水把菜单还给服务员。


    苏起趴在桌上,耷拉着眼皮,仍是没精打采。


    梁水说:“你别难过了。我都揍他了,虽然便宜了他,也好歹帮你出了点儿气。”


    苏起望住他:“你刚把我吓死了。”


    梁水微皱了眉:“我知道你讨厌我打架,但他该打,我——”


    “我是担心你。”她打断,眼里水光微闪,“没轻没重的,要是出了什么事,你会被开除的。你走到今天多不容易啊。”


    梁水一愣,后知后觉地心里一喜,可见她红了眼圈,又难受得不行,道:“没有下次。行了吧?”


    苏起点头。


    梁水往杯子里倒了水,又道:“揍他一顿也好。他下次不敢占人便宜了。这种人,真干什么没胆子,就是看准了学生脸皮薄,骚扰几下也不会出去说。艹!”


    苏起说:“为什么他会是这种人啊?好恶心。女儿都那么大了,还搞这种事。”


    梁水一时没回答。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人。为人父母,怎么一个比一个恶心粗鄙?


    “我希望我的身边永远不要有这种人。”苏起说。


    “人以群分。不会有的。”


    苏起忽说:“诶?路造呢?你不是说他来找你玩了吗?”


    梁水呵呵:“跟肖钰出去了,重色轻友。”


    服务员上了菜,梁水夹起生牛肉放在铁板上烤,问:“你能吃多少?”


    上好的雪花牛肉在铁板上滋滋作响,香飘四溢,苏起眼睛亮了:“我可以一个人全部吃光。”


    梁水好笑,伸给她一根手指头:“吃不吃?”


    苏起冲他狠咬了下牙齿,梁水手一缩:“你是狗啊!”说着把烤好的牛肉夹到她盘子里,又把蘸酱推到她跟前。


    牛肉片在盘子咕咕冒油,苏起纳闷:“就熟了?”


    梁水说:“不能太老,你试试?”


    苏起塞进嘴里嚼了嚼,一张脸像被点亮:“好好吃!还要!给我多烤点儿!”


    梁水夹了几块牛肉,又夹了羊肉、五花肉香菇西葫芦烤起来,见她吃得欢喜,又找服务员加了一盘雪花牛肉。


    两人吃了一个半小时,窗外夜色已深,霓虹灯闪。


    苏起吃饱喝足,小脸重新焕发光彩,很满足的模样。


    梁水见她这样,算是松了口气。


    结账时,苏起拦住梁水,道:“这顿我请吧。”她捞出那八百块钱,嫌弃道,“把它赶紧用了。”


    梁水没跟她抢。


    这顿吃了近三百,苏起毫不心疼,但也感叹:“现在吃馆子好贵呀,真是物价飞涨。哦,你能想象就那个破小区,房子居然要八十万一套吗?”


    “搞笑啊。房子要那么贵。”梁水说,忽又自嘲,“那场火烧掉了我妈妈几十套北京的房。”


    苏起看他,但他无所谓地一笑:“不过我妈妈没事就好。钱么,以后挣。”


    出了烤肉店,往学校走。人行道旁没有红绿灯,人车混乱。过马路时,梁水无意间又握住苏起的手腕,想带她过马路。


    不想这次,她轻轻一挣,脱了他的手。


    梁水微愣,就见她很是稀疏平常地左右看着车,过了马路。


    呵呵,真是翻脸不认人。


    苏起双手揪着斜挎包的带子,默默抠着手腕往校门口走,忽隐隐感觉身侧一股牵扯力。回头一看,梁水落后她半个身位,淡定地走着路——他手牵着她斜挎包上挂着的哆啦a梦公仔的小手。


    苏起:“……”


    作者有话要说:


    【夜话(26)】


    寒假回家前夕,王衣衣从美国回来,七年的笔友终于见面。


    王衣衣:天啦,我们的假期终于碰到一起了。


    苏起:太不容易了,去年要不是去支教,早就见到你了。


    王衣衣:去我家玩吧,我爸爸妈妈特别想见你。我妈妈做的饭特别好吃。


    苏起:好啊。


    (王衣衣家。饭后。)


    苏起:你那时候是不是收到过很多信啊?


    王衣衣:对啊,最多的时候一星期一百封。我光是看信都看得没时间上课了。我爸爸后来都不准我看信回信了。


    苏起:你给多少人回过信?


    王衣衣:十几个吧。


    苏起:他们后来都跟你有联系吗?


    王衣衣:没有了。你是唯一的一个。


    苏起:真好。太有缘了。我给两个人写过信,只有你回了。


    王衣衣:其实……


    苏起:怎么了?


    王衣衣:其实,当时我收的信太多,一目十行看了你的,就过了,不好意思啊。等我后来收到另一封信,我才把你的信又找出来看了一遍。


    苏起:另一封信?


    王衣衣:嗯,我给你看。


    王衣衣翻出一张旧信封,上头的字迹苏起觉得太眼熟,竟是梁水中学时的笔迹。她抽出一看,信纸早已发黄,钢笔笔迹都晕染了,写着:


    “王衣衣同学,你好,如果你看到这封信,请回复一下xx省云西市实验中学初一(1)班的苏起。她真的很期待你的回信。


    她是个很好的女孩。和她做朋友,你绝对不会后悔。


    对了,她的信封是粉色的,上面画着水滴娃娃。


    谢谢。


    梁水


    2002年11月27号”


    79、chapter 27-1


    chapter 27-1 追心(1)


    苏起把梁水初中时写的那封信从王衣衣手里拿回来, 夹在了她的笔记本里。


    放寒假了,三人一道坐火车回家。夜里睡觉前, 苏起问梁水:“你以前是不是给王衣衣写过信?”


    梁水表情茫然:“写信?我跟她写什么信?”


