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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骆绎一觉醒来,天光大亮。


    刺眼的热带阳光照进车窗,晒在脸上像针扎一样。


    车窗外,中缅边境线上丛林茂密,椰子树、香蕉树遮天蔽日。扎着尖刺的铁丝网绵延不绝,是为国界,前后都看不见尽头。


    骆绎一行人凌晨做了些基础的准备,天没亮就出发前来打探赌鬼的家乡——距边境线约半小时车程的瓦刀寨。


    从景洪去瓦刀寨车程为一个半小时。但骆绎他们没有直接去寨子,怕引人注目。五个男人各个人高马大,怎么瞧也不像游客。且这边尚未开发,没有游客前来。


    越野车沿边境线走了没多久,到了一处巡逻站。同行的便衣把车停在站内,打算让站内的边警同事开着小汽车把一行人送到寨子外。


    骆绎却建议推迟:“白天好好休息,准备一下,夜里再出发。”


    便衣问:“怕被发现?”


    骆绎:“对。”


    便衣思考半刻,跟边境的同事交流了一番。后者得知一行人的来由后,也建议他们等夜里出发:“寨子里家家都有人,户户都认识,你们一出现,就瞧出是外地人。况且瓦刀寨不到两百多口人,地大人少,谁在屋外头、田埂上走,竹楼里老远就看得一清二楚。”


    骆绎道:“和我想的一样。寨子里到处都是眼睛,还都是能分敌我的眼睛,比城市里头麻烦多了。”


    “是这个道理。”


    骆绎咬着烟思虑片刻,又问:“地形呢?”


    “地形啊,寨子里头全是小路,树多,茂密。每家竹楼都长得差不多,树也都长一个样,外地人进去会给绕晕。”


    骆绎问:“能搞到地图吗?”


    “我给你们找找。”边警起身去找资料。


    三位便衣警察商量后也很快下了定论:“咱们几个昨晚都累坏了,谁也没好好休息。就按你说的,白天养精蓄锐,夜里出发。毕竟,那村寨要真有什么蹊跷,今晚得连夜接应陆叙他们。任务艰巨,累着了可不行。”


    骆绎举了举夹在两指间的烟:“同意。”


    便衣起身出去,骆绎轻轻弹着手里的烟,若有所思,也跟着出去了。


    便衣察觉到,回头问:“还有建议?”


    “没。”骆绎摇摇头,略迟疑。


    “有话直说。”便衣笑道,“这可不像你。”


    “你跟陆叙联系过?”


    “是啊。”


    “他那边情况怎么样?”


    “队伍准备就绪,就等我们这边确定情况。”


    “那个小姑娘呢?”骆绎冷不丁问。


    “啊?”便衣一愣,很快反应过来,笑道,“踢他的那个啊,她们一行人坐飞机走了。”他看看手表,“这回儿应该落地北京了。”


    “嗯。”骆绎点一点头,沉默地吸了一口烟,许久,抬头望向边境线上又高又蓝的天空,再无言语。


    ……


    周遥睡一觉起来,已经中午十二点。


    今早她和姜鹏才离开酒店,姜鹏就下令先找酒店,因为——他累了。周遥没办法,只能乖乖睡觉,何况她一夜未眠也疲惫了,却没想睡到中午。


    周遥跑去姜鹏的房间敲门:“姜大哥!”


    才叫两声,门就开了。


    姜鹏刚起不久,衣服都穿好了,人没太醒,打着巨大的哈欠:“小妹子,早啊。”


    “不早啦,都下午了。我们赶紧走吧。”


    姜鹏知道她心急,没再磨蹭,收拾了一下就出发。


    姜鹏的人查到那赌鬼租住的房屋在城中村,一行人直奔目的地而去。


    城中村路窄,车进不去。


    姜鹏让弟兄们在外头大街上候着,他和周遥去看看。


    周遥还特地带着昨夜的面纱,警惕地把自己的脸包裹好。


    城中村里巷子狭窄,全是棚房改造房,或是民族特色的老宅院,土墙土瓦。灰蒙蒙的小土楼下商铺一字排开:五金店,裁缝店,小卖部……


    今天不知是什么日子,身着傣族服装的男男女女聚在路中央说说笑笑,有的唱着歌跳着舞。


    好一道靓丽的风景线,把城中村塞得水泄不通,周遥没心情欣赏。


    姜鹏走到半路,看见路边有特色烧饵块,一张饵块皮烤熟了,铺上土豆丝海带丝,刷了辣酱卷起来。


    姜鹏买了两块当早餐,自己吃一个,递给周遥一个。


    周遥摇头,没心情吃。她忽的又想起云南十八怪,米饭粑粑烧饵块。想到这个,就想到了骆绎。不知他现在在哪里流亡,有没有吃东西,会不会饿肚子。


    周遥低着头,闷声不响地往前走,把面纱捂得更紧。


    姜鹏看出她担心,安慰道:“骆老板那人,你就算把他扔地狱里去,他也能想办法跑出来。别操心了。”


    周遥信,冷静了片刻后,分析:“骆老板被冤枉,做的第一件事一定是调查死者。我猜他已经查到什么。我们也快点,早点找到线索,跟骆老板汇合。”


    “别急,已经到了。喏。”姜鹏抬抬下巴,指了指不远处一栋水泥墙面的出租屋,“二楼那间。走吧,去问问。”


    周遥立马拉住他:“别!”


    “怎么了?”


    “你要去问谁?”


    “当然问邻居。想要了解这人,就得找邻居打听。直接,简单,方便。”


    “不行。”周遥皱眉。


    “为什么?”


    周遥反问:“我们就这么光明正大地去找邻居,如果警察也来调查,发现了怎么办?——万一陆叙那白痴怀疑我们有什么不正当的目的,岂不是给骆老板增添嫌疑?”


    姜鹏想了想,点头:“你说的有道理。可不问邻居问谁啊?”


    周遥耸耸肩,下巴一挑,指一指那个屋子:“问它啰。”


    “……”


    姜鹏回头看那房子一眼,又看周遥,“小妹子,你越学越坏了呀。”


    周遥一摊手,瘪了瘪嘴。


    两人偷偷绕到房子后头,朝二楼望,窗户开着。房后堆着杂物和碎砖头,周遥和姜鹏两人没怎么费力就爬上二楼窗户,溜进了屋。


    屋子里摆设简单,一张床一张桌外加一个塑料简易衣柜。


    空气里飘荡着一股子酸臭味,到处是没洗的鞋子袜子和衣服,床单脏得结成硬块,连泥垢都在发亮。


    周遥皱着眉捏着鼻子四处翻找,除了脏衣物和垃圾,这房子里似乎没了别的东西。


    找了十几分钟,周遥被臭得汗都出来了。


    姜鹏也受不了了,道:“找不着了,还是去问邻居吧?”说话间,他正拿起桌上的杯子左看右看,看不出什么花样来,随手丟回去。


    “不行!”周遥很坚持,看一眼他拿过的杯子,她皱了眉,重新拿起来放回“原位”。杯子在桌上放久了,有一小圈水渍,姜鹏刚才没注意,现在周遥小心翼翼把杯底和水渍重叠着放好。


    姜鹏:“……”


    周遥不走,继续在角落里搜索,终于,“那是什么?”


    一只桌腿下垫着一个白色的东西,似乎是桌子不稳,有人拿纸折叠几次后塞到了桌腿下。


    姜鹏把桌子抬起一只脚,周遥把那脏兮兮的纸包拎出来拆开,是一张临时身份证申请登记表,上头清楚地写了户籍地址:西双版纳瓦刀寨。


    周遥抬头,狡猾地咧嘴一笑。


    姜鹏也笑了,放下桌子:“走吧。”


    周遥却皱了眉,斜他一眼:“把桌子抬起来!”


    姜鹏不耐烦:“又怎么?”


    周遥指了一下地面。


    姜鹏一看,桌腿下的地板上有一块纸包大小的干净白色。区域,而其他地方都脏兮兮的,一看就知道这边少了东西。


    姜鹏简直无话可说。


    待两人收拾掉手印脚印,原路爬下楼了,


    姜鹏终于问:“小妹子?”


    “嗯?”


    “你一直就这样,还是认识那姓骆的之后跟他学的?”


    周遥:“……”


    两人从楼房后边走出去,扫一眼周围的街坊,没人注意他们。


    有了前进方向,周遥脚步又轻又快,走到半路鞋带松了,她蹲下系鞋带,余光一瞥,发觉身后有两个人,她刚才好像在赌鬼家楼下见过。


    周遥慢慢系好鞋带起身,小声对姜鹏道:“有人跟踪我们。”


    “我发现了。”姜鹏不动声色。


    “会是什么人?”


    “不知道。但肯定不是警察。”


    “怎么办?”


    “是不是追踪你来的?”姜鹏问。


    周遥翻了个白眼:“大哥,我带着面纱呢,追你差不多。”


    姜鹏笑了笑:“那就只可能跟那赌鬼有关。或许他们也来找赌鬼,看见我们从后头出来,为保险起见,就追来看看。”


    “那我们别走太快,也别刻意甩开。”周遥说,“假装我们只是路过。”


    “行。”


    周遥一边走,一边逛,时儿看看这边的店铺,时儿尝尝那边的零食。


    走了一会儿,那几人还跟着。周遥忍不住了,轻声:“马上就要上大街了,这么跟下去不是办法呀。”


    正说着,看见那群穿着靓丽民族服装的男男女女们在路中央跳起了舞,一派热闹。


    周遥灵机一动,目光迅速搜寻,很快找见了裁缝店,里头挂着傣族服装。她拉着姜鹏混进人群,闪进裁缝店。


    一会儿之后,两人穿着傣族服装重新出来,走进欢乐的人潮里,如同树叶掉进了树林。再也分辨不出了。


    不久后再次回头看,那几人跟丢了。


    周遥和姜鹏迅速上了车。


    周遥穿着傣族的露腰小上衣和紧身直筒裙,还挺漂亮的;姜鹏却像个挑着担卖麻糖的。


    手下回头看一眼姜鹏,吐槽:“哥,你怎么整成这样?”


    姜鹏灰着脸:“闭嘴。开车。”


    “去哪儿啊?”


    “瓦刀寨。”


    ……


    赌鬼的房间内再次进了人,正是刚才跟踪周遥的那几个。


    “刚那俩人看着不像警察,也不像跟这事儿有关,估计是路过的。不过,谨慎点,你们给我好好看看这屋里有没有人翻过的痕迹。”带头的站在屋子中央,下命令,“——顺便找找有什么能透露线索的东西,找到了全上交销毁。”


    “是。”几个手下到处翻看。


    几分钟后汇报:“没有。应该没人来过。”


    “线索也没有?”


    “没有。”


    “等等!这边有东西!”一个手下蹲在桌边,从桌脚下抽出一张纸,展开了举起来。


    带头的走过去,盯着纸上的字看了一会儿,得逞地笑了起来:“幸好咱们来得早,不然被警察发现,得出大事儿。”他把那张纸拿回来,转身看向另外两个手下,“刚才让你们俩去调查,情况怎么样?”


