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4-2 两个告白(2)
第二天是中秋节, 学校放假。梁水去体校训练了。苏起过得有些度日如年。
到了傍晚,巷子口终于传来梁水的自行车轮声, 她立刻跑出去, 见梁水骑车绕进巷子, 后边却跟着汽车的声响。
他停下来,单脚撑着车,对身后的人说:“别试了,开不进来的!”
苏起好奇地跑过去,一辆白色宝马车堵在巷子口,缓慢而谨慎地试探着。驾驶座上的康提试了几下,终于放弃——巷子里那几道弯曲的小拐弯,车根本开不进来。
苏起朝巷子里大叫:“提提阿姨买车啦!买车啦!宝马!”
梁水看她:“啧啧啧,南江牌大喇叭。”
苏起才不管,拉开车门,开心地坐上去。
巷子里一阵骚动,邻居们全跑来看热闹。他们还是第一次近距离见到这么漂亮的宝马车。
林家民跟自己买了车一样兴奋:“哎呀, 所以我说最喜欢宝马了,你看这车型, 低调大气又有内涵。太适合女士开了,康老板,有品位啊!”他竖起大拇指。
沈卉兰道:“一开口我以为你搞推销的。这么喜欢宝马,也没见你赚钱去买。”
林家民说:“我还喜欢坦克呢,也得买辆坦克?”
沈卉兰不理他。
路耀国更关心价格:“这车要多少钱呐?”
康提说:“上税办.证弄下来,四十万吧。”
大家都咂舌, 但也不奇怪,反正她有钱。
苏起“哇”了一声,她对四十万没有概念,感觉是很多很多钱。一笔巨款。
苏勉勤摸着那车,有些艳羡,跟程英英商量:“要不咱们也贷款买一辆。”
程英英道:“疯了吧你。手里才攒了多少钱,尾巴要翘上天。”
冯秀英笑道:“苏老板买车还是买得起的。”
程英英说:“哪儿呀,他是事情做得风光,落到腰包的少。”
路耀国也有些羡慕,看陈燕。
陈燕道:“想都别想,钱留着给儿子买房子的。你可有两个儿子,别光顾着自己享受了。”
路耀国心里也亏,不提了。
苏起早已等得不耐烦,叫道:“提提阿姨,带我们兜风!兜风!”
路子灏李枫然林声早已坐上车,四人挤在后座上:“兜风!”
“行。”康提等着梁水上了副驾驶,带着孩子们上堤坝兜风去了。
一伙人玩了一个多小时才回来。康提说今天中秋,干脆晚上一起过节。其他家庭纷纷同意。
到了傍晚,各家买了各自的拿手菜,拎着食材提着饮料水果去到康提家。
“大厨们”聚在厨房里各显神通。林家向来是林家民做饭,他厨艺极高。程英英做饭不好吃,冯秀英水平更差,也就陈燕做饭还行。于是几个女人给林家民打下手。
冯秀英羡慕地说:“就这样,卉兰还成天数落。我要有家民这样的老公,做梦都笑醒。”
沈卉兰说:“我还羡慕你呢。”
陈燕则道:“我现在谁家老公都不羡慕,我就佩服康提能挣钱。”
康提捻起一片生黄瓜放嘴里:“你是只见强盗吃肉,没见强盗挨打。我一天天的心累死了。管人管场子就不说了。现在做生意,成天跟当官的打交道,巴结这个,贿赂那个,一点儿没照顾上就找你麻烦,今天检查明天整改的。”
程英英知道做生意的不易,说:“苏勉勤不也是那样?挣的钱一半拿去疏通了。哎,男的做生意都苦,别说女的了。”
几人闲扯,各说各的累,又听对方的苦,算是找点儿安慰。
这人生不就如此么。得到什么,总得失去什么;想要什么,就得拿什么交换。哪有事事称心如意的?不过是权衡之下,你更想要什么而选择舍弃什么罢了。
饭做好了,各家特色菜摆上康提家的大餐桌,大人们围坐一桌,孩子们没地方坐,端着夹满菜的饭碗坐在沙发上看《仙剑奇侠传》
“李逍遥真帅。”苏起啃着鸡腿说,“风风,你姓李,你可以叫李逍遥。”
“……”李枫然习惯了她的跳脱,没发表评价。
吃完饭,男人们去洗碗,女人们聚在沙发上喝茶聊天,看中秋晚会。看到半路,沈卉兰嫌中秋晚会不好看,不如听歌。
康提切换vcd频道,塞了张碟片进去。
又是那些老歌,苏起他们没兴趣,和往常一样去阁楼上玩。
路子灏进门时看见那一串千纸鹤门帘,嚷:“天啦苏七七,又是你搞的吧。”
苏起心虚,不跟他拌嘴。
李枫然看了一眼,淡淡说:“挺好看的。”
苏起冲梁水道:“你听听!”
梁水对李枫然说:“好看送给你。你明天就拿走。”
苏起狠狠剜了他一眼,梁水哈哈笑起来。
伙伴们盘腿坐在地上,他们现在不玩飞行旗大富翁了,玩起了复古的跳棋。
玩到一半,梁水踢苏起的脚:“下去拿橘子吃。”
要是平常,苏起会跟他斗嘴,但今天她有正事,于是乖乖跑下楼,
她回到家,从书包里翻出一张新信纸,一笔一划写上六个字:“水砸,我喜欢你。”
她心砰砰跳,又把信纸折成桃心,每一折都很用力,仿佛要把自己的感情都倾注在折痕上。
她把那颗桃心揣在兜里,趁着夜色重回梁水家。
客厅里,电视播放着《恋曲1990》的曲子。
程英英似乎心情不错,随着前奏轻摇,轻声唱:“乌溜溜的黑眼珠,和你的笑脸。”
康提无意识接着唱:“怎么也难忘记你,容颜的转变。”
室内的谈话声默契地消弭下去,
林家民动情地接住,
“轻飘飘的旧时光,就这么溜走;转头回去看看时,已匆匆数年……”
苏起正拿橘子和零食,听到这句歌词,忽然抬起头,心里有种莫名的动容。她恍惚回到数年前,那时她还是个小孩,也在这个客厅里拿零食和橘子。
大人们一个接一个唱下去,合唱起来,
“或许明日太阳西下倦鸟已归时
你将已经踏上旧时的归途
人生难得再次寻觅相知的伴侣
生命终究难舍蓝蓝的白云天”
他们深情唱着,脸上光彩熠熠,眼中闪着回忆往昔的光芒。苏起并不懂他们的眼神,可小小的心里有种莫名的感动。
歌声在并不算宽敞的平房里回荡。
窗外,夜已深,星光灿烂。
一曲唱完,大家互相对视,一同鼓掌大笑。
苏起抱着零食快步上楼,回到阁楼上,李枫然他们扔了跳棋,又开始玩大富翁了。
梁水和苏落在比赛遥控小汽车。小汽车横冲直撞,碾过大富豪的棋盘,撞得骰子、棋子、卡片、纸币满天飞。
众人齐声呵斥:“梁水!”
苏起过去分水果,心事重重地说:“你们觉不觉得,爸爸妈妈一聚会就好奇怪。”
路子灏咬了一口苹果:“什么奇怪?”
苏起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他们总是唱歌。”
林声说:“可是你妈妈一直都唱歌。做饭的时候,洗衣服的时候都唱。”说到这儿,她想了想,“我妈妈也开始唱歌了。”
梁水说:“因为他们高兴吧。”
李枫然默默整理着棋盘,说:“因为他们的心还年轻。”
几个小伙伴齐齐扭头看他,并不懂他的意思。
李枫然没解释,看一眼手表:“再过十分钟,我要睡觉了。”
他每晚十一点睡觉,雷打不动。
程英英上来给他们打地铺,问:“你们谁睡床上,谁睡地铺?”
苏起立刻举手:“我要睡地上!”
他们小时就经常一起挤在地铺里,五个小孩子争先恐后钻进去,在被子里蹬腿打闹。通常来说,苏起、梁水和路子灏打得最欢,林声和李枫然属于无辜受累。
大人管不住,路子深就说:“路子灏你再吵一下?”
路子灏最怕他哥哥,会瞬间没音儿。
没到这时,苏起就会在被子里偷偷说路子深的坏话,叽叽咕咕的,五个小孩在被子里笑成一团。可没过一会儿就瞌睡来袭,呼呼大睡。
只是现在,路子深远在上海。而他们几个少年少女是不好再像小时候一样挤在一起睡觉的。
梁水说:“苏七七你睡床上去,我睡地铺。”
程英英说:“七七和声声睡床上,你们几个男孩睡地铺。”
就这么定了。
程英英把地铺铺好,四个男孩子钻进去齐排排睡好,少了苏起这个捣乱分子,倒不至于在被窝里打架了。
苏起和林声睡床上,趁程英英关灯时,苏起偷偷摸了下椅子上的衣服,从口袋里摸出那颗信纸折的桃心,握在手里。
她睡小心地把桃心放到枕头底下,心想,明天他就会发现了。
可下一秒,她立刻把它拿出来——要是康提阿姨来换洗床单发现就糟了。
她心跳砰砰,在黑暗中不安极了。
借着窗外朦胧的天光,她眼珠直转,打量房间四处。忽然,她看见了床头柜,她记得梁水的袜子都放在柜里,他明天早上穿袜子就会发现了。
临到这一刻,苏起又胆怯起来,一颗心在放与不放间疯狂摇摆。她像是在做一件极大的坏事,惊恐充满了她的脑子,浑身的血液在沸腾,神经在撕扯。
终于,她微微抬起身,伸手去抽那抽屉,却见床头柜第一格的开放抽屉里有一小团纸?
和口香糖、小浣熊卡片、转笔刀等陈旧的零碎物件散落在一处。
那纸揉成了一团,是废纸么?
可……是彩色的。看着像——女生折星星的纸?
苏起拿过来,有些费劲地把纸团捻开,朦胧的夜色中,上面写着,
“我喜欢你。ls”
我喜欢你。梁水。
是林声的字迹。
苏起脑子里轰地一声,片刻前沸腾的血液在一瞬间凉透。
她僵在原地。
楼下再度传来歌声:“春风不解风情,吹动少年的心……”
梁水在地铺上翻了个身,抓狂:“我靠,他们要唱多久!”
苏起吓一跳,慌忙把纸条揉成团,重新放回去,缩到被子里躺好。
路子灏说:“你们觉不觉得大人也很无聊,没有别的事情干,就天天唱歌。”
林声不同意:“他们有很多事情干啊。”
路子灏:“我是说,快乐的事。”
伙伴们议论纷纷,苏起一句没听见,她侧身背对着所有人,睁大眼睛望着窗户。眼前忽然浮现出一幕幕画面,公交车上的梁水,他护住林声的样子,她低头的样子;晚自习出现在林声班级走廊上的梁水,他见到她时停止说话的样子。
原来……早就……
一行泪滑过鼻梁,滚进另一只眼睛,和另一行泪一起滚进枕头。
她呆呆睁着眼睛,眼泪一颗一颗掉落。
但她不敢动,不敢出声,甚至不敢抹泪。她害怕极了,怕被他们发现。她又急又气,气自己在哭,她不想哭,可眼泪根本控制不住,心太疼了,疼得要麻木了,疼得她的喉咙都快无法呼吸了。
黑夜中,梁水冷不丁唤了声:“苏七七?”
伙伴们突然停止了议论。
楼下的歌声还在继续:“让我们的笑容充满着青春的骄傲,让我们期待明天会更好。”
梁水纳闷,说:“苏七七怎么不讲话?”
苏起吓得魂要掉了,牙齿紧咬着被子不吭声,眼泪哗哗地流的更多了。
她手里的桃心早已揉成纸团。
路子灏说:“可能睡着了。”
“这才几秒钟?她真的是猪么?”梁水不信,坐起来,“我去看看。”他玩心起,“要真睡着了,我就在她脸上画猪头。”
苏起惊恐不已,竭力弄做平常的样子,居然含着泪笑了起来:“哈哈,被骗了吧!我在假装睡觉!”
梁水已绕到床这边来,苏起慌忙将脑袋埋进被子。
梁水不轻不重地在她后脑勺上挠了一下,走回去重新躺下,说:“你们有没有发现苏七七越来越像个傻子?”
苏起本想回怼他,但嘴巴张了张,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又是两行清泪滑下去。
幸好,幸好天晚了,幸好关灯了。
睡觉吧,明天就好了。
真的。明天就好了。
42、chapter 14-3
chapter 14-3 两个告白(3)
“从来不愿命运之错, 不怕旅途多坎坷——”
前屋的歌声还在继续。厨房里,程英英清洗着一串葡萄。洗手间的门拉开, 李枫然关了灯, 走出来。
程英英看向他, 问:“枫然,吃葡萄吗?”
李枫然说:“我刷牙了。”
程英英笑起来:“刷牙了也可以吃啊。”
李枫然愣了一下。想起小时候爸爸妈妈曾因他刷牙后吃糖,严厉批评过他。
程英英说:“苏七七呀,刷了牙还躲在被子里偷偷吃豌豆呢。”
李枫然想,那的确是苏起会干的事。
他走过去,拿起一颗葡萄放进嘴里,饱满多汁。
“向着那梦中的地方去,错了我也不悔过——”康提和陈燕拿着麦克在合唱。
程英英笑起来:“不是我们把你吵醒的吧?”
“不是。”李枫然摇头。他今天睡不着,脑子里一直想着某首曲子的指法。
程英英看他半刻,叹了口气:“枫然每天练琴辛苦吗?”
李枫然不知如何回答,好像除了苏起,就没人问过他这个问题。
“应该很辛苦的。”程英英说, “你练琴的时候,七七总跑去捣蛋, 我说过她好多次,她说你一个人练琴太孤单辛苦,她去捣蛋是在陪你逗你开心。这家伙正事儿不干,成天一堆歪道理。”
李枫然含着葡萄,没说话。
程英英揪一小串葡萄在他手心,说:“吃完快去睡觉吧。”
李枫然原地站了会儿, 忽然回头:“英英阿姨,你们多大了?”
程英英刚走到门边:“什么?”
“你,还有水子妈妈,声声妈妈,你们多大了?”
印花玻璃窗开着,夜风微凉。
浓浓夜色中,歌声飘荡:“我不怕旅途孤单寂寞……”
程英英无意识在门框上靠了一下,说:“三十五,怎么了?”
“我才十四岁。三十五岁听着好老,像年纪很大了。我要长很久很久才到三十五岁。”李枫然轻声说,程英英不以为忤地一笑,却听他接下来道,“但其实,三十五岁很年轻,是吗?”
程英英一愣。
那晚回到家中,只有程英英和苏勉勤。
程英英洗漱完毕,坐在镜子前擦脸,忽说:“我想去学唱歌。”
“想学就学。”苏勉勤说,“你唱歌好听,当初搞那组合的时候,你就唱得好。”
程英英打断:“不是拿卡拉ok唱,是跟专业的老师学。”
苏勉勤没反应过来:“少年宫那种?”
“我想去学校里找专门的声乐老师教。”
“多少钱一学期啊?”
“问过了,两千五。每周一三五,上午上课。”
苏勉勤迟疑半刻:“我工作那么忙,孩子谁来带呢?”
程英英拿郁美净搓着双手,有一会儿没说话。她吸了口气,终于问:“是不是当了妈妈之后,我就不是我自己了?”
“这什么意思?”
“意思是,当了妈妈,我就不是一个‘人’了。我不是‘程英英’了,我只是一个标签,一个称呼。我没有想法,没有喜欢不喜欢,没有性别。”
“你怎么这么想?没有人这么说啊。”
“还用说吗?七七,落落,我什么都为他们想,把最好的都给他们。给他们多买一斤荔枝,我愿意少穿一件衣服。给她买一架琴,我攒了四年的私房钱。我不是说不公平,我心甘情愿。但我就是在想,是不是……”她低下头去,几秒后才抬起,“他们还有很多种的可能,但我已经没有未来了是不是?除了妈妈这条路,我没有别的路走了,是吗苏勉勤?可我,”她哽住,“我明明还……很年轻啊。”
苏勉勤怔住了。
那晚,夫妻俩都没再多说话。
第二天一早,程英英照例给一家人做了早餐。
苏勉勤一夜没睡好,精神很差。程英英眼睛又红又肿,苏起眼睛也肿得跟灯泡一样。
苏落咬着油条,大气不敢出,甚至不敢跟苏起对视,怕招来天降之灾。他匆匆吃完,拎着书包赶公交去了。
苏起把门后的自行车搬出来,准备骑车去上学,一出门撞见梁水。
梁水纳闷:“你眼睛怎么了?”
苏起别过脸去:“昨晚没睡好。”
“昨晚你睡最早,我们聊到半夜就你不吱声。”梁水拨她脸,“你是不是被什么虫咬了?”
苏起心乱地打开他的手,却撞见林声也出门来:“七七,你今天骑车吗?我跟你一起呀。”说着就去推车。
苏起不知该说什么好,眼圈又红了,硬着头皮在原地等。
难得五个人又一起骑车上学,路子灏兴奋地不行,站在车上猛蹬单车,梁水也跟他比起了速度。
苏起没精打采落在后边,她看着前头的伙伴,看着梁水和林声的背影,嘴角一压,眼泪又弥漫了。
她赶紧眨巴眨巴眼睛——还好他们都没看到。
路子灏回头:“苏七七,你今天怎么慢得像个蜗牛?”
她眼睫湿漉漉的,却拉出一个笑容:“来啦!”
苏起用力蹬着自行车,驶过大堤和他们一起冲下斜坡。
林声的长发在风中飞扬,她回头冲苏起笑,和以前一样温暖。
苏起忽然有点儿讨厌自己。有什么好哭的呢。他们是她最好的朋友,如果在一起,是多好的事情呀。至少,苏起相信,梁水肯定不会像别的坏男生一样欺负林声。
他们其实很配的。
她加速踩着自行车,经过一个垃圾堆时,用力将口袋里早已揉成纸团的桃心扔了进去。
由于前一晚没睡好,苏起头两节课都在打瞌睡,老师的话犹如天外之音,留在本子上的笔迹是鬼画符。
一直到第二节化学课下课,她才清醒了点儿。
眼睛上的肿胀消除了些,心情也平复了很多。她望着窗外的蓝天,心想,如果回到过去,和梁水是朋友,那样也很好。
只不过需要一段时期默默调整吧。
还想着,运动进行曲响起。要做课间操了。
苏起和刘维维一起下楼。楼梯间里挤满了去做操的学生。刚走到二楼,听见几个男生笑着议论:“张伟航那个神经病又去堵林声了。”
“林声真造孽。”另一个男生说,“前天放烟花那个姜勇被处分了,处分完还被张伟航打了,说他骚扰林声,张伟航他自己才骚扰好不好?跟个神经病一样天天堵教室门口。”
“她们班老师说,班上出了这么个学生,烦都烦死了。”
“为什么要怪林声?”男生为她抱不平。
“徐老师就是个母老虎。对男生热情,对女生很严。”
苏起转身就往楼上跑。
刘维维:“你去干嘛?”
“你先去做操吧。”苏起逆着人潮往上,好不容易挤到高一(9)班门口,就听见林声又细又急的声音:“你能不能别这样啊?耽误我做操过会儿老师又要骂我了。”
那个叫张伟航的是个身材壮实的大个头,拦在她面前:“那你答应做我女朋友嘛。”
林声被来往的同学看着,脸通红:“我说了不行!”
“那我要等到你同意为止。”说着,他拿出一瓶冰红茶,“天气热,你先喝茶。”
林声不接。
苏起气得咬牙,一把将林声拉到一旁,不客气地瞪着张伟航,说:“麻烦你让开。”
张伟航不让:“你谁啊?”
苏起:“我是她朋友!”
张伟航脸色变好了些,从口袋里拿出一条口香糖:“请你吃。”
“……”苏起无语至极,拉着林声就要绕过去,张伟航一下堵在她们面前,“不准走。”
苏起火了:“你这个人讲不讲道理?”
“我喜欢她,喜欢是没道理可讲的!”张伟航大声道,说着就要拉林声,苏起还没来得及反应,一只手伸过来握住张伟航的手腕猛地一推。
张伟航被推得一个趔趄,撞歪了一排桌子。
苏起惊讶回头。梁水伸手一拨,把她俩拨到身后,说:“你再骚扰她一下,我对你不客气。”
张伟航有些警惕地打量他,道:“你谁啊?”
梁水不答,一脸烦躁:“叫你滚。”
“我追林声关你屁事啊!”张伟航叫道。
梁水看了一眼窗外,下颌咬得紧紧的,忍了忍,终于看向张伟航,说:“我是她男朋友,你说关不关我的事?”
苏起心里狠狠一刺,强撑着让表情保持平静。外头经过的同学投来惊讶的目光,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张伟航满目惊讶,不肯接受,叫道:“那她为什么不早说?”
梁水冷漠道:“学校不准谈恋爱,她怕我被处分。”
苏起站在他身后,手还护在林声身前,保持着护她的姿势。她觉得自己麻木了,像是冰在原地的冰雕。
林声瞪着眼睛看梁水,一声不吭。
张伟航气急攻心,忽然挥舞拳头上前来,梁水眼神一暗,上前握住他手腕再度将他猛地一推。
张伟航摔倒在椅子上,周围课桌撞得歪七扭八。
梁水拉开校服拉链,把校服脱下来扔课桌上,冷道:“要打架吗?出去打!”
张伟航脸憋得通红,知道打不过他,羞愤地抓起他的冰红茶冲出了教室。
梁水原地站了几秒,表情郁结,回头看林声:“你没事吧?”
林声摇头:“没事。”
苏起突然间心痛得像千万根针在扎,鼻子骤然发酸,她怕自己哭出来,匆匆说了句:“快去做操吧,过会儿老师要骂了。”立刻跑出了教室。
她冲出教学楼,跑到台阶边大口喘气,想努力平复心里的刺痛。头顶上方的喇叭发出刺耳的声响。台阶下,操场上,同学们已整齐列队,要开始做操了。
她深呼吸好几次,忽然又不想哭了。
只是,她茫然站在台阶上,一时竟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
有哭声传来——张伟航坐在灌木丛边的台阶上,埋头在哭。他高高壮壮的,看着很大一坨,着实违和。
苏起心里也很悲哀,慢慢走过去,一屁股坐在他身边,歪着脑袋呆呆望操场。她不去做操,老鲁肯定要说她的。不过老鲁很喜欢她,不会说得很严重。
呆坐了一会儿,广播体操开始了。
张伟航还在哭,还不停。
苏起叹气:“失恋而已,有什么好哭的啊。”
张伟航抬头见是她,更难过地抹眼泪,气愤道:“他们一定会分手的!”
苏起说:“他们分不分手,跟你有什么关系呢?”