    他已经忘了。


    苏起没多问, 盖上被子躺下睡觉。


    车窗外寒风凌冽, 车内光线昏暗。她蜷缩在薄被里,忽然,对面的梁水下了床,把他的羽绒服展开盖在她被子上。


    苏起等他躺下来了,望着过道对面的少年,问:“水砸?”


    他原平躺着,扭过头来:“嗯?”


    车厢在铁轨上晃荡。


    “你记不记得小时候,隔壁巷子有个男生赢了我好多弹珠,你后来帮我赢回来了。”


    梁水想了几秒,说:“有吗?”


    “有啊。那时候你,我,路造, 风风一起去的。但我不记得那个男生的名字了。”


    中铺上,路子灏探出脑袋:“我没去。那个男生叫张浩然。”


    苏起:“……哦。”


    梁水笑起来:“真不记得了。”


    苏起纳闷:“路造你确定没去, 我记得你去了啊,你还抛了下弹珠,但没接住呢。”


    “没有。”路子灏说,“人的记忆有偏差的,你再过几十年前想起来,恐怕声声也一起陪你去了。但那个时候我跟她在写作业。”


    “是么?”苏起想了想, 那他抛着弹珠的画面是哪儿来的?


    路子灏趴床边,也忆起旧事:“有次你妈妈给你买了双走路就闪闪发光的鞋子,你就在巷子口蹦蹦哒哒,有个小孩过来踩你脚,把鞋子踩脏了。你就站在那里嚎哭,然后水砸拿石头把人家脑袋砸了个大包,还被康提阿姨揪耳朵了呢。”


    梁水:“……”


    苏起:“……”


    两人同时:“有吗?”


    “你俩记忆力不行。”


    梁水:“废话,你比我们大一岁。”


    “错!十个月!”路子灏又道,“七七,那你记不记得你小时候把那种可以捏的泡泡纸当宝贝,幼儿园同学捏破了你一颗泡泡你就哭,然后水砸又把人给打了。”


    苏起:“你瞎说!”


    梁水:“扯淡!”


    苏起:“我哪有那么爱哭?”


    梁水这下幽幽看她了:“你就是个哭包。我童年全是你哇哇哇的声音。”


    苏起:“……”


    苏起控诉:“那路造你记不记得你小时候只跟着你哥哥他们玩,还带着水砸,就是不带我!”


    路子灏抠抠脑袋:“不记得了。”


    苏起:“你明明记得!”


    路子灏哈哈笑。


    “有次我为了贿赂你,还给你棒棒糖,结果你吃完就跑了!”


    两个男生笑个不停。


    苏起气得踹了下路子灏的床板,梁水的羽绒服往前头一滑,帽子边沿上的绒毛抚过他的脸颊,带着他身上的香味。


    她心里一静,扯扯被子重新睡好。再看他一眼,他只露出一颗脑袋,侧身朝着她这边,闭着眼睡着,唇角含着笑。


    苏起多看他一眼,也微笑闭上眼。


    寒假回家不到一周,高中群又召集同学聚会。苏起窝在沙发上,看群里同学聊天,电视里,cctv-5播放着今年温哥华冬奥会的预热宣传片,两周后要开幕了。


    苏起给梁水打电话,问:“你去不去同学聚会?”


    梁水说:“不去。”


    苏起说:“好吧。”


    梁水说:“你现在出门?”


    “嗯,怎么啦?”


    “我刚好出去,在路口等你吧。把你带过去。”


    “好呀。”省了她在寒风里等公交。


    梁水放下手机就跑去楼上换衣服,刚走下旋转楼梯,对这身灰色大衣不满意,又跑回房换了件黑色大衣配灰色围巾。


    康提翘着二郎腿,坐在一楼的客厅沙发上看他折腾。


    他下楼了,走到玄关处捞起车钥匙,又低头对着镜子抓了两下头发。康提在一旁换高跟鞋,说:“这样子,是要去见女朋友?”


    梁水脸色一僵:“放屁。”


    康提打他脑勺:“跟谁说话呢?”


    梁水:“别碰我头发!”


    苏起换好衣服,出了门。


    虽是冬季,阳光却不错,暖洋洋的。她想起读高中时,他们常把椅子搬出来坐在走廊里晒太阳。


    只是忽然北风一起,她打了个哆嗦,呃,出门忘戴围巾了。


    她缩着脖子颠颠儿小跑。


    苏起家的自建楼区和梁水家的别墅区相隔一条大马路。康提释放后,他们家就搬过来了。


    苏起绕过巷子,上了马路,车来车往。她站在路边,那辆白色宝马停在对面,梁水坐在驾驶座上,等红灯。


    副驾驶上坐着康提,她远远冲苏起招了招手,苏起立刻给她回应。


    信号灯变,梁水的车开过十字路口,绕到苏起这边停下。副驾驶车窗落下,康提微笑:“七七,好久不见。”


    “提提阿姨,你怎么变年轻漂亮了?”


    梁水斜眼:“……”


    康提笑起来:“嘴巴上抹蜜糖了?”


    苏起溜上后座,摸嘴巴:“没有诶。提提阿姨,你这身皮草也好看,特有气质。”


    梁水扶额头:“啧啧。”


    苏起变脸:“开你的车。”下一秒,“哇,你真的学车了?”


    梁水想起她放他鸽子,报复道:“去年就拿证了。不像你。车都不会开。”


    苏起吃瘪,很快找茬:“我怎么觉得你开车我不放心呢?要不换提提阿姨开吧?”梁水抬眼看车内后视镜,给了她一个眼神。


    苏起龇牙,回了他一个凶凶的表情。


    康提回头:“七七,水砸在学校听话吗?”


    梁水皱眉,刚要说什么,康提:“开你的车。”


    梁水吸一口气,烦躁地抓了抓头:“你们两个都给我下去!”