    “问了附近的邻居,说没人来调查过。没警察,也没别的人。”


    “那就好。”


    ……


    景洪,城乡结合部。


    进出城区的公路被来来往往的大货车碾得坑坑洼洼。时不时重型货车经过,尘土飞扬。路边的棕榈树灰蒙蒙的,被烈日晒得蔫蔫垮垮,没有精神。


    路边一处汽修厂门市部,几个工人正修汽车;隔壁店门口立着一个大招牌:“馨语招待所”。


    招待所三楼的窗户玻璃又脏又黑,窗帘拉得严严实实。


    刀三燕琳一伙十多个人挤在空间狭小的房间里,床单被撕成一条条,几个中了枪的手下拿床单包着伤口,脸色惨白。


    刀三靠着墙坐在地上,脸上全是脏灰,表情却十分冷静残酷,愣是看不出半点狼狈样;燕琳也得空把自己的脸清理了一番,可衣服脏乱没得换了。


    “妈的,咱们那会所里多少钱呐!全他妈的给封了!”一个手下怒气冲冲,狠狠一拳砸在茶几上。


    燕琳抽着烟,瞥他一眼:“急什么?过个几年就回来了。或许用不了几年,只要抓到那丫头,金山银山就在一瞬间。”


    “抓她?去哪儿抓?人都回北京了!咱们这群人今后连火车都坐不了!”他是刀三的左右手,长期跟着刀三在云南这边稳固后方,对燕琳一向不服,如今又因她惹火上身毁了会所这个金窝,更是不满。他一拍桌子,“女人都是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你是丹山的老婆顶个屁用,丹山死了!现在的江山全是刀三爷稳下来的,他瞧得上你,捧你当老大;哪天他瞧不中你了你就是废——”


    “呲”一声,燕琳手里的匕首深插桌内,剁掉那人三分之一截小手指。那人张口惨叫,瞬间被燕琳的手下拿毛巾捂住嘴,叫声被摁灭。


    刀三歪坐在墙边,冷冷看着燕琳,没有说话。


    燕琳把桌上的匕首拔。出来,抬起左手,身后人把毛巾递给她。她拿毛巾拭掉匕首上的血,装回鞘内。


    “你下属不懂事,我教教他。”


    那人捂着伤手缩成一团,头爆青筋,冷汗直流,死忍着不发声。


    “都这时候了,自家人还内讧?!好不容易那姓骆的和追咱那警察又拆伙了,正好喘口气重新振作,这时候内讧?”另一个手下急得跳脚,“都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别斗了成不成啊?”


    大伙儿都不说话了。


    又一人来劝:“哥,姐,回去吧!寨子里头还有弟兄等着我们呢,钱也在,货也在,人也在。回去养兵,来日卷土重来。”


    燕琳不答,把匕首压在桌上,冷面道:“是我的错,我在亚丁没除掉那个人,让他成了祸患。处罚随意。”说着把匕首推到刀三面前,手也摁在桌上不动。


    房间里十多号人,一时鸦雀无声。


    刀三拿起那把匕首,拔出鞘,看准燕琳的手,嘴角一抽,匕首狠刺下去。


    倒抽冷气声。


    燕琳猛地咬紧牙关,匕首堪堪擦过她的手,扎在她手侧。


    刀三瞥她一眼,松了刀柄,重新靠回墙上,嘲讽:“就算你在亚丁下了狠心,你也除不掉那个男人。燕琳,你没这本事。哦,不对,应该是——你在他眼里不复当年地位,所以你才连他的指头都碰不到。还把自己给栽进去了。”


    燕琳眼里闪过一丝愤怒的羞辱和恨意。


    这时,房门上响起轻轻的敲门声。


    “他们回来了!”手下立即去开门,几个打探消息的人顺利回归。


    刀三问:“那个姓骆的和姓陆的,真的闹翻了?”


    “真闹翻了。我们去医院问过好几个人,说姓陆的警察朝骆绎开了枪,那小姑娘又哭又喊,对姓陆的是又打又骂,结果被她妈妈发现,把她绑回北京去了。酒店的人也说今早五点半就退房去了机场。”


    “就这么让她跑了。”燕琳冷笑一声,又问,“赌鬼那头?”


    “问过邻居,警察还没去调查,估计忙着追捕姓骆的。哈哈,陆警官以前就不相信姓骆的,不然咱们早被发现了。现在看见他们又闹翻,真他妈爽快。”说完,看见桌上的小半截手指,一愣,“这是怎么了?”


    燕琳皱眉:“继续汇报。”


    “我们把赌鬼家里找了一番,这个被我带回来了。”他把那张登记表递给燕琳。


    燕琳接过来一看,笑了笑:“干得好,把纸烧了。”又问,“确定没人去过?”


    “姐,我做事你还不放心。一粒灰尘有没有动,我都盯着呢。”


    “你做事我放心。”燕琳道,“在亚丁我就知道骆绎迟早得被那蠢警察害死,如我所愿,这次,我一定要杀了他。”


    刀三:“回傣寨?”


    “回傣寨。”


    第42章


    瓦刀寨地处森林,共有五十多户人家和竹楼,外加祠堂庙宇五六处。寨子内部结构复杂,加之夜色已深,方向难辨。


    骆绎等人在寨子里摸索了很久,也没发现什么蹊跷。


    这分明是一个看上去再普通不过的寨子,家家竹楼下养着牛羊牲口,楼上亮着昏黄的灯光,像五十多个竹灯笼挂在树荫里。


    寨子里头晚饭吃得迟,竹筒饭和柠檬鸡的香味从屋内飘出来,老人呓语,小孩啼哭,男人牢骚,女人轻哄,楼下的牲口圈内羊儿细细嚼着草,一切都宁静安详。


    几人找了一丛灌木藏身,把地图铺到地上,走过的地方全部画了叉叉做标记——他们已探完所有的竹楼,没有一家有异常。


    便衣皱紧了眉头:“再好好想想,是不是有什么遗漏?”


    另一位道:“我们刚一路走来,路上的确没发现。”


    骆绎看着地图:“还剩几个祠堂和佛庙。去那头找找。”


    “行。走吧。”


    几人悄悄起身,在树林间潜行,不远处的竹楼上突然传出小孩的哭闹:“我不吃!我不要吃菠萝!最不喜欢吃菠萝!”


    骆绎猛地就停住脚步,这个声音是——


    骆绎抬头望那扇窗,夜色让竹楼上的灯光格外明亮。骆绎看见了燕琳的妹妹。


    他托姜鹏和陆叙在景洪找了很久都没找到,没想到淘淘已被送回这里。


    前头的人见他没跟上,回头低声:“骆绎!”


    黑夜里,骆绎眼睛在发亮,一字一句:“打电话给陆叙。让他们立刻出发。”


    ……


    周遥苦着脸,一边猫着腰在树林里穿梭,一边不停搓手臂——这林子里头蚊子太多,把她咬得大包小包。


    姜鹏叹气:“这黑黢黢的,上哪儿找人呐?”


    “那也没办法。”周遥说,“又不能白天来。”


    “哎,你说我一开黑店的,怎么从良当特工了?”


    周遥突然压低声音:“嘘!”


    前边丛林里窸窸窣窣,几个年轻男人走过来,两人立即蹲下,在树丛后瞧着那几人越走越远,周遥才探出头来,推了推姜鹏:“走。”


    “走哪儿去?”


    “跟着他们走。”


    “为什么?”


    周遥默了默,嘴巴一瘪,说:“反正我也不知道该往哪儿走了。”


    “……”姜鹏无语,正要发作,周遥耸耸肩,嘿嘿笑:“没事儿。如果骆老板也在这寨子里,听见行人走路,肯定会注意。他一注意,不就看见我们了吗?”


    姜鹏想想有道理,深夜里摸来摸去没个准,不如试试。


    两人偷偷摸摸跟在那几人后头。


    ……


    竹楼不远处的树丛中,便衣警察打完电话回来,说:“他们出发了,得要一个多小时。”又问骆绎,“你确定那是燕琳的儿子?”


    “确定。”骆绎说,“燕琳对她‘侄子’比她妹还上心。何况,燕琳在亚丁被绑架时,我捡到她手机,里头有个通话记录,是‘潘老师’,后来我查到这潘老师是淘淘幼儿园的班主任。”


    “就凭这个?大姨关心侄子,联系侄子的班主任也不为过。”


    骆绎奇怪一笑:“但燕琳手机里,‘潘老师’这名下有两个号码,一个是淘淘的班主任,一个是燕琳从不联系的高中老师。”


    便衣:“她把幼儿园老师的号码隐藏在自己高中老师的名字下?”


    “对。”骆绎又低声道,“回京后我特意去过一次幼儿园,但没进去,只在门口跟燕琳打了个招呼。走的时候也没往幼儿园里看,怕她怀疑。可我在过马路时看了一眼路边的反光镜,她一直在盯着我的背影,不是因为舍不得我,她想判断我来幼儿园有没有别的目的,会不会关注园里的老师墙。”


    便衣点头:“这就说得通了——来云南一趟,把侄儿带着,还送回老家。这要真是她儿子,得控制下来。”他看一眼手表,“可现在人还没入网,得兵分两路。一路留在这儿盯着孩子,另一路去找窝点。再坚持一会儿,后援马上就来。”


    两个便衣去找窝点,一个留下和骆绎拳击手守在原地。骆绎想跟去,但被阻止:“到了现在,就交给警察吧。后头的冒险,你们就别参加了。他们有枪,还不知道有没有别的武器,现在人手不足,只能留小李保护你们。”


    骆绎笑了一下,摇了摇头。又说:“注意安全。”


    两个便衣很快消失在夜色里,前往祠堂;叫小李的便衣和骆绎驻守原地。没法儿抽烟,又不能多说话,各自沉默。


    不久前几人还挺轻松,自刚才看见燕琳儿子,确定这儿就是丹山老巢,紧迫危险的气氛慢慢从树林深处弥漫过来。


    黑夜里,一点儿风吹草动都格外清晰,小路尽头响起脚步声,几个小伙子走过来。


    三人藏身灌木丛,屏气看着村里人经过,不一会儿,黑夜恢复了安静。


    夜太静,又听到了极轻的脚踩树叶声。


    骆绎盯着小路对面的树丛,瞥见一个傣族姑娘和男人晃过,偷偷摸摸的只怕是出来约会。


    他刚要收回目光,却发觉那姑娘的小蛮腰异常眼熟。


    想起周遥在床上憨笑:“骆老板你看,我有马甲线哈哈。”


    骆绎一愣,立即潜过去。


    周遥跟在姜鹏后头,正猫猫地往前走,身后阴影闪过,光线一暗。周遥一惊,身后人勾住她的腰,把她搂进怀里。周遥差点尖叫,被捂住了嘴。


    她闻出了他指间的味道,一时就愣住了。


    姜鹏回头见是骆绎,顿松一口气。


    “周遥。”骆绎低声唤她,把她的身子拧过来,周遥一下子扑进他怀里抱住他,瘪了嘴巴,抖着嘴角想开口,情绪如潮涌,一句话说不出。


    骆绎也有些情难自抑,抱紧了她,低下头一下一下亲她的脸颊。


    姜鹏翻了个白眼,然后继续观赏。


    “你不是回北京了?”骆绎终于喘了口气,问。


    “你不是受伤了?”周遥问。


    双方很快交流了信息。


    周遥这才知他和陆叙在演戏,恼了:“怎么不提前告诉我?如果知道你们在配合,我就乖乖回北京啦。”


    “我也是临时想出这招。”骆绎解释,“刀三杀死赌鬼,太突然。”


    周遥并非不懂事,瘪瘪嘴:“大事要紧,我不生气。回去再找你算账!”


    “好。”骆绎淡笑,摸摸她的脸,一时感慨万千,又忍不住在她脸颊上用力亲了一口。


    周遥不满地翻白眼,拿手搓了搓脸颊。


    “啧啧啧。”姜鹏看不下去了,道,“既然特警要来了,我们撤吧。这里头的人有刀有枪的,我们除了拳头啥也没有。蠢货才去硬碰硬。”


    骆绎说:“等那两个便衣探清位置,我们就撤。”


    “好呀。”周遥轻声,拉着骆绎的手晃了晃,正要说什么,寨子口传来车辆声,车灯划破黑夜。


    周遥诧异:“警察来了?”