“为什么没关系?分手了我就可以追林声了。”
“可林声不喜欢你啊。”
“我可以追。”
“你是可以追,可以给她送礼物,给她写情书,但你不能骚扰她是不是?你有追求的权利,她也有拒绝的权利。”
张伟航一愣。
苏起望着台阶下做操的同学们,怅然道:“喜欢是什么?不是满足你自己的欲望,让你自己感动。喜欢应该是让你喜欢的人开心,如果你让她很不开心,那你这个喜欢就是假的喜欢。”
张伟航立刻反驳:“我不是假的喜欢!”
苏起反问:“你的喜欢让她开心了吗?你让她很烦恼,让老师天天骂她,你真自私,我觉得你是假喜欢。”
张伟航被她驳得哑口无言,气得猛地一挥拳头,可挥到半路理亏,扬在半空中落不下来。
苏起吃惊地瞪眼,猛一巴掌挥在他拳头上,“啪”地打开他的手,气道:“你还想打我?!你这个痞子!狗咬吕洞宾!”
张伟航被她驳得无言以对,一埋头又开始哭了。
苏起表情呆滞,无语望天:“你看着这么壮实,怎么心里这么脆弱啊?”
张伟航闷声委屈直哭叫:“你别说了!我都失恋了你还说!”
苏起闭嘴,不说了——行行行,你会哭,你最大。
她看向操场,她的同学们正在做操。
“第七节,转体运动,一二三四——二二三四——”
两个失意人谁都不说话,就在台阶上坐着,一直坐到广播体操结束,同学们潮水般涌上台阶,返回教室。
有人向他俩投来好奇的目光,有的则在议论八卦——一个课间操而已,梁水和林声是一对的消息就跟长了翅膀似的飞遍整个年级。
苏起也不能一直坐下去,跟张伟航告了别,慢吞吞爬上四楼。一群女生趴在栏杆边看田径场。
她扭头,看到了一个绕着田径场跑圈的身影。
再熟悉不过了,是梁水。
不用想都知道,因为谈恋爱的事,被老师罚了。
刘维维咂舌:“要跑三十圈呢。”
徐景道:“不过真的很帅啊,挺身而出保护女朋友。”
张可欣说:“哎,果然帅哥配美女,好搭的一对哦。”
苏起脑仁疼得厉害,从没像现在这样期盼着上课铃快点响起。
一节课上到快下课的时候,刘维维杵了杵苏起的手肘,眼神往后边瞟了下。
苏起回头看,就见梁水从教室外头经过。他头发湿了,脸上脖子上全是汗,校服t恤也湿透了粘在身上。
班上的女生都好奇地打量,老师敲了敲黑板:“看什么看!”
苏起收回目光,余光看见他高瘦的身影从教室门口移过去,不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家长夜话(14)】
第二天一早,苏勉勤就出去办事了。直到傍晚才回,他风尘仆仆的,进门喝了一大杯水,说:“我今天去找爸妈了。”
他父母早亡,说的爸妈自然是程英英的父母。
“找他们干什么?”
“问能不能帮忙带孩子,”苏勉勤惭愧一笑,“但……”
程英英白他一眼,脸色却缓和了,说:“我两个弟弟的孩子他们都照顾不来呢。”
“但我找了你二姨,一月给她五百的工资,她愿意带孩子。你就可以去上课了。”
“你说真的?”
“那还有假?”
程英英又惊又喜,却又犹豫起来:“那家里开销也太大了。”她说,“我再想想吧。”
“别想了,就这么定了。”苏勉勤拍拍腿站起来,说,“钱我抓紧挣。时间一过就回不来了。”说到这儿,他叹了声,“当初生七七的时候,说等孩子会走了,你就去唱歌。后来说等上小学了再去,这一年年地等,十几年了。今天你再想,又得想到十年后。”
程英英扑哧一笑,别过头去抹了下湿润的眼角,说:“行!”
43、chapter 15-1
chapter 15-1 不过误会一场(1)
梁水趴在桌上睡了不到五分钟, 下课铃响了。他累得要死,瘫在课桌上起不来。
前边同学推推他的手臂, 他抬头, 跟着同学的示意回头看, 林声站在后门口,手里拿着一瓶水。
有男生笑:“梁水,你女朋友来了。”
梁水烦躁:“你妈来了!”
同学们都一愣,闭了嘴。
他起身出去,“砰”地关上后门,脸色缓和了半点:“有事?”
林声把水递给他。
梁水渴得要死,拧开了咕噜咕噜灌下去大半瓶。
他抻了抻酸痛的肩膀,走到栏杆边,回头看她:“你怎么样?”
“谢谢你帮忙。不过……”林声迟疑一下,说,“班上同学问的时候,我还是说了实话。嗯, 不太好嘛……也不想把你搅进来。”
梁水无所谓的态度,扬扬眉毛:“你想好了就行。那以后他再骚扰你我不管了哦。”
“哦, 张伟航跟我道歉了。还说以后有谁骚扰我,让我去找他。真是个奇怪的人。”林声颇感意外地说,又冲他笑,“而且你已经帮我很多了水砸。真的谢谢你。”
梁水没受她的感谢,忽说:“声声,你记不记得上初中的时候, 有段时间,那个叫——我不记得她名字了。她要打你?”
林声一愣,她当然记得。不过那是两年前的事情了。
“陈莎琳,怎么突然说这个?”
梁水拧着手里的瓶子,看着楼下的小花园,低声:“有几天,你每天放学都去网吧找我。”
但那时的他是个混蛋,只晓得发泄自己的苦闷,却没想过会害得关心他的朋友被人欺负。
梁水挠了下额头,很是亏欠:“我后来才知道你因为那件事不去上学,还跟你妈妈吵了一架。”
林声释然一笑:“不是因为你啦。陈莎琳本来就讨厌我。”
梁水并没多说,或许没组织好语言。林声清楚他性格,于是道:“那这次刚好扯平啦。”
梁水亦笑得释然,转了话题:“不过,你居然喜欢他?”他笑起来,一副看好戏的姿态,“以后有你好受的。”
林声拜托:“这秘密你千万别跟任何人讲。”
梁水挑眉:“你自己小心吧!没事儿搞那些小星星干什么?还好是掉进我书包,要是掉你家地板上,你妈妈看见,你还有命?”
林声:“……”
梁水再补一刀:“而且我觉得星星很难看,放着占位置又没什么用。不如送吃的。”
林声:“……”
突然就不想要这个朋友了呢。
正说着,梁水目光一瞥,看见苏起和刘维维拿着刚买的零食上楼来了。
梁水脸色变嫌弃:“我看你嘴巴就没停过。”
苏起莫名其妙,简直锅从天降。她拿着妙脆角站在原地,走也不是,停也不是。她也没料到他俩连课间都在一起。也对,男女朋友嘛。
她很快换了随意的表情,说:“关你屁事。”
林声说:“快上课了,我先走了。七七,放中学一起回去哦。”
苏起:“好啊。”
她转身往自己班上走。
梁水微瞪眼:“苏七七!”
苏起回头。
梁水:“你过来。”
刘维维先走了。
苏起不过去,隔着一段距离,警惕地看他:“干嘛?”
梁水头发还是湿的,跑了几十圈,人疲乏地靠在栏杆边,说:“你过不过来?”
苏起只好走过去,不耐烦:“有话快说。”
梁水上下打量她:“我又哪儿惹你了?一副吃了炮仗的样子。”
苏起看着他手里的水瓶,心想原来是林声上来给他送水了。
她说:“没有。”
“没有?你鼻子都冒烟了。”梁水纳闷极了,却很肯定,“你这几天就是不对啊。哪儿都不对。”
苏起:“你才哪儿都不对!”
梁水微微歪头,观察了她好一会儿,低声问:“不是早就和好了么?”他的记忆还停留在为她课桌安锁的时候,“我不都道歉了么,嗯,行动上。”
苏起懒得理他,转身要走;梁水扯她的手:“喂,苏七七——”
她猛地甩开他的手:“你别碰我!”
梁水愣了一愣,这下更认真地看了她几秒,完全搞不懂了:“诶,你到底怎么了?”
苏起也觉得自己反应过激了,松缓了表情,故作生气的样子,说:“你不把我当朋友,跟林声谈恋爱,都不告诉我。”
梁水张口结舌,盯着她看了半秒,似乎要笑,又没笑出来。他重新靠在栏杆上,气得鼻子哼了一声,说:“你脑壳有问题?我还是你男朋友呢!”
苏起愣住,还没来得及说什么。
梁水一脸嫌弃:“你是猪吗?”
苏起傻眼半秒,忽然明白了,霎时又为他的举动感到很温暖。
可想起那张纸条,她又摆出淡漠的态度,小声试探:“哦,那是她喜欢你,没告诉我。”
“……”梁水无语,简直想敲她脑壳,“她喜欢我个头。”
苏起脱口而出:“我看见她给你写的字条了。”
梁水愣了愣,眉梢微挑:“不是给我的。ls是林声,不是梁水。”
苏起又呆了下。
对哦,ls也是林声的缩写。这么说,是林声给别人表白?不小心被梁水看到了?
“那是谁啊?”苏起瞬间八卦心起。
梁水不感兴趣:“我怎么知道?”
苏起一看他表情就知道他撒谎:“你知道但是不告诉我!”
梁水抓脑袋:“你自己去问她。”
“我当然会问。”苏起说,心里忽然明朗起来。她一失言,追问了句:“你也不喜欢她啊。”
梁水更无语:“这还用问?”
“可公交车上……”苏起闭了嘴,觉得自己话多了。
但梁水已经忘了,想了好几秒才想起来,说:“不然呢?我挤到她身上去?面对面的,不奇怪么?”
苏起意识到八卦太多,赶紧又耸耸肩,一副打趣的样子:“哎,真可?惜,还以为会成一对呢。”
“切。”梁水不屑地说,“你不觉得喜欢好朋友很奇怪吗?比如说我喜欢你——”
苏起心一紧,盯着他看。
梁水刚要说后面那四个字——“就很奇怪。”可那一瞬,他张了张嘴却没说出口来,脑子里空了一秒。
我喜欢你——
他看着苏起清亮的双眼,不知为何竟莫名有些心乱,心虚,好像有哪儿不太对。但他没细想,他很快调整过来,匆匆地说:“太奇怪了。”
苏起的心又轻轻一落。
上课铃悠扬响起,热闹的校园很快恢复平静。只有鸟儿在竹子梢上蹦跶,漾起一园秋意。
秋天的阳光稀薄地撒进教室。
班主任鲁老师在黑板上写着物理公式,苏起随手翻着书,觉得自己的心像书上画的小方块,一会儿加速,一会减速,一会儿冲到波峰,一会儿跌落低谷。
她觉得梁水说的对。喜欢好朋友这件事,的确有些奇怪。
就如最近的她,因为喜欢他而心神不宁,不再像以前那么坦荡坦然,还生出一堆的误会和自我折磨,将朋友间简单的事情复杂化了。
再次可见,喜欢真是一件不好的事。
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落在安安静静的教室里;一瞬之后,同学们轻笑起来。
鲁老师站在讲台上笑:“苏起对我讲的课有意见啊?”
苏起吐了吐舌头。
老师也没怪她,说:“认真听讲啊。”
苏起乖乖点头,也乖乖收了心思,认真听讲了。
一节课上完,放中学了。
苏起去9班找林声,她跑进教室坐她前面,戳她脑门:“你这坏家伙,是不是偷偷喜欢别人没告诉我?!”
林声一下红了脸,很快又笑:“我本来想等表白了再告诉你的。”
苏起惊讶极了,再次戳她脑门:“你这软咚咚,看不出来呀。”没想到林声居然有勇气表白。
林声抿唇笑,忽又问:“七七,刚好我想问你呢,你最近是不是有烦心事啊?”
苏起也不撒谎,说:“嗯,我也有喜欢的人。”话一出口,心里竟莫名喜滋滋的,她忍不住晃荡起了脚丫,但很快又遮掩道,“是我们班的。”
“谁呀?”
“等你告诉我,我再告诉你,我们交换。”
“好呀。”林声背书包起身。
“你什么时候表白?”苏起伸出手臂,林声自然挽住她的手往外走。
“我在折纸星星,先折一千个。”林声缩缩脖子,凑她耳边,“上次我有颗星星不小心掉进水砸书包里,被他发现了。幸好,要是掉家里被我妈看见,就完了。”
苏起自告奋勇:“以后我帮你把星星收着。”
“嗯嗯。对了,你会表白吗?”
苏起一时语塞。
“不会吧?你会胆小?”
“我之前想过,但现在觉得……”苏起砸了下舌,“就这样挺好的,表白会让事情变得很复杂,每天去想一些复杂的事,就更复杂了。还是维持现状,顺其自然吧。”
“你说的真高深。”林声点头,“胆小鬼。”
苏起狠狠打了下她的手,两人挽在一起咯咯笑着下楼。
苏起起了小心思,问:“水砸看见你的星星后,怎么跟你讲的?”
“他以为我跟他表白呢,那天晚自习跑来问我怎么回事。我解释啦,他就松了一大口气。”林声说到这儿,无语又好笑,“他说,‘太好了,我不喜欢你。’切,我也不喜欢你呀。”
苏起心想,果然维持现状好。不然,对水砸对自己都是一种负担。
林声要去洗手间,苏起在楼道等她。
等了不到半分钟,张余果从洗手间出来了。她看了苏起一眼,走下一级楼梯后,忽然回头,问:“苏起,你是不是喜欢梁水?”
苏起瞪圆了眼睛。
她怎么知道?难道,每次梁水从她们班经过时,她的目光太明显?
苏起正想要不要否认时,张余果笑道:“我也喜欢他,从初一就喜欢他了。”
苏起闭了嘴,心里算了一笔账:咦?她比我还多喜欢他两年呢。
她不高兴道:“你跟我说这个干什么?”
“哦,我就是告诉你,我准备跟梁水表白了。我跟他做了三年的队友,不想做朋友了,我要追他。”张余果说,“我只是告诉你一声,公平竞争嘛。”
苏起感觉她下一句就要说出“友谊第一比赛第二”的口号了。她看上去真大方,但苏起很生气,她不喜欢她宣战的语气。
谁要跟你竞争啊,我报名参赛了吗我?
她说:“你追你的,关我屁事。”
张余果耸耸肩:“好吧。原来你要退赛,是我多想了。”说着下楼去了。
林声出来,见她气嘟嘟的,奇怪:“怎么啦?”
苏起:“声声,你觉得张余果怎么样?”
林声:“挺好的呀。哦,她个子好高,身材跟模特一样。”
苏起凶凶地说:“我不喜欢她。”
林声默了一秒,说:“她个子太高了,跟个巨人一样,不好看。像根竹竿。”
“……”
苏起“噗”地一下,哈哈大笑起来:“你要不要变这么快!”她拧了下她的脸。
林声也笑:“哎呀别生气啦,理她干嘛。”
回家路上,苏起偷偷观察了梁水一会儿,但没看出任何异样。
如果张余果跟他表白,他会怎么想?
他对她有好感吗?会接受吗?
她踩着单车,望着他的背影。她很喜欢看他骑车的样子,敞着校服,风鼓起他的外套,衣角翻飞,好像装着整个夏天整个青春的样子。
梁水骑到红灯路口停了车。
苏起没反应过来,朝他冲过去。
“啊——”她一声尖叫,梁水诧异回头,苏起猛撞去他身上,力道太大,梁水单脚没站稳,被她这么一扑,歪歪斜斜挣扎几下,连人带车哐当摔倒。
梁水后背砸在地上,手却掐着她的腰把她托举着,她没摔太重,但整个压到了梁水身上。
四只车轮在空中翻滚。
梁水哀嚎:“苏七七你想谋杀我!”
苏起趴在他胸膛上,想爬起来,可她的腿跟车搅在一起,无处使力,刚起身又是一摔,再度砸在梁水身上。
苏起:“……”
梁水:“你一刀捅死我吧!”
路子灏跟李枫然过来把车拎开,这才把两人扶起来。
李枫然问梁水:“你腿没事吧?”
苏起也忙道:“你腿没事吧?”
梁水摇头,拍拍裤子上的灰,说:“苏七七你脑壳里想些什么,骑车还开小差,你以为在上课呢?”
“……”她打了他一下,“你才上课开小差。”
梁水把车扶起来,跨上去,问两个男生:“下周运动会你们报什么项目?”
李枫然说:“跳高。”
四人齐齐看向他:“……”
苏起说:“你运动又不好,干嘛报名啊?”
李枫然想了想:“没人报名,体育委员求了我半天。”
林声捂脸。
路子灏同样一脸生无可恋:“别说了,我还报了四百米呢。肯定最后一名。”他忧伤道,“我们班一个体育生都没有,绝对倒数第一。”
林声鼓励他:“还有一个星期,你每天晚自习前去锻炼下!”
路子灏叹:“人果然不能十全十美,上天给了我聪明的脑袋,就拿走了我矫健的体魄。”说完看了梁水一眼。
梁水说:“你找死么?”
红灯转绿,少年们哈哈笑着,你追我赶骑行过了十字路口。飞扬的校服在风中拉成一朵朵蓝白相间的花儿。
苏起长得好看,个子又高挑,自然是他们班举班牌的代表。
离运动会还有三天,晚自习前,体育老师将各班代表集合到田径场,跟着进行曲排练入场路线。
晚自习前也是体育队训练的时间,田径场上跑道上全是做速度和耐力训练的体育生们。
相邻的篮球场上,每个篮球架下都挤满了打球和看球的高中生。
正是一天最活力四射的时刻。
苏起举着班牌,昂首挺胸在跑道上走步伐,走了没多远,身边突然刮起一阵旋风,梁水从她身边冲过去了。他今天没在冰场训练。
他飞速冲过终点,开始减速。下一秒,一个女生从苏起旁边冲了过去。是张余果。
张余果冲过终点,似乎没来得及减速转向,就要撞向梁水的后背。梁水许是感应到什么,一回头,迅速一闪躲了过去,还拍了拍胸口,似乎说了句:“我靠。”
张余果也很快刹停,回头笑着对他说了句什么。
梁水亦笑着回了一句。
苏起收回目光,笔直往前走。
走到附近,梁水看见了她,笑道:“啧啧,像个模特。”
她听出他是夸赞的意思,继续摆着温和微笑的神情走步子。
梁水又说:“你居然也有这么乖的时候,真不习惯。”
苏起瞬间破功,狠狠白了他一眼。
他成功惹了她,哈哈笑着走了。
她围着田径场绕一圈,回到指定地点站着,见梁水在跑道的起点处跟教练说着什么。张余果站在一旁听,她递给梁水一瓶水,梁水很自然接过来,拧开喝了几口。
苏起微微蹙眉,他们不会已经在一起了吧?
不对,他们只是关系比较好的队友而已。
可——我不喜欢张余果。
苏起对着空气翻了个白眼。
体育老师把班代表们叫到一起,交代大家记住路线和队形,运动会那天不要出错。就地解散了。
苏起拖着班牌,慢吞吞往回走,又看了眼梁水的方向。他们在那边做拉伸。
她忽然想散散心,就没回教学楼,独自进了小花园。
她坐在花坛上,抱着班牌,脑袋搭在牌子上发呆。
思绪却有些飘忽,如果她和水砸在一起,会是什么样子呢?
他们会每天课间一起在栏杆边玩,她陪他去冰场训练,看他打篮球,给他买水喝。全校都知道他们是很般配(?)的一对。如果有人欺负(?)她,水砸会把她护在身后,说:你再敢碰我女朋友一下试试!
醒醒!
苏起拍了下自己的脑门。
现实是,她一个人坐在花坛上,面前只有几只麻雀蹦蹦跳跳啄食着学生丢喂的面包残渣。
她要是变成一只麻雀就好了,就可以飞到梁水肩头,在他耳朵边唱一百遍“我喜欢你”。
可惜她不是一只麻雀。她也不想表白。
啊,这该死的水龙头,谁能告诉她怎么关。
呃,真无聊,与其在这儿做梦,还不如去写物理题。
她收了心,正要回教室,脑袋被人戳了一下,身旁坐下来一个人,熟悉的少年气息:“我看着就像是你。发什么呆呢?”
几只麻雀受了惊,振翅而起,飞到竹子稍上晃晃悠悠荡秋千,小脑袋转来转去。
苏起:“我看麻雀呢。”
梁水抬头,看着那几只麻雀鼓鼓的肚皮,说:“你想吃它们?”
“……”苏起推他一把,“你烦不烦?”
梁水笑起来,并不是多好笑的事,但他笑得很开心,笑得眼睛弯成了月。
苏起心头一动,忽说:“水砸,我会说麻雀语。”
梁水扭头看她,一副“我倒看你要编出什么花儿来”的眼神。
苏起:“你知道麻雀语怎么说‘我喜欢你’吗?”
梁水挑眉:“你说。”
苏起:“唧啾啾啾~”
梁水霎时笑起来:“放屁!”
苏起望着他没有怀疑的笑容,松了口气,她眼睛亮晶晶的,放松中带着认真和坦然,说:“真的,水砸,唧啾啾啾~”
他笑个不停,站起身,揉了揉她的头,又替她拿起重重的班牌,说:“走吧,苏小麻雀,请你喝饮料。”
苏起跟在他身后:“我要两瓶!”
“你怎么不要两箱?”某人嫌弃。
“好呀。谢谢!”某人厚脸皮。
“滚!”某人暴躁。
拌嘴的声音渐渐远去,小麻雀在翠竹枝头蹦跶,扭着小脑袋,叫:“唧啾啾啾~”
作者有话要说: 评论区里好多长篇大论,嗯,我也来写一篇吧。
1.先说水砸的性格。看到有人说以水砸的性格,没有好感就不会说出男朋友之类的话。其实,妹子们可能没有太理解水砸的性格,眼里看的是水砸,心里代入的还是其他文那种一恋爱就屏蔽所有雌性性生物心里眼里唯有女主和其他一切雌性生物保持距离的男主角。水砸不是,更何况他还没恋爱。男朋友这句话在他眼里没那么重要,没什么说不出口的,他也没那么矫情,因为他心里现在根本还没有情情爱爱的概念,所以说这种话很容易,最多只是觉得被人议论会有点儿烦。别的就没了。至少,现在,“男朋友”这句话没有“朋友”二字重要。
水砸究竟是什么性格咧?他是一个很重情重义的人,很在乎感情(亲情,友情,爱情),很仗义(对七七,对声声,后面对李凡对路造)。在他心里,他的妈妈和他的朋友是最重要的。因为他的心里有一个亲情的缺口,所以潜意识里会找其他的感情来填满,而他和他们的友情,就是类似亲情的存在。任何人需要他保护的时候,他会挺身而出,不管用什么方式。其他人也一样。今天如果是七七,他也会这么说自己是七七男朋友。而今天如果是李枫然和路子灏看到声声这种情况,他们也会这么做,且不怕七七误会,因为七七本来不会误会的。这点第4点详解。水砸还是一个很记恩情的人,谁对他好,护过他,他会记着,会还回去。而对比声声,七七在他那里还有点不同,在于,七七已经超越了朋友,更像是他心里的自己人。所以他对七七除了各种关心保护和纵容,还有嚣张。混混那段,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惹七七,挑战她的底线,就是因为他知道不管怎么瞎搞,七七都不会放弃他。
2.