    苏起忍不住笑,说:“挺好的呀。”她真心的,没有偏颇,他们学院里像他这么好学、肯学、且愿意下功夫深学的人,不多。


    不过,大学任何一个学院里这样的学生都不多。大部分得过且过庸庸碌碌随波逐流。


    有时连苏起都想,或许运动员终究是运动员,哪怕是换了行业,学习的耐力、毅力;求胜的欲望;不达目的不罢休的狠劲;都是常人比不了的。


    “水砸每天都上自习到很晚。”苏起说。


    “是吗?”康提看了梁水一眼,难得被苏起表扬的梁水此刻面无表情直视前方,侧脸很是冷定,一脸我在专注开车我对你们的议论完全不感兴趣我听不见。


    康提说:“他有没有跟你讲,他期末考试拿了他们院第一。”


    梁水立刻扭头:“大嘴巴!”他脸都红了。


    苏起一下趴过来,兴奋地歪头看他:“真的,水砸?你怎么不告诉我?”


    “今天早上才查的。”梁水摸了摸鼻子,走到前边转盘处,打了个大方向,垂眸鄙视,“你能不能坐好,小心我踩刹车把你掀出去。”


    苏起白他一眼,乖乖落回后排坐好,一拍胸脯:“你要谢谢我这个学姐,是我的功劳!”


    梁水:“嘁!”


    康提回头:“七七啊,等开学了,你帮阿姨继续盯着水砸啊。他大学才刚开始,后头不能荒废。他们学院有些学生不规矩,夜里跑出去泡吧什么的。你帮我看着点。”


    苏起瞪着大眼睛,用力点头:“放心吧,提提阿姨。水砸不会这样的,”凑上前歪头看梁水:“哦?”


    梁水皱眉:“你给我坐好!”


    “水砸要是敢泡吧,我就抡着啤酒瓶子去揪他!”苏起坐回去了。


    康提抱着手靠在座椅里,扭头看一眼儿子,微微一笑。


    梁水撞见她这笑容,瞪了她一眼算警告。


    去城中心的路上有些拥堵,云西这种小城,外地打工做生意的多。一到过年,各种外地车牌的车就回乡了。


    外头的城市高速发展。譬如北京,苏起上大一时还在建的几条地铁线像10号线4号线都相继通车了。而云西这些年市政并没什么大变化,不过多了些高层商品房,大街上多了小资情调的咖啡店、西餐厅和茶吧。


    高中同学定的地点是一个叫“时光倒流”的茶吧,一楼不少卡座,很多大学生模样的人坐在一起聊天喝茶,玻璃壶里煮着红枣茶、水果茶、菊花茶、


    梁水把车靠边停下,道:“云西现在专门发展寒假大学生经济了。”


    也是,对云西这种小城市来说,每年寒假归乡的大学生都是一大消费主力。餐饮业ktv游乐场台球厅网吧几乎家家爆满。


    “谢谢阿姨。谢水砸。”苏起溜下车。


    梁水跟着后视镜看她一眼,才收回目光。


    康提说:“七七越长越漂亮了。这学校里不知道多少人追呢。”


    梁水说:“你过会儿自己开回去,我走了。”


    “干嘛去?”


    “不干嘛。”


    “……”康提捏了下他脸,被他不高兴地一爪子挥开,“别动手动脚啊!”


    康提原想说点儿什么,但估计儿子心里清楚,就闭了嘴。


    车开到不远处的商业街,梁水把车停好,陪康提逛商场。


    康提出来后,以前穿过的衣服都不要了,全买新的。现在换季,需要补货。她原就是个酷爱打扮且有欣赏品味的人,做事很有主见,买衣服只用对镜一照,就清楚成不成。


    梁水自然不用管她,只负责进门找个沙发坐下,一脸生无可恋,等她弄完了他拎上袋子出门。


    此刻,他窝在一家女士名品店的大沙发里,抬着二郎腿玩手机。


    耳旁,老板娘像今天的无数个老板娘一般夸道:“哎呦,那是您儿子啊,怎么生得那么好?您这么年轻,儿子都那么大了,真幸福。长相随妈。您又漂亮又有气质,这身衣服别人都撑不起来。”


    梁水充耳不闻,打了个哈欠,歪在沙发里耷拉着眼皮看qq。高中(13)班群里有人在讲话。


    同学a:“你们在哪儿玩呢?”


    苏起:“时光倒流。”


    同学b:“苏起也在?”


    苏起:“对呀。”


    同学c:“我快到了。”


    同学e:“吴非来不来?”


    苏起:“长江封渡了,他来不了。”


    梁水没事干,点开苏起的qq头像看,是一只哆啦a梦。他又点开她的qq空间,翻看他翻了无数遍的相册日志,连别人给她的留言都一条条看了。


    看完又刷她的校内,看别人给她的点赞和留言。


    那时的手机是非智能的,页面很差,只有蓝黑白三种颜色的字体,图片要刷上半天,还经常图裂,他居然看得津津有味。


    忽然,qq来了消息。


    花之露娜lulu:“咦?”


    花之露娜lulu:“你干嘛呢?”


    花之露娜lulu:“没事干踩我空间干什嘛?”


    bryant 24:“你干嘛呢。这么闲?”


    bryant 24:“同学聚会捧着手机玩qq?”


    花之露娜lulu:“(撇嘴)他们在打牌。麻将。还抽烟。(可怜)”


    梁水瞧她那两个可怜巴巴的表情,好笑。


    他知道她很不喜欢烟味,也不喜欢打麻将,更不喜欢玩钱。高考后的暑假,有次聚会一帮同学打麻将来真的,苏起很震惊。


    现在,她只怕是一个人呆呆坐在角落里玩手机。


    bryant 24:“过来。”


    花之露娜lulu:“来哪儿?”


    bryant 24:“xx商业城二楼。”


    bryant 24:“给你买鸡蛋仔和炸鸡柳吃。”


    花之露娜lulu:“还要奶茶和炸香蕉!(可爱)(开心)”


    梁水对着手机吐槽一句:“你也不怕吃撑了!”打着字却无意识笑容放大,


    bryant 24:“要不要还买烤栗子?”