    骆绎疑心地皱了眉,看手表:“没这么快——”他陡然一愣,迅速拉了姜鹏和周遥跑去树丛内找杀手和小李。


    骆绎:“是燕琳他们!”


    小李年轻,吓住:“比我们计划的早啊!援兵要一个多小时才能到呢!”


    刚才还尽在掌握,大局将定;一瞬之间,情势陡转直下,变得极其糟糕。


    “别急。”骆绎冷静道,“打电话叫他们俩注意,别找窝点了,保护自己要紧,先撤退。等大部队来围剿。”


    “好!”小李赶紧打电话,那头接起,声音极低:“喂?”


    这时,燕琳他们的几辆车从树丛外行驶而过,骆绎立即把周遥揽进怀里。一行人压低身子,大气不出。


    电话那头听到这边的车声,什么都明白了。那头下令:“你们马上撤离。我们随后赶到。去寨子外等援兵。”


    “是。”


    燕琳的车没在自家竹楼停留,直接驶向祠堂方向。


    周遥心头打鼓,小声:“那两个警察不会有事吧?”


    姜鹏叹:“虽然我有几个兄弟在外头,但这里的人有枪,还是他们老巢。咱们贸然行动,全送死。”


    小李警官握紧拳头,什么也没说,最终坚定道:“我送你们出去。”


    几人起身撤离,骆绎在最后拉了姜鹏一下,说:“帮个忙。”


    姜鹏听完,点点头,转身和杀手一起溜了。


    骆绎上前拉紧周遥的手,迅速往寨子外走。没走出几步,突然一声枪响刺破黑夜,从远处祠堂传来。树林里飞鸟惊起。


    周遥吓了一个哆嗦,立即回头。祠堂那边嘈杂喧嚣。


    两位便衣暴露了!


    小李警官额头上青筋暴起,往那方向走出一步——


    骆绎冷冷道:“小李警官,现在你的首要任务是保护我们离开,不是去救你的同事!”


    周遥抓紧骆绎的手,发着抖。


    她知道骆绎的目的。他们俩可以自行撤离,可如果小李赶去祠堂,敌众我寡,无疑送命。


    小李警官狠咬着牙返回:“走。”


    可这时,一阵雄厚苍茫的钟声传来,仿佛能撼动整个森林。


    “轰!”


    “轰!”


    “轰!”


    是冲锋的号角。


    周遥和小李不解地抬头望。骆绎陡感不妙,立即道:“快逃!”


    来不及了。


    幽深而渗人的钟声在空中回响,安静的寨子陡然被唤醒,每个竹楼都醒来,家家户户的男人都涌下楼,不放过四周每一片丛林。


    骆绎三人很快被寨子里的人团团围住。


    拎着长刀和棍子的人们,壮年,青年,少年,一个个面无表情,目光敌对,如同末日丧尸,渐渐收拢包围圈。


    小李警官大声劝说:“我是警察,不是小偷,更不是来害你们的。你们把刀和棍子放下,我们现在就出寨子。”


    每个人,年长的年少的,脸上依旧是敌视的表情。


    周遥揪紧骆绎的手,颤抖着。


    骆绎把周遥揽到身后护着,警惕地观察周围人的行动。那群人虎视眈眈,有如迎敌,仿佛骆绎他们是入侵者,是这村庄邪恶秘密的发现者。


    而前来探秘的人,谁会想到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丹山。


    小李不肯放弃:“我是警察,不是坏人,没人想害你们,你们把武器放下!”


    人们无动于衷,包围圈持续缩小,压迫而来。


    骆绎冷声:“别费口舌了,他们是一窝的。你看不出来吗?!”


    小李几乎崩溃:“怎么能每家都这样?!”


    他的怒吼没人回答,一个壮年扬起手中长刀,朝骆绎砍来,骆绎牵着周遥闪身避开,一脚踢到他手臂上,另一个汉子又举起棍子挥来。


    他们有多少人,五十?六十?一百?


    他们拿着刀挥着棍子一拥而上,骆绎护着周遥,腹背受敌;小李也支撑不住。


    混乱之中一声枪响,所有人静止。一个青年捂着手臂坐在地上。


    而另外两人围攻小李,抢夺他手里的枪。


    “他开枪打了我哥!”一个少年尖叫。


    小李使尽浑身力气把那两人从身上掀开。下一秒,一个少年挥着手中棍子打向小李后脑勺。


    骆绎:“小心!”


    狠狠一声闷响,小李头上鲜血直流,应声倒地,枪摔出几米开外。


    骆绎瞬间扑上去抢,另一个汉子也去抢。两人同时夺住,撕扯到一起,在地上翻滚。


    旁边青年见状,举刀朝骆绎砍去。周遥想也不想,抓起掉落的长砍刀,挥在那人脸上。


    如同切瓜一般的感觉在周遥手心蔓开,周遥毛骨悚然,眼睁睁看着那人脸被劈裂,鲜血喷溅。


    周遥僵硬而固执地握着刀,眼睛血红,不知是吓的,还是恨的:“你们不要过来,过来我就杀了你们。”她嘶声尖叫,“杀了你们!”


    几个青年互看一眼,迟疑片刻,再度冲来,可——


    骆绎在地上和那人揪打成一团,扣动了扳机,“砰!”


    “砰!”


    “砰!”


    枪声不断,子弹乱飞,周围人飞速退后,往树林里躲。


    “砰!”


    “砰!”


    “砰!”


    弹匣全部打空,骆绎和那壮汉滚到草丛边,骆绎抓起一块大石头,狠狠砸到那人脸上,把他脸砸得稀巴烂。


    那人一松手,骆绎立即起身,抓起周遥和小李跑进树林。


    骆绎一手背着昏迷的小李,一手拉着周遥,在树林里疾跑。


    周遥还紧紧握着那把长刀不松。


    树摇叶动,夜色森森。丛林没有尽头,像一个巨大的黑洞。


    而不远处,搜索的人也闯入了森林,长刀挥砍荆棘,棍子劈开道路,他们叫嚣着,奔跑着,四处找寻着。


    “别放过他们!”


    “每棵树都给我找!”


    周遥听见自己急促的喘气声,颤抖,恐慌,没有章法。


    身后的人声似乎越来越近了,


    可骆绎脚步越来越慢,越来越慢,突然一下跪倒在地。


    “骆老板——”周遥低呼,弯腰拉他,拉不动。她赶紧跪下,这才发现他脸色惨白,满头是汗。


    “累了?你坚持一下,我们跑——”周遥突然心底一凉,她在他腹部摸到了粘稠的液体,抬起手,鲜血淋漓。


    他腹部中枪了。


    周遥惊愕地看着他,张了张口,眼睛红了。


    骆绎惨淡一笑,抓住周遥的手,一张纸塞进她手心:“地图,你先出去,能办到吧?——我不陪你了。”


    周遥瞬间含了泪,她固执地摇头,拉他,强硬道:“要走一起走!”


    可她拉不动,骆绎已经没了一点力气,他站不起来了,低声:“听话,周遥。不用担心我,陆叙他们很快就来。不用一个小时。”


    “可这一个小时他们会找到你!”


    “听话,周遥。”骆绎轻轻重复了一遍。他艰难地抬起头,微笑看她,目光深深,因不放心她而悲哀,“保护自己,周遥。一定不要被抓。能做到吗?”


    “我能!”周遥呜咽,拖他的手臂,“可我要带你走!”


    “你先走,我会去找你。”他说,再次道,“听话,周遥。乖啊——”


    骆绎脸上闪过极尽的痛苦,一头栽倒在地。


    周遥眼泪哗地掉下来,她哀哀地呜一声,抿紧嘴唇,不敢发出声。


    追的人要来了!


    “快追!”


    “把人给我找出来!”


    周遥赶紧擦掉脸上的眼泪,四处寻找藏身地,很快找到一个陷阱。她把昏死的小李警官拖进陷阱藏起来,那陷阱容不下多余的人,她把小李的外套脱下,给骆绎绑住腹部的伤口。


    骆绎比小李警官高大得多,也沉得多,周遥背也背不起,拉又拉不动,听见村里的男人们靠近,她急得眼泪直流,死咬着牙拖着骆绎的胳膊走了几米。


    这样下去迟早被追上,她赶紧躲去更低矮的灌木中,趴到地上,把骆绎压到自己背上,背着他一点一点匍匐前进。


    骆绎人没了意识,身体不停滑落,她把他的袖子拉到前头,拿牙齿咬住了往前爬。


    树枝石子刮着她的手指手臂肚皮膝盖,她早已不觉得疼。


    搜索的人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终于过来!


    周遥立即不动了,冷汗直流。


    村民们在森林里打着电筒四处照,周遥趴在地上,他们脚边的矮灌木里。


    她狠狠咬着牙,咬紧骆绎的袖子,不发出半点动静。


    “那才那几个人呢?”


    “跑了。”


    “赶紧搜!燕姐说了,闯进寨子的人全得抓回来。活的死的,一个都不能跑!”


    “是!”


    “你们几个去寨子口守着。不准任何人出去!”


    “是!”


    他们的脚在周遥身旁,和她隔着几株小灌木的距离,骆绎的血慢慢从衣服里渗出来,湿哒哒地贴着周遥的后腰。


    快走!你们快走吧!


    周遥低下头咬紧手指,泪水执拗地在眼眶里打转,却生生不让掉下来。


    终于,那群人去了别的地方。


    周遥立即动起手肘和膝盖,一下下撑着地面,拼尽全力往前爬。


    他的身体像一座山压着她,她面目扭曲,汗如水洗,用尽所有的力气往前爬。


    爬了不知多久,来到一处竹楼后。


    满村的人都在搜,无处可逃。


    周遥看见竹楼下头的牛羊圈,把骆绎拖进圈里藏起来。


    她手脚抽筋,浑身酸软,却仍不敢有半分松懈。


    她一手摁住骆绎腹部的伤口,一手揽住他,把他抱在怀里,她拿脸贴住他冰冷的脸颊,眼泪如雨一般流出。


    为什么时间过得那么慢!为什么援兵还不来!


    搜索的人再度靠近,手电筒在树丛和竹楼间晃来晃去。


    周遥心脏皱缩,在胸腔里搏击着。


    这一次,为首人声音异常冷酷有力,周遥觉得熟悉,却想不起来。


    “那个身手很好的男人长什么样?”


    “外地人,三十岁左右,很俊。”


    为首人沉默半刻,问:“他带着个女的?”


    “对,是个傣族。”


    “傣族?”


    “是。”


    “别的先不管,今晚无论如何,要把那个男的抓到!”


    “是。”


    周遥听着他的声音,狠狠一怔。突然之间,在亚丁医院那晚空白缺失的记忆如潮水般涌过。


    她终于记起来了。她发烧那晚,骆绎抱着她躲在厕所最后一个隔间里,他的怀抱很紧,很慌,很害怕,害怕得他的眼泪掉在她眼睛上。


    她都记起来了。


    周遥死死咬紧牙,深深低下头,眼泪一颗一颗砸落。


    手电筒的光突然照进羊圈,周遥抱紧骆绎的头,把他护在怀里,悲哀得泪如泉涌,手却下意识地握紧了刀。


    羊圈里,羊儿咩咩叫着,低头吃草。


    手电筒光收回去,脚步声也远离。


    周遥松了刀,双手环抱骆绎,她脸上泪痕斑驳。


    怀里的人却轻轻动了一下,像忽然有了一丝意识。


    “周遥——”骆绎声音虚弱得像丝。


    “骆老板——”周遥泪湿的脸贴他,泣不成声。


    “别怕啊。”


    周遥拼命摇头:“不怕。”


    他弯一弯,嘴唇惨白,缓缓抬起手,捧住她的脸,拇指在她嘴唇上抹了一道,一如在亚丁抹去她嘴唇上的奶渍。


    他的手滑落下去,闭上了眼睛。


    周遥无声地仰起头,面容剧痛,泪如雨下。谁来救救我们?谁来救救他?