七七是他的青梅竹马,声声也是他的青梅竹马。水砸跟七七还啥关系都没有呢,不能要求他跟声声保持距离。最多说他比较冲动,年纪小想不出更好的解决办法,但在当时紧急的情况下他也做不出更好的选择。原文有一个细节,他说之前其实犹豫过,两次。张伟航第一次怼他,问他是谁,他没答,岔开了话题。第二次怼他,他忍了几下,实在想不出别的招,才来了这一招。有人问为什么不直接打架。一来,打架不是更叫人觉得猫腻吗?而且打了架比言语帮忙更难以澄清解释,毕竟一个是口头,一个却是行动了。二来,也是更重要的一点,水砸是一个“我妈妈不让我抽烟”就不抽烟的人,是一个“七七说打架的都是坏人”就不打架的人,他怎么可能去打架呢?水砸不是校霸男主啊,也不是狂拽酷炫不爽就揍人的小霸王。更何况,声声和七七都是遭受过同学暴力的人,南江小分队的人对此都深恶痛绝,他怎么可能去打人?还有人说可以说是“哥哥”,这已经不是玩哥哥妹妹游戏的初中了,张伟航这种难缠的人,会搭理一个假哥哥?
大家刺激的点是水砸和声声不该走那么近,可他们也是青梅竹马。因为有了女主,所以他得跟所有女的甚至从小的好友拉开距离?我并不想写这样的男主,挺虚的。
3.
那个情节,如果换做是七七被骚扰,水砸同样会站出来,说“我是她男朋友”,这时候,大家会觉得他的行为不妥吗?不会。大家会觉得哇好帅,一点儿都没觉得不恰当反而觉得很有担当保护了七七呢。对吧。所以归根究底,是角度问题。
水砸现在还不是七七的男朋友,甚至不知道她喜欢他,也没意识到他对她的感情。这种时候,用男朋友的标准去要求他批判他,不太恰当。再重申我在1里说的,如果换成李枫然,他依然也会这么做,而且做的很坦荡。哪怕他心里喜欢七七,他也不怕,他知道七七不会误会。
4.
而水砸帮声声的时候,也是默认知道,七七能猜到他真实目的。因为如果不是七七先看到了那张纸条,被情感蒙蔽,她很容易就会猜到水砸是在帮声声,她还会觉得水砸保护朋友做得很对。只是这一次情感影响判断了而已。比如李枫然和路子灏,他们就完全不会认为水砸是真喜欢声声,一听就知道是假的。因为这是他们再熟悉不过的南江小分队的相处模式。我写这个情节,除了是要写暗恋很波折之外,另一点其实是想写友情。
5.
他们是非常好的朋友,很纯粹。我写过声声缺钱水砸给她塞钱,水砸堕落声声去揪他,声声评价他很重感情,等等,描写这些情节的意义,和以下情节的意义是一样的————→→苏起陪风风练琴,风风给水砸弹《朋友别哭》,路造要帮声声揍人,声声给七七写情书,风风安慰和妈妈吵架的声声,声声骑三小时的自行车去看七七。
这些情节可能很多人一眼带过,都忘了,但这就是我想写的他们的友情,和性别无关。就比如这次,水砸发现了声声的秘密,替她保密,并保护她。不论是因为重情(还她初中去网吧揪他的恩),还是重义(为朋友撑起一片防护罩),都是纯粹的。只不过,刚好声声的性别是女,就刺激了大家的神经。也只不过,刚好苏起发现了那张纸条,不然连她都不会觉得不妥。她会觉得这是朋友应该做的事。
6.
暗恋感情的波折坎坷,和友情的真挚交杂在一起,或许引起误会,但剥开一看,其实是互不干扰的。水砸和声声的友情,正如水砸和李凡路造,声声和李凡路造的友情一样,直接,简单。如果只想写汽水的爱情,这篇文可能三十章就写完了。
7.
在文里写过的章节里,作为青梅竹马,从小到大水砸对七七已经特别特别好了,总是护着她帮着她替她出头。给她打弹珠,送她去医院,帮她抄歌词,给她买奶茶,陪她看电影,单车偷了送她回家,给她买cd,纵容她钉千纸鹤,罚站也扶着她,还帮她扫地做值日,陪她练体育,虽然因为被说闲话很烦,可一见她生气就立马翻墙出去买锁来求和好。他已经对她很好了。就连这几章,七七装睡,眼睛肿了,他都第一时间发现并去关心她呀。
他唯一的错就在于他开窍晚,可开窍晚,这也不是错吧。正因为他格外重视友情,掏心掏肺的对朋友好,所以他误解了和七七之间的感情。他曾经说过,没有喜欢的女孩,他说这句话的标准是什么,他说“至少要超过苏七七”。大家可能也忘了这句话了吧。正是因为有七七在,有七七作对比,所以上学这么多年,被那么多女生表白追求,他都没有动心过,只因为他对她们没有那种想要保护和照顾和纵容的心态,只对七七有。所以他认为那些女生,他一个都不喜欢,毕竟内心os不行,这女的连朋友都比不了。可这个“朋友”的标准是苏七七,那天下还有哪个女生能比得了呢。
他其实是一个很深情很专注且宁缺毋滥的男主,不是吗?要不然他早就随便先谈谈恋爱再说了。
8.
还有说一开始要和七七保持距离,却对林声说男朋友的。我不知道你们到底认真看文没有。梁水的原话是“给声声安锁已经有人议论,烦死了。”他烦这事是从声声开始的,并不是针对七七。他跟七七说这些,是两人私下说的,这跟声声后来面临纠缠完全是两码事,两个不同的严重程度。这能对比吗?而且他当时还说了一句话“有事我们回家讲。”还是笑着说的。他就是个不喜欢麻烦但朋友需要帮忙就会承受麻烦的大直男。
9.
这文我写了那么那么多细节,无论是懵懂未知的喜爱,还是朋友的情谊,很多很多,妹子们不要视而不见或者只挑某一个侧面去引申曲解啊,不然我要哭哒,嗷。
话又说回来了,前面讲的1234567点,其实在昨天的评论区里都有读者提到过,所以还是有妹子看得很清楚的。当然,看文有不同的见解也很正常。因为写文不是数学题,把每一个解题步骤都写得清清楚楚毫无联想,那就丧失了想象空间,那样的话,也没啥意思。
总之,摸摸头,多多交流~唧啾啾啾
44、chapter 15-2
chapter 15-2 不过误会一场(2)
在云西一中, 体育生要训练,是不上第一节晚自习的。
苏起解题到半路, 回头望了一眼张余果的座位, 空的。她稍稍收了心思, 继续解题。
做完几道题,她看看手表,第一节晚自习过去半小时了。通常这个时候,梁水会从操场回来,从她的教室经过。
她一边写作业,一边分了心听教室后边的动静。忽然,她听到了楼道里的谈笑声。
梁水似乎在笑,心情不错的样子:“有那么厉害?”
“当然,不信明天等着呗。”这是张余果的声音。
两人上了走廊,声音放低了。梁水又说了句什么,听不清了。
下一秒,后门推开, 张余果进教室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苏起仍低着头,却抬起眼角瞥了眼窗外, 梁水校服搭在肩上,从窗外经过了。
他并没有往教室里看。
不管了。
苏起重新看向稿纸,明天要开运动会,赶紧把题都做完。
晚自习下的时候,她做完了一大堆习题,非常满意, 抻一抻肩膀,放松放松。
明天不上课,开运动会真是一件叫人开怀的事。
可路子灏并不这么想,他加强锻炼了一周,然而短跑实力没有本质提高。他觉得自己肯定会被嘲笑,很苦恼。
苏起说:“跑输了不会笑话你啊,重在参与嘛。”
这话安慰不到路子灏,他说:“就不该开运动会,运动会是一个让人丢脸的地方。要是明天下雨就好了——”
“闭嘴闭嘴!”苏起和林声齐叫道,“运动会多好玩啊!”
有两天不上课,还能吃零食,看比赛,简直跟春游一样。
“要是真下雨我就打死你。”苏起说。
路子灏叫:“我宁愿被打死也要下雨!”
结果两人蹬着自行车在夜晚的空旷道路上狂追了起来。
梁水落在后边,说:“你们觉不觉得他们像猫和老鼠?”
林声想了想,说:“我觉得你和七七像猫和老鼠。”
梁水幽幽瞥了她一眼。
因为运动会,苏起特意找妈妈要钱买了一堆零食——上好佳,大白兔,乐事,妙脆角,仙贝,徐福记,喜之郎果冻,统一奶茶——塞了满满一书包。
那晚,她将书包放在床头,幸福地睡着了。
可到了夜里,电闪雷鸣,狂风暴雨的样子,苏起在睡梦中忧愁地皱眉,依稀祈祷了一下,希望第二天天气能放晴。
但早上起来,雨还在下。
砸得屋檐下的泥地里一连串小泥坑。
苏起套着雨衣骑上车,说:“路造你这个乌鸦嘴!”
路子灏放声大唱:“今天天气好晴朗~~处处好风光啊好风光!”
林声说:“路造,你再唱我都想打你了。”
去到学校,早自习时全班同学都没精打采,像霜打的秧苗儿,没几个人背得进去书,全趴在桌上看窗外,祈祷雨停,哪怕变小一点儿。
老天爷,运动会啊!这可是运动会啊!
早自习结束了,雨还没停。学生们不放弃,仍在巴巴盼望,但这希望越来越渺茫,终于响起的上课铃声浇灭了大家的热情。
语文老师拿着教案走进来,见全班一副蔫瓜儿样,笑道:“这老天要下雨,也不能怪我呀是不是?”
同学们唉声叹气,掀着桌子准备拿课本,
正说着呢,教室广播里忽然响起运动进行曲的音乐,夹杂着教导主任的声音:“请各班迅速到操场指定场地集合,8点半准时开运动会。”
“哦!!!!!”一瞬间,整个教室,整栋教学楼,整个学校都沸腾了。仿佛鱼塘里丢了大炸弹。
学生们拍桌的拍桌,跺脚的跺脚,大叫的大叫,不知道还以为地震了。
苏起也哈哈大笑。
语文老师摇摇头,收起教案:“运动会加油啊孩子们!”
老师的声音被淹没,同学们早就起身开始搬椅子了——学校看台位置有限,留给高二。
高一新生得搬椅子去操场的班级指定地点排列。
走廊上,隔壁几个班早按捺不住,男生们已经拎着椅子飞驰而过,像刮过的一阵阵旋风。
苏起背上装满零食的书包,搬着椅子往外走,刘维维带了韩寒和张悦然的小说,徐景带了纸笔去画五子棋,还带了红绳子去翻花绳。
走廊上已全是学生们和椅子们,苏起夹在其中,椅子腿和别人的椅子背碰撞着,艰难前行。
要转进楼梯间时,她的椅子又和别人的卡在一起,好不容易分开,身后突然伸过来一只手,把她的椅子拎过去轻松举过头顶。
苏起回头,就见梁水仍是一贯的嫌弃样:“笨手笨脚。”
苏起冲他撅了下嘴巴,用表情回怼。
张余果扛着椅子从后门出来,看见这幕,笑道:“苏起真娇气呢。椅子都搬不动,太瘦了。”
苏起微微皱眉,刚想回嘴,梁水也笑起来,说:“是,特别娇气。”
她自然知道水砸是开玩笑的,至于张余果,她懒得搭理。
她接过梁水的话,一贯耍赖的语气,道:“对呀,就娇气,怎么了?”
“谁还能把你怎么?”梁水淡淡回眸,瞟她一眼,一副“行行行你爱怎么娇怎么娇”的表情,唇角勾着淡笑,下楼去了。
苏起亦忍不住一笑。
张余果却落在她身后,轻声只限她一人听到:“所以说娇气很好呀,有男生帮你搬椅子嘛。”
她说着,见前边有空位出来,快步追上梁水下楼去了。
苏起一头问号?这人说话怎么阴阳怪气的?
但她转眼抛到脑后,丝毫不影响好心情。学生们好似井然有序的工蚁,迅速上了操场把椅子摆得整整齐齐,随后列队进行开幕式。
走方阵的时候,天空还飘着雨丝,但少年们脸上一派喜气洋洋。
苏起是高一(13)班的,倒数第三个班。等她入场时,其余班级早在田径场上列队完毕,目光纷纷聚集她身上,只见女孩一袭白色及膝连衣裙,头发束得高高的,背脊挺直而舒展,举牌的姿势跟跳舞似的轻柔和谐,走起路来轻快而不失沉稳,很有气质。
她身材高挑匀纤,人并没有化妆,但在霏霏细雨中一张脸蛋看得格外清丽,尤其是一双眼睛,扑闪扑闪的,含着笑意甜甜的。让人忍不住跟着微笑。
有同学窃窃私语:“哇,13班的。”
“我知道,她叫苏起。”
“长得真好看。”
“个子好高啊,羡慕。”
“听说她成绩也很好。”
苏起自然听不到这些,她绕到田径场另一端,领着班上同学去列队,经过10班末尾时,梁水抱着手,歪歪斜斜地站着,他嘴角含着一抹看热闹的笑容,把她上下打量一遭,说:“今天还有点儿淑女样子。”
苏起维持着表面的温和笑容,冲他做口型:“闭嘴。”
梁水笑了起来,笑得肩膀都在抖,转过身去了。
苏起也去了自己的位置。
校领导开始开幕致辞。
等到开幕式结束,各班回到各自场地坐好,运动会项目正式开始。此时,天已淡淡放晴。薄薄的一层粉蓝色抹在空中,叫人心情格外舒朗。
每个班级都是一个小集体,参赛的,加油的,写加油稿的;分工明确,高速运转。
主席台上播音员持续播报着加油稿件:“在这个秋高气爽万里无云的日子里,云西一中秋季运动会正式开始了。我们班的张志涛同学参加了男子跳高项目,看呐,他像一只飞扬的海燕……”
苏起站在田径场一角的跳高比赛场地,看着那只叫张志涛的“海燕”起跑、减速小碎步、蹦起来、哐当撞了杆,连人带杆摔到垫子上,“咚”地一响。
苏起:“……”
她扭头看李枫然:“风风,你退出吧。你会变成一只海豚的。”
李枫然想一想:“我还蛮喜欢海豚的,还有鲸鱼。”
“蓝鲸么?”苏起问,忽然停住,打了下他的手,“这不是重点!”
路子灏在一旁捂脸。
李枫然淡笑:“没事的。”
轮到他了,路子灏检查了一下他背后的号码布,拍拍他肩膀:“加油。”
李枫然走到比赛场地,加速奔跑,到了杆前,背身一跃,如一条平躺着的鱼从杆上游过去了——很标准的跳高动作。
周围的观众纷纷赞叹。
苏起:“哇塞!”
路子灏:“水砸找了个跳高的体育生教他,但他好像只学了两次就会了。”
不过李枫然只是姿势很好,毕竟不是专业的,跳不太高,横杆升了之后就跳不过了。
他走下场,苏起冲他竖大拇指:“风风,你是海燕!”
李枫然拍拍路子灏的肩:“我的任务完成了,你加油。”
路子灏丧气:“我跑不快。哎,马上要跑了,我好紧张。”
苏起这才发现要进行长短跑比赛了,她赶忙往自己班级跑:“我先走了,路造我会给你加油的。”
苏起班级所在的区域刚好在田径场赛道的终点尽头,很多同学都涌到赛道边给同班的加油。
苏起和几个女生抱着矿泉水,摇着彩带当拉拉队。尤其苏起,她活力四射地冲去了场地内圈,站在田径场赛道的终点线附近,陪着他们班每一个长跑经过这段赛道的同学冲刺,给他们呐喊加油。
隔壁班的老师都笑起来,对鲁老师说:“你们班的苏起真是热情洋溢啊。”
苏起刚陪刘维维跑完八百米,在终点线给她送水,张可欣过来搀着她,拿小扇子给她扇风。
每个班的“运动员”都受到了热情的接待。
周围人挤人的。
梁水在一旁报道200米,看见她了,问:“过会儿你给我加油,还是给你们班刘涛加油?”
苏起想也不想:“当然给我们班加油。”
梁水说:“吃里扒外。”
苏起道:“我跟你又不是‘里’。”
梁水质问:“你不跟我是‘里’,你跟他是‘里’啊?”
苏起被问住了,纠结地想了想,最终:“我还是要跟我们班加油。”
梁水一挑眉:“哼。那我把他甩十几米你信不信?”
苏起:“你甩你的呗,反正我要给他加油。”
梁水佯作生气,拿手指了她两下:“你给我记着。”
苏起被他逗得噗嗤笑:“我不记,明天就忘。啊,我现在已经忘了。”
梁水一指头敲在她脑门上,说:“我回去就改qq名字,‘苏起吃我东西还不给我加油,苏吃里扒外七’。”
他q上全是学校同学呢,苏起叫:“你敢?”
他眉毛飞得老高:“就敢。”
苏起捶了他手臂一下,
张余果不知什么时候来了,在一旁道:“那我给你加油吧梁水。”
“好啊。赢了请你喝饮料。”梁水说着,冲苏起抛了个眼神,一副“看着吧我才不稀罕你”的神情。
苏起知道他是逗她呢,但心里莫名刺一下,不太舒服,她看向张余果,张余果很友好地对她笑笑,走去梁水身边跟他一起去报到处了。
她微吸一口气,收回目光,去找他们班的刘涛,帮他报道完毕,有人戳了戳她肩膀:“七七。”
梁水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他微低着头,一只手绕在背后,拎着衣服一角,说:“号码布歪了,帮我别一下。”
苏起转到他身后,从他手里拿过小别针:“你们班怎么用这种别针呀,又没力又容易坏。”
“谁知道呢?”梁水回头瞄。
那别针又小又滑,很难捏住。参赛者已跑去起点处集合,苏起见了,赶忙加快速度:“是不是要集合了?”
“没事。你别急。”梁水说。
苏起挤开一枚小别针,把号码布一角别在他衣服上,也不知怎么急得心跳加速,她慌忙把四角都别好了,赶紧推他:“快去快去,要起跑了!”
梁水倒不急,抻了抻衣领,慢悠悠瞧她一眼:“真不给我加油?我走了哦。”
苏起这时候还顾什么斗嘴呀,忙道:“加油加油加油!”
话音未落,少年嘴角扬起,冲她笑笑,再一转身朝起点处飞驰而去。
苏起立在原地目送他离开,也不知怎么,加速的心跳并未平复,脸却也有些发热了。
发令枪一响,男子两百米比赛开始了。陪跑的苏起完全跟不上速度,就见男生们像一阵风一样从眼前刮过。
两百米仿佛在几个眨眼间就结束了。
梁水速度最快,轻松将所有人甩在身后冲过了终点线。
刘涛跑在第五名,苏起过去给他送水,赞道:“已经很棒啦!非体育生里的第二名,好棒!”
刘涛开心笑起来。
她回头找梁水,就见他站在数米开外,张余果笑吟吟跟他讲着话,递给他一瓶水。
梁水拧开瓶盖,仰头喝了几口,听着她的话,又笑了起来。
苏起想起刚才梁水跑步时,张余果在一旁高速陪跑,她的速度很快,勉强可以跟着他。
那时,张余果从苏起身边冲过,也带起了一阵狂风。
苏起本想过去祝贺梁水,但体育队的一大帮人都围着他。她便先去看路子灏跑步去了。
路子灏跑的是四百米,绕田径场一圈,和他同组的有体育生,也有平时就经常活动打球的男生,他跑了个倒数第一。
苏起去终点线上接他,给他水,又拍拍他的背后:“完成任务啦。不错不错。”
话音未落,他们班一个男生说:“路子灏你跑得比女的还慢。你该不就是个——”
路子灏突道:“董方你烦不烦?”
苏起一愣,她还从没见路子灏发过火呢。
那个叫董方的不屑道:“还开不起玩笑,呵呵。”说着就走了。
苏起问:“这个神经病是谁啊?”
路子灏挥挥手,寻常语气:“不值一提的人。妈呀,终于跑完了,我解脱了!”
接下来的田径赛没有她们班同学了,苏起回去操场,坐到自己的椅子上。
路子灏跟着她过来做客。
座位区大半都是空椅子,只有比较文静的同学坐在那儿或看书,或吃零食聊天。
苏起翻开书包,请路子灏吃零食。
路子灏眼珠子快掉出来:“你把小卖部搬来了?”
苏起美滋滋的:“嘻嘻,齐全吧?你吃不吃?”
路子灏拿了条果丹皮,苏起拿了碗果冻,两人一边翘着椅子,一边吃零食看风景——田径场上扔铅球的,跳远的,赛跑的,加油的,年轻的学生们满场飞奔;天空呢,似乎又放晴了一点儿,那一抹粉蓝色变成了水蓝,清透得像能再次滴出水来。
路子灏慢悠悠翘着椅子,忽道:“难怪你喜欢运动会,这么一看,很不错嘛。只要不让我参加项目。”
苏起递给他一包辣条,路子灏开心收下。
“我就觉得嘛,坐在操场上吹风真是——”她翘着二郎腿踩在前边空椅子的横杠上,自己坐的椅子翘得只有后头两只脚接地,摇摇晃晃正舒服呢。椅子被人一摁,猛地往后一倒,苏起“啊”地失声尖叫,惊慌乱抓,却不想那人猛又握住椅子,阻止了它的倾倒。
苏起一落一停,心脏狂跳。
梁水恶作剧成功,笑得不行。
苏起气得扭身就要打他,他手再度一松,苏起没打到,连人带椅猛地下坠:“水砸!”她条件反射地双手抓住他手臂。
路子灏说:“小学生苏起梁水,你们好。”
苏起叫:“他是!我不是!”
梁水手刚要动,苏起更紧地抓住他手臂,一副再不反抗的乖模样:“都不是都不是!”
他稍一用力,把椅子稳稳握住,这下不逗她了,慢慢把椅子竖直放回去。可一等他放好椅子松了手,苏起瞬间跳起,在他手臂上狠狠打了三下:“啪!”“啪!”“啪!”
“我靠,你够狠呐苏七七。”梁水夸张地揉着发红的手臂,控诉着,又冲她稍稍一抬下巴算是打招呼,往自己班上去了。
苏起重新坐好,嘴唇眉梢全是笑,往嘴里塞了颗瑞士糖,就听一旁张余果慢慢说:“苏起打人好狠哦。”
45、chapter 15-3
chapter 15-3 不过误会一场(3)
正排排坐的苏起和路子灏同时奇怪地回头去。路子灏在吃辣条, 并没有搞清楚状况。
苏起不想跟她争执,就摆出一副假笑:“打是亲骂是爱, 我跟朋友都是这么相处的。”话题结束。
张余果追道:“照你这么说, 打是亲, 那我也可以打你了?这不瞎说吗?”