    花之露娜lulu:“好呀!”


    花之露娜lulu:“我来啦!(飞奔)”


    花之露娜lulu:“等我!(哼哧)”


    梁水看着极简版的qq手机页面,笑出一声:“猪。”


    那头,康提付了钱,买好衣服了。梁水收了手机,塞进兜里,过去提起又一个袋子。柜台上,老板娘笑:“小伙子有没有女朋友呀?阿姨给你介绍一个好不好——”


    梁水懒得搭理,说:“有。”


    “咦。”老板娘看康提,“刚不是说没有吗?”


    康提反应也快,笑:“他在追呢。他喜欢人家,人家不要他。”


    梁水:“……”


    老板娘一脸诧异:“那姑娘怕不是眼光不行哟?”


    梁水冷脸,大包小包推给康提:“你自己提!”


    康提不接,两母子闹着出了店,康提无意看向某处,脚步一顿,表情霎时无处安放。


    梁水看过去,一个中年男人刚从一家男士皮具店走出来,隔着商场的天井,怔怔看着康提。


    梁水脑子里一瞬搜到“胡骏”这名字。一晃十多年过去,他变老了,却仍是当初温和有礼的模样,远远地冲康提笑了笑。


    他似乎想走过来,手扶在玻璃栏杆上捏了几下,又没过来。


    梁水立刻捅了捅康提:“过去啊。”


    康提抬头看他,脸居然红了。


    梁水推她:“快去啊!”怕她不去,急忙喊了声,“胡叔叔!”


    胡骏笑着跟他挥了下手。


    梁水叫:“我妈妈有话跟你讲。”说着把她一推,康提一个趔趄回头瞪了他一眼,但还是捋了下头发,朝他走过去了。


    梁水激动不已,靠着墙耐心等待,他们俩讲着话,脸上都满是笑容,却又有些无措。


    梁水耐心等着,等着,就见他们话讲完了,胡骏跟她打了个招呼,乘扶梯下楼了。走到一半,还回头望了康提一眼。


    康提朝他走过来,面色很平静,说:“走吧。”


    梁水一脸期盼,追问:“你们留联系方式没有?”


    康提说:“没留。”


    “为什么?”梁水愣住。


    康提却不做声了,站在扶梯上缓缓而下。


    梁水想深问,却见她侧脸相当安静,忽抬眼看了下天井,冬日灿白的天光投进她眼里。女人的眼睛早已不再年轻清澈,布着细细的皱纹,那一刻,似有往昔青春的光芒闪过,稍纵即逝,回归沉寂。


    下一秒,她垂眸,下了扶梯往前走了。


    ……


    ……


    苏起跑到商业城对面,等着红灯。


    梁水插着兜站在对面,微垂着眸,似乎在发呆。路灯切换,她跑去他跟前:“水砸!”


    他吓了个机灵。


    苏起哈哈笑,笑得白色的雾气团团飞舞。


    梁水解下自己的灰色围巾,绕在她脖子上,说:“你是猪么?这么冷的天出门不戴围巾?”


    苏起:“我不用。”架不住他力气大,两三下将围巾缠在她脖子上系好了,后退一步,打量:“还挺好看的。”


    苏起好奇地低头看,她穿了件白色羽绒服,配上灰色围巾还真不错;这一低头,就嗅到了围巾里他身上的气息,莫名的暧昧柔软。


    “你站这儿干嘛呢?”


    梁水说:“怕你找不到我。”


    商场那儿么大,费劲。


    “你妈妈呢?”


    “回家了。”梁水望向太阳的方向,眯了下眼,岔开话题,“聚会不好玩?”


    苏起无声地摇头,全都在打牌。


    男生女生们都比高中会打扮了,穿着夹克、皮衣;头发梳得油光水亮。房间里烟雾缭绕,又不透气,难受死了。


    苏起咕哝:“他们抽烟臭死了。而且……”她没往下说。


    梁水走上台阶,挑着眉回头:“不喜欢打牌?”


    “嗯。”苏起跟上,“还觉得都是高中同学呢,忽然就打牌抽烟了,还赢钱输钱,怪怪的。”


    刚在里头待了快一个钟头,大家聊的都是最近打牌的手气,谁谁开店子生意如何,苏起插不上话,也想不通为何不到三年,大家走的路就完全不同了。


    她说:“你知道吗?上高中的时候有一次我逗过刘维维。”


    梁水侧眸:“嗯?”


    “我跟刘维维说,我给你取个名字吧。维维太通俗了,像豆奶。刘维维就说,你要给我起什么名字呢?我说,芒,芒这个字好,光芒万丈的意思。刘维维很开心,说好呀,然后她在纸上写了刘芒,说,我以后就叫刘——”


    梁水笑出声:“你是不是找打?”


    苏起哈哈笑:“那天刘维维差点儿没把我打死。”


    她笑到这,笑容黯淡下去:“我昨天还去刘维维家里玩了。”


    只是,两人坐了一下午,除了讨论班上每个同学的近况,聊一聊曾经的趣事,就没有别的了。


    仿佛她和时光一起停留在了苏起的高中记忆里,没有了未来。


    她无法跟刘维维说自己想尝试科研,刘维维不理解为什么不去找更挣钱的工作。她说她读出来了就找关系去云西下头的镇财政局。她说:“你可千万不要名牌大学出来,结果赚得没我多啊?”


    而今天见到,她只顾在牌桌上数钱,苏起要走的时候叫了她好几下她才听见。


    梁水插兜走在她身旁,知道她心里想什么,说:“一个班五十多个人,能有四五个跟你同路,都很不错了。你也得接受别人跟你走不同的道,世界本来就是丰富多彩的。再说,同过一段路,已经是很大的缘分了。”


    苏起听他这么一讲,开朗了些,随口道:“那我们同了二十多年的路,这缘分得有多深呐?”