    他在流血,他的生命在她手中一点点流逝。


    已入绝望之境,上天却不给半分怜悯。


    竹楼楼梯上突然传来女人的脚步声!可周遥已经没办法在几秒间拖着骆绎逃离。


    周遥止了眼泪,一瞬间,眼睛在夜里发出狼一样凶狠的光。


    这家的女人下了楼,抱了堆草来羊圈,给羊儿喂食。她一进羊圈,脖子上就架了把刀。


    女人举起双手,侧头看见周遥泪湿却狠硬决绝的眼神,又看一眼地上浑身是血的男人,轻声问:“你们是跟着警察过来的?”


    “或许,我可以救他。你想试一试吗?”


    ……


    竹楼二楼,这是一个相当朴素的房间,一切收拾得整洁而干净。


    最引人注目的是墙上一排遗像:老人,壮年,青年,少年……


    黑白色,老的少的排在一起微笑着,渗人得很。


    白色蜡烛摆在遗像边默默燃烧,流着烛泪。


    “咚”一声脆响,子弹落进盘子,名叫西纳的傣家姑娘给骆绎腹部缝了线,上了药,包上绷带,又给他喂了消炎药。


    周遥警惕地跪坐一旁,盯着她的一举一动,手里还握着刀。


    “他运气好,寨子里就我一个医生。”西纳轻声说,回头看一身脏污的周遥,问,“你要不要去洗一洗?”


    周遥只问:“他什么时候能醒来?”


    “明天吧。与其关心这个,你们要怎么逃出这个寨子?”


    “警察马上就来。”周遥说。


    “来了也没用。”西纳摇摇头,有点悲哀,“寨子里的男人都干这行,把所有的男人都抓走?”


    “对,谁犯法就把谁抓走!”周遥答。


    西纳愣了愣,旋即一笑:“但愿。其实——寨里的女人不喜欢这样,老实本分地做事情多好,可男人们像疯了一样。我爸爸、丈夫、哥哥都是跟着丹山和燕琳混……混死的。”她眼里闪过一丝恨意。


    正说着,寨子里传来喧嚣,男人们大声呼叫着各家男人的名字,像在集合。


    周遥警惕:“要搜每一户人家?”


    “我去看看。”西纳起身,周遥立即拎刀而起,西纳说:“我不下楼。”


    她到窗边打开竹窗,周遥携刀立在她身后。


    西纳朝楼下望:“你们去哪儿?”


    “过几天回来。”


    “一路顺风。”


    她关上窗子。


    周遥问:“什么意思?”


    西纳却看着躺在席子上的骆绎,道:“他很厉害啊。”


    “什么?”


    “寨里的男人为避风头,要转移了。上一次出现这种情况,还多亏三年前我帮过的一个卧底。看来,你的这位朋友把燕琳逼上绝路了。只可惜……”


    “可惜什么?”


    “特警还要半个多小时来吧,半小时已经足够让他们逃出边境。至于女人和孩子,即使不支持他们做的事,也不忍心揭发。所以丹山的窝点才一直找不着啊。”


    周遥呆呆看着骆绎,渐渐,眼睛又红了:“他找了丹山很久,这几年一直在找,好多次差点没命。”


    “他是警察?”


    “不是。”周遥看着骆绎苍白的脸,微微笑了,“他也不是很想洗刷自己的冤屈,只不过想守住他弟弟最珍视的东西,守住他弟弟用生命守护过的东西。”


    西纳似懂非懂,也看着骆绎,不禁轻叹,“那他运气太不好了。燕琳刚才想抓他,说明他很重要。可现在,燕琳一定意识到,他来了,警察也很快会来。所以赶紧撤离。”


    周遥冷冷勾起一边唇角:“我不会让他们顺利逃跑。”


    “可就凭你?”


    “对,就凭我。”周遥迅速擦掉眼里的泪水,问,“你家有面粉吗?”


    “有——怎么了?”


    “给我装几包面粉,小袋子,越多越好。”


    西纳不明白,但也照做。


    周遥则把垃圾桶里带血的卫生纸全翻了出来。


    西纳弄了十几包面粉,周遥往每袋面粉里塞了血纸。


    西纳问:“你要干什么?”


    周遥迅速道:“我早发现了,邻近边境,路上很多查毒的,车辆必检。缉毒警察看到白色的小包粉末,一定会打开看。燕琳他们在逃亡,会很紧张。只要他们紧张,哪怕车上没毒,缉毒警察也会察觉并怀疑。能拖延就拖延,等陆叙来了联系边警,一定能抓到他们!”


    第43章  43


    西纳叹:“聪明。”说着就要拿小袋子。


    周遥拦下:“我自己去。”


    西纳愣住:“如果被发现了怎么办?”


    周遥短促一笑:“如果你被发现了呢?”


    “这——”


    “我被发现,被抓的只我一个。可你被发现,我和他的下落就暴露了,两个人都得没命。”


    西纳一时有些难受:“你小心啊。”


    周遥不言,她跪坐到骆绎身边,抚摸他冰凉的脸颊,忽然轻声问:“你不是坏人吧?”


    西纳怔了怔,体谅却无奈地一笑:“你还不相信我吗?”


    “直觉相信。”周遥歪着头,一瞬不眨看着骆绎的脸,有些绝望,“可我害怕万一,我的直觉出错。”


    “那你要怎么办?”


    “能怎么办?除了信你,已经没有别的办法。走投无路了啊。”周遥轻叹,她摸了摸骆绎的嘴唇,很快站起身,头也不回,“我走了。”


    ……


    深夜,寨子里一片忙碌。


    男人们奔走相告,召集人群;女人们倚在窗边,愁云惨雾。


    小路上挤满一长串面包车。


    周遥抱着一堆白面粉,蹲在树丛里挪着脚步行走。人声喧闹,她悄悄靠近那队面包车,趁着众人还没聚拢,偷偷摸上车,把面粉袋塞进车后座的座位底下。


    第一辆,第二辆,


    如此往复,


    周遥顺利把最后一小袋面粉安置好。正要下车,却见人群已汇集,司机朝这边跑来。


    周遥大骇,下车已来不及,她慌忙缩去座位后藏身。


    这辆车的司机上了车,关上驾驶座门,摸了烟抽起来,没有要下车的迹象。


    周遥闷在狭窄的夹缝里,大汗淋漓,暗叫不好。车上没处躲藏,过会儿再上几个人,她立马就暴露。


    越拖延危险越大。


    周遥四处摸,从座位底下摸出一根扳手。周遥伸出脑袋,透过座椅缝隙往前看,司机还在抽烟。不远处,男人们开始集合上车了。


    周遥手心全是汗,她小心把后窗玻璃拉开,准备扔扳手时,试探着再度微微探头,车内后视镜里,司机转过脸来,她立马缩回去,心跳如擂。


    她捂住胸口,又警惕地贴着窗户看一眼,前边登车的人越来越多。她在最后一辆车上,没多少时间了。


    周遥不敢耽误,把窗户玻璃再拉开一点,又一次窥探镜子,司机转过头去了。周遥立即拎起扳手,用力扔进树丛。


    扳手打在树枝上,猛然响动,哐当掉进地里。


    “什么人?”司机喊。


    周遥抱着脑袋,屏住呼吸。


    树林里没动静。


    一秒后,司机推门下车,进树丛查看。


    周遥抓紧机会,立即猫着腰溜下车。


    前头车已坐满,男人们走向后边的车。巷子里视线一览无余,唯独车身能遮蔽半分,周遥没法往树林里跑,左右无处躲,眼见他们越走越近,她急得团团转,一咬牙干脆钻到车底下。


    她才慌忙爬进车底,司机骂骂咧咧从树丛里回来了,催促正往这边走的几个男人:“快点儿!”


    周遥在逼仄的车底下,看见五六双脚靠近,接二连三上车。


    她喘着气,地上尘土飞起。


    前头有人喊:“都上车了吗?”


    “上了。”


    “上了。”


    每辆车的司机都探出头回答。


    发动机启动,周遥闭紧眼睛捂住耳朵,头顶一阵轰隆声,热气腾腾;地上,尘土石子跟着蹦跶。


    前头的车行驶起来,一辆接一辆,头顶这辆车也启动了。


    车子移开后,周遥却不敢乱动,怕司机从后视镜里看到自己,又怕车上的人回头望。


    横竖前者概率大,她没了辙,只能趴原地装鸵鸟。直到听到车子拐弯,她才立即滚进树丛。


    终于,喧嚣渐消,车队远去。村子缓缓恢复安宁。


    周遥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后知后觉地害怕了,差点儿脚软站不起来。


    她缓了不过三秒,就强打起精神往西纳家赶。非得要回到骆绎身边,她才能放心。


    燕琳他们带着整个村子的男人撤离了,她和骆绎安全了。再等不到半小时,警察就会赶来,那时什么都不用怕了。


    可走到半路经过一家竹楼,周遥听见里头隐约翻箱倒柜的声音,夹杂着女人冷冷的低低的命令:“警察赶到之前,一定要把他找出来!——轻点儿!怕隔壁听不到吗?”


    燕琳?!


    周遥骤然脊背发凉,她没走?!


    黑暗中,周遥惊恐地瞪着眼睛,突然明白过来:燕琳对了骆绎下了杀心,所以兵分两路。


    到时警察以为她逃了,派人去追,却不想她留在这里,只等抓到骆绎后走别的路逃走。


    这就是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周遥抵死不认。


    “每家都搜,羊圈,阁楼,一处角落也别放过。”这是刀三的声音。


    周遥在原地怔了一两秒,想着骆绎,条件反射就朝西纳的竹楼跑去。


    ……


    燕琳等人迅速下了楼,准备去搜下一栋。


    “等一下!”燕琳突然止住脚步。其余人全停下。


    门口的矮荆棘上勾着一缕丝带,彩珠闪闪发光。像是谁匆忙跑过,衣服被刮掉了丝。


    燕琳拾起来,渐渐眯起眼睛,那彩珠太过廉价:“不是我们寨子里的。是卖给游客的衣服上的。”


    刀三:“据说姓骆的身边跟了个女人——是个傣族——”说到这儿,刀三也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冷脸道,“妈的,就是那女的!”


    燕琳恼火地瞪向他:“他们俩肯定在一处,还不快去找!”


    灌木丛旁,一个手下举着一块撕碎的纱,报告:“燕姐,这儿!”


    燕琳大步走过去,众人拨开灌木丛,一看,树枝折断,植被大面积碾压,拖出一段长长的痕迹。


    刀三:“姓骆的受了伤,被那女的拖走了。”


    燕琳勾起唇角,眼里闪过一丝势在必得的狠意:“追!”