苏起有点儿忍不了她了,说:“你当然不能打啊,我们又不是朋友。”她才不管她脸色多难看,回头继续吃面包。
路子灏没听懂她们到底在讲(争)什么,无意识拍拍苏起的手背表示加油。刚好他同学经过叫他,他拿了点零食就告别了。
苏起拉上书包拉链,一抬头见张余果仍是盯着自己。
“你干嘛?有事直接说行不行?”
“那我直接说了。”张余果过来坐她对面,“不是你说,我追梁水不关你的事吗?那你干嘛总在他身边晃?那天我问你要不要公平竞争,你说随便我,现在又搞这种手段。我都看出来你心机这么重啊。”
苏起觉得她简直莫名其妙:“我在他面前晃?是他在我面前晃好不好?还有,我没跟你竞争, 竞争什么?我跟他就是朋友,不行吗?你要追追你的, 跟我较什么劲啊?”
张余果说不过她,气得脸通红,道:“朋友却搞得那么亲密,男女界限都不分,我看是没教好。”
最后这话让苏起一肚子火,正要骂她, 张余果见她真气了,迅速起身跑开,刚好篮球场边几个男生在叫:“余果,快来!”
“来了!”张余果立刻跑去了。
苏起留在原地,气得头疼。
没教好?
她气得鼻尖儿都红了。
你才没教好,你全家都没教好!
她深吸一口气,勉强压住心里的烦躁,翻开书包,拿出一袋仙贝,可还没拆开就觉得索然无味。
没心情了。
她什么都不想吃了。
又准备看书,可忽然间光线昏暗下去,一阵大风刮来,冷飕飕的。苏起眯了眼抬头,早上还很好的天气,现在又卷了厚厚的云层。
阳光被遮住了,若隐若现的。
希望不要下雨才好。
苏起赶紧套上校服,她今天举班牌,穿的裙子。腿露在外面好冷。
刘维维在看小说,她凑去跟着看了会儿,觉得无聊。
这时,篮球场上传来欢呼声。苏起循声看,就见体育队的男生在打篮球,不少同学在围观。
苏起依稀看见梁水的身影,走了过去。
结果,张余果也在。
两队人马里就她一个女生,她个子高挑,身手敏捷,动作舒展,毫不扭捏,是此刻这项男生运动中最靓丽的一道风景。
她在梁水的对手队中,两人一对一互防。
梁水队发起进攻,篮球越过半场,到了梁水手中,张余果立刻上来防守,梁水运球上前,她便跟着后退,他左她左,他右她右,如此几个回合后,梁水忽然一个背转身绕过她,三步上篮。
张余果跳起去够,但梁水已高高跃起将球扣进篮筐,砸得篮球架哐当响。
全场爆发“哦”的喝彩声。
张余果蹦到半空和他撞在一起,又掉落下来,没站稳,梁水伸手扶了她一把,说了句什么,张余果一副佯作生气的样子,拍着篮球——轮到她这一方运球进攻了。
阵地迅速转移回梁水的半场,张余果运着篮球,想要突破梁水的进攻,但梁水防得很严,她稍往左他便迅速左移堵住去路,她想背身拿球,结果梁水轻松拍掉了她手里的球。因她是女生,梁水并没有把球抢走,放了她一马。张余果把被他拍掉的球又抢回来。
突然,她朝梁水正面硬冲上去,起跳就要投篮,可梁水轻松一跃,高高跳起,将她手中刚飞出的篮球一打,盖了她的帽。
两人运动轨迹眼见要撞到一起,梁水竟刹住车,侧了个身躲避开了她。
跳起、打掉她的球、迅速落地,利落转身、拉开彼此距离,一串动作做得行云流水,潇潇洒洒。
全场又是“哦”的喝彩和笑声。
张余果差一点儿就要撞去他身上,可他一闪,她踉跄几下只撞到了空气,捂着脸笑得满脸通红。
苏起站在人群后看着,不太喜欢。她希望现在跟梁水一起打篮球是她。
和他对攻的时候,会是什么感觉呢。
还想着,张余果进了一个球,全场的男生们都给她鼓掌。
苏起转身离开。
天色又暗了点儿,太阳完全被云层遮盖。狂风刮过树梢,卷过操场,吹得纸屑乱飞。她裹紧校服,沿着围观人群往外走,经过场边,见球筐里放着几个篮球。
她拿出一个球掂了几下,好像不是很难掌控。
她反手砸在地上拍一下,这下倒好,篮球根本弹不起来,全然不如梁水打得轻松。
他拍球的时候,仿佛篮球是个很轻很乖的东西。
苏起试着用力拍了几下,那球跟她作对,就是蹦不起来。
她撸起校服袖子,抓起那球猛地往地上一砸,篮球触地弹起,砸到一旁来人的头上。
“啊!”张余果捂着被砸到的下巴,吃惊地看着苏起。
苏起吓了一跳,怔愣半刻,立刻道歉:“对不起,我不知道有人,我应该没用太大力——”
话音未落,张余果已气得抓起篮球朝苏起砸去,力量很大,砸得苏起肩膀和胸口疼得要裂开。她所有的火气也骤然集中,抓起球筐里的球用力砸向张余果。
张余果扭头一躲,球擦着她脑袋过去,撞歪了她的马尾辫,人顿时披头散发。
狂风一卷,她看上去格外狼狈。
“你干什么?!”体育队一个男生赶来,指着苏起怒吼道,“你怎么打人啊?”
张余果是体育队里最好看性格又最好的女生,一帮男生都很喜欢她,见状全围过来:“怎么了?啊?怎么了?”
他们见张余果下巴红了,头发散了,被欺负成这样,都怒目看向苏起。
张余果气得要死,现有队友撑腰,更火大,拿着篮球要把刚才那一砸还回去——
忽然,一只手摁在了篮球上。
梁水刚打完半场球赛,头发上全是水,眼神有些莫名,问:“你们干什么?”
张余果一下子眼睛红了,哽咽道:“她拿篮球砸我。”
梁水看向苏起,表情很平静:“怎么回事?”
苏起手指抠着校服拉链,咬着嘴唇,声音很低:“我不是故——”
“你就是故意的。”张余果激烈打断她。
另一个男生也说:“我看见了,她就是故意砸的。你看把余果脑袋砸成什么样子了?”
体育队其他男生也都说:“都是同学,怎么心那么毒啊?”
张余果抓着篮球:“你松开!”
梁水不松,他神色微冷,手仍摁在她的篮球上,稍稍使了力,张余果根本敌不过他。
梁水道:“她说了,她不是故意的。”
张余果死死抬着那个篮球,眼泪直下:“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但她先打的我,我必须打回去。今天不管谁来,我都要打。还有你,梁水,你是体育队的队长,我知道她是你的好朋友,你就这么包庇她的是吗?!”她放声嚎哭起来,“别人都看到了是她先打的我!我凭什么不能还手!!”
她哭得整张脸都湿了。
她哭声太大,四周的人全围过来看热闹。
队里其他男生也怒道:“梁水你是队长,别偏私啊!”
“我看见了就是这女的先打的余果!”
“你包庇她了兄弟们不乐意。”
“凭什么让余果受委屈?”
风更大了,天更暗了,
有的班级怕下雨,已陆续飞快搬着椅子往回赶。
苏起站在一圈人中央,冷得瑟瑟发抖,她站在他们的目光里,又羞又怒,可她词穷了,脑子里居然连一句反驳的话都讲不出来。
她抬眸,看着梁水的眼睛,想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他究竟是否相信她,但她看不出。他只是蹙着眉,很棘手的样子。
他仍是摁着张余果手里的篮球,最终,他看向苏起,眼神里有些为难和无奈,低声说:“七七,你跟她道个歉。”
苏起抿紧唇,忍着心头的刺痛,一字一句说:“该道歉的地方,我已经道过歉了。再道一次也行:对不起!但后面的事,我没错,我不道歉!”
这话一出,周围男生们全怒了。她身后一个男生冲动地想上前来拉拽她,怕是要动手。
梁水见状一惊,松了摁在篮球上的手,想去拉苏起,可没来得及——
就是这一松手,成了他允许张余果砸苏起的标志。
他手上力道刚松开,张余果瞬间拿球砸向苏起的脑袋。
“砰”一声,篮球砸在头上的闷响。
梁水一瞬间血都凉了,冲张余果吼道:“你他妈有病啊?!”
张余果惊愕,不敢相信他对自己爆粗。
在场之人也全都惊得突然间鸦雀无声。
篮球重重砸在苏起侧脑勺上,砸得她一瞬间眼前黑光闪过,头痛欲裂。她整个人都懵了,身板原地晃荡了两下。
大风吹得她额前的碎发张牙舞爪地飞着,凌乱而凄楚。
梁水人在发抖,回头看苏起,想上去扶她,却看见了她陌生的眼神。
苏起没看任何人,只是盯着他。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似乎没有任何情绪,只是那么执拗地盯着他,直到她眼眶里一点一点浮起泪雾,泪水漾动着。忽然,两行泪滑了下来。
梁水的心毫无预兆的,突然像被利刃刺过。
“要下雨啦!”有人叫起来,所有人散开去搬椅子往回跑。
乌云密布,垃圾飞舞,狂风席卷,扯动着学生们的校服,
梁水站在原地,看着苏起。
他都不明白心里这突如其来剧烈的疼痛是为了什么。可那一瞬间,他莫名想起了两年前,他还在桌球厅当“混混”时的一个画面。
那是什么时候?
隔着烟雾缭绕的灯光,他看见了另一端苏起在等待在守候他时,那安静的却有一丝忧伤的眼神。
那个片段早就模糊在了记忆里,他没了印象,却在这一刻骤然清晰起来。
明明是一个只有快乐的人,为什么会出现那一刻的眼神?
豆大的雨点密集地砸落下来,周围全是忙乱奔走的学生。
苏起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任泪水雨水迷乱了眼。
梁水的心再度抽疼,他走上前,朝她伸手:“七七——”
可苏起猛地打开他的手,头也不回地跑开了。
……
……
教学楼外狂风大作,暴雨如注;楼里兵荒马乱,同学们拎着椅子往教室跑。
苏起满脸泪痕回到教室,才意识到她那可怜的书包和椅子还在操场上淋暴雨。她坐在地上,抱着脑袋默默流泪。越来越多的同学进了教室,她甚至都不能再哭了,只好翻出一本书,假装坐在地上看书。
可她看着《受戒》那篇文,想着曾经幻想她和水砸是文里的英子和小和尚,眼泪又吧嗒吧嗒砸下来了。
“你也没来得及搬椅子呀?”刘维维回来了,一屁股坐在地上。
苏起赶紧低头在校服袖子上摁了下眼睛,克制道:“嗯。”
“不搬也好,我觉得是阵雨,过一会儿就雨过天晴了。”
不知哪个班传来合唱声:“天空啊下着沙——也在笑我太傻——你就别再追寻——看不清的脚印——”
歌声穿透哗哗的雨声,竟有种空茫的感觉。
鲁老师不知什么时候走进来了,说:“文艺课代表也发首歌吧。”
苏起还坐在课桌底下呢,清了下嗓子,随便一想,就唱道:“我要你陪着我,看着那海龟水中游,预备起——”
班上的同学,坐在椅子上的,桌子上的,地上的,一起大声合唱起来:“我要你陪着我,看着那海龟水中游——慢慢地趴在沙滩上!!!”
男生们爱捣蛋,一唱到尾音就用力嘶吼:“你不要害——怕!!!!你不会寂——寞!!!”
四周笑声不断,苏起也破涕为笑,一边笑一边抹眼角的泪,却忽见梁水的身影从窗口闪过。
下一秒,梁水出现在教室门口,他拎着她的书包和椅子,大步要进来,见班主任在,刹停了脚步,低声:“老师,苏起的椅子。”
鲁老师点了下头。
梁水被雨水浇透了,从头发丝到校服衣角都在滴水,他走到苏起座位边看她一眼。苏起抱着腿坐在地上,头发被淋得半湿,她垂着眼不看他,眼睫毛湿漉漉的,鼻尖儿红红的。
同学们还在唱:“日子一天一天过!我们会慢慢长大!我不管你懂不懂我在唱什么哦哦!”
“我知道有一天!啊你一定会爱上我!!!因为我觉得我真的很不错哦哦!!”
又是一滴泪从苏起脸颊坠落,她慌忙抱紧手背,埋头下去。
梁水一瞬不眨盯着她看,很慢很慢地把那椅子放好,仿佛那是件一碰就会碎的旧朝文物。他放好椅子了,接着又放书包。可苏起至始至终不看他一眼。
老师还站在讲台上。
他只好不小心把书包弄倒在地上,假装蹲下去捡书包,迅速伸手,隔着椅子碰了下苏起的手臂,低声:“七七——你跟我出去下。”
苏起不理他,躲开他的手。
“美女变成老太婆——”刘维维唱着歌,奇怪地看了他们一眼。
或许是被暴雨淋过,梁水神情很狼狈,他又轻轻拉了苏起一下,抬眸却见鲁老师站在讲台上盯着他俩看。
梁水没办法,只能极低极迅速地说:“对不起。但当时你身后有人,我是去拉他的。不是故意松的手。”解释完便起身走了。
他一走,苏起脑袋便空了。
她抱着自己坐在地上。
其实不该他说对不起。他没有做错任何事。不过是因为她情绪不稳,把片面的事情放得无限大。
这么想着,情绪彻底平复了。
隔壁班和他们对唱似的,唱起了《挪威的森林》。苏起于是发了一首《看我72变》。
教学楼里歌声此起彼伏,楼外雨水如幕。
雨天,音乐,这个运动会倒也不错。
鲁老师待了一会儿,回办公室了。同学们也唱累了,一小丛一小丛聚在一起讲话聊天。还有的跑去走廊上看雨。
直到下午四点多雨势才转小,运动会是没法继续了。
……
雨小了,细濛濛的。
梁水照例去田径场做体能训练。体育队的人在做热身,见梁水走来,都避开眼神不和他目光接触——他脸色极差,写着闲人勿近。
队友们不敢招惹他,刚才发生的事情确实超出了他们的预料。虽然他们想为张余果讨“公道”,但把球砸人脑袋上这个“公道”显然过头了。
刚才伸张正义的男生们这下都当无事发生过,专心做着热身。
梁水坐在缓冲垫上,给腿上绑沙袋。
张余果走过来,说:“梁水对不起啊,我刚才让你为难了。我实在是太生气了,一下子冲动但是她——。”
“你不该跟我道歉。”梁水抬眸看她,神色寡淡,“你该跟她道歉。”
张余果心头一凉,立刻道:“是我冲动,但她先打我的呀!你现在不相信我了?”
“我从头到尾就没相信你。”梁水站起身,眼神凉薄,“我要没猜错,是她的球不小心砸到你身上,你报复打回去,她才反击又打了你。对吧?”
张余果哑口无言,强撑道:“她第一次打我就是故意的,不是不小心。”
梁水笑得挺讽刺的,说了句:“哦。”
他不想跟她站一块儿了,转身去拿自己的外套。
张余果追上去:“你不相信我?”
梁水看都不看她:“我相信她。”
张余果定在原地,还不肯让步:“就算她第一次不是故意的,那她后面那次是故意的!”
梁水停下,忍着烦躁看她两秒了,唇角凉凉地一弯,说:“那不是你活该吗?”
张余果怔在原地。
几秒后,她脱口而出:“我喜欢你。”
梁水就跟没听见似的,他缠着腕带离开,说:“以后你少招惹苏起。”
……
晚上还有晚自习。苏起怕食堂太挤,早早和刘维维去吃了晚饭。回到教室却发现她的课桌钥匙丢了。
她翻遍校服口袋和书包,死活找不到那枚小钥匙的影子。
“恭喜你中招。”刘维维说,“我上周才丢了钥匙,现在轮到你了。”
苏起抓着课桌盖用力掀了一下,掀不开:“没钥匙怎么弄开呀?”
“等哪个男生回来了帮你掀吧。”
教室里学生寥寥无几,不是去吃饭就是去打篮球了。苏起正费力捣鼓着。梁水从教室外经过,他平时从食堂回来是不走这边楼梯的。
他特意往里头看了一眼,苏起见到他,愣了愣,移开了眼神去。
梁水走进来,看了眼她的桌子,说:“钥匙丢了?”
苏起点头:“嗯。”
梁水说:“你起来。”
苏起于是从座位上起来。
梁水站在她课桌前,一脚踩在底踏板上,双手抓住课桌盖子,看苏起:“我弄开了。”
“嗯。”
“后退一点儿。”
苏起照做。
梁水双手用力一掀,“砰”的炸裂声,钉在课桌上的搭扣和钉子崩裂开,课桌被掀开了。
盖子是掀开了,但搭扣的另一半还牢牢定在桌壁上。梁水表情很差,徒手揪住搭扣和锁,竟生生用力一扯。苏起看着都手疼。
钉着底扣的四枚钉子松了一点,但没有脱落。
苏起忙拦道:“你别——”
他跟自己赌气,抓着铁扣再度发力一扯,这下底扣和钉子全被扯了出来。
他的手顿时通红,食指都蹭破皮了,挂着血丝。
苏起不吭声,闭了嘴。
梁水把废弃的锁放在手心,另一手清理着桌上的碎木屑,匆匆瞥她一眼,极低地问:“还生气么?”
苏起摇了摇头。
梁水面色缓和了半点,看下四周,说:“你跟我出来一下。”
苏起跟他出去。
两人站在栏杆边,苏起垂眸看楼下的小花园。刚下过雨,竹子铁树都焕然一新。只是已近黄昏,天色略暗沉了。
梁水观察了她一会儿,深吸了口气,说:“七七,我真不是故意松手的。”
“我知道。当时我身后有人。”苏起抬头,微笑道,“水砸,我没生你的气。真的。你也别再跟我道歉啦,你没有错。”
她望着他,眼睛清澈,仿佛被刚才的暴雨冲洗过。
梁水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不对,一口气仍是憋在胸口。
梁水将手搭在栏杆上,捂了一下眼睛。
好像有哪儿不太一样,可他想不明白——
如果是以前,像曾经的打打闹闹发脾气,他会嘻嘻哈哈逗她两下,就好了。
但这次不知为何,他没了那份轻松的心情。或许怪这该死的下雨天。他的心布满阴云,潮湿而又沉闷。
一见到她,他心里就格外难受,难受得他无法像以往那样轻松地去哄她消气。
他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了。
他心里憋闷地慌,忽说:“我保证,以后绝对不让任何人欺负你。”
这话出口,苏起心头一震,又忽然间释然。
是啊,他是水砸啊。
从小到大他一直都在保护她啊。
就像刚才,他也尽力了,甚至做得很好了。
而她呢,因喜欢而不客观,因不客观而误会,差点儿蒙蔽。
她不喜欢总和他生闷气,她更喜欢曾经快乐大方的七七。
她站在雨后清新的空气里,忽然醒悟,她的喜欢很自私,把他们之间的相处弄得无限复杂。
一缕稀薄的阳光从云层的缝隙里漏出来,灿灿地在教学楼上画了条金线。
苏起大方落落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水砸,真的没事了。我们和好吧。”
她冲他笑了。真心的。
她还是想和水砸做朋友的,从小到大到以后,到一辈子,很好很好最好最好的朋友。
嗯,我以后不想喜欢你了。
这样就能回到从前了吧。
46、chapter 16-1
chapter 16-1 我的声音, 你会听到(1)
玫瑰花,丘比特, 一箭穿心, 小天使, i love u……苏起随手翻着货架上的十字绣图案。
最近年级里很流行这个,她陪林声来挑。
离下午上课还有段时间,精品店里不少女生来往穿梭。
苏起拿起两个小屁孩亲嘴的图案:“这个?”
林声立即摆手,都结巴了:“哎呀太,太,太不行了。”
苏起哈哈大笑,又找了个英文字母“love u”,字母上勾着花边绿叶:“这个总行了吧?”
林声捧着看了一会儿,仍是觉得太露,说:“先留着,我再找找看有没有更好的。”
苏起不管她了,转身去看明星贴纸货架。最近店里新上了一批刘亦菲的贴纸, 有很多《仙剑奇侠传》和《神雕侠侣》的造型,真好看呀, 跟仙女儿一样。
但她只看不买,她得留着钱买漂亮本子,店里各种本子设计赏心悦目,害她总是忍不住掏钱,弄得荷包空空。可给王衣衣写信哪里需要那么多纸呢,买了还来不及用, 下一批漂亮本子又上市了。
苏起又看中了两个,在理智和情感中挣扎之时,林声唤她:“七七,我选好了。”
她选了个很简单的图案,白底红心,绣好之后可以做钥匙扣。
苏起觉得大方简洁,表白正好。
但林声还是拿了刚才苏起选的那个。
“你买两个干什么?”
“这个绣了送给你呀,你喜欢吗?”
“不用啦。”苏起拦住她,“我有足球小将和犬夜叉的钥匙扣呢。”
“好吧。”林声说,“你不买吗?你也可以绣了表白呀?”
苏起想了一秒,说:“我决定不喜欢他了。”
“啊?为什么?”
她耸耸肩,无所谓的样子:“他不喜欢我呀。”
“好吧。你别难过。”
“我现在不难过了。”苏起说。
“可是,喜欢不喜欢,是可以决定的?”
“不能。”苏起又想了想,说,“好吧。我理智上不喜欢了,可情感上,”她耸耸肩,承认了,“还是喜欢的。但我可以让自己不去想这件事。我现在有好多别的事情可以做呀,伽利略牛顿孟德尔门捷列夫就够我想的了。反正,以后总有一天,会慢慢放下的。”
林声感叹:“我好佩服你。”
“啊?为什么?”
“我不行。我脑子里会总想。”
“主要是每天都要面对他,太影响了。”
“那也是。”
林声去结账,苏起跑去那两个本子面前继续纠结,旁边两个女生小声说着话,
“哇,刚那个就是林声,真的好漂亮哦。”
“漂亮有什么用,听说思想很肮脏,有人看见她在画室画的画,女的衣服都只穿半截,很下流。”
“我也听说她不检点,跟人开过房呢——”
“再乱说我就撕烂你们的嘴巴。”苏起冷不丁道。
那两个女生惊讶地看过来,见苏起表情很凶,以为她是太妹,没吭声。
苏起拿起本子要走,还不解气,道:“说人坏话的丑八怪!”