    梁水一时不言,半刻后,说:“我看还不止。”


    苏起的心咚咚两下,低头看路。


    她慢吞吞踩上狭窄的扶梯下楼。地下一层挤满了奶茶店、蛋糕店、坚果店、栗子店……人群熙熙攘攘。


    云西似乎只有在过年这段时间才会热闹。


    苏起回头:“今天你请客吗?”


    梁水看着她发亮的大眼睛,佯作后悔转身:“我现在能走么?我都听见你流口水的声音了。”


    “不行。”苏起扒拉住他的手臂,扶梯刚好到底,她没来及迈脚,一个趔趄,梁水搂住她腰,单手将她抱起来拎到一旁放下:“下次在电梯上闹,摔不死你。”


    苏起红着脸承认错误:“知道了。”鼻子嗅嗅,“我要吃炸里脊肉!”


    两人在店前排了队,梁水问:“喝奶茶么?”


    “喝呀。”


    梁水走了。


    苏起留在队伍里等,她前面站着一对杀马特情侣,两人的打扮是最近很流行的“非主流”——男孩彩色爆炸头,一身金属;女孩厚刘海蓬蓬头熊猫黑眼圈加荧光口红,跟无骨虫儿似的挂在男孩身上,扭啊扭,缠啊缠。对上苏起的目光,以为她在偷看他们。


    苏起赶紧移开眼神,见梁水拿着两杯奶茶回来了,照例是吸管都插好了,递给她。前头那女孩抬头望了梁水一眼,又看看苏起,别过脑袋去了,几秒后,从她男朋友身上直立起来。


    梁水居高临下俯瞰前头一群矮个子,问:“这儿怎么这么慢?”


    苏起踮起脚,冲他勾勾手指头,梁水侧歪下头,她在他耳边小声嘀咕:“最前面那个女生点了好多好多。”


    梁水点头表示了解,语气认真地说:“你去看看,是不是你失散多年的姐妹。”


    苏起一脚踹向他,他松松垮垮站着,躲都懒得躲,闲散地一挪脚换个姿势和重心,她踢空了。


    她没踢第二次,她知道他能敏捷躲开,且她也不想真踢他。他现在虽不是运动员了,但她也不想让他再受一丁点儿小伤。


    梁水跟着队伍往前移,问:“七七,你爸爸妈妈感情特别好?”


    苏起:“好啊。你又不是看不见。”


    “我是外人,私下他们怎么相处,我怎么知道?”


    苏起想了想:“我小时候觉得妈妈特别喜欢跟爸爸发脾气,我爸爸说因为她照顾家里太累了。不累就不会发脾气了。后来家里条件好了,我妈妈也还是经常说我爸爸,可能说习惯了。”


    她说完,感觉自己没说到点子上,梁水却若有所思,风风雨雨,疾苦挫折,都一起度过,那才是真正的感情吧。


    “你怎么忽然问这个?”


    梁水先摇了下头,可又不想瞒她,说:“我刚才看到胡骏了。”


    苏起不记得了:“谁啊?”


    梁水:“给你买仙女房子的那个叔叔。”


    苏起一下想起来:“然后呢?”


    梁水把刚才的事情讲了,道:“你觉得呢?”


    “……啊,”苏起有些难受,“是不是……已经结婚了?都十多年了……”


    梁水咬着吸管:“不知道。我妈妈什么也没说。”


    苏起皱皱眉心,她小时候也和梁水一样,无法接受家庭结构的改变,但现在不这么想了。是什么时候能接受的,她也不知道。


    她轻声:“水砸,你难过么?”


    梁水扯扯嘴角:“有点儿。”


    “自责?”


    他不吭声。


    苏起说:“算啦,提提阿姨会有她自己的缘分的。时间还长呢。”


    梁水没说话。


    前头的队伍越来越短,终于轮到他们,他说:“你点吧。”


    苏起:“我都点两份?”


    梁水:“嗯。”


    苏起点了炸里脊,炸鱿鱼须,炸香蕉,炸豆皮,炸薯球,说:“就这些吧。除了薯球,都放辣椒。”


    两人站到一旁等待,梁水摇了摇手里的奶茶,说:“真奇怪,人总是希望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又偏偏不断往后悔的坑里跳。”


    苏起说:“那时候你还小,不能这么说。”


    梁水说:“不止这一件事,其他也一样。”


    苏起随口问:“其他?其他还有什么事?”


    梁水轻含着吸管,无声看了她一眼。


    少年眼神清澈,带着一丝说不清的柔软,苏起心跳忽然乱了一拍,无措地移开眼神去,吸管塞进嘴巴里,喝了口珍珠。


    两人各自想着心事,商场里放起了《far away from home》的歌。


    梁水重起话题:“云西还蛮赶时髦的。”


    话音未落,歌突然换了:“请你不要再迷恋哥,哥只是个传说……”


    两人扑哧一笑。


    她道:“你在家看电视了没?”


    她一说,他就懂了:“冬奥?”


    “嗯。”


    “还没开幕呢。”


    “我知道,到时候一起看吧。”


    “行。王濛挺厉害的。”他说,“不过男子队还跟不上。”


    店里食物已炸好,梁水接过纸袋子拎着。苏起抽出一根吃起来,说:“我觉得当飞行员也很好。运动员退役太早了。”


    梁水知道她在安慰,说:“我也觉得飞行员好。”


    苏起吃完一根,又从他手里拿了一根:“你为什么还是不参加聚会啊,也不跟同学说你在当飞行员。”


    梁水懒道:“不想被人围着问东问西。”


    “噢。”苏起眼睛一弯,打趣,“啊?你当飞行员了呀?以后开飞机,我这老同学能机票打折免费升舱么?”