    十多个人迅速进了丛林,沿着痕迹找。燕琳担心声音太大,惊动前头逃亡的周遥两人,抬手示意众人悄声,放慢速度,切莫走错方向。


    走了没一会儿,手下们再次找到被荆棘勾住的细细丝缎。燕琳捻起那丝儿,不禁冷笑,周遥逃跑太匆忙,什么也顾不得了。她穿傣裙只为伪装,却万万没想聪明反被聪明误,裙子最易被勾丝。


    一行人追了近二十分钟,终于瞧见人影。


    周遥弓着腰,一边抹眼泪,一边奋力拖着人,在树林里艰难走。


    燕琳悄悄给手下们使了个眼色,一行人无声潜伏,渐渐形成一个包围圈。


    圈中的周遥半点没意识到,她浑身都是汗,还使劲全力拉着绳索,躺在矮灌木丛中的人一寸一寸地被扯动。


    深深的夜里,一切都悄无声息,只有人体在树枝间一下一下被拖动的声响。


    狩猎圈形成,燕琳一挥手掌,一行人冲上去把人围住。


    周遥惊慌失措,尖叫着扑上去抱住地上的人。


    燕琳阴狠一笑。


    弟兄们团团围上,拨开矮灌木去捉受伤的骆绎,却在陡然间,各个都愣住,脸色怪异。


    燕琳走过去:“让开。”


    大家让开一条路,燕琳就见周遥趴在地上,怀里抱着一只大山羊。


    燕琳惊愕,随即恼羞成怒:“骆绎人呢?!”


    ……


    不久前,竹楼下,


    “每家都搜,羊圈,阁楼,一处角落也别放过。”这是刀三的声音。


    她在原地呆了一两秒,想着骆绎,条件反射就朝西纳的竹楼跑去。可才跑出一步,就止住。


    燕琳他们如果搜到西纳家,一定会发现血迹和酒精消毒水的味道。到时候——


    周遥愣愣的,似乎是傻了。她真的没有一丝力气了。


    为什么非要把人逼到这幅绝境?


    周遥恨恨地抿紧嘴巴,眼里浮起一层泪雾,却很快擦掉。


    她迅速把衣服上的彩珠和丝缎撕下来,撒一片在竹楼门口,正对着门灯,灯光照耀着,彩珠一闪一闪;她又撒一片在路边的灌木丛。


    她溜进羊圈,拉了只羊出来往树林深处逃,羊不肯走。周遥拖着羊,树枝藤蔓拖出被折段压倒的痕迹。


    一路走,一路不忘在荆棘上挂上“勾裂”的一缕缕丝缎。


    树枝藤蔓劈开又合拢,周遥用尽全力拖着那只不肯被偷的羊,一边拽绳子一边惊恐地抹眼泪。眼看不远处,西纳的竹楼再也看不见了。


    她呜呜哭出声,越哭越害怕。


    又懊恼现在还不到哭的时候,还有二十分钟,她还得拼命跑,跑二十分钟。


    可那羊太执拗,趴地上不动。周遥唯恐速度过慢,用不了二十分钟就被燕琳抓到。


    她使劲拉绳子,如拉船的纤夫,一边骂那只羊不听话,一边仰起头咬紧牙齿不出声,泪水直流。


    ……


    “他人在哪儿?!”燕琳暴吼。


    她这辈子从未像这两天般狼狈,被耍被骗被辱,她对他恨之入骨,杀了都不能解气。


    而周遥恍若未闻,慢慢松开那只大山羊,她因极度的疲劳而表情呆滞,只剩喘气的份儿了。


    燕琳气极反笑:“你以为这样就能救他?你往这儿跑,说明骆绎他就藏在竹楼里。我现在就派人去搜!”


    周遥垂眸看一眼手表,干枯的嘴角慢慢弯起。她仰头看着燕琳,片刻前空茫的眼睛里光芒一闪,她笑了。


    “你笑什么?”燕琳话音刚落,手下惊慌跑来报告,“燕姐,寨子被包围了!特警已经进寨搜索!”


    燕琳身子猛地一晃,面颊抽搐,再看周遥,又恨又怒,一巴掌甩在她脸上。


    “带走!”


    第44章


    特警包围了寨子,七八个小分队在寨里搜索。


    西纳把陆叙引到自家阁楼,指着昏迷的骆绎:“这个人是跟你们一起的?”


    陆叙见状大惊:“他怎么伤成这样?”


    “你放心,子弹擦过腹侧,没有进腹腔,不然后果不堪设想。因为打到神经末梢密集的地方,活活痛晕过去了。”


    西纳说,“倒是跟他一起来的那个女孩,我很担心。她自出去后一直没回。”


    “女孩?”


    “她出去往车上塞面粉,拖住他们的逃亡速度。可都过了半个多小时,我怕她被人带走了。”


    “她长什么样?”


    “似乎是他的女朋友,瘦瘦的,很白,眼睛很大。”


    “周遥?”陆叙惊起,“她没回北京?!”


    ……


    周遥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她被人捂住口鼻在山林里拖行,夜色太浓,她看不清方向,很快就到了这处阴暗的地下室。


    她惊慌地扫视四周,这里更像一个仓库,堆满麻布袋。透过一处松开的袋口,她看见了碧绿的翡翠。这就是丹山的窝点。


    周遥心里狠狠一沉,已经预料到最终的结果——燕琳不会让她活着离开。来的路上,燕琳甚至没考虑蒙住她的眼睛。


    周遥慌了,不想显得太软弱,可眼泪无法控制地涌出来,越流越多,渐渐哭出声。


    燕琳瞧她这样儿,笑她窝囊,不无鄙夷地问:“怕死?”


    周遥抹着眼泪,点点头。


    “我倒好奇他看中你哪点儿。”燕琳走到她跟前,蹲下,说,“怕死就把LAND的核心研究方法交出来,我考虑放你一命。”


    周遥眼泪一下子止住,盯着她看,眼神冷漠,固执,带着居高临下的俯视。


    燕琳被刺了,又是一巴掌甩在她脸上。


    周遥侧着脸,脸颊血红,问:“你是丹山?”


    “算是。”燕琳说,“把LAND交出来。”


    “不可能。”


    话音未落,刀三大步上前,揪住周遥的头发把她拎起来往墙上砸,如同砸一枚鸡蛋。


    头颅撞上石壁,哐一声闷响。周遥脑子里像塞了炸弹,剧痛之下顿时没了知觉,栽倒在地。


    石壁上血迹斑斑。


    不知过了多久,意识才缓缓回笼,剧烈的疼痛再度爆炸开,无尽地震荡着。周遥眼前一片模糊的血红,什么也看不见,一动也不能动。


    她太疼了,疼得眼泪哗哗地流,机械一般。


    “小朋友,这里不会有人对你怜香惜玉。”燕琳起身走到她面前,拿脚踢了踢她鲜血淋漓的脑袋,“说不说?”


    周遥脸贴着地,眼珠缓慢地转过来看她一眼,没力气,却明显地翻了个白眼。


    燕琳脸上笑容僵了。刀三面无表情,再次抓起周遥的头砸到墙上。


    周遥跌落地面,奄奄一息,连鼻子旁地上的灰尘都没了动静,只有手指抽搐着,条件反射地抠一下地面,证明她还活着。


    手下们交换眼神,没想这小姑娘骨头这么硬。


    燕琳摸出一根烟来,点燃了,吸一口又吐出来。


    她夹着烟,蹲下,俯视周遥:“疼吗?”


    周遥盯着她,眼泪慢慢滑出来,没有言语。


    燕琳微笑,拍拍周遥的脸:“把LAND交出来,让你解脱。”


    周遥嘴唇一张一翕:“LAND不是我的。”


    “我知道,是罗誉的。既然不是你的,就更不必为此丧命。”


    周遥惨白一笑:“不是罗誉的。”


    “什么?”


    “是国家的。”周遥说。


    燕琳危险地眯起了眼。当初,罗誉也正是如此回答。


    周遥气若游丝:“如果交给你,这不叫杀人,也不叫放火。——这叫叛国。”


    隔着薄薄的烟雾,燕琳讽刺:“果然是学生,愚蠢。跟罗誉那个傻子一样。怎么就学不会你林师兄的变通?”


    周遥湿润的眼珠转过来。


    燕琳笑容凉薄,轻描淡写地说:“罗誉不听话,我让林锦炎把他推下楼了。”


    周遥盯着燕琳,眼睛渐渐血红。想着罗誉单纯而腼腆的笑脸,想着骆绎疲惫而沉默的侧脸,他那一低头的眼泪。


    “恨不得杀了我?”燕琳嗤笑。


    “你怎么能这么对他?”周遥疼得眼泪砸下来。


    燕琳知道那“他”是谁,耸耸肩:“两年半前,我接近他就是为了罗誉。”


    只不过,她自己陷了进去。


    那时候,那个叫骆绎的男人,得意自信,高傲不羁。短短一个月她就被他吸引。他身边从来不缺女人,以往处的也都正是她这种类型。两人一拍即合。


    后来她杀了丹山,自己当老大,幻想和骆绎一起打天下。可她渐渐察觉,虽然他们表面上有着相同的成熟冷酷与疯狂做派,骨子里的价值观却截然不同。


    再后来大事爆发,燕琳抽身而退,独自在珠宝界混得风生水起,也就再也想不起骆绎那个男人。


    直到渐渐发现他查丹山找吴铭,燕琳才意识到,当初短暂相处的半年里,她根本没把骆绎这个男人看清楚。


    亚丁一遇,她真正认识到他的魅力,比当初还要疯狂地爱上了他。


    可在他眼里,她还和当初一样——不过是个性感女人。而且是这一阶段他已不需要的性感女人。


    直到现在,被他逼上绝境,燕琳依然爱他,甚至更爱。


    他把她压制得越死,她越爱他,越恨不得亲手杀了他。


    至于面前这个丫头,又算个什么东西?


    “小朋友,”燕琳诱哄,“你把LAND交出来,我也放了他,如何?你也不想他一直被我追杀,颠沛流离?”


    周遥噙着眼泪,不吱声。


    燕琳便冷笑起来:“以为你有多爱他,不过如此。”


    “为了骆老板,更不会告诉你。”


    周遥咬牙切齿,“如果是骆老板,他宁愿死,也不会把LAND交给你。两年来,他做尽一切,就是为了不让LAND落进你手里。”


    燕琳抽烟的手顿住。她抿紧嘴唇,眼中凶光毕现,是嫉妒,是仇恨,是羞辱,是终于看清她和她之间的差距。


    “你不识趣啊。”她冷笑着站起身,示意身后人。


    几位手下上前,把周遥的手脚固定住,摁住她的头。


    周遥骤然害怕起来,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


    有人端了水盆过来,盆里泡着不透气的湿纸。


    他拿出一张湿纸贴住周遥口鼻,死死摁住。周遥呼吸困难,用力挣扎,纸巾急速起伏,很快被第二张第三张第四张第五张湿纸压下去。


    她又慌又怕,拼命挣扎,像脱水的鱼,可头和手脚被牢牢固定。


    “嗯!!”周遥额头上血管暴起,身体疯狂地抽动着需要氧气,可潮湿而厚重的湿纸把她捂得严严实实。


    一层一层的湿纸叠加上去,周遥痛苦得无以复加。气管徒劳地收缩着,痛得像被强拧上发条。全身的血液涌到头部,要炸裂了。


    空气,没有空气。只有一道道闪电般的光。


    那一刻,周遥突然后悔了。


    那天分别,她为什么没有去抱抱妈妈?


    如果她死了,妈妈哭了,该怎么办?谁去安慰她?


    还有骆绎。


    不久前分别,她为什么没有去亲亲他的嘴唇?