高中真烦。她想。总是有小圈子抱团讲别人坏话。
……
一中门口,离上课还有段时间。学生们三三两两或在校外店铺流连,或正往校园里走。
校外沿着院墙一排枫树,树下是学校的自行车停放处。
梁水坐在车上,单脚蹬地,另一脚踩着踏板,无意识地拿钥匙一下下地敲着车龙头。
咚——咚——咚——
他不知在想什么,眼神放空,只是拿钥匙敲着铁皮。
咚——咚——咚——
路子灏抓脑袋:“水砸,我买个木鱼给你?”
“……”梁水回过神来,不敲了,把钥匙塞进兜里。
他表现得太过安静,居然没回怼,路子灏瞧出端倪:“你有心事?”
李枫然正坐在车上看琴谱,抬起头来。
梁水稍微调整了下坐姿,张口:“我问你们——”
两个朋友看着他。
“……”梁水说,“没什么。”
李枫然低下头继续看琴谱,路子灏很惊悚:“你不是我认识的水砸。”他抓住他的肩膀摇晃:“你到底是谁!”
梁水拨开他,叹了口气,抓抓脑袋,一咬牙,忽问:“怎么才叫喜欢一个人?”
李枫然抬起头来。
路子灏叫:“你喜欢谁了?!”
“没有!”梁水条件反射地说,“我只是……”他眼神躲闪,又掏出钥匙敲车龙头了,“好奇。随口一说。”
这一问,两人都沉默了少许。路子灏摊手,表示无力解决。
秋风吹着梧桐树枫树窸窸窣窣,三个少年坐在单车上相对无言。
李枫然忽说:“一见到她就很开心,见不到她的时候总是想见到,应该就是喜欢吧。”
梁水不同意,皱了眉:“可好朋友之间也会这样。”
“不一样。”李枫然说,“好朋友只会在见到的时候很开心,不会在见不到的时候总想见。”
路子灏赞同:“比方说我跟你,水砸,我要是一两天不见你呢,我不会想你。”
梁水歪头思忖半刻,又挪了下坐姿,很困惑地继续求解:“那你说的想,又是哪种想呢?”
“就是别人不提,周围都是陌生人,没有任何人提起,你都会忽然想起她。喜欢的话,想见面会想得心会疼。”李枫然说,“她开心,你跟着开心;她难过,你跟着心疼。喜欢,会疼。”
梁水怔了怔,不说话了,蹙着眉不知在想什么。眼前忽然浮现那天在操场上的情形,那一刻的感觉此刻还很清晰。
喜欢,会疼?
所以他帮助林声帮助其他朋友的时候,只是关心,并不会疼。
李枫然看了他一会儿,低下头继续看琴谱,却一时忘了自己看到哪儿了。仿佛谱子已经乱了,接不上了。
三人又陷入沉默。
这时,几个学生经过,笑嘻嘻地喊了声:“路小号!”
路子灏匆匆瞥他们一眼,表情尴尬而羞辱。
那几人还在笑呢,一撞见梁水冷飕飕的眼神,收了笑跑了。
梁水不爽地问:“他们给你起外号?”
路子灏苦恼道:“何止啊,他们还……”
“还什么?”
路子灏手指抠着座板,抠了好一会儿:“说我喜欢男生。搞得郑云帆都跟我疏远了。”郑云帆是住在坡下,经常跟他一起搭公交上下学的同桌。
他难过道:“要是我长高一点,壮一点就好了。我现在跟七七一样瘦。我好讨厌我的娃娃脸,秀气得跟女生一样。”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梁水皱眉道,“那么多矮子,胖子,笨蛋,长得不好看的,就活该被取外号被笑话吗?”
路子灏不吭声。
李枫然则轻声问:“那你是喜欢男生还是女生?”
路子灏目露迷茫,说:“我不知道啊。很多人都早恋暗恋,但我谁都不喜欢。我怕被人笑,所以在班上都不跟女生讲话,我觉得跟男生玩自在点儿。”
梁水说:“你喜欢男的,女的,不男不女的,都不关其他任何人的屁事!”
路子灏正要说什么,见苏起和林声站在一旁,一瞬不眨看着他。不知她俩什么时候过来的。
“路造,有人欺负你?”苏起走上台阶,生气地问,“你告诉我是谁!”
路子灏忙说:“也没有欺负,就是说些闲话,很烦。他们觉得是开玩笑,但一点都不好笑。”
苏起皱了眉,正要说什么,梁水忽然打断,转移了话题,问林声:“你们买的什么?磨蹭那么久。”
苏起一愣,却见路子灏神色松缓下去,霎时明白了梁水的用意。
林声说:“十字绣。路造你要不要,我绣一个送给你。你可以说,是女生送给你的。”
路子灏说:“好啊。”
梁水看苏起,稳住心虚,说:“你也给我绣一个。”
苏起别开眼神:“我没买。”
梁水说:“那我买了你给我绣一个,我刚好差一个钥匙扣。”
苏起还是那句话:“我不。”
梁水纳闷了:“为什么?”
苏起反问:“什么为什么?我为什么要给你绣?”
梁水被问住了。
是啊,为什么?从小到大,他们从来都是互相提要求,毫不避讳,对方都会嘴上说几句抱怨几句然后就去做了。但这次不一样,他感觉到苏起是真的不想做。
还是因为张余果那件事吗,他以为跟她解释清楚了,她也消气了。
他于是采取他最常用的手法:“我请你喝可乐,这总行了吧?”
可苏起不为所动:“你让声声弄吧,我不会。”说着就往校门口走了。
梁水目光追着她的背影,一时竟有些懵。
路子灏拍拍他的肩膀,说:“算了,你想要的话,我给你绣一个吧。”
梁水:“……”
……
下午第一节是语文课,也不知道谁设计的课表。
秋困时节,下午上语文课,不是摆明了叫人打瞌睡吗。
苏起撑着重重的脑袋,瞥一眼身边的刘维维,她坐得很端正,精神抖擞地看着讲台和黑板——手藏在桌下绣十字绣。
学生时代真神奇啊,干什么都有精神,唯独听课叫人昏昏欲睡。
刘维维手上拿着一根小小的针,引着彩色的线在绣布上穿梭,来回几下就出来花纹了。
苏起忽然想起了梁水。不知为何,理智上想友好大方,情绪上却做不到。
想到这儿,她又觉得梁水可怜,无辜被她撒气。他明明什么都不知道。
回到之前的状态,哪有一瞬间就能达成?
哎,只能慢慢来吧。
她深深叹了口气,蔫蔫儿地趴在课桌上,转头看见窗外的蓝天上似乎有风筝在飞。
她真想变成一只风筝,飞到很高很高的天空,将所有的烦恼都抛在地下。
但她只是看了十几秒,便收回心思认真听课了。
风筝飞再高,线仍拉在地面不是么。
语文老师在讲《故都的秋》:“这呢,是北京的秋天。现在,我们云西的秋天也到了,不知道大家有没有注意观察……”
教室里安安静静。
老师看着讲台下的学生们,仿佛能看见他们各自的神思变成一团气体在脑袋上方飘荡,所有人表情呆滞、困倦、游离。
老师将课本放在讲台上,笑起来:“要不,我先给大家睡上两分钟?”
这下,教室里醒了一半。
后排有学生叫道:“两分钟太短啦。”
“你们中午不睡午觉吗?啊?都在这儿打瞌睡,”老师很遗憾,“《故都的秋》,多美的一篇课文啊,好的文章是财富啊同学们,一个个不知道珍惜,不好好欣赏。你们学会了语文,将来在生活里遇到类似的体验,才会有更深的感悟。”
又有学生叫道:“老师,我们想出去看云西的秋。课本上写的,要出去体验了才能感受!”
这一通现学现用的歪理引得课堂上哈哈大笑。
老师居然没生气,翻着教案想了一下,说:“那这样,今天这节课你们全部跟我好好上课,好好听讲。后天上午两节连课,我带你们去找秋天,放风筝。”
这话一出,整个班的人都醒了,大叫起来:“好!”
“我有条件!”老师抬手示意安静,但大家一时安静不下来,老师提高音量,“回来之后,都给我写一篇作文《云西的秋》!”
“好!!!!”
第二天中午,苏起找程英英拿了二十块钱。她刚把自行车推出门,就见隔壁梁水单手推着自行车出来。
两人对视一眼,不尴不尬的。
她有些奇怪他为什么这么早出门,但她没问。
倒是梁水问了句:“去干什么?”
苏起骑上自行车,脚一蹬:“买风筝。”
梁水也跨上自行车,追上她一起去。
苏起骑上堤坝,一扭头见梁水单手扶着车龙头,跟她并驾齐驱。
她起先骑得不快,他也不快,慢悠悠跟着她晃;后来她加速了,他也跟着加速,影子一样随在她身旁。
她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他神色从容,被阳光照得微眯着眼。秋风吹起他的额发,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从眉骨到鼻梁的弧线仿佛水墨勾勒出来似的。很青春,很稚嫩,又有一丝萌芽的成熟。
苏起收回目光,继续前行。
“你还在生气吗?”梁水忽然问。
苏起立刻道:“没啊,生什么气?”
她目光坦然。
梁水一时不知怎么回答。
就是在那一刻,看着苏起黑白分明的清澈的眼睛,梁水发现有什么东西变化了,或许是他们长大了。
因为长大,所以开始撒谎了。
他忽然很怀念小时候的苏起,那个时候他要是惹了她,她要么哇哇大叫,要么嗷嗷挥拳,愤怒控诉,倒豆子一样噼里啪啦表达不满。
不像现在,很平静地说没事。
梁水有些无力,漫不经心跟着她的速度踩着单车,想了好一会儿,最终说:“我还是觉得你怪怪的。”
苏起翻白眼:“你才怪怪的。”
骑到下坡路段,梁水不踩踏板了,稍稍捏紧了刹车,说:“你现在有秘密了,我不知道。”
“哈!”苏起得意地笑起来,“我早就说过吧,迟早一天,我会有你不知道的秘密!”
她这爽朗大方的样子,又似回到从前了。
梁水被她感染,稍觉轻松地笑了一下,说:“那是什么?”
“你觉得我会告诉你?”苏起眉毛挑得老高,似乎觉得逗他很好玩。
梁水不屑:“看来得我亲自来挖。”
苏起笑容收了一丝,说:“你挖不到了,因为这个秘密快要消失了。”
她说着,松了刹车,风一样冲下坡去。
梁水看她一眼,也跟着冲了下去。
风吹着坡道两旁泛黄的梧桐树,阳光轻薄,落叶窸窣。
苏起迎着风,畅快地蹬了一会儿自行车,发现梁水又跟上来了。这下,她狐疑看他:“你总跟着我干什么?”
梁水好笑:“我也买风筝啊。”
“啊?”
“语文老师跟数学老师换课了,后天上午跟你们班一起去放风筝。”
他们两个班是同一个语文老师。
苏起没有开心,也没有不开心,从容地接受了事实。
和诚中学的精品店里有风筝,两人停了车,前后脚进店。
一面墙上挂满了风筝,各种造型,各种材质。梁水心思本就不在风筝上,匆匆扫一眼,随便挑了个孙悟空,又轻又薄,老板说十五块一个。梁水给了钱,十几秒钟就完成了交易。
苏起好奇地摸了摸,那风筝薄薄一层塑料,上头涂着美猴王,套着竹竿骨架,下边挂一条长长的黄色尾巴,她说:“你这风筝太薄了,风一吹就要撕破。”
梁水说:“你懂什么,越轻越薄的风筝,飞得越高。”
苏起才不信他,她要选漂亮的。
她伸着脖子望半天,看见了美少女战士。那风筝漂亮极了,美少女战士的黄色长发和修长的大腿随风飘扬,骨架也厚实,拿在手里沉甸甸的。
苏起一眼看中了它。
老板说要三十块钱。
苏起只带了二十块,于是凑到柜台边,小声跟老板砍价:“老板,便宜点吧。二十块钱好不好?我只带了这么多钱。”
老板摇头:“小姑娘,你选的这个风筝是进价最高的。你看这里写的什么?”他指着墙上的“谢绝还价”,道,“我们店里的东西都是明码标价,一分钱都不少的。”
苏起拿着那只风筝,有些不舍;一面纠结要不要回家找妈妈要钱,一面又觉得,就放一次呢,三十块钱太不值了。
她还不肯放弃,冲老板咧嘴笑:“好不好嘛,便宜点卖给我呗,以后我买文具都来你这里好不好?”
“小姑娘啊,你这是为难我——”
老板抬头看她,忽见梁水在她身后,冲他做了个手势。
老板明白了,说:“行吧。看你可爱,这也是最后一个,就便宜卖了。”
“谢谢老板!”苏起兴奋地跳起来,赶忙付了二十块钱,“我下次买本子也来你这买。”
她抱着风筝乐颠颠跑出门去。
梁水落在后边,一手拎着孙悟空,一手递给老板十块钱,跟着她出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语文老师:今天呢,我们要讲的课文是《故都的秋》。
梁水:老师,听说您要带13班去放风筝?要一视同仁啊!
全班同学:就是。放风筝放风筝!
语文老师:你们这些孩子。知不知道带出去两节课我得申请啊,分头搞个两次学校不会同意的。
梁水:您跟数学老师换个课,两个班一起去呗!
47、chapter 16-2
chapter 16-2 我的声音, 你会听到(2)
做完课间操,全校学生们散开队伍, 回教室准备上课。
高一(13)班和(10)班的学生们快速从风筝堆里捡起各自的风筝, 排队站好, 去上校外语文课——《云西的秋》。
在周围同学羡慕的目光里,两个班列队跟着语文老师出发了。
(10)班的队伍走在前边,苏起一抬眼就能看见梁水,他的美猴王风筝挂在背上,黄色的长尾巴随风飞扬。
苏起移开眼神,在秋风中深吸了一口气。秋天的早晨,空气沁凉,她专心观察着一路的风景,思考着如何写作文《云西的秋》。
出了校门,沿着学校东边的小山坡往东依山上走。
正值秋季,山上树木开始变色了。黄的,红的, 橙的,绿的, 交融点缀,苏起心叹,大自然果然奇妙,哪怕最好的画家面对此番山色,都得费上一番心力吧。
翻过几条山路,到了后山, 视野突然开阔起来——(10)班的同学们不知看见了什么,全叫着往前涌去。
那是东依山上的一处石头凭栏。
栏外,长江蜿蜒而过,在东依山处环抱出一块滩涂,正好形成了长江在云西市的一处巨大拐角。
天地之间,山高水阔,近处滩涂显露,芦苇依依,青的黄的野草遍布荒野,和江水融为一体。远眺而去,长江如练,江心似有绿洲,江的那一边更远处似仍有滩涂,却已分辨不清,消失在茫茫水天相接处。
“哇!”学生们叫道,“这就是云西的秋天!”
“我爱云西的秋!”
“比书上写的北京的秋天还要美!”
语文老师淡笑:“对啊,最美还是故乡的秋。”
苏起趴在栏杆边看风景,听到这话有些纳闷——老师去北京看过秋天吗,怎么能拿北京和云西比呢。
虽然此刻江水共蓝天,芦苇草绵延,但天地之大,山外有山,世上一定有比家乡更美的风景啊。
云西只是个小地方而已呢。
她还在想着,同学们已雀跃不已,手中扬着风筝,沿着山脊上的石头阶梯跑下山,朝江水滩涂而去。蓝白色的校服和五彩的风筝连成一条蜿蜒的长龙,爬满了青黄相间的山脊。
天地开阔,苏起心情也爽朗起来,挥舞着风筝,小跳跃地下阶梯。她脚步轻快,一下冲出好多步。她跑得恣意忘形,转过一道弯,哗啦啦往前冲,却猛地发现梁水走过阶梯拐角处时突然停下来,驻足远眺江景。
苏起一个没刹住车,撞去他身上。梁水始料未及,晃荡两下往前倾,下头是布满灌木丛的陡峭山坡。
苏起大惊,慌忙一手抓住他后背的校服,一手搂住他的腰,用力把他勾回来。
她吓得一身冷汗,松了手:“吓死我了妈呀!”
梁水站稳了,回头看她,微皱着眉,说:“你要谋杀我?”
“对啊。”苏起说着,做了一个要推他的手势。
不想梁水眉梢一挑,抓住她手腕用力往外一推,苏起只觉自己像只轻飘飘的风筝一样被他挥了出去,上半边身子已悬出台阶外。底下是陡坡,她本能惊慌之际,梁水用力一拉,又将她扯了回来。她条件反射地慌忙抓紧了他的腰。
他唇角弯了起来,一副恶作剧抑或是报复得逞的样子。
不知为何,他心情格外舒畅,甚至夹杂着一丝说不清的喜悦。
苏起气得用力推打了他一下。他笑得眉眼舒展,心情很不错,踏着轻快的脚步下台阶去了。仿佛一下回到了年少打闹的时候。苏起还不甘心,又在他背后捶了他一下。
他肩膀松松地晃了晃,自得地往下走。
队伍越往下走,越分散——总有学生一群一群在路上流连。
苏起和梁水一路下了山,走过一片荒草地,芦苇花开如雪,随风轻飞。不远处江水青蓝,迎风起碧波。
先到的同学等着后来的同学和老师,无事可做,童心忽起,玩起了老鹰捉小鸡。
梁水班上一个同学喊:“梁水,来玩啊。”
梁水折腾着他的孙悟空,不太感兴趣,苏起却放下美少女,兴奋地跑去,自告奋勇:“我要当老鹰!”
其他同学们都想当被抓的人,自然乐得其所,原本的“老鹰”愉快地让出位置。
苏起卷起校服袖子,一副要干大事的模样,从地上捡起几块石子;却见梁水走来,站在原本的“母鸡”前边,看她一眼,似笑非笑的,也卷起了袖子要干大事儿。
“……”苏起揪了眉毛,正犹豫着。
梁水已伸开手臂,挑衅地说:“今天你一只小鸡也抓不到。”
这话一出,苏起像被逆着薅了毛儿的猫,斗战心起,石子在手中抛了两下,弯腰往母鸡和小鸡们的腿下一扔,石子从少年们的腿下滚过。
苏起说:“小鸡小鸡吃饱没有?”
梁水身后的小鸡们大叫:“没有!“
苏起又扔了一颗石头,问:“小鸡小鸡吃饱没有?”
“还是没有!”
“小鸡小鸡吃饱没有?”
“吃饱啦!”
话音一落,苏起拔腿奔去抓小鸡,可梁水比她更快,飞速一大步挡她身前拦住去路。苏起立刻调转方向,逆向进攻,梁水行动敏捷,紧贴着她飞驰,再度拦住她的身子。
小鸡同学们哈哈笑着,尖叫着,扯着前边人的校服,拉成一长串大尾巴,在梁水身后摆来摆去。
掉头转尾,往复两次,苏起被梁水封堵得严严实实,她往左,他就往左;她往右,他就往右;不管她跑到哪里,他都张着手臂拿自己的胸膛把她堵得进无可进。她好几次上手用力推也推不开;她跑得气喘吁吁,气急败坏;他轻松从容,笑个不停。
这哪里是老鹰抓小鸡,简直是公鸡戏小鸟儿。
她可不就是一只小鸟儿么,在他怀里瞎扑腾,撞得他心思紊乱,扑得他心里开了花儿。
终于,苏起改变战略,朝一个方向穷追猛赶。小鸡们尖叫着围在梁水后边转大圈。
梁水虽跑得比苏起快,可架不住身后一帮人死死拖着拽着,苏起朝一个方向猛追了两三圈,小鸡跑得越来越快,突然,尾巴上的小鸡跟不上,拉不住了,断开了手——三只小鸡落单了。
苏起兴奋地扒拉开梁水的手臂就去追,不想梁水忽然伸手勾住她的腰肢,女孩的腰细细软软的,他控制住她简直轻而易举,只差没将她单手抱起。
苏起猛地撞进他怀里,额头磕在他的下巴上,听见他的喘气声落在耳边,羽毛一样发痒。连风声都似乎静了一瞬。
三只小鸡已迅速回归队伍,小鸡们哈哈大笑起来。
苏起气得大叫,打他的手臂:“你赖皮!”
梁水笑得眼睛都弯了,松了她,道:“行行行,下次不碰你了。”
正说着,老师和其他同学陆陆续续都来了,苏起拉开距离,不玩了,小鸡们也都散开。
梁水走到一旁捡起自己的风筝,觉得心跳得有点儿快。
这点儿运动量,不至于啊。
想想刚才她抵在他怀里跑来转去,急得小脸通红,却死活绕不开他的模样,不知怎的,心情莫名愉悦,仿佛能飞上天。
他都没意识到自己笑了一下,开始拉起风筝线。
同学们聚在一起,老师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又规定了集合时间后,大家分散开去放风筝了。
苏起把她的美少女放起来,风筝迎风飞舞,飞到四五米高,却忽然坠落。她屡次尝试,拉着风筝线不断往上扬,想迎风而起,可美少女总是在半空中打旋儿栽跟头。
抬头一看,梁水的美猴王已轻飘飘飞到高空,在蓝天下潇洒恣意地飞翔,长尾巴直转悠。
苏起羡慕地看了几眼,梁水扭头看她,笑道:“我说了吧,你那风筝就是个空架子。”
苏起不信邪,她觉得是她站的位置不好。
刘维维的风筝也放不起来,她说:“苏起,我们往江边走一点儿吧,那里风大。”
苏起于是跟着刘维维往江边走,她们绕过芦苇地,走到滩涂边,重新起放。
江风汹涌,刘维维试了几下,风筝很快起飞。她兴奋大叫:“果然是风的原因!”
秋风涌动,扯着她的风筝直上高空,刘维维拉着风筝线,快乐地随风跑远。
湛蓝的天空中,几十只五颜六色的风筝在盘旋。
苏起艳羡不已,可她试了好几次,风筝还是飞不高。滩涂上的风虽大,但总是把她的风筝刮到半空又烖落下来。
或许因为风还不够大,苏起这么想着,不经意朝江边湿地靠近。
江风夹着湿润的泥土气息吹来,苏起拉着线,扬起风筝,正好一阵风来,风筝迎风而起。
苏起激动而小心地拉线,一松一拉,风筝乘着风慢慢飞起来了,越飞越高,她刚兴奋一秒,手上的风筝线忽然松了一丝力,她害怕它又掉下来,慌忙往滩涂深处跑。
她望着空中的风筝,丝毫没注意脚下的泥巴开始变软。风筝越飞越高,她越跑越快,忽然脚下猛地一陷。
一低头,两只脚已没入泥泞,顷刻间脚踝都看不见了。
苏起想走出去,可这一抬脚,两条腿迅速下陷,整个人如在沼泽中下沉,淤泥瞬间淹没到小腿肚。
苏起骤然想起书上沼泽丹顶鹤女孩的故事,吓得尖叫起来:“维维!老师!”