    梁水看她:“只对家属。”


    苏起一愣,面上一热,拿纸擦擦嘴巴上的油,窘道:“不是你瞎编的吧?”


    他认真道:“真的。有规定的。家属可以。比如我妈妈,比如……”他看她一眼,“比如我老婆。”


    苏起揪揪眉毛:“朋友不行吗?”


    “不行。只能是老婆。”梁水说。


    80、chapter 27-2


    chapter 27-2 追心(2)


    除夕刚过没几天, 苏起两姐弟跑去康提家玩,苏落拎着礼物, 喜庆地唤:“提提阿姨新年好!”


    康提笑道:“我真是一看到你们两姐弟就高兴, 怎么都生得那么好看呢?”


    苏落换着鞋, 道:“那您每天见到水哥,不就更高兴了?”


    康提说:“他要不开口说话还行。”


    苏起两姐弟哈哈大笑,梁水懒散地歪在沙发上不搭理。


    苏起第一次来梁水新家,一栋漂亮的欧式别墅,装修雅致复古,美式风格的沙发茶几和田园画,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对着外头的草坪,一道罗马栏杆的白色楼梯蜿蜒上二楼,吊灯从高高的天顶上垂下来。


    苏起仰着脖子望:“提提阿姨,你品位太高了吧。”


    康提笑:“什么品位不品位的,都是我瞎弄的。”


    苏起特捧场:“真的,提提阿姨你可以当设计师了。”


    “啧啧啧。”梁水瘫在沙发上吃橘子, 眼神半死不活,瞟她一眼, “我要听不下去了。”


    “那你把耳朵堵上。”苏起走过去拍他的腿,“让开!”


    梁水不让:“这么多位置,你挤我干什么?”


    “他们四个还没来呢。”苏起说。


    梁水收了长腿,问:“路子深也来?”


    苏起微瞪眼:“你说什么?”


    梁水:“路子深。”


    “我要告诉子深哥哥你叫他路子深。”苏起呵呵,“翅膀硬了,没大没小。”


    梁水丢了片橘瓣进嘴:“你有大小, 天天水砸水砸地叫了二十年,也没见你叫一声梁水哥哥啊。”


    苏落在一旁笑。


    苏起:“你就比我大十天你好意思说?”


    梁水慢慢悠悠:“大十天不是大,是小?”


    苏起哑口无言,最终:“我是你学姐。”


    梁水拿眼角看她:“我以后不叫了。”


    “为什么?”


    “你叫我哥哥。公平交换。”


    “这什么道理?”


    “因为所以,科学道理。”


    苏落打岔:“水哥,姐姐,你们不觉得自己很幼稚么?你们好像二十岁了吧?”


    上月刚过了二十岁生日的男孩女孩齐齐扭头。


    梁水:“你高三了吧,寒假补习什么时候开课?后天?”


    苏起:“上次期末考多少,能上211吗?”


    苏落:“……”


    “啊,他们到了。我去开门。”苏落一溜烟逃去开门,李枫然路子灏路子深还有林声都来了,拎着礼物跟康提道贺。


    家里顿时热闹起来。


    路子深过来看一看沙发上的红毛衣梁水和红外套苏起,说:“你们俩像两个红包。”


    苏起说:“他学的我。”


    梁水:“放屁!”


    路子深随手拿了个砂糖橘,剥了递给林声;林声接过就塞嘴里吃,边找遥控器:“你们怎么在看喜羊羊和灰太狼?”


    梁水苏起对视一眼,低头一看,遥控器卡在他的脚和她大腿间,估计是瞎按的。


    苏起把遥控器递给林声,说:“看五台吧,今天有速滑。”


    林声摁了五台。


    屏幕切换到直播的温哥华冬奥赛场,正在进行短道速滑女子500米决赛。


    路子灏说:“没有中国队?”


    李枫然说:“这是b组决赛。”看梁水,“你觉得谁会赢?”


    “王濛。”梁水伸了个懒腰,说,“上届都灵她就拿了500米冠军,感觉会蝉联。她……你们过会儿看了就知道了,根本没对手。她就是来散步的。”


    b组决赛结束,轮到a组。王濛和另外三个选手一起站到起跑线处,客厅安静下去,伙伴们都饶有兴致地看着电视。


    枪响了。


    电视机上,王濛迅速起跑抢道,占据第一的位置。苏起正要激动,见王濛似乎没怎么发力就轻轻松松把第二名甩开了一大截。


    林声道:“这赢定了啊!”


    可不赢定了。她保持着领先优势,背手滑着,看着竟有些闲庭信步的模样,她一路滑到最后一圈,冲刺阶段居然减速挥了下拳头,才过了线。


    43秒048!


    梁水笑起来:“我靠!”


    路子深:“这比赛一点儿紧张感都没有。”


    毫无悬念。


    夺冠的王濛跑到场边给教练李琰行了跪拜大礼。


    苏起不经意瞥梁水,想看出点儿什么,但他跟普通观众一样,享受着本国运动员获胜的喜悦。除此之外,脸上没有其他情绪。


    他察觉到她的目光,扭头看:“怎么?”


    苏起立刻摇头:“没什么。”


    电视屏幕上,王濛披着五星国旗满场跑。


    李枫然问:“男子呢?”


    梁水说:“不太行,不知道拿男子冠军会是什么时候?大杨扬第一次拿女子冠军是2002年。都8年了。”


    苏起笑:“没事。或许等下一个8年,中国就有第一个男子速滑冠军了!”