    她多害怕啊。


    罗誉的死几乎毁了他的人生。她多害怕她也死去,他从此不言不语,不笑不痛,变成一具行尸走肉,流浪漂泊只为给她复仇,直至死去。


    周遥眼里蓄满了泪水,不断从眼角涌出,又不断再蓄满。她浑身抽搐着,全身的皮肤一片血红。


    燕琳抽着烟,冷眼看着,仿佛在跟她较量。


    刀三:“想通了就点头。”


    湿纸还在叠加,


    周遥惊恐地瞪着眼睛,泪水流了一汪又一汪,却死死地不点头。


    燕琳脸色越来越冷,刀三也咬了牙,窒息的痛苦是无人可以忍受的,可——


    最后一张湿纸贴上去。


    周遥眼底的泪倒干,目光骤然间焕散,和他们较劲的身体也失了力气,只剩一下一下条件反射地抽筋。


    刀三见状不妙:“把纸拿开!”


    燕琳:“谁敢!”


    刀三:“她死了,就拿不到LAND!”


    燕琳:“那就让她死!”


    ……


    特警队拉网汇报,在村子里找了一遍,没看到可疑人物,可能都跑了,但也不排除夜色影响搜查。


    陆叙不肯松懈,在等缉毒警察的反馈。除非那头确认抓到逃亡的燕琳,不然这边绝不撤退。


    特警在祠堂里找到一部分玉石,但无法确认是否为走私,且数量不多。


    陆叙问西纳是否知道寨中窝点,西纳不知情:“骨干成员才知道,普通人一般都在祠堂集合。”


    受伤的三个便衣也相继被找到,送到西纳这边治疗。小李得知周遥被带走,十分自责。


    陆叙道:“大家不知道寨子里是这幅情况,准备不足,不怪任何人。没丢命就好。你们只有四个人,难为了。”


    小李意识到不对,慌道:“还有两个男人。跟骆绎一起。但不知什么时候突然不见了。”


    陆叙猜到是姜鹏,道:“不用担心,他很机灵,不会出事,现在应该逃出寨子了。——西纳,骆绎大概什么时候能醒?”


    西纳看一眼挂钟,蹙眉:“照理说该醒了。但或许太累,要睡到早晨。”


    陆叙沉默了。


    以骆绎的秉性,一旦回了意识,会立即惊醒去找周遥。他左想右想都不对,跑到阁楼边,推开竹门。


    凉席上空空如也,哪里还有骆绎的身影?!


    “人呢?”


    西纳一愣:“我也不知道。”她立刻看门后,挂的长刀不见了。


    “那疯子!”陆叙又急又气,咒骂道,“他一个人能干什么?!这么多人在想办法,他就不能好好待着?!”


    身后,小李声音颤抖:“陆哥,他一个人……有办法。”


    陆叙回头。


    小李一脸惊恐:“我知道那两人去哪儿了。燕琳的儿子在村里。骆绎把她儿子绑走了!”


    ……


    祠堂一角,窗户大开。


    微弱的天光从窗外投射进来。


    骆绎靠着墙坐在地上,唇色惨白。


    姜鹏蹲在一旁,沉默地抽着烟。


    燕琳的妹妹被绑了手脚堵了嘴巴,瑟缩在角落。杀手守在她身旁。


    一行人刚才好不容易躲过搜查。


    只有淘淘,趴在草堆里睡得香香的,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


    姜鹏绑了人后,燕琳曾给妹妹打过电话,但因姜鹏胁迫,妹妹撒谎说不在村里,带淘淘回景洪了。


    燕琳骂了她几句,叫她好生待着,等她联系。


    骆绎叫姜鹏绑人时,想法很简单,一来不想孩子在交战中受伤;二来,万一那两名便衣没死,成了人质,可以跟燕琳谈判。


    却没想到……


    骆绎低下头,拿手撑住额头。


    姜鹏见状,叹气:“你身上还带着伤呢,行不行啊?”


    骆绎却低低地说:“燕琳一定打她了。”


    姜鹏一愣:“啊?”


    “燕琳一定打她了。”骆绎说,手背上青筋暴起。


    ……


    地下室内,


    周遥缓了回来,目光呆滞,望着天花板。


    燕琳的脸再次出现在视线中,她蹲下来,抽出匕首,冰凉的刀刃拍一拍周遥的脸颊:“换个新花样?”


    周遥盯着她,恼怒,怨恨,害怕,更不争气,不过多久,眼泪汪汪地淌了出来。


    “怕就开口,少受点折磨。”


    周遥只流眼泪不吭声。


    “我没那么多耐心。还是你觉得警察来了,能马上来救你?小朋友,他们不会来救你的,骆绎也不会来救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大部队撤离了,大家都以为我们走了。”


    周遥眼里还有泪,却吃吃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燕琳恨极了她的笑。


    就在这时,手下紧张来报告:“燕姐,出事了。”


    “怎么?”


    “逃路的人全被截了。”


    燕琳愕然起身:“怎么回事?”


    “不知道谁往车上扔了白面粉,被缉毒警察查了,还找出了人血。燕姐,咱们快走。警察马上就会发现咱们根本没离开村子!”


    燕琳表情空白,在原地滞了一秒,陡然转头看周遥:“是不是你干的?!”


    周遥没反应。


    “好啊!”燕琳骤然大笑起来,“既然如此,咱们就来快的。”


    燕琳一个示意,几个手下抓住周遥,把她的手摁在桌上。


    周遥深知大祸临头,哭喊:“不要!”


    “你不说,我就把你的手指一截一截砍下来,直到你开口为止。”


    刀刃的冷光刺进周遥眼底,周遥尖叫,被死死捂住嘴;挣扎,被紧紧控制。


    冰冷的刀刃贴在她指旁,燕琳眼睛空洞如魔鬼,问:“不点头就砍了。”


    周遥泪如雨下,恐惧,惊慌,脚蹬着地面竭力挣扎,没用。


    燕琳不做停留,起刀便落;周遥被捂紧了嘴,拼命摇头。


    刀刃刚切开肌肤,手机响了。


    燕琳设置过特殊铃声,是她妹妹打来的。


    燕琳停下手里的刀,看周遥一眼。周遥眼睫上全是泪,惊恐地看着她。


    “给你一分钟考虑。”燕琳起身,走到一旁接电话。


    那头却传来骆绎的声音,极其冷酷:“她在哪儿?”


    燕琳心底一骇,处理了一秒,微笑:“谁?”


    “燕琳,你给我听好了。无论你对周遥做什么,我都会报复在你儿子身上。”


    燕琳嘴角一抽:“她不在我这儿。”


    “你动她一根手指头,我就剁他整只手。”


    燕琳怒火冲天,强制冷静后,恢复了理智:“骆绎,你不会。”她讥笑,“你不会伤害他。这就是你和我最大的不同。”


    一秒的沉默后,电话那头传来他低低的一声笑,叫燕琳脊背发凉。


    随后,是淘淘凄惨的嚎哭声,很快断了,像孩子被人闷住喉咙。


    燕琳几乎发狂:“骆绎你敢!”


    “呵。”骆绎轻笑,语气却冷得可怕,“燕琳,我得到过一切,也失去过一切。你说我敢不敢?——


    你听好了,如今这世上,我什么都不想要,但就这一样。你要是毁了她,我就毁了你。”


    “如果她出事,我发誓,一定会毁掉你最珍爱的东西。


    我发誓,剩余的这辈子我只会干一件事——掘地三尺也要把你找出来,剁碎了喂狗。”


    “不信,你就试试。”


    第45章


    “骆绎,你想怎么解决?”


    “人质交换。”


    燕琳反问:“我怎么知道你那里没警察?”


    骆绎凉凉地笑出一声。


    燕琳其实清楚,他目前所做的事,身边不可能有警察。


    骆绎道:“真等陆叙介入,你就再也见不着你儿子了。因为——我绝不可能把他交给陆叙。”


    最后一句话里的狠意让燕琳咬牙切齿。


    交给陆叙,淘淘至少能保证安全;而现在的骆绎,就是个疯子!


    “好!交换。”


    “我在祠堂,一刻钟内把周遥送来。只准带一个手下。”


    “你就没帮手?”


    骆绎:“有枪的人,跟我讨价还价?”


    燕琳不做声了。


    骆绎:“让她接电话。”


    “不行。”


    “让她接电话。”骆绎再说了一遍。


    燕琳垂下手,隐恨地深吸一口气,摁了免提,走回去把手机放在桌上。


    周遥趴在桌边,盯着手机,眼里汪汪的全是泪。


    安静了一两秒,手机里传来骆绎低低的声音:“周遥?”


    周遥一瘪嘴,眼泪吧嗒吧嗒掉下来:“嗯?”


    又过几秒,他问:“疼吗?”


    周遥拿手背捂住眼睛,呜呜哭:“疼。”


    “疼死了。”周遥委屈地哭诉告状,“骆老板,他们打我,还抓着我的脑袋撞石头。呜——”


    骆绎那头沉默着,很久没做声。


    燕琳在一旁被这沉默弄得头皮发麻,想呵斥周遥,下一秒,骆绎说:“燕琳。”


    燕琳关了免提,把手机放到耳边,那头没声音。燕琳躁了:“说话!”


    手机那头传来什么东西撞到墙上的声音,连撞三下,孩子的嚎哭声撕心裂肺。


    燕琳眼红如血:“畜生!”


    “你再碰她一下。”骆绎说,挂了电话。


    “畜生!”


    燕琳把手机砸到墙上,碎裂成几块。她回头看周遥,仇恨,嫉妒,想把她碎尸万段,却只能把拳头往死里捏。


    事到如今,燕琳已无处可逃,只能先抢到儿子,再跟他们拼个鱼死网破。


    ……


    骆绎放下电话,眼中噬血。


    姜鹏问:“真交换人质?”


    “不换。”骆绎冷笑,“她们有枪。淘淘一交出去,周遥就会死。淘淘也不能交给陆叙,不然燕琳无法无天。”


    “那怎么办?”


    “我现在只想见到周遥。”骆绎说,“见到周遥,把她抢回来,就这么简单。”


    姜鹏:“这不简单。你知道燕琳手下有多少人吗?他们都有武器。”


    “交给陆叙了。”骆绎说,“我手中的线索,足以推断出她们的位置。”


    姜鹏一脸疑惑。


    “我跟她说我在祠堂,她并没有说,她在寨子外,不能进来。”


    姜鹏:“她没撤走,还在寨子里。”


    “对。周遥也透露了。”骆绎没有详细解释,“先让周遥离开那里,两方交火,不能让她留在那儿当人质。”


    “你意思是——燕琳带着周遥来找你,陆叙带着特警去剿她老窝,来个釜底抽薪?”


    “对。燕琳不会乖乖换人,现在的选择,对周遥危险系数最低。”骆绎转身去给陆叙打电话。


    姜鹏叹,现在的选择,对骆绎危险系数最高。


    他又回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淘淘,那孩子很配合杀手,让哭就哭,演得逼真。只是,如果周遥真的出事,姜鹏也不确定他的结果如何。


    ……


    天微微亮了。


    寨子里鸡叫声此起彼伏。燕琳和刀三确认祠堂附近没有警察后,留两个手下潜伏在门口,扛着周遥进了祠堂。


    走过雾蒙蒙的大院,上了竹阶,推开祠堂大门,里头光线幽暗,堂里挂满白色黄色的长绸。


    风一吹,轻轻飘荡,有些阴森。


    “骆绎!”燕琳开口,回声荡漾,“我把人带来了,你出来!”