不远处芦苇花飞,依稀能见到那一头同学们跳着跑着,风筝飞着,没人往她这边看,也没人听见她的呼喊——风声太大,将她的叫声淹没殆尽。
苏起跪在泥地里,拼命想往边上爬,可她的腿仿佛被水泥浇灌,根本拔不出来,反而这一挣扎,淤泥迅速吞没她的膝盖。
她吓得不敢动了,一动不敢动了,可不动也没用,身体仍在缓缓下沉。
“老师!维维!救我!”苏起惊恐至极,大哭起来。她拼命喊叫,可没人听到她的声音。她离他们太远了,大家都望着天上的风筝,没人注意到她落单。
她的美少女也早已不知飞到何处。
“救我呀!”她越来越害怕,跪在泥地里嚎哭不止,“妈妈!老师!”
淤泥一点点淹没膝盖,她心头的恐惧成百上千倍地放大。完了。她要完了。
“苏七七!”突然,远处有人奋力朝她飞奔而来。
苏起满眼泪水,大哭:“水砸——水砸——”
梁水冲到泥地边,朝她伸手,苏起几乎是同一时刻也奋力朝他伸出手去。
梁水一下抓住她的手腕,一只脚在地上用力一蹬,使劲全身力气将她提了出来。苏起只觉自己像一根种在地里的萝卜,被人连根拔起。她的双腿从粘稠的泥地里艰难拔出。梁水一只脚已陷入泥泞,但他迅速换脚后退,连连后退几步将苏起从泥地里连滚带爬地扯了出来。
梁水用力过大,猛地摔倒在地,苏起扑倒在他身上,惊魂未定。
她抱着他的腰,懵懵地发现自己安全了,眼泪愈发哗哗地往外流:“水砸——”
梁水吓得脸都白了,满腔的惊恐转为怒气,吼道:“你一个人跑这里来干什么,啊?!你是猪吗!大家都在那边,你跑这儿干什么?!你脑子里是水吗!”
苏起张了张口,一句话说不出来,只是后怕地掉眼泪。
梁水本来一肚子火气,一见她那样子,又嗖地灭了个干净,闭紧嘴巴,不说她了。
她手上校服上全是泥巴,尤其膝盖以下,裤腿成了泥塑。鞋子也掉了,脚丫子黑黢黢的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她站在秋风里,低头抹眼泪。
梁水一把打开她的手:“手脏死了。别揉眼睛!”
苏起抬眼看他,泪汪汪的:“那怎么办呀?”
梁水板着脸,抓了抓头发,说:“我带你去那头江边洗一下。”
不远处有一堆乱石,江水翻涌。
苏起点点头,跟着他走。她脚上没了鞋子,走在泥巴地上还好,一上礁石,就疼得放慢了脚步。
梁水一声不吭,忽然回身,单手搂住她的腰将她抱了起来。
苏起条件反射地箍住他的身子,被他夹抱着前行。他快速走到江边,将她放到一块大石头上。她裤筒都是脏的,不敢蹲下,人也呆呆的没有反应,着实被吓蒙了。
梁水蹲在她身旁,牵住她的手,把她轻轻拉得弯下腰,将她的小手和袖子浸在清凉的江水里洗。
她手指上,指甲里都是泥巴。
梁水低着头,给她揉着搓着,女孩的手又细又软,像小孩子的手。他刚才还有些焦躁的心又莫名平静了下去。
洗着洗着,吧嗒,吧嗒,几滴眼泪掉在梁水手背上。
他仰起头看她,她嘴巴瘪成一条线,睫毛湿漉漉的,他轻轻一叹:“我刚又不是真的想凶你,这有什么好哭的?”
她哽咽:“不是你。”
他明白了,又说:“已经没事了。别怕了啊。”
他在江水中摸了摸她的手指,说:“我小时候就说吧,你是个好哭鬼,你还不承认。”
吧嗒,吧嗒,吧嗒,吧嗒。
她不做声,眼泪掉得更凶。
“……”梁水拿她没办法,叹,“好好好,你不是你不是。我不说了总行了吧,别哭了啊。”
他把她的手和袖子洗干净了,轻轻托一托她的手,她站了起身。梁水仍蹲在一旁,抓住她的小腿往更低矮的石头上轻推一把。
苏起乖乖站过去。
江水翻涌,冲洗着她的裤腿。
苏起呆站在石头上,梁水蹲在她脚边,一手紧抓着她的一只脚踝,生怕她被江水冲走似的,另一手往她裤子上泼着江水,给她洗裤腿。
她的裤子内侧、小腿上的泥巴太厚,跟涂的浆糊一样。他很认真,很耐心,一遍遍拿手搓着揉着。
污泥顺着涌动的江水慢慢散开,起先她的周围全是泥水,渐渐,淡了。污迹泥块越来越少,他仍是一丝不苟,把她腿上的泥点小斑都抠得干干净净。
苏起低着头,看着蹲在脚边的梁水,看江风吹着他的黑色短发,她忽然就不哭了,慢慢止了眼泪。
抬起头,天地辽阔,风筝飞舞。
洗完了,他叫她坐在石头上,把她的脚丫子也洗干净了,洗得白白嫩嫩的。她还是有些怔愣迟钝,没什么反应,乖乖任他处置。
最后,梁水又把她的裤腿用力拧干了几道。
他忙活了一个小时,天上的风筝越来越少,要回校了。
梁水拧着她裤腿上的水滴,抬头看她,见她小脸还是懵懵的,问:“好了吗?”
苏起机械地点点头,抹了下脸上风干的泪痕。
梁水把她的裤腿抻了一下,弄平整,说:“行了。”
苏起转身走,梁水却一下抓住她的脚踝。
她低头,梁水已脱下自己的鞋子,握住她的脚一提,苏起没站稳,慌忙将双手摁在他肩膀上,下一秒,他已将她的脚塞进了鞋子,又给她穿好了第二只鞋。
他这才站起来,说:“走吧。”
苏起不吭声,小心踩着凌乱的石头前行。他的鞋子像条船一样大,晃悠悠的,鞋子里很温暖,还有他的体温。
她嘀咕:“你怎么知道我掉进泥巴里了?”
梁水没答话。
他不好说,他一直都在看她的风筝,直到她的风筝忽然断了线飞远,他才好奇地过来找她。
他光脚踩在碎石上走了,苏起想,他的脚心很疼吧。
她默默跟着他,走过碎石,滩涂,草地,回到集合地。同学们都很开心,拿着风筝热情讨论着,没人注意到梁水没穿鞋,也没人注意到苏起的裤子全湿了。
只有张余果往这边看了眼。
语文老师点了人数,带大家往回走。
苏起穿着大了好几码的鞋子,走在碎石子遍地的山路台阶上,前头不远处,梁水插着兜,光着脚,淡定地爬着台阶,毫无所谓的样子。
哦,他的风筝早就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
他的裤腿也湿了,有只裤腿后跟上沾了厚厚的泥,但他忘了洗。
光着脚的梁水走路也仍是平时那副散漫松垮的样子。
她的心突然温柔地放松了下去,像被秋风中的芦苇花拂过一样。
水砸真好,和他做朋友真好。
她想她还是会喜欢水砸的,像小时候一样喜欢他,一辈子。
48、chapter 16-3
chapter 16-3 我的声音, 你会听到(3)
“唧啾啾啾,懒虫起床!懒虫起床!”
梁水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 “啪”地摁停了床头的孙悟空闹钟。他保持着摁闹钟的姿势, 呼吸急促而凌乱, 脸埋在枕头里,好半天没有动静。露出的半截脸颊通红,红到了耳朵根。
“嗯——”少年鼻子里呼出沉沉一口气,翻身平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出神。
被闹钟叫醒那一刻狂热的脉搏没有半点平复,此刻一颗心在胸腔里砰砰乱撞,而内裤里的湿热粘稠更是叫他羞耻不已。
“苏落我杯子呢!”苏起的叫声从隔壁传来,梁水猛一个激灵,脸红如血,一扭头将脑袋扎进被子,又烦躁又慌乱又羞愧,无处发泄地在被子里猛蹬了几下腿, 闷哼:“啊——”
他最终还是起了床,红着耳朵, 洗了内裤。
苏起在外头叫:“水砸!你今天怎么慢得跟蜗牛一样?”
梁水拎着单车走出门,余光瞥见她便立刻弹开,他看都不看她一眼,骑上车。
苏起说:“水砸,今天会下雨诶,又冷。我们坐车吧。”
梁水一声不吭把车拎回家去, 仍是不正眼瞧她。
苏起纳闷,问路子灏:“他怎么了?”
路子灏:“没睡醒吧。”
苏起:“哦。”
梁水听见他俩对话,心虚,再出门时,耷拉着眼皮,一副没睡醒的模样。
出了巷子,走上大堤,江风冷冽,吹散了梁水面颊上的热意。
苏起跟路子灏聊着天,像往常一样叽叽喳喳,眉飞色舞的。
他忍不住瞥她一眼,少女的侧脸光洁清秀,小小的弯弯的耳朵如玉琢一般。
梁水心头一磕——梦里他亲过她的嘴唇,她的脸颊,她的耳朵,那柔软滑腻的触感似乎还在唇边,这一想,腹部又是莫名一热。
他做贼般立刻移开眼神,又烦躁又无措,更无辜,怎么会做这种梦?!
真不要脸!
他无意识皱紧眉,难堪极了。
苏起扭头见他这模样,道:“水砸你不舒服吗?”
梁水一愣,匆匆对上她关切的目光,心跳得更加厉害,忙乱移开眼神:“没有。”
苏起凑过来:“可你脸特别红,是不是发烧了?”她碰了下他的脸颊。
女孩的手指冰冰凉凉,他触电般弹开:“别碰我!”
苏起一怔,梁水反应过来,缩了缩脖子,故作嫌弃说:“你手跟冰块一样。”
苏起于是冲自己手心哈了口气,问:“你是不是昨天晚上没睡好?做梦了?”
梁水跟踩了尾巴的猫似的,烦躁道:“你话怎么这么多?!”
苏起冤枉:“我关心你啊。这次是你先发的脾气!”
路子灏哀叹:“怎么又吵起来了?”
苏起:“他一早上就发神经!”
梁水绷着红彤彤的脸,快步走到前头去,边走,又把外套帽子套在头上,低头遮住了侧脸。
苏起只当他没醒发起床气,翻了个白眼。
上了公交车,两人互不搭理,梁水拉着吊环,眼神放空望窗外;苏起抓着扶杆,面无表情鼓着嘴巴。
中途停车,车门打开,冷风涌进来,吹着苏起的长马尾在风中飞扬。梁水看着,忽想起梦中她的长发是散落的。
他又是怔了一怔,猛又抬起头逼自己深呼吸,疯了疯了!
汽车晃荡着到了云西一中。学生们陆续下车,脖子缩进围巾里,迎着寒风往校内走。
苏起从后门跳下车,一个没站稳:“啊!”
正下车的梁水伸手抓住她手腕,将她一提,化解了一次摔倒。
苏起后怕地拍拍胸脯,看向他的眼神亮了一亮,无声地表示感谢。
片刻前的小矛盾便如烟云般消散。
梁水鄙视:“眼睛长了当装饰的,走路不看路?”
苏起吐舌头:“就不看。”
刚进校门,有人从苏起身边跑过,不小心擦了下她的肩。
“对不起。”那人急匆匆道歉,看见苏起的一刻却愣住,脸上一瞬写满惊喜,“是你?你也考来一中了?”
那个是模样清秀的男孩,但苏起对他没有任何印象,眨巴了下眼睛。
梁水也奇怪了。
对方盯着苏起,很激动:“你不记得我了?”
苏起尴尬地摇了摇头。
“我也是实验中学的。打桌球那个,你帮过我啊,你不记得了?”
“啊——”苏起想起来了,“是你呀!你也考来一中了?”
“你想起我来了?”男生开心极了,“我在15班。”15班是重点班,在苏起楼上。
“哇塞,真厉害。我在13班。”
“那隔得太近了。”男生已放慢速度,跟着苏起并肩往教学楼走,“我一直没来得及跟你说谢谢。你太……”他挠了挠头,搜刮半天的形容词,最终羞赧地说,“你太好了。”
“没有啦。只是随手帮个忙。”
“我特别感谢你,真的。”男生说着放下书包,掏出一瓶水晶葡萄汁,说,“送给你喝。”
苏起本想推辞,但他实在太热情,她便愉快接受了。
他开心地背起书包,问:“你叫什么?”
“苏起。”
“苏琪?王字旁?”
“不是,起来的起。”
“哦,苏起。”男孩由衷地夸赞,“名字真特别,真适合你这样的女孩子。对了,我叫欧阳李。”
“哇。我第一次见到复姓的人。你妈妈姓李吗?”
“对啊。”
两人一路聊着走上楼,梁水插着兜跟在身后,时不时打量欧阳李一两眼。但欧阳李没注意到他,目光始终热切地聚焦在苏起脸上。
苏起也没注意到他,她真诚而开心地和她的新朋友交流着,神采奕奕。或许刚在户外吹了冷风,现在进了楼梯间,她整张脸变得红扑扑,眼睛也亮闪闪的。
梁水抿了下唇,眉心不经意蹙起,跟着她走上四层,结果那家伙居然忘了和他打招呼,就跟那个叫欧阳李的人一起走了。
梁水忍了忍,叫她:“苏七七!”
苏起正跟欧阳李讲话到一半,回头:“啊?”
她拿眼神问,有事?
梁水说不出话来,他总不能说你没给我打招呼就走了,憋了两秒,说:“你头发乱了。”
“哦。”苏起眯眼一笑,摸摸头发,和欧阳李聊着天走了。
梁水踱步到自己教室门口,再度扭头看了眼她的背影,莫名气不太顺地进了教室。
“烛之武退秦师。晋侯、秦伯围郑,以其无礼于晋,且贰于楚也——”梁水兴致恹恹地翻动着语文课本,无心背诵。
像是过了漫长的一天,早自习下课铃终于响了。同学们有的从课桌里翻出从校外带进来的早餐,有的去食堂吃早饭。
梁水和几个同学往食堂走,出了教室后门,大家要走就近的楼道,梁水说想去趟厕所,一行人于是往(13)班那头的楼道走。
经过她们班门口,梁水寻常和朋友聊着天,眼神无意往教室里头瞟,瞥见了苏起。
她将展开的书本反压在桌上,双手端正地放在书上,望着脑袋,认真地背诵课文。她眼睛睁得大大的望着天花板,嘴巴慢慢念诵着,还不时轻轻点几下头,仿佛这样子就能努力挤出课文似的。
梁水正跟朋友讲着话,莫名就扬起一丝笑意,他从一扇又一扇的玻璃窗前走过,直到余光再也看不见她了。
转过楼道时,他又无意透过后门看了眼她的背影,她束着高高的马尾,随着背诵时的摇头晃脑,长发调皮地在她肩上晃来晃去,只一瞬,就不见了。
他心情不错地吃完早饭,去小卖部买了瓶鲜橙多,瓶子在手上抛来抛去,脚步轻快,一步三台阶地上了四楼。
他快步走向13班,胡乱想了个理由——别人给他的鲜橙多,他不想喝,勉强丢给她算了。
这理由真不赖。他挑了下眉梢,正要走进13班,脚步猛地一刹。
欧阳李也在。
他坐在苏起前边的座位上,正给她讲题目。苏起眉心紧蹙,拿笔在稿纸上写写画画,欧阳李也在稿纸上画着,两人的笔尖碰缠在一起。
梁水在门口定了一秒,瞬间拔脚走向后门,脚步却不自觉慢了下去,恐怕也没意识到自己脸上的光芒也暗淡下去。
他从后门进去,走到程勇桌旁,说:“干嘛呢?”
程勇正看漫画书,笑道:“哟,你怎么来了?”
梁水淡笑:“刚好经过。你看什么呢?这么认真。”
程勇说:“我跟你讲,这本漫画特别好看,海贼王,讲的是一个想当海贼……”他滔滔不绝讲起了漫画剧情。梁水听着,嘴角含着礼貌的淡笑,慢慢点头,眼睛一瞬不眨盯着他,仿佛对剧情很感兴趣。
可他余光却不自觉瞥向教室前边的苏起和欧阳李,想听他们讲话。但他听不太清,直到某一刻,苏起“哇”的一声,语气崇拜:“好厉害!”
梁水深吸了一口气,忍在胸腔里。
那头,欧阳李笑起来,低头继续给她演算,苏起也认真趴在一旁,两人的脑袋就差没碰到一起了。
梁水无意识转着手里的鲜橙多,手一松,瓶子差点儿脱手,他猛回神把瓶子抓了回来,程勇笑眯眯看着他,说:“怎么样,剧情很精彩吧!”
梁水点了点头,说:“嗯。很精彩。”
程勇很热情:“要不要我借给你看?”
梁水只好收下,又把手里的鲜橙多递给他,说:“这个送给你喝了。”
“谢了。”
梁水拿着《海贼王》走出门去,隔着窗棱,看了苏起几眼,收回目光。
他回到教室,瘫在座位上,心不在焉地翻了几下漫画书,觉得哪里都不太自在,但又说不清楚到底是哪里。
下午上课到一半,正值深秋,教室窗户紧闭,空气沉闷,叫人昏昏欲睡。他有些打瞌睡,正迷糊着,忽想起昨夜梦里搂着她在被子里翻滚的画面,人又醒了个激灵。梦里的苏七七腰肢细细软软的,和那天他在江边抱她时的感觉一样。
梁水低头捂了下眼,早晨那种羞耻如做贼的心虚感退散下去,此刻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跟旧屋角落扯不干净的蛛丝网似的。
下午的课上完,梁水不想去吃饭,约了几个同学去打球——正好,让他肆意发泄一番。
……
苏起吃完晚饭,和刘维维绕到篮球场散步,就见某个篮球场旁围满了人,女生数量还不少。
苏起以为打比赛呢,挤进去一看,正好看见梁水持球进攻,一个假动作晃过防守队员,背身一转拿球,迎着另一个起跳的防守球员,高高跃起,嚣张地将球砸进篮筐。少年身姿舒展而洒脱,轻松落下,唇角扬起一抹张扬的笑。
场边一片喝彩声。
他又戴上那黑色的发带了,额头饱满,黑发飞扬。
苏起一时目不转睛,蓦地想起了初中时的他。
刘维维杵了杵她肩膀:“哇塞,好帅!”
还看着,梁水方再度发起进攻,男生们涌到这边半场来,苏起正看得眼花缭乱,就见一个男生举着篮球朝这边一抛,可他队友跑位错误,忽然露出空当,那球直直朝苏起砸过来,她愣愣的还没反应,几米开外的梁水冲过来,一手将球打飞出去。
苏起惊魂未定,梁水已刹停在她跟前,他满头汗水,喘着气:“没事吧?”
她赶紧摇了摇头。
梁水跟旁边一个男生说:“你上吧。”就把自己换下来了,再看苏起,说:“你过来。”
“哦。”
她以为他找她帮忙,跟他走到球场边,他却从篮球架下捡起一颗篮球,问:“想学吗?”
苏起眼睛一亮:“现在?”
“嗯。”
“好呀。”
苏起扭头准备找刘维维,梁水说:“我不教你同学。”
苏起:“……哦。”
刘维维在几米开外冲她招招手,示意她要继续看球赛。
梁水带她走到一个空场,把衣服挂在篮球架上。他走到球架下,拍了两下球,说:“拍球这个要用五指发力,就很容易拍起来。”
苏起试着拍了两下,并不太熟练。
梁水说:“体育课多试几下就好了。”
苏起蹦了下:“教投篮吧,我对投篮比较感兴趣!”
梁水本想说学篮球应该从拍球开始,但……算了,她说怎样就怎样吧。正好,他可以演示给她看——
他拍打篮球一两下,举球轻轻一投,篮球轻松入筐,坠落而下;他追上去,揽球入手,跑动着拍打几下,转身又是一个投篮,入筐。他再次接住球,拍打着跑到三分球线上,潇洒一个跳跃投球,再度入筐。
一连串表演行云流水。
苏起看得眼睛亮光闪闪,梁水瞥见她眼神,心情不错地把球捞回来,递给她,说:“你先不用跑,原地试着投几下,找下感觉。可能一开始不会进——”
话音未落,苏起抱起篮球,蹦起来一投,篮球砸进球筐里。
梁水:“……”
苏起开心地跑过去,捡起篮球,跑回罚球线上,又蹦起来一投,入筐。
梁水:“……”
苏起哈哈笑:“也不是很难嘛。”
梁水无语:“这叫新手运气,懂吗?”
苏起哼一声:“这叫我很有天赋。”说着,举球就要投,没想梁水忽然平移到她身前,一抬手将她手里的篮球打掉了。
苏起:“哎呀!”
梁水几步将篮球追回来,拍打两下抛给她,挑着眉梢:“来,投啊。”
苏起不信邪,绕过他就要投篮,他轻松而敏捷地移身到她面前,单手一打,她球又丢了。
梁水这下得意了,笑得露出一口白牙。
苏起叫:“不算。”
梁水拍着球:“怎么不算?谁打球没对手?”说着,把球往她身前一拍。
苏起赶紧把球接住,抱着篮球想了想,往左边挪了几步,梁水站在原地,要笑不笑地看着她,她感觉不对,又往右边挪了几步,梁水还是优哉游哉睨着她,颇有敌动我不动的淡定架势。
往复几次,梁水好笑:“你在跟我表演圆规画圈圈呢?”
话音未落,苏起自认逮住了他注意力松懈的空当,不绕圈进攻,也不迎面冲刺,她直接起跳投篮,篮球顺利从她手中飞跃而出;可没想梁水忽然启动,朝她冲来,迎面高高跃起,竟飞到半空中挥臂将篮球拍飞,人一落地惯性之下直冲她而来。与刚起跳落下的苏起正正撞了个满怀。
他惯性太大,没刹住车,眼见要把她撞倒,他单手搂住她腰,抱着她往前小跑了几步才刹住。
苏起被他揽着连连后退,只觉人被笼着,扑面全是他的气息。好不容易站稳了,心却乱了。
两人都有些懵,立刻互相松开对方,对视一眼,又匆匆移开眼神。
梁水抠了下发带,低声:“你没事吧?”
苏起咚咚点头,眼睛不看他:“啊,球滚到看台那边去了。”
梁水过去找球,苏起忙不迭转身小跑向篮球架,连连拍了拍剧烈起伏的胸口,正大口深呼吸呢,见欧阳李在一旁的田径场上跑步,他刚好跑过来,见了苏起,说他跑完这圈准备回教室学习,要不要他给她讲数学题。
苏起今天下午发了数学卷子,有几个大题错了还没改呢,就说好。
梁水拿着篮球走过来,见欧阳李边跑便跟苏起打招呼:“过会儿见!”
苏起说:“我马上回教室。”
梁水问:“不玩了?”