    梁水一笑,说:“那我会很开心。”


    苏起望着他淡淡的笑容,不知为何,心竟莫名有了丝难过。


    “水砸,过来拿橙子!”康提在厨房里唤,梁水坐在沙发最里头,正要放下脚,外头的李枫然起了身,“我去吧。”


    李枫然走进厨房,康提正在切橙子,见是他,笑了下:“枫然啊,等一会儿啊。梁水那孩子,在家里懒得跟没骨头似的。”


    李枫然说:“我刚好坐在外头。”


    砧板旁放着十几个小小的薄皮橙子,叫冰糖橙。南江巷的孩子们每年过年,记忆最深的水果味便是那清清凉凉又甜蜜蜜的冰糖橙味道。


    李枫然后来去过很多地方,吃过各种橙子,都不如冰糖橙好吃。甚至这几年兴起的砂糖橘也不如,只不过好剥些罢了。


    他说:“美国的橙子特别大,也很甜,但不是这种甜。”


    大概,是冬天气息的甜吧。


    橙子切开,芳香四溢,酸酸甜甜的气味。


    康提笑:“就是不好剥皮。”


    但小时候,孩子们没事干会认真费上半天的劲儿剥掉又薄又紧的橙子皮,捧着红红的橙子肉,宝贝似的咬一口。李枫然想起,好像那个时候,梁水就经常给苏起剥橙子皮,剥得指甲红一块黄一块的,一边剥一边嫌弃:“你怎么这么能吃?你能不能吃慢点儿?”苏起就眼巴巴看着他,小小的嘴巴上一圈橘子黄,讨好地说:“水砸,再给我剥一个呗。我剥不动。”还揉揉梁水充血的手指头,给他呼呼。


    还想着,康提问:“一个人在美国,生活习惯吗?”


    李枫然点头:“习惯的。”


    康提又问:“有没有喜欢的女生?”


    李枫然一愣。


    “放心。我不会告诉你妈妈的。”


    李枫然笑了笑。


    “二十岁了,可以谈谈恋爱了。”康提说,“做事业让人有成就感,但其实恋爱也一样,是另一种不同的滋味。年纪轻轻,要记得尝试下,别浪费时光。”


    李枫然听出这是她的肺腑之言,问:“提提阿姨,你说话好像有什么遗憾的样子。”


    康提笑起来:“我活大半辈子,什么该经历的不该经历的都经历了,没什么遗憾的。就是……年纪大了,见到年轻人就爱唠叨。”


    李枫然抿唇笑笑:“你已经是南江巷最不唠叨的妈妈了。”


    康提将切好的一个橙子放进盘子里,又拿了一个,回头看他一眼,说:“你长得越来越像你爸爸了。李医生年轻的时候,我们刚搬进南江巷那会儿,也就二十岁,那时候,他就是你现在这模样。”康提叹,“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


    李枫然怔了怔,低声:“我不想像他那样。”


    话说出口,心忽然一沉,他似乎已经长成父亲那样了。


    康提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切橙子的刀停了,说:“他只是不善于表达,而且太忙了,就很少管你,也有些忽略冯老师。做医生的,没办法。你不知道,你出生的时候,你爸爸特别高兴,激动得进门摔了一跤,手都脱臼了呢。那时他一抱你就哭,给他打击得……他就穿你妈妈的衣服,戴个假发去抱你,声声爸爸都笑死了。”


    李枫然不言,见她切好最后一个橙子,端上盘子去客厅了。


    伙伴们仍讨论着冬奥会。梁水说,女子1000米和3000米接力比赛在十多天后。


    李枫然没有那么长的假期,他早早离开了云西。


    路子深忙着硕士论文,也提前回校了。林声自然跟他一起先走了。


    苏起和梁水路子灏一起看了女子3000米接力。那场比赛风云突变,高潮迭起。三个年轻人对着电视机尖叫呐喊加油,但韩国队跑了第一。苏起失落至极,却不想十几秒后,裁判判定韩国队违规在先,取消名次。中国女队拿了她们历史上首个接力冠军。


    运动场上,地狱天堂竟在一瞬之间,正如人生。


    冬奥会结束,伙伴们踏上了返校的路程。


    回北京的火车上,广播播放着冬奥会的回顾和各比赛项目捷报,短道速滑队的四枚金牌更是创造了历史——今年的温哥华冬奥是短道速滑的光辉之年。


    播广播时,苏起正在啃鸡爪,偷瞄梁水一眼。他望着窗外,侧脸平静淡漠。


    他忽回头,撞见她目光。


    苏起心里一紧。


    梁水什么也没说,站起身,看她一眼,往车厢连接处去了。


    苏起咬着鸡爪子,心想他刚才那眼神是怎么回事,她怕自己想多,正琢磨呢,短信来了。


    梁水:“过来。”


    苏起:“干嘛?”


    梁水:“有事讲。”


    苏起就知道冬奥会的事让他心里有了起伏。这家伙总算没有闷着,要找人倾诉了。


    她擦擦嘴巴,跑去车厢连接处。


    梁水插兜靠在车门边。


    玻璃窗外,冬末初春的华北平原飞驰而过。


    车轮撞击着铁轨,车厢摇晃,苏起站到他对面,靠在绿色的火车内壁上:“怎么啦?”


    梁水也不和她绕弯子,吸了口气,说:“明年在土耳其,有世界大学生冬季运动会。”


    苏起一愣,她只听说过大学生夏季运动会:“世界大运会还有冬季的?”


    “嗯。上一届在哈尔滨,中国派了两百多名参赛远动员呢。”


    苏起反应了一秒,兴奋道:“你想参赛?”


    梁水定定点了下头,也是兴奋的,但表情很克制,抿了下唇,抓着火车门的扶手看了眼窗外。


    “那你报名了吗?研究了没?”苏起一堆问题,连珠炮一样,“哦还有,怎么训练呢?要先跟学校报备吗?会不会有教练啊?你好多年没速滑了吧,还是说你已经准备一段时间了?”


    “不是。”梁水被她问懵了,一时不知从哪儿答起,“你说这些我都还没想呢,我也是刚才在手机上搜了一下。”


    苏起意外:“啊?刚才?”