    周遥被黑布带绑着手,被刀三一扔,摔在祠堂中央。她连站起身的力气都没了。


    燕琳:“骆绎!你出——”


    一根蜡烛被点燃,刀三条件反射地举枪。


    骆绎站在不远处祭台前,点燃一支蜡烛,瞥一眼他手里的枪,又看向周遥。


    经过一夜的逃亡与折磨,她已不成人形,身上全是树枝刮伤的痕迹,脑袋上血迹斑斑,头发跟血块凝结在一起。


    她倒在地上沉沉地喘着气,表情呆滞,只有眼珠清黑,隔着摇曳的烛火,一瞬不眨盯着他。


    骆绎眼里闪过一丝急剧的痛苦,恨,又转瞬变成冷静。


    他收回目光,继续点架子上剩下的一排排蜡烛。


    祠堂里渐渐烛火通明,照亮了环形的三层竹楼。


    燕琳看一眼脚下的周遥,冷声:“人我带来了,淘淘呢?”


    骆绎下巴稍抬,往天上一指:“喏。”


    淘淘在祠堂三楼破烂的竹栏杆边,随时会从缺口处摔下,孩子却不知危险,冲她招手:“大姨!”


    他身后,杀手握紧他的腰,位于射击死角,刀三没法开枪,更担心开了枪,淘淘会从三楼掉下。


    燕琳心惊胆战,看向骆绎:“你够狠!”


    骆绎点完了所有的蜡烛,瞥向燕琳:“你上去找儿子,把她留下。”


    燕琳转身就走。


    骆绎下令:“刀三也上楼。”


    燕琳停下,和刀三一起看他。


    骆绎:“你们都有枪。子弹可比人跑得快。”


    “在我没上三楼之前,你也不许往前走一步。”燕琳扬了扬手里的枪。


    刀三冷漠不言,拔脚追随燕琳而上。


    骆绎插着兜立在原地不动。


    祠堂里一时安静极了,只有竹楼梯上的脚步声。


    骆绎和周遥长久地对视着,目光深深,隐忍着。他计算着从这儿冲去周遥身边再把她抱回来躲进死角所需的时间。


    燕琳也悄无声息地和刀三交换眼神。烛火照亮了祠堂内部,随着两人越走越高,一切尽收眼底——骆绎只有两个帮手,分别控制淘淘和她妹妹。再无他人。


    燕琳和刀三计算着上到三楼后冲到淘淘身边所需的时间。只要他们比骆绎先抓到目标,剩下的一切交给手。枪。


    必要时刻,只救淘淘。


    每人都心怀鬼胎,沉默着,观察对手的一举一动。


    长长的白纱和黄绸从天顶悬下,在微风中飘荡。周遥倒在祠堂中央,一动不能动,骆绎站在烛火旁,盯着她,余光锁着楼梯。


    燕琳和刀三上了三楼,祠堂里死一般的寂静。


    突然,山寨里传来一声鸡叫,刀三举枪朝淘淘冲去。


    而就在那一瞬,骆绎飞速冲向地板中央的周遥,一秒间抱住她,一个打滚滚向边缘。燕琳举枪朝楼下射击,飞扬的白纱挡住视线,砰一枪打偏。


    竹板破裂声!


    刀三奔向淘淘,脚下木板却碎裂,瞬间掉下二楼。


    这是个陷阱!


    燕琳始料未及,立即瞄向杀手,可后者抱着淘淘跳下楼!


    “淘淘!”燕琳大喊。


    杀手早有准备,手里拉出一根绳子,两秒间速降到一楼。


    姜鹏也溜了,只剩她妹妹绑在原地惊恐流泪。燕琳哪有心思管她,周遥被抢,淘淘被抓,她一败涂地。


    燕琳也不管开枪会引来警察,朝天空放枪,召集祠堂外的两个手下。


    刀三跳起来追下楼,连开数枪。


    可姜鹏推倒了满架的烛台,白纱黄绸瞬间燃起,祠堂内部火苗飘舞,哪里还见得着骆绎他们的人影?


    两个手下冲进来,没帮上忙,却开门送了大风,烧断的白纱黄绸满祠堂飞舞,点燃竹楼木墙。


    燕琳嘶吼:“把弟兄们全部叫来!”


    话音刚落,山顶的旧祠堂方向传来枪声,伴随着弟兄们火铳发射的炮响。


    几人在原地怔愣数秒,手下惊呼:“火拼了!警察找到我们的巢了!”


    “不可能?!”燕琳喊。他们所在的旧祠堂荒废近半个世纪,寨中少有人知晓,地图上也没有。警察怎么可能找到?


    一个画面闪过,燕琳骤然醒悟,


    周遥哭:“骆老板,他们打我,还抓着我的脑袋撞石头。呜——”


    撞石头?


    周遥在暗示骆绎,那处建筑是石墙。整个寨子全是竹木结构,只有百年前修建的旧祠堂是石墙。


    骆绎没让警察插手周遥的解救行动,怕燕琳发现了对周遥不利,可他却让警察跑去围攻她的老窝。只怕时间都算好了,警察围在那儿,只等骆绎救到周遥了发送信号,那头就开始进攻。


    燕琳睚眦欲裂,恨得即使把她打成筛子也不能解气。


    “燕姐,”手下急了,“怎么办?”


    燕琳急速冷静:“你们两个去找村民。赶紧去!”


    两人一愣,立马明白:“是!”


    燕琳和刀三去追骆绎他们。祠堂烧成一片火海,空空如也,人早已从窗子逃了。


    ……


    太阳还未升起,天空已经大亮。红彤彤的朝霞挂在远山上。


    几人急速逃亡,杀手抱着淘淘在前头,骆绎抱着周遥后边。姜鹏见骆绎头上全是冷汗,提议:“我来抱吧,你身上有伤。”


    骆绎不理,走得更快。


    他低声:“周遥。”


    “嗯?”


    “把我抱紧一点。”


    “嗯。”周遥搂紧他的脖子,湿润的脸颊贴着他。


    骆绎低下头,下颌用力地贴紧她的额头,仿佛要和她胶在一起才安心。


    失而复得,来不及说任何话,只有肢体紧密相拥才能安抚心底恐慌。


    身后,枪响,炮鸣。


    姜鹏骂道:“操,他们武器还多,火铳都有。但肯定不会是警察的对手,再撑一会儿,陆叙他们很快就来!”


    “来不了了。”前头,杀手陡然止住脚步。他站在一处小悬崖边,俯瞰着清晨的寨子。


    老婆婆,中年妇女,小姑娘,小女孩全部涌出,赶往交火地点,阻拦警方,拦在枪口前,要救下她们的儿子,丈夫,父亲,弟兄。


    寨子里头一片混乱。


    骆绎冷眼看一眼,继续往前。他从不指望任何人,只是下意识地把怀中的周遥抱得更紧。


    突然“砰”一声,一枚子弹打在一旁的树干上,骆绎立刻闪到树后躲藏,杀手和姜鹏也瞬间躲起。


    回头,看见远处燕琳和刀三的身影。


    他们追上来了。


    “怎么办?”姜鹏急了。


    骆绎:“你们带淘淘和周遥先走,我断后。”


    姜鹏:“你疯了!他们有枪!”


    周遥把骆绎的脖子搂得更紧,眼泪涌出,无声地反抗着。


    “这样下去大家都得死。”骆绎道,他抬头一看,却突然一愣,他望见了芒果树丛上金色的尖角屋顶,在晨曦中闪着柔光。


    高老板家照片里的那处景色,居然在这个时间点出现了。


    ……


    骆绎带着大伙儿朝那儿逃去。


    是一座寺庙,白墙金瓦,屋角的铃铛在风中摇晃。


    四人迅速躲进庙里关上门,一尊金色的大佛微笑着俯视人间。


    杀手已做决定,对姜鹏说:“我留下陪骆老板对付他们俩。哥,你把这孩子还有周小姐带走。”


    “行。”姜鹏同意,把刀交给两人。


    周遥不愿,却也知情势所逼,不得不分离,低下头瘪着嘴,潸然泪下。骆绎眼睛也有些红了,无声地亲了亲她的额头,什么也没说。


    杀手爬上二楼窗口,朝外窥探。


    骆绎把周遥和姜鹏送到寺庙后门,却一时不肯松手。


    姜鹏知道他不放心,道:“把妹子交给我,我保证不让她再受伤。”


    骆绎低头看周遥,她脸上全是泪。


    骆绎再抬头看姜鹏,问:“如果我们撑不了多久,燕琳和刀三就来追杀你们,还追上你们了,怎么办?”


    姜鹏一愣。


    骆绎说:“我不能把她交给你。”


    姜鹏急了:“可跟着我更安全,你还有更好的办法?”


    骆绎突然毫无笑意地一笑,说:“你带淘淘走。我把周遥藏去更安全的地方。”


    姜鹏很快就想通,骆绎要把周遥藏在寺庙里,假使他和杀手真的死了,燕琳也会以为姜鹏淘淘和周遥先逃了,会追出去。


    姜鹏:“你保重。”


    骆绎关上了门。


    回身就见杀手跑来,提着个黑色的绒布袋,交给骆绎:“在大佛像脚下发现的,是你找了很久的东西。”


    骆绎一只手指勾住绳子,袋子一沉,骆绎心里已经有数。


    杀手道:“他们进院子了,我想办法拖一会儿,你赶紧把她安置好。”


    ……


    骆绎把周遥抱到地下室,放她坐到地上,黑袋子放在她身旁。


    周遥静静望着他,不说话让他分心,眼泪却不可控制,一直不停。


    “别怕,周遥。”我不会死。


    “嗯。”她小鸡啄米般点头,泪流不止。


    “相信我吗?”


    “相信。”


    时间紧迫,


    “周遥乖,听话嗯。”他单手捧住她的脸,深深看她,千言万语,到最后却只有一句,“在这儿别动,别乱跑。”


    周遥噙着泪,乖乖地点头。


    “听到了吗?”骆绎确认地问。


    “听到了。”周遥哭音,“骆老板——”


    骆绎举起右手掌,手心面对着她。


    周遥含泪抿紧嘴唇,抬起右手,对准他的手掌用力一击。


    为誓。


    骆绎眼睛也湿了,一瞬间眨去,抬头一看,木板有细微的缝隙,隐约能看见上头的光景。


    骆绎把她手上的黑布带拆下来,蒙住她的眼睛,在她后脑勺系一个结。


    他在她耳边轻声:“别怕。”随即捧住她的脸,在她嘴唇上落下深深一吻,说,“等我。”


    他迅速起身离去。周遥被蒙着眼,伸手轻轻抓了一下,只抓到空气。


    周遥把自己抱成一团乖乖坐着,也没有拉头上的黑布,她听见头顶上方激烈的枪声,砰,砰,砰,打在木墙上,佛像上。


    砰,砰,砰。


    开枪一次,她抽筋一次。但没人死去。骆绎和杀手敏捷地躲避着,这边弄出动静,那边闹出声响,虚晃着他们的子弹。


    然而,最后一枪没能幸免,打中了杀手腹部,她听见杀手一声惨叫。


    骆绎把他拖到佛像后躲避,燕琳和刀三紧追而去,却被骆绎算准了子弹数——他们枪里都没了子弹。


    骆绎拔刀迎击,刀三抽刀上前。两人斗得难解难分,骆绎身有重伤,难以发动攻击,只能勉强抵挡。


    燕琳拔出匕首偷袭,骆绎被刀三牵制,无法回身,被一刀刺中背部。燕琳抽刀再刺,骆绎头爆青筋,掀开刀三,转头一刀砍向燕琳脖子。燕琳仰头,喉咙切开浅浅伤口,骆绎一脚猛踹她胸口,燕琳被踢飞。