苏起说:“我要找欧阳改卷子。”
“欧阳?”梁水不爽她对他的称呼。
苏起不解:“对啊,他姓欧阳,你忘了?”
梁水面无表情:“嗯。忘了。名字太难记。”
苏起没听出他说反话,自言自语:“多好记啊这个复姓。”她快速穿上外套,说:“你先玩吧,我回教室啦。”说着也不等他,就跑掉了。
梁水拍了几下篮球,骤然没了兴致。他穿好外套,把球还回去,去食堂吃了晚饭,回教室时从(13)班那道楼梯走,经过她们班,就见欧阳李还在给苏起讲题,两人凑在一起,讨论得很认真的样子。
梁水冷淡地瞥一眼,收回目光,回到自己教室,翻出运动包去隔壁体校训练。
好不容易打了场球,心气儿顺了点儿,现又堵上了。他感觉今天能跑100圈。
背着运动包去冰场的路上,他想了很久,他不喜欢那个叫欧阳李的人,具体也说不清,但直觉告诉他,他不是个好人。
他想,苏七七应该会很快意识到这一点。
但事情的发展完全超乎他的意料。
不过一个星期,欧阳李就成了苏起的好朋友。而且,他和他们所有人都不同,他格外特殊——他总来给苏起讲题,早自习后,晚自习前,他会带着苏起一起学习。
上学放学路上,苏起跟伙伴们的聊天话题也渐渐从十字绣钢琴速滑画画刘维维孙燕姿林俊杰中华小当家,变成了欧阳李。
欧阳李英语成绩很好,所有单词都背得,选择题读一遍题目就能凭感觉选出正确答案;欧阳李数学成绩很好,教给她的解题方法一目了然,林声可以一起来跟着他学习;欧阳李物理成绩也好,公式记得住,原理也能举一反三。
初冬的夜里,下了晚自习,苏起走在堤坝上,冷风吹得她的脸有些苍白,但她很兴奋,说得停不下来,呼出的热气像棉花团团散去。
她开心地对梁水说:“水砸,我怀疑他能计算出你跑步的加速度和时间,哈哈。哦,还有离心力和向心力。”
现在,他们知道离心力和向心力是什么原理了。
他们不再是幼时只会抱着转圈圈却说不清楚的小学生了。
梁水一声不吭,沉默了一路。直到走下坡道,江风被堤坝拦住,小了不少。他不咸不淡地说:“是吗?”
“是啊。”苏起说,“下次我可以带他去看你训练,给你计算计算。”
梁水寡淡地弯了下唇角,说:“不用了。”
他语气太过冷淡,苏起兴致稍减,奇怪看他:“为什么啊?”
梁水意识到自己态度不太好,转圜了半点,说:“我不喜欢别人看我训练。”
苏起抠抠围巾,纳闷:“那我经常去看你呀。”
梁水心里有些生气,语气却平淡,问:“你是别人么?”
苏起想了想,又说:“欧阳也不能算别人。他是我好朋友。再说他人很好。真的,你跟他熟了就知道了。”
老子才不想跟他熟!
梁水咬了下牙不说话,觉得刚才呼吸太沉,一口气噎在了胸口,凉飕飕的,还闷得很。
一旁,路子灏说:“你天天欧阳李欧阳李的,感觉他都要超过我们了。”
苏起叫:“怎么可能?瞎说。”
“是么?”路子灏说,“你以前总是水砸水砸,现在都是欧阳欧阳。水砸的地位一落千丈。”
梁水甩了路子灏一个白眼,却莫名地很想听苏起回答。
苏起看他一眼,梁水:“……”
他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移开眼神。
苏起笑:“水砸是可有可无的。”
梁水不说话,知道是玩笑,但心在下坠;却听她下一秒爆笑着抓了下他的衣袖:“怎么可能呢?我跟水砸都认识十几年啦。”
梁水抖了下手臂,抖开她的手,嫌弃:“不熟。”
话这么说,内心却愉快地算了笔账,他跟苏起认识快15年了,那个欧阳李才15天。他不是数学很好吗,那就用数学算,他在苏起心中的分量还不如他一根小指头。
这么一想,他又挑了下眉。
回了家,脚步轻快上了楼,他看到那一帘千纸鹤,心情不错地拨弄了一番——苏七七送了我几百只千纸鹤,那个叫某某某的,一只翅膀都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还有一更哈
【夜话(16)】
梁水:你上次是不是说,梦见凯特温斯莱特了?
同学:对啊,最近又梦见了。
梁水:哦。
同学:怎么突然问这个?
梁水:没什么。
同学:嗯。
梁水:那个……
同学:啊?
梁水:梦……梦见她在干嘛?
同学:嘿嘿,还能干嘛?就她跟杰克在马车里那段。我觉得梦里她的身材比电影里还好。
梁水:哦。
同学:怎么了?
梁水:没怎么。你梦见过认识的人么?
同学:有啊。
梁水:谁?
同学:就我上次跟你讲的,我喜欢的那个女生。
梁水:……
同学:不许跟任何人讲啊!当你兄弟才说的。
梁水:知道。你就没梦过不喜欢的人?
同学:这……这种梦,不喜欢我梦她干嘛?
梁水:……(一头扎在课桌上)
同学:你怎么了?
梁水:……
49、chapter 17-1
chapter 17-1 长大=责任(1)
十二月底又一波冷空气来袭, 云西本就严寒的气温一降再降。
早上六点,天还没亮, 苏起钻出被窝那一刻, 顿觉寒气侵袭, 手脚冰凉。
她悲伤地在被子里打滚,哀叹:“不想上早自习!”
没人理她。
由于天气太冷,程英英也起不来给她做早餐了,照例用两块的早餐钱和三块的晚餐钱打发她。
连苏落都睡得香喷喷的——今天是周六。
但高中生没有周六日,他们每月才放一次月假。
苏起折腾了几分钟,耷拉着眼皮起了床。
冬季冷风肆虐,她洗脸刷牙时,听见风吹着天花板上的油毡布起起落落,仿佛要把这间小平房掀倒似的。她叼着牙刷看看四周,墙壁上的白色涂料层已斑驳脱落多处,露出底下灰灰的水泥面。
前屋里,程英英咕哝:“康提准备把她家房子简单修整一下, 到时我们也跟着弄一弄吧。”
“行。听说她在城东新区买了块宅基地,准备盖别墅了。”
程英英说:“那块地皮两万多呢, 盖房子估计还得花个三四十万。”
苏勉勤琢磨着,道:“我们哪天也去看看吧,是得想想搬家的事儿了,不能一直住在巷子里。这块越来越破,再说孩子大了,以后更住不下。”
苏起整装完毕, 出了门。天空灰白,北风萧瑟,屋檐上的红瓦片早在经年累月的风吹日晒中褪色了,整个巷子萧条无比。
梁水戴着手套,裹着围巾,站在屋檐下望天。
听见开门声,他回头看过来,面颊干净,眼神清亮,冲她扬了下眉。
苏起揪揪眉毛,困困地说:“今天太冷了,不想骑车。再说,感觉要下雨的样子。”
梁水耸了下肩,说:“那就搭车吧。”
另外三人都没有异议,
一行人缩在棉服里,被肆虐的江风推着往前走,背后凉丝丝的。
苏起忽问:“水砸,你要搬家了吗?”
其他小伙伴也有听说情况,都好奇地看过来。
梁水转眸盯着她看,反问:“你不想我搬走?”
苏起愣了愣,理所当然的语气,说:“我当然不想你搬走呀,我们大家都不想你搬走。”
梁水唇角勾起一丝愉快的弧度:“房子建起来要一两年,高中毕业前不会搬的。再说,李凡妈妈也准备在园丁新村买单元房,不过那里离一中远。暂时也不会搬。”
李枫然点了下头。
路子灏叹气:“我爸妈也在说买房的事,现在云西建了很多新楼房。可我一点都不想搬走。我最喜欢南江巷。”
林声说:“我也是。要是搬了新家,也想离得近一点。”
“我也希望。”路子灏说,“真不想分开啊。”
几人议论着,上了公交车。
今天天气太冷,加之他们几个出发得早,车上人不多,还有四个空位。
大家都坐下,梁水独自站着,靠在苏起的座椅后背旁。苏起趴在前排的座椅后背上,看路子灏绣十字绣。
上次梁水找苏起要十字绣的事,路子灏当了真。
马上要圣诞节了,他买了五个一模一样的圣诞树十字绣,说要绣五个钥匙扣分给大家,算是他们的友情信物和纪念。
上初中那会儿,他们还不太熟悉圣诞节的概念,但高中忽然流行起来。学校外的精品店橱窗上画满了圣诞树和圣诞老人,到处用雪花喷雾喷写着“merry christmas”。
路子灏正绣的这个是苏起的,他在角落里绣上了sq。
苏起趴在靠背上,歪脑袋:“水砸和声声的首字母缩写一样,怎么区分呀?”
路子灏说:“给水砸的s大写,声声的小写。”
“哦。”苏起嘀咕,“我发现你们四个人的姓,首字母都是l,就我一个人是s,哼。”
路子灏教她:“你以后跟一个姓l的人结婚,你就是l苏氏。”
苏起转着眼珠想了想,哈哈笑起来:“好吧。”
苏七七会嫁给l姓氏的人么?
他姓梁。而那个姓欧阳的显然没戏。
梁水弯了下唇角,他靠在椅背上,随着车身慢慢晃荡着。他微低着头,看着苏起叽叽咕咕和路子灏讲着话。
上学路上的无聊时光,莫名竟有些惬意了。
汽车停靠站台,一群同学挤了上来。一个男生走在最前边,看见路子灏,忽然笑起来:“路小号又在做女红啦,哈哈。”
路子灏只当没听见,不搭理他们,专心玩着手里的花样。
苏起见他是上次那个董方,气势汹汹回了句:“关你屁事!”
董方脸色骤变,提高音量,说:“你他妈再说一句?”说着就要抵上前来,梁水一侧身,人挡在苏起面前,握着那人肩膀轻轻一推:“你他妈再说一句。”
清清淡淡的语气,平平静静的神情,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冷厉。董方是个欺软怕硬的,居然什么也没说,走到车厢后边去了。
梁水回头俯视苏起,她两手抓着椅背,脑袋趴在手上,大眼睛巴巴看着他,一副惹了事的不好意思的神情,冲他吐了吐舌头,做口型“谢谢水砸~”,然后默默鼓起了嘴巴,像一只小河豚。
梁水:“……”
他忽然就很想戳一下她的脸颊,女孩子的脸蛋是什么触感呢?梦里似是……软嘟嘟的。
他移开眼神,随口低声说了句:“你这脾气,是不是找打?”
苏起不服:“有你在,谁敢打我?”
梁水一顿,一时没做声;
苏起也忽不太好意思,垂眼继续看十字绣去了。
梁水将手插进兜里,重新靠在她座椅边,看了眼窗外。
冬季灰败的街景在窗口流淌,似乎有一片雪花飘过,他忽然想叫她看初雪。“苏——”字的音还未成形,他定睛一看,什么也没有。
好像只是幻觉。
可圣诞那天真的下雪了,从下午开始,雪花濡湿了整个校园,一直到晚自习第二节课的时候,成了积雪。
苏起班正在上老班的物理课,同学们央求老班,说想去玩雪一节课。鲁老师一开始没同意,结果全班同学扭着身子趴在桌上齐声哀求,就差没在地上打滚了。
鲁老师拗不过他们,想着这些年云西逐年雪少,就准许了。
一整个班的人窜去操场上打雪仗,打到第三节晚自习快结束,才被老师叫回教室。
圣诞一过,2004年便近了尾声。
很快到了2004年的最后一天,街上却放着一首叫《2002年的第一场雪》的歌。
南江小分队又骑了自行车上学——那晚每个高一班要开新年晚会,到时上街买东西什么的,单车比较方便。
梁水骑着车从凋落的枯木和萧瑟的街道上穿过,时不时瞥一眼苏起。她骑行在他身旁,面容轻松而愉快,耳朵里塞着耳机,似乎哼着孙燕姿的歌。
北风吹着她额前的碎发,毛茸茸的,她迎风笑着,连上学路上也很开心,像一朵小向日葵。
半路,小向日葵忽然转过来:“水砸,你要表演节目吗今晚?”
梁水没兴趣:“不表演。”
路子灏说:“我要唱林俊杰的《美人鱼》。”
苏起:“哇,真好。你唱林俊杰的歌都很好听。风风你呢?”
李枫然:“弹电子琴。”
四个伙伴:“……”
也对,不可能搬个钢琴去教室么。
林声说:“我和几个女生合演节目,她们唱歌,我画画。她们唱完的时候,我把画画完。”
苏起叫:“真棒!”又幽幽拿眼角看梁水。
梁水:“把你的眼珠子转过去!”
苏起哈哈笑。
新年前夕,按照云西一中的传统,高一新生班级可以用一整个晚自习的时间开元旦晚会,供全班同学唱歌跳舞,表演节目,茶话娱乐。
虽然要等到晚自习,但一到课间,同学们就迫不及待开始装扮教室。画板报的画板报,吹气球的吹气球,贴彩花的贴彩花。英文字写得漂亮的则负责给玻璃上喷上“happy new year 2005”的雪花图案。
到了下午最后一节课时,整栋高一教学楼的玻璃窗上都是雪花和气球,节日气氛浓烈了起来。
(13)班的最后一节是语文课,老师走进教室,看着满教室的彩纸气球,笑道:“哟,手脚这么快啊?”
有同学叫道:“汪老师,晚上来我们班看节目呀。”
“行。我也提前祝同学们新年快乐。”
“为了庆祝新年,这节课不上好不好?!”
老师笑眯眯:“想得美。”
教室里一阵哀叹。
老师翻开教案,讲起了课文。
苏起一心二用,边听课,边和其他同学一样偷偷拿出新年贺卡。
她买了好多贺卡送朋友。除了四个小伙伴,和班上玩得比较好的同学,还要给王衣衣寄,一共有二十五张呢。
语文老师讲课到一半,放下教案,笑道:“看来,是没人听我讲课了。”
五十多个学生齐齐抬头,不好意思地哈哈笑。
老师叹:“行吧,还有半节课,交给你们写贺卡吧。都写得有文采点儿,听见没有?”
同学们欢呼:“好!”
老师也怡然自得,在通道里穿梭,看孩子们写贺卡。
“刘维维,苏起。”老师点了名,“怎么上高中了写字还用尺子比划啊。”他抬起头,跟全班同学说,“这习惯都得改啊。以后我检查作业,谁写字用尺子比着,当心我拿尺子敲手板。”
苏起吐吐舌头,收掉了尺子。这习惯从初中习得,一时半会儿没改掉。但老师说不好,她就改呗。
一节课就那么过去了。
下课铃一响,班级热闹起来,同学们全开始搬桌子——他们把桌椅搬到四周,围成圆形,给教室中间留出表演空地。几个字写得漂亮的同学开始画教室前头的主黑板,写“新年快乐”的字样。班长和团支书则去采购晚上整个班级的零食水果和饮料。
整栋楼忙得不亦乐乎,林声负责了他们班前后的黑板,连晚饭都没时间吃;梁水和李枫然也参与了黑板画——他们字写得很好看。
时值深冬,下午六点天就黑了,教学楼里亮堂堂,像个涂满了彩色涂鸦的玻璃灯笼。
晚自习铃一响,各班开始了班级跨年晚会。
苏起和刘维维挤在一张椅子上,桌上摆满了分发的零食饮料。
英语和数学课代表拿着两筒纸礼花“砰”地一抽,班长和团支书在纷飞的礼花中走到场地中央,充当主持人,宣布晚会正式开始。
同学们什么都不管,先喝彩鼓掌为敬。
第一个节目是小品,由班上两个贫嘴的男生女生表演,完全照搬赵本山和宋丹丹的《昨天今天明天》。两人拿粉笔把头发涂了一头灰,穿着爷爷奶奶的老旧衣服,操着一口蹩脚的东北话。虽然全是些耳熟能详的梗,但还是逗得全班同学捧腹大笑。
有同学笑得拍桌子敲椅子,往场地中央扔徐福记或阿尔卑斯糖果,表示喜爱和支持。
小品在一阵欢笑和掌声中结束,晚会气氛嗨了起来。
接下来有诗歌朗诵,男声合唱,女声合唱,徐景还表演了一段二胡。
张可欣唱歌很好听,唱了一首飞儿乐队《我们的爱》。那首歌可流行了,小卖部电视里播放的mv感动了好多人。全班同学啃着橘子嚼着口香糖跟着她合唱。结果——明明很悲伤的一首歌,愣是给唱得喜气洋洋。
张可欣唱完,轮到张余果表演,她准备了一段简单的《挥着翅膀的女孩》舞蹈,跳得中规中矩。由于表演跳舞的女生太少,大家都觉稀奇,男生们很捧场地喝彩加油。加之大家都会唱,她跳着舞,众人合唱,气氛也不赖。
张余果之后,轮到苏起——她和刘维维几个女生排练了一组韩国热舞。
班长为她报幕:“现在,有请苏起为我们表演韩国街舞,蔡妍《两个人》。”
同学们原在闲聊张余果的节目,一听这报幕,纷纷转移了注意。这段时间最火的一首歌莫过于韩国蔡妍的《两个人》,好多人都买了磁带听,还都在学校门口的店里看过mv呢。
很多学生,尤其是男学生,都被那首mv画面惊呆了,颇有人生之初体验的启蒙架势。
那是一首很性感的舞曲,不知苏起会跳成什么样子。
苏起起身脱了棉衣,穿一件紧身白t恤,配宽筒牛仔裤。高挑纤细而又匀称的身材展露无遗。
她和另外几个女孩走到场地中央,背对众人排好队形。
苏起把其中一只牛仔裤腿卷起来,露出一边纤长的小腿,又把t恤掀起来绑在胸下边,露出整段平坦纤瘦的小腹和盈盈一握的细腰。
这下,全班同学都看过来了,悄声下去。
其他几个跳舞的女生不好意思这么干,羞涩地捂脸笑。
苏起却十分坦然,扯掉头上的橡皮筋,潇洒地甩了甩长发。
团支书把碟片放进vcd播放机。前奏滚动而出,伴着“na——nana——nanana na——”的性感女声,就见苏起抱着手,纤细的腰肢像条小水蛇一般扭动起来,翘翘的小屁股随之灵活摆动。
她背身扭着,等前奏一过,迅速转过身,跳起了劲劲儿的舞蹈动作。
整个教室都安静了,一瞬不眨看着,谁都没见过这个架势,眼睛都直了。
窗外路过的别班同学一下子全趴在窗户边往里瞧。
几个喧闹的教室之外,梁水坐在角落里心不在焉嚼着口香糖,他们班一个女生正唱王心凌的《第一次爱的人》,语调很是凄怨,
“总以为爱是全部的心跳,失去爱我们就要,就要一天天慢慢地死掉。
当我,失去你那一秒,心突然就变老——”
梁水有些出神。
后门被推开,深冬的冷风涌进来,他一个激灵。跑进来一个男生杵了杵他们几个,兴奋道:“快去快去,13班苏起在跳舞,跟韩国明星一样!”
梁水愣了愣,本还想装模作样矜持下,但身边几个男生满眼放光地起身从后门溜走,他也跟着去了。
走廊上寒气袭人,教室里灯火通明,热闹喧天。
13班教室窗户外挤满了人,全一脸兴奋盯着窗内。
梁水走到窗外,隔着new year的雪花字母往玻璃里头看,就看见了跳舞的苏起。
她随着快节奏的韩语歌,跳着动感的舞蹈——女孩两只手妖娆地伸向天空,将细细的腰肢拉得掐指可握,腰细臀翘,柔中带力地转圈扭动着。女孩的头发像波浪一样随着她的身体而舞动。下一秒,她忽然蹲下去,两手沿着大腿抚摸上腰部。
这个动作惹得全班同学男生女生都拍桌子尖叫起来。
隔着一层玻璃,梁水不经意间屏住了呼吸,心跳乱了。女孩子的腰竟会有那么细,从侧面看薄薄一层,仿佛一掐就会断掉似的。
那腰肢灵活地扭动着,没露出任何关键部位,却有一种说不清的性感。
她的小脸被灯光点亮,因舞动而红扑扑的。很快,音乐变得有力起来,她的动作也跟着充满力量,呈现出另一种美感。
音乐到达高.潮,她抬膝轻轻一跳,甩动着头发,走到场边,领着身后的女孩子们沿着圆圈场地肆意走一遭,她肩膀舒展,甩动手臂,潇洒跟同学互动起来。
绕场一圈回到中央,迅速摆好队形。
在越来越快的节奏中,她抬起手臂握紧拳头,侧身迅速抖起了腰臀。在全班同学的喝彩声中,她一个转身,猛地抬头,一手伸向天空,完成了舞蹈的收尾。
教室全然沸腾,课代表炸着彩带礼花,同学们纷纷往中央扔糖果扔果冻,拍桌子尖叫,
“再跳一遍!再跳一遍!”
苏起跳得满脸通红,开心地抹了抹额头上的汗,又略显害羞地吐了吐舌头。
“苏起我爱你!”一个男生扯着嗓子吼叫道。
哄堂大笑。
苏起笑得弯下腰,捂住了嘴巴。
“我也爱你!比他爱!”
“给你给你都给你!我把糖果都给你!”又有人叫。
苏起大方地弯腰谢幕,却又不太好意思地再次吐了吐舌头,小跑溜到自己座位上坐好,不影响接下来的同学表演。
梁水无意识后退几步,靠在走廊栏杆上,隔着一段距离凝视教室里头的她。
或因太过兴奋,她回座位后并没把棉衣穿上,反而拿了本书扇风,和身边的同学开心地讲小话。
他们班的同学在演唱林俊杰的《江南》。
“不懂爱恨情愁煎熬的我们
都以为相爱就像风云的善变——”
天气太冷,围在窗外观看的同学们陆续散去。
梁水仍插兜站在原地,好几个表演节目过去了,寒意从脚边侵袭。他却不知为何,还不想走。
他自个儿尴尬地抓抓头,觉得留在这儿有点儿蠢,但脚实在挪不动,干脆转过身去,看楼外浓郁的夜色。可仍是难为情得要死,便拿脚来回踢了栏杆好几下。
身后,整栋楼灯火通明,喜悦欢腾,与他无关。他微吸着冷空气,心脏却热烈地跳动着。
走廊上没什么人了,各个班级的窗户里传来阵阵笑声,像一曲新年协奏曲。
他扭头看一眼教室,苏起已经穿上外套,一边吃果冻,一边被同学表演的相声逗得哈哈大笑。
他盯着她的笑脸看了几秒,也不禁跟着微笑了下。
只是一秒,他又立刻回头看夜色,心跳莫名很快,仿佛再多看一会儿就承受不住了似的。
他兀自无措地挠了挠脑袋,难耐又无奈地低低“啊”了一声,趴在栏杆上赖着不走。
一阵寒风吹来,灌进他口鼻,仍是吹不凉他心口的热度。
可渐渐,手指冰冷,脸颊微僵了。
梁水往手中哈了口气,终于,站直了身子准备回教室。
离开前又看了眼窗内,苏起却不见了。
忽然,13班教室后门猛地拉开,苏起逃了出来,冲身后的人喷雪花喷雾。她后边一群男生女生拿着喷雾互相喷洒,原来是男生和女生打“雪”仗。
一条条雪花喷雾飞洒空中。
虽然有多个女生参战,但苏起成了男生围攻的重灾对象——这种游戏不就这么简单么,被攻击最狠的往往是最受欢迎的。
苏起哪里招架得住,毫无还手之力,只能拿手挡住脸,一转头见了梁水,立刻朝他跑过来:“水砸救命!”