    他揉揉脑袋,有些尴尬:“不知道会不会成功,我也没准备,一切都还没开始,但是……反正,想告诉你,嗯,就告诉你了。”


    苏起愣了愣,突然一笑:“真不像你。你总是要把事情做到板上钉钉了才会跟我说。”


    “嗯。我知道。”梁水低声,“以后再不这样了。”


    苏起直愣愣看着他,他亦注视着她。


    车窗外的阳光晃人眼,她心跳微乱,低下头去,抠着手指,说:“那你准备怎么办的?回学校了问老师么?”


    “暂时这么打算。不过,我感觉这个项目比较冷门,学校可能帮不了什么,要自己训练。”他说完,又立刻道,“不过你放心,我不会耽误学业的。”


    苏起:“……”


    你……跟我保证这个干什么啊……


    她窘窘地看他一眼,张了张口,又什么都没说。


    阳光透过玻璃,在两张年轻美好的脸上晃荡,白灿灿的,是青春的模样。


    她说:“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叫我哦。”


    “嗯。”他没多说了,扭头看向外头冬季荒芜的原野,天高地阔,他忽不自觉微笑了一下。


    苏起望着他的侧颜,心就跟着安宁了下去。


    算是一次圆梦之旅了吧。


    真好。


    返校后,梁水向学校咨询了相关事宜。如他所料,学校没有任何冬季项目运动特长生,也没准备参加世界大学生冬季运动会。


    但得知他曾是短道速滑运动员后,学校挺重视的,也希望能有首次参加大学生冬季运动会的机会,决定以学校的名义帮他申请参赛,如果他过了预选赛,会报销赛事相关参与费用。但在训练方面,可能没法提供更多的支持,需要靠他自己。


    梁水应允了。


    那天梁水请苏起在食堂吃煲仔饭,跟她讲了这件事。


    苏起道:“你要自己找教练找场地吗,是不是要花很多钱啊?”


    梁水说:“两三万吧,还行。”


    苏起嚼着黑椒牛腩,想了想,康提现在重新投资做生意,还在起步阶段,资金紧张。以梁水的性格,是不会跟妈妈要钱的。


    她小声:“你是不是找风风借钱了?”


    梁水含着饭没讲话,看她一眼,点了下头。


    苏起皱眉:“为什么不找我借?”


    梁水吃下半口饭,含混道:“你这个穷鬼。”


    “哪有?”苏起轻呼,“我私房钱有一万四呢!”


    梁水愣了一下,道:“你妈妈给你生活费多少?”


    “不是。我做家教攒的钱。我做了差不多两年了好不好?再说我平时生活费都有攒的。”


    梁水笑说:“看不出来,你还是个小富婆。”


    苏起扬了扬下巴:“要是后面缺钱,你再跟我讲。”


    梁水:“嗯。”他还是觉得稀奇,“你这么贪吃,700块的生活费居然也够用。”


    苏起:“那是大一,我妈妈早给我涨到900啦!”


    苏起回宿舍后很兴奋,想着梁水要开始训练参赛了,一激动跑去atm机上把自己的存款全打到了梁水卡上。


    第二天上自习的路上,梁水问她干嘛。


    苏起笑眯眯的:“这是我出的赞助基金,你以后再还给我呗。”


    梁水说:“你也不怕我携款潜逃。”


    苏起挑眉:“得了吧,钱这东西,你才看不上呢。”


    梁水心头一动,许是没料到自己在她心里的评价这么高,他低了声儿,说:“哦,那我看得上什么?”


    苏起扭头看他,初春的树冒着新芽,在他头上招摇。


    他说:“出钱的人?”


    苏起忽地脸一红,正不知所措呢,他倏然一笑:“我说李凡。”


    “……”苏起一巴掌打在他背上,“把钱还给我!”


    梁水:“借钱容易还钱难,老话没听过吗?”


    两人闹腾着去了自习室。


    之后,梁水很快找到了练习场和教练,每周训练三次。虽有训练,但也没半点放松学业。人比上学期更忙碌了,除了挤出来的训练时间,其余时候不是上课就是自习。他身边有同学打游戏,泡吧,他一律不参与,只在傍晚打打篮球。生活单调得再也没了别的东西。


    苏起亦然。


    过去两三年,她学习虽努力,但身边努力的同学太多,她没有保研名额,只能自己考。


    她志愿是清华,如今离考研不到一年,学习强度可想而知。


    他俩上课时间不太一致,但会互相帮忙占座,有时候他来了没一会儿,她走了;有时她还留在原地,他先走了。更多的时候,两人坐在各自的位置上,埋头在各自的书堆里,像两个毫不打扰毫不相交的平行线。


    只是偶尔在学习的间隙,苏起抬起头,看见梁水低眉看书,要么转着笔,要么写写画画。他头颅低垂着,黑发遮住了眉眼,只露出高高的鼻梁和红红的嘴唇。


    下颌角的弧线愈发锐利。


    那一刻,她忽然发现,他已经不再是那个在长江大堤上踩着单车迎风飞驰的小小少年了。


    正值春天,年轻人穿着酷酷薄薄的外套,肩膀挺直宽阔,人即使是坐着,也高出桌子一大截。脸上褪去了年少的青涩,变得专注,沉稳。


    有时,他会抬起头,和她的目光撞上,认真的眼眸在一瞬间变柔和,目光清澈冲她一笑,她心头便一软,心想,他还是他。


    更多时候,他没有察觉她的目光,专注于他的书本。


    即使如此,苏起也觉得温暖,低下头时,怎么都有些唏嘘——


    在过去,在曾经,对未来的无数想象和憧憬里,从没有想到有一天他和她会有此刻这样的画面。


    超出了所有的预想,却令人意外的安宁美好。


    人生啊,永远会有波折,但也永远会给坚韧的人们以惊喜。


图片    【南瓜文学】www.NanGua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