梁水一愣,条件反射朝她伸手,苏起扑过来,抓住他的手臂,迅速躲去他身后,探出一只脑袋来,举着喷雾朝“敌人”们进攻。
男生们穷追不舍,对着苏起直喷,苏起藏在梁水身后,抓着他的袖子他的腰身直转圈圈。
梁水被她抓得原地转,伸开双手挡住她,像护崽的母鸡似的。
苏起借着他的阻挡,成功占据有利地形,噗噗几下喷得敌人满头白雪。如此绕了几圈,男生们终于发大招,兵分几路,左右夹击,眼见苏起要被攻陷。
梁水忽然转过身,将她搂进怀里,他手掌捂住她的眼睛,深深低下头去,用自己整个儿将她护住了。女孩的身体软软的,细细的,抱起来竟会是这种感觉——很小心,很忐忑,生怕会把她弄疼似的。他闭紧眼睛,埋头在她脑袋边,听见自己心跳如擂,像从耳朵里要蹦出来。
下一秒,四面八方的雪花喷雾朝他袭来,喷在他头上,耳朵上,后脑勺上,脖颈上。
他不在乎,也不管,只是紧搂着苏起,用自己的身体将她护得严严实实,仿佛那是他俩的密闭空间,没有任何人能闯入。刺鼻的雪花里,他竟闻到她身上的馨香,仿佛幻觉。
他不是不忐忑的,也以为她或许会推开他,但她没有。
她只是乖乖抓着他腰间的衣服,任他搂着护着。
她什么都没反应过来,就被他的手臂抱住了脑勺,手掌遮住了眼睛——防止喷雾进眼。她只觉眼前一片黑暗,人就被他揽进怀中。
很黑暗,很幽静,很安全,外界的一切都被屏蔽,与她无关。
少年的怀抱很温暖,很坚实,他的呼吸炙热而急促,喷在她的耳边,撩得她心痒痒。她心跳很快,砰砰砰,仿佛要蹦出去撞上他的胸膛。
或许,或许因为刚才玩得太兴奋了?
她发懵了,待在他的怀里,一动不动。
直到那群男生们喷光手中的武器,鸟兽散去,梁水才松开苏起,他保持着低头的姿势,头上肩膀上已全是白色的雪花喷雾带。
苏起手忙脚乱帮他清理,他头低得很低,脸离她很近,她脸有些发烫,却爽朗笑着说:“水砸,幸好有你在,不然我完蛋了。”
梁水也作寻常的欠扁语气,说:“你是不是又手贱招惹别人了?”
苏起吐吐舌头:“过节嘛,欢快点儿撒。”
梁水甩着手上的雪花,说:“帮了你这么大忙,怎么谢我?”
苏起刚摘下他头发上几团雪,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俊俏的脸,也不知怎么想的,忽然将满手的雪花抹在他脸上:“这么谢你!”抹完哈哈笑着逃往自己教室。
梁水一脸吃惊地被她摸得满脸白雪,愣了愣就要去抓她,可她跟小泥鳅似的钻进门缝,还老远冲他吐了下舌头。
梁水在门外指了她一下,示意你给我记住。他转过身去,摸摸脸上的雪,却自顾自扬起了嘴角。
这个跨年夜,真不赖。
冷风卷上走廊,他不在户外流连了,擦着脸颊上的雪渍,走向教室,半路听见她唤:“水砸!”
梁水回头,苏起笑着跑过来,递给他一张贺卡:“新年快乐!”
那是一张粉色的新年贺卡,画着满园的鲜花,还有几只立体的蝴蝶在振翅。
打开一看:
“2005年要来啦,希望水砸新年快乐,天天都快乐。
希望水砸速滑取得突破性进步,
希望水砸梦想成真。
希望以后一直和水砸一起过新年。
重点的重点!
希望和水砸是一辈子的好朋友!forever!
苏七七
2004年12月31日”
梁水抬头,她的身影早已消失。他把贺卡阖上,回了教室。
苏起坐回位置上,紊乱的心跳迟迟不得平复。晚会还没结束,班长和团支书合唱起了《七里香》。
苏起不跟同学讲话了,安静听着他们唱歌。
“雨下整夜,我的爱溢出就像雨水……”
歌曲真的好神奇,听着曾经听过的曲调,就能将你带回过去的往昔,
她坐在灯光灿烂的教室里,扭头看窗外漆黑无边冷风呼啸的冬夜,却仿佛一瞬间看到了那个播放着七里香的绿意盎然暴雨倾袭的夏天。
那个夏天,她喜欢上了一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前边还有一章更新,别忘了看。明天依然早晚双更。
50、chapter 17-2
chapter 17-2 长大=责任(2)
高一上学期的期末考, 苏起依然是他们班第五名。不同的是年级排位有了变化,从入学时的一百二十多名上升到八十名。
反倒是路子灏, 经过中考的意外失利后, 成绩并没升起来, 仍在年级中游徘徊。
陈燕很担心,又不敢和路子灏讲,便来向程英英取经。程英英说没管过苏起,也不知她是怎么搞的。再说苏起现在也没有太勤奋,照样玩得不亦乐乎,上课还跟小时候一样讲小话,班主任还说过她呢。
只不过班主任很喜欢她,与其说责备,倒不如说是念叨。
陈燕叹:“七七从小就机灵聪明,我看啊,她就是脑瓜灵光。”
程英英道:“子灏更聪明啊,是不是别的问题叫他分了心?”
“当初就是他爸爸那事儿。孩子就是这样, 成绩一垮,就很难再上来。”
“路耀国这几年表现挺不错的, 看看是不是别的事,你再观察观察。”
之后程英英去问苏起,路子灏在学校有没有什么不开心的事。
苏起想起他们班男生总取笑他,说他长得太秀气像女孩儿,说他喜欢男生是同性恋。可苏起不好把这些跟妈妈讲,她知道路子灏不会愿意让家长知道, 所以她耸耸肩,说:“没什么呀。”
话这么说,她也很担心,跑去找梁水和李枫然。
彼时,李枫然要去临市见他的老师——老艺术家何堪庭,正在家里简单收拾行李,梁水反骑着一把椅子,在跟他聊天。
苏起跑进去,把妈妈跟自己说的话转达给了他俩,忧心道:“你们说,路造是不是很受这个影响?”
梁水趴在椅背上,说:“应该是吧。”
“那我们做点什么帮他呀。”
“怎么帮?”梁水转眸看她。
“谁说他坏话,就去警告他。”苏起说,“我都可以去帮他吵架!”
这下,梁水不吭声了。
两个男生都没讲话,沉默地表示着不赞同。
苏起看看梁水,又看看李枫然,道:“你们怎么都不说话?路造是我们的朋友。”
李枫然放下手中的衣物,抬头:“七七,你不懂男生的想法。我们帮不了的,只能靠他自己。”
梁水说:“我们插手,只会让事情更糟。还有你,你要真帮他去吵架,他会变成大笑话。”
苏起一愣,想明白过来了,忧愁道:“那怎么办?我感觉路造自己也处理不好这个问题。”
梁水说:“只能尽量开导他,多陪着他。其他的,真的只能靠他自己。”
苏起揪了揪眉毛,不讲话了。
李枫然收拾好行李,出门了,他要去赶火车。
苏起梁水跟着他一道出去。
梁水拍了下他肩膀,说:“好好学。”
李枫然嗯了一声,忽停住脚步,说:“我有份琴谱忘带了。”一摸兜,“钥匙也忘了。”
苏起咧嘴笑:“我妈妈总说我丢三落四的,要我跟你学习呢。”
李枫然:“……”
梁水鄙夷:“啧啧啧,可算让你抓到一回了,尾巴要翘上天。”
苏起瞪他一眼,扭了下屁股:“就翘!”
梁水心痒,没忍住,一脚轻踹了下她的膝盖窝。
苏起差点儿跪下去,他又赶紧伸手拎住她,她气得在他手臂上啪啪啪连打了三下。
梁水被她打得心情愉悦,也不怎的就是爱招惹她,还作嫌弃状:“说你有暴力倾向你还不信?”
苏起又打了他一下,他也不躲,悠悠笑着让她打,转而又问李枫然:“那你现在怎么办?”
苏起问:“风风你几点的火车?”
李枫然说:“两点。我爸爸下午有手术,应该找不到他。”
梁水说:“去学校找你妈妈拿钥匙吧。”
苏起:“实验中学那么远!”
梁水:“没事,我找路叔叔借摩托车,送他去。”
路耀国听了缘由,借了摩托给梁水,再三叮嘱路上要小心。苏起也围在一旁念叨:“水砸,你骑车注意哦。”
梁水跨上摩托,挺舒畅的,笑问:“这么关心我?”
苏起眨眨眼睛:“你摔了不要紧,别把风风摔坏了。”
梁水变脸:“滚!”
苏起哈哈笑。
李枫然上摩托后座坐好,梁水拧动把手,发动摩托,一溜烟就开上堤坝。
摩托车在大堤上飞驰,吹着两个少年的头发在风中张牙舞爪。
李枫然说:“你什么时候会骑摩托的?”
梁水挺不屑的:“这跟自行车不一个道理?”
李枫然默然半刻,问:“你是第一次骑?”
“嗯。”
“希望我们不要上社会新闻。”
“……”梁水道,“这就是你对帮助你的人的态度?”
李枫然在风中极淡地笑了一下,没说话。
梁水微弓着身子,看一眼手表,缓缓加速,说:“放心,过会儿送你回来了再送你去火车站,不会错过的。”
李枫然没答,看看四周,说:“好久没走这条路了。”
读初中时,五人每天一起骑车上下学的时光仿佛在昨天,却又仿佛已经很遥远。
高中和初中,似已过了好多年。
“以前骑自行车觉得上学好远。现在一会儿就到了。”梁水说着,下坡进了城区。
李枫然有会儿没说话,等迅速过了三个十字路口,他忽问:“去年你从韩国回来跟我说,感觉遇到上限了?现在还这么觉得么?”
到红灯了,梁水减速刹停,一只脚蹬住地面。
他低头摇了下被风吹乱的头发,说:“嗯。”
李枫然没说话,等他继续,
“我身体素质不够,可能没法支撑再往前一步。要想再进步,很难。”
李枫然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却又听他明朗地说:“但我从来没打算放弃。”少年的手无意识握紧了车把手,“还要再冲,至少,还会最后再冲一把。”
“最后?”
“今年夏天,看能不能入国家队。”
李枫然说:“加油。”
梁水笑了一下。
李枫然又说:“我和你一样。”
这下,梁水回过头来了,眼神诧异:“你上次说的时候,我以为你谦虚。”
李枫然淡笑:“没。真的遇到瓶颈了,练到一定程度,手指好像没办法更快更协调了。”他说,“我妈妈希望我成为郎朗那样的钢琴家,但是——”
他的笑容在秋风里有些苦涩。
梁水皱了下眉,说:“你就是李枫然,不是郎朗。你会有你自己的路。再说,除了郎朗,也有很多其他的钢琴家,或许没他出名,但人家也过得好好的,为什么非要当郎朗?”
李枫然沉默不语。
红灯变绿,梁水行驶过十字路口,问:“李凡,你想当郎朗那样的钢琴家吗?”
李枫然抬眸看他,只看到少年被风吹乱的后脑勺。
“我觉得,你要做你特别想做的事,而不是爸爸妈妈叫你做的事。”梁水的声音从风中吹来,“只有做自己想做的事,你才会开心,才会心甘情愿为它一直努力下去。”
李枫然沉默许久,无意识地点了点头。
摩托进了是燕山,道路空旷无人,梁水放肆地加速驰骋,北风冰凉扑面,吹得少年的心开阔起来。
车子很快拐进学校。
现在是寒假,校园里没人。梁水冲进校门,沿着坡道一路呼啸着冲到主楼前停下,马达声嚣张极了。
梁水笑道:“爽!”
李枫然:“过会儿保安来抓你。我先跑。”
梁水哈哈笑。
两人下了车,进楼,爬楼梯,跑到教师办公室前。
李枫然还想礼貌地敲一下门,梁水嫌耽误时间,直接推开门,他一愣——
冯秀英老师坐在办公桌前,手里翻着教案,盈盈笑脸上有一抹孩子们从没见过的妩媚温柔;一个男老师站在她身边,斜靠着她的椅子,弯腰指着教案上的内容,他另一手虚搭在她肩上。
骤然推开的门让两人同时抬头,神色一瞬慌张。
冯秀英脸上的微笑撤得干干净净,语气不稳:“你没去赶火车?”
那男老师立刻收回搭在她肩上的手,忙和她拉开距离,走去一旁接水。
梁水头皮发麻,看了李枫然一眼。
李枫然面无表情,仿佛什么都没看见。他平静地说:“我忘收琴谱了,来拿钥匙。”
冯秀英心神不宁地捋了下耳边的碎发,在包里翻找好一阵,才过来把钥匙递给他。
李枫然收了钥匙,转身就走。
梁水跟着他离开。
两人刚走下一道楼梯,冯秀英追过来,唤了声:“枫然。”
李枫然停下,手握着楼梯扶手,几秒后才回头。
冯秀英表情坦然,说:“我没做任何对不起你爸爸的事。我希望不管我和他怎么样,不要影响你。”
李枫然只说:“我要赶火车了。”
回去的路上,两人一路无话。
梁水不知该说什么,也知这种时候最好什么都不要说。
两人回家拿了琴谱,赶去火车站。
苏起还从家里探出脑袋:“风风加油哦。”
梁水载着李枫然往火车站去,行驶到半路,他用力挠了挠脑袋,终于干巴巴地说:“李凡,你别难过。”
李枫然很平静,说:“我妈妈要离婚了。”
梁水一愣:“为什么?”
李枫然说:“我感觉。”
到了火车站,广场上风很大,吹得两个少年衣衫直鼓。
李枫然下了摩托,拎着自己的小箱子,叮嘱:“你回去的时候开慢点儿。”
“嗯。”梁水坐在摩托上,看着他孤独萧瑟的背影,心里有些难受,忽下了车,“李凡!”
李枫然回头,梁水冲上去,一把将他抱住,用力握了握他的肩膀,说:“没事儿。别怕。有我们在。”
李枫然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还是那句话:“开车慢点儿。”
梁水跨上摩托,回头再看,少年的背影已消失在进站口。
他望一眼火车站上方“云西”两个鲜红的大字,映着冬季这阴霾的天空,格外刺眼——他真讨厌这地方。
和李枫然料想的一样,2005年的春节刚过没几天,冯秀英老师向李援平医生提出了离婚。
巷子里其他几对夫妇诧异极了。在他们眼里,李家简直是南江巷最完美的存在。夫妻双方都是高知分子,一个救人一个育人,精神层面的匹配就不说了。李医生为人正直和善,乐于助人又有责任心,工资又高又稳定。冯老师呢,有知识有礼貌有涵养,培养出李枫然这样出众的儿子,多好的一个家庭,怎么就能散了呢。
李援平医生不愿离婚,也不肯离。街坊邻居都去劝,尤其是陈燕和沈卉兰,在她俩眼里,李医生是再好不过的丈夫。
康提和程英英虽明白李援平不太顾家,但考虑到李医生的人品,着实可惜,也都劝和。
可冯秀英像吃了秤砣,一定要离,她细数李医生十大罪状,什么不顾家,不关心她,把家当旅馆,把她当保姆,凡此种种。
李医生也好脾气,低着头一一认错,可话又说回来,让他丢下医院的病人不管,他也做不到。
冯秀英气得要死:“你少跟我扯这些冠冕堂皇的,谁叫你丢下病人了?啊?我是个不明事理的歹毒巫婆,让你不管病人?你没错,真的,我不怪你,我就是跟你过不下去了,不喜欢你了。我们都是受过教育的,好聚好散,离了婚也还都是亲人。”
李医生愁苦道:“我不离。我还喜欢你呢。”
这话一出,差点儿没把冯老师气得笑起来:“你喜欢我个屁!你就是喜欢过这背后有个完整家庭这家庭不给你添半点麻烦不要你付出什么都顺着你做你后盾的舒服日子。我跟你讲,以后这日子没了。我算是看透了。”
李医生还想跟她理论呢,可医院电话来了,只得又去加班。
李医生忙,冯老师也忙,两人也没机会凑在一起商量离婚,何况李医生死活不同意呢。
结果扯到春天了,这婚还没离成。
但冯秀英态度依然坚决,就看她跟李医生谁熬得过谁。
李枫然身处漩涡之中,仿佛一切与他无关,他每天照常练琴,上下学,冯秀英对他的管教依旧严苛,没有因为闹离婚而丝毫懈怠。
那天上晚自习前,苏起从食堂回来,经过琴房,听见李枫然在练琴,曲调急速而宏大,却透着一丝悲鸣与凄凉。
她猫在窗边朝里看,他微垂着头颅,坐在黑色的三角钢琴旁,细长的手指在琴键上飞速移动。
少年低着头,额发遮住了眼,仍是那个清瘦而单薄的身影。
苏起不经意蹙了眉,被这悲伤的钢琴曲搞得有些难过。
同行的刘维维却在赞叹:“哇塞,弹得也太好了吧。”
徐景说:“我觉得他也好帅,还很优雅。”
少女们开心地观摩了一阵,就走了。
只有苏起留在原地,蹙着眉。
一曲弹完,他突然起手,猛地在琴键上砸出一道浑厚激烈的杂音,震音在空气中回荡。苏起心一惊,他极少有这样情绪失控的时刻。
但那浑音终究散去,他手指不轻不重地在琴键上敲下一个尾音。袅袅余音中,他微抬起头,望天空,也不知在望什么,手指缓缓滑落下去。
琴房彻底陷入安静。
苏起轻推开门,探出脑袋,见他扭头看过来了,冲他灿然一笑:“风风。”
李枫然很平静,说:“吃晚饭了?”
“嗯。”苏起跑进去,和以往一样趴在琴边,“你呢?”
“我过会儿去。”他说,目光落在琴键上,双手重新搭上去,要开始练琴了,却又没开始。
他看了眼琴谱,眼神有些空洞,似在看别的地方。
苏起抿抿唇,“咚”一下摁了个琴键,说:“风风——”
“嗯?”他抬眸。
她小声:“你最近是不是很不开心?”
因为家里的事。
李枫然默然半刻,说:“还好。”
苏起说:“你不希望爸爸妈妈离婚吧。”
他说:“正常人都不会希望吧。”
苏起歪头:“我觉得你的爸爸妈妈不会分开,真的,我有感觉。”
“……”李枫然起先没说话,半刻后,微笑了下,说,“你的感觉作数么?”
“当然。我的感觉很灵的。”
李枫然于是看向她的眼睛,目光笔直,直视着她,苏起迎着他清黑的眼珠,莫名被看得有丝心乱:“干嘛这么看我?”
李枫然说:“你的感觉不是很灵。”
苏起纳闷了:“啊?为什么这么说?”
李枫然却不解释了,随手在琴键上弹了几个清脆动听的音符。
苏起看着他低垂的眉眼,也不知怎么安慰他,忽说:“风风,我跳个舞给你看吧,好不好?”
这下,李枫然再度抬眸了,眼神带了丝好奇。
“嗯——你弹钢琴,我跳芭蕾好不好?啊,我一年多没跳了,不知道还行不行?”她试着立了下脚尖,少女舒展手臂,立了起来,“哇!还行的!”她双眼放光。
李枫然弯了下唇角,轻拨着音符:“你要跳哪支舞?”
“我只会跳老师教过的。”她想了想,“《水边的阿狄丽娜》,你会弹吗?”
李枫然起身掀开钢琴凳,在里头翻找,找出了别人的练习曲,上边有这首曲子。他飞速看了几眼,说:“能弹。”
“那就这首吧。”苏起在一旁压了下腿,初中毕业时,她已经会劈叉了。现在有些退化,但不算明显。
李枫然把琴谱展开,弹奏起来,轻缓悠扬的语曲调弥漫而出,苏起迎乐而起,立起脚尖,展开手臂跳起了芭蕾。
少女穿着宽松的校服,却不妨碍她脚尖绷直,舞步轻盈,身段舒展,如水边一只优雅的白天鹅。
李枫然抬眸看一眼黑色的钢琴漆面,就见她立着足尖,一条腿高高扬起,一手向前探,似欲飞去。
夕阳从网格的教室窗户外洒进来,金色的粉尘在光线中飞舞。弹到高潮处,她迅速旋转起来,时而舒展手臂,时而抱于前胸,少女的足尖如立于冰面,灵活而轻盈,她的马尾飞扬,在光线和阴暗的边缘时隐时现。
阳光照在她清透细嫩的脸颊上,粉菲菲的。
窗外,经过的学生惊喜地围观。
但谁都打扰不到他们,在那温暖的洒满阳光的琴房里,只有他和她。少年坐在琴边,醉心弹奏着一首曲子;少女辗转流连,忘我地跳着一段舞蹈。
阳光反射在透白的玻璃上,金灿灿晃人眼,将一切光影变得虚幻,竟显得不太真实了。
直到一曲弹毕,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李枫然摁着琴键,一瞬不眨看着黑色漆面上她的影子。
看着她在一束光中,落脚,弯腰,收臂,做了个完美而优雅的收尾动作。
少女再一抬头,又是那张笑盈盈的脸。
李枫然也冲她笑了。
她开心地跑去他身边,脸颊红扑扑的:“风风,你喜欢吗?送给你的。”
他点头,垂了垂眼睫:“喜欢。”
“喜欢就好。”她道,“你要开心哦。”
李枫然轻声:“嗯。”
这一刻,他很开心。
还要再说什么,窗外忽有一群人急速跑过,大喊大叫着:“快找老师!”
“找医生!”
“找教导主任!报警啊!”
两人目光一对,摸不着头脑。
李枫然并没有出去一看究竟的打算,准备继续练琴;苏起拉开门,伸脖子张望,一群男生冲过去,慌慌张张的样子。
苏起认出一个是郑云帆,忙问:“出什么事啦?”
郑云帆见是她,立刻道:“路子灏!他把别人的脑袋打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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