    身后刀三一刀砍中骆绎手臂,骆绎回身,生生抓紧他刀背,手中的刀刺进刀三身侧。


    刀三惨叫,竭力拔刀,刀刃猛割骆绎腰部,鲜血喷溅。


    燕琳摔倒在地,终于回过一丝力气,摸起地上的匕首再欲袭击。一旁重伤的杀手脸上血管暴起,拼尽全力扑上去,握紧燕琳的手和匕首,往她脖子上一抹。


    燕琳骤然瞪大眼睛,张开口,鲜血涌出来。


    杀手眼中带血,狠狠抠着她的喉咙,和她一起摔倒在地。燕琳捂着脖子在地上抽搐,再无反抗之力。


    刀三怒极,狂吼着砍向骆绎,骆绎抬刀迎击,腹部伤口炸裂,鲜血再一次染红衣衫。


    刀三一脚踢中骆绎腹部伤口,骆绎连连后退,脸色惨白,冷汗直下。


    骆绎摇晃一下,拿刀撑地,抬起头,眼神狠厉,剧痛几乎让他失去知觉。可他强撑着,嘶喊一声,再次迎刀向前。


    两个男人都如疯了的野兽,刀刃相接,浑身浴血。


    骆绎身上全是伤,每处都在往外冒血,眼前已是血红一片,意志却丝毫不肯松懈,撑着,迎接敌人的每一刀。


    累吗?好像累了。


    疼吗?好像疼了。


    停下来吗?还不行。


    隔着一层薄薄的木板,脚底下有他拼了命也要守护的小姑娘。


    这一刻,她蒙着眼,坐在地下室震荡的尘土里。


    他计划好了,如果他死了,敌人会追去找淘淘,不会想到周遥就在庙里,就在脚下。可他不能死,至少不能比敌人先死。他怕万一。


    他不能冒万分之一的风险。


    可无论如何努力,他也有些撑不下去了。血越流越多,身体越来越慢,力量越来越少,意识也越来越模糊。


    不行,不能垮啊,还得拼命撑下去。


    下一刀,下一刀能否将对手打垮?


    太阳出来了,阳光透过窗子照在金色的佛像上。


    那一瞬间,仿佛,佛光普照。


    佛祖慈悲地看着脚下浴血而战的男人,


    有个声音在问,骆绎,你信佛吗?


    那一刻,他忽然看到了自己的一生,


    他爱的都失去,爱他的都背叛。可他从未仇恨,从未抱怨,不怪命运捉弄,不恨世人辜负。悲喜幸祸,皆由命运。


    骆绎,你信佛吗?


    不信啊。


    他这一生,早已看淡一切。


    所谓人生,不过是——苦乐相倚,祸福相依;看透这道理,便教我免于人生迷茫与恐惧之苦。——做到如此,便不信佛也罢。


    可此刻,这苦与祸,这无尽的迷茫与恐惧,是他这一生不能承受之重。


    这一回,不能再承受失去。


    只不过,不能再承受失去。


    佛祖,如果我信你,您能否庇佑我脚下的那个小姑娘,从此喜乐平安,阳光万里?


    于是那一刻,他松了手,让刀三的长刀刺穿了他的身体。


    骆绎抬起头,眼中血红,死死盯着刀三,看着疲惫的刀三松了刀,仰面哈哈大笑……


    鲜血顺着刀尖低落,掉在木板,渗进缝隙,一点点凝集,滴落,滴在周遥的眉心,像鲜红的美人痣。


    地板猛震,尘土飞扬。


    周遥蒙着眼,面无表情,一动未动。听着上头悲戚雄壮的喊声,听见刀刃再度刺穿肉体的闷响……


    佛堂里似乎有淡淡的楠木香,长夜过去,阳光普照大地,照着那金色的大佛,照着那白墙金顶的庙宇,照着寺庙外绵延不尽的芒果树,一片生机。


    照着疯狂的村民们,鬼魔之脸,无处遁形。


    太阳升起的那刻,陆叙开枪打死一个夺枪的女人,闹剧终结。袭警的,撒泼的,一律被捕。老巢一举被端。


    陆叙带着小分队赶去寺庙,推开门一片血腥。


    地板上,墙壁上,佛身上,鲜血淋漓。


    燕琳和杀手倒在地上,淌着血,奄奄一息。


    而骆绎——


    他浑身是血,低着头,寂静地站在巨大的金色佛像旁,鲜血沿着他棱廓分明的下颌滑落。


    长刀刺穿了他的身体。而他手里的刀刺穿了刀三,刀三背对大门,被骆绎的刀死死钉在墙上。


    仿佛,骆绎知道再拼下去已无胜算,不如,趁敌人松懈转身离开时,给他最后一击。


    他做好了以命换命的准备。


    同事们惊愕,蜂拥过去。


    陆叙脑子里一片空白,他茫然走进寺庙,眼前一阵虚幻,耳旁一阵轰鸣。


    姜鹏和淘淘被带回,姜鹏四下寻找周遥,一行人最终掀开通往地下室的暗门。


    下到底下,


    周遥蒙着眼睛,面无表情地抱着自己坐在原地,光线洒着,灰尘震落在她头上,鲜血滴在她眉心。


    她的身旁,黑色布袋落下,立着一尊散着柔光的翠玉佛塔。


    陆叙的泪瞬间下坠,他过去颤抖着把她头上的黑布摘下来。


    周遥安静地看着他,不悲不喜。


    陆叙知道,上头发生的一切惨烈,她都听到了。


    他忍住了泪,起身拉周遥:“走。”


    周遥轻轻掀开他的手,抱着自己。


    “周遥,安全了。我送你回家。”


    周遥摇摇头,抱着自己,不动。


    “妹子。”姜鹏眼睛通红,摸她的头,“没事了,哥带你回家。听话啊。”


    周遥还是摇头,把自己抱得紧紧的,半刻了,乖乖地说:“骆老板说了,让我在这儿别乱跑。我只听他的话。”


    第46章


    陆叙从西纳口中得知周遥没回北京,而可能被燕琳抓走时,便知大事不妙。LAND项目事关国家机密,这次不论如何也不能让燕琳逃走。那时,他紧急联系缉毒警,并向上级申请重兵支援。


    特种部队,直升机,军医医疗队悉数赶来。陆叙也获准在关键时刻可射杀袭警平民,所以在寨民撒泼阻碍警方时第一时间平息了暴。乱。


    骆绎和杀手很快被医疗队带上直升机,医生们抢救了两天两夜,勉强脱离危险,却一直没再醒来。


    医生说,还能维持呼吸,已是奇迹,他们都没见过生存意识如此之强的男人,一次次在鬼门关转圈,又一次次挣扎过来。


    这恐怕只有那金色大佛的庇佑可以解释。


    周遥也一直没醒。


    她有非常严重的脑震荡,伴有支气管损伤,连医生都无法相信她在被陆叙等人强制带走前,能维持那么长时间的清醒。


    治疗很成功,周遥却迟迟不醒。


    医生从陆叙处得知周遥在地下室的经历后感叹,通常严重的脑震荡会伴随短暂的逆行性遗忘,或许她会忘记在地下室发生的一切。


    然而,周遥终于醒来时,看见守在病床边双眼布满红血丝的父母,她呆呆看着他们,没有任何反应。


    直到父母被吓坏了,流着泪把她抱在怀里摸着她的头不停地和她说话,她才渐渐回醒,渐渐,嚎啕大哭。


    她像疯了一般不停地喊骆老板,喊他回来带她走,谁说话都不听,只是一直哭,哭得撕心裂肺。


    直到最后医生发现异常,立即告诉她骆绎没有死,她这才停下,呆呆地望着虚空。


    还活着。


    还活着啊。


    ……


    骆绎在病情稳定后被转去北京治疗,周遥却像突然来了精神和动力,天天守在医院照顾,给他擦身体,陪他说话。


    日子一天一天过,她的生活渐渐走上正轨,照顾骆绎,看望淘淘,学业也不耽误,照常上学,只不过,不住宿舍也不住家,住在医院里头,每晚陪着骆绎。


    蒋寒去过两三次,看到周遥一心扑在骆绎身上的样子,又得知骆绎受伤的经历,满腹的话也没处可说了,最后只劝慰周遥几句就走了。


    一开始,夏明真是真心对骆绎感激,也怕刺激周遥,所以,瞧着女儿成天跟护工一样伺候骆绎,一遍遍给那么大一男人擦脸擦身,她虽然不舒服,却也什么都没讲。


    可日复一日,现实再度摆到眼前。


    很快一个月过去,周遥状态渐好,面对迟迟不醒的骆绎,却没有半点沮丧放弃之态势。夏明真这才预感不妙了,打电话叫周遥回家,说有大事商量。


    周遥回到家,还很兴奋,问:“是在国外找到了新药吗?”


    周教授微笑道:“你妈妈有事情要跟你谈。好好说话,别吵啊。”


    “哦。”周遥坐好。


    夏明真开口:“妈妈早就请了护工照顾,你就别再去医院了。”


    周遥摇头:“不要你请的护工。骆老板不喜欢别人碰他。”


    夏明真被这话刺激得眉心一抖,忍道:“你一没结婚的小姑娘成天——成天给他脱衣穿衣的,像什么话!”


    周遥拧着眉默了半秒,道:“妈妈,我和你说过,我是他女朋友。他虽然没有邀请我,但——结婚也行的。那我就不是没结婚的小姑娘了。”


    夏明真顿时冷了脸:“不可能。”


    “他为了我差点死掉,你看不到吗?”


    “所以我会补偿。”夏明真道,“他要多少钱我都可以给,但我绝不能把你贴进去。你天天守着他,就没想过如果他永远醒不来?”


    “他会醒来的。”周遥执拗道,“医生说了,他的求生意志特别强,他会来找我的。”


    夏明真刚要打断,周教授轻轻拉了她一下。


    周遥笃定地说:“现在是我在照顾他,我很清楚他每天的心情,我陪着他他很高兴。他快醒来了,我确定。”


    夏明真没忍住:“简直胡说八道。”


    “跟你从来都讲不通。”周遥也不满,站起身,“没事我先去医院了。”说完头也不回往外走。


    “周遥你信不信——”夏明真气极,欲说什么,周教授握住她的手。夏明真瞬间就止了,回头看丈夫,怪他:“都你宠的。”


    周教授笑笑,轻叹:“你呀,就是太固执。现在翠玉佛塔找着了,真相大白,你还不肯认错。”


    夏明真皱眉:“我看你才固执,就因为他是罗誉的哥哥,你就偏向他。”


    “我没偏他,我是真心瞧着这人好,照顾生病的弟弟,有情有义,是个重视家庭亲情的人;这几年忍辱负重,有魄力有毅力,也有坚持;不跟前女友同流合污,有底线有道德,也不爱财好色;保护LAND,有大义;最重要对遥遥好,豁出命了保护我们家遥遥。这样的人还不好啊。”


    夏明真愈发不满:“我说他一句,你夸他上天。他再怎么好,都是他的事儿。他比遥遥大了多少啊,城府和阅历又太深,把她压得死死的,不合适。”


    “我倒觉得遥遥那性格,就得找城府深又能包容的,她要真和年龄相仿的孩子在一起,得学会长大,学会容忍男孩的不成熟和玩性,多累。”周教授说,“不如跟成熟体谅的一起,宠着疼着,爱着护着,叫她无忧无虑,一直快乐下去。”


    “呵,就怕斗不过人家,反被吞了还替人数钱。”夏明真扭过身子面对着老公,严肃道,“他好不好,我不关心。他为遥遥差点丢命,我也看见了。我说了愿意补偿他,多少钱都行,但女儿不行。不管你怎么说,不适合就是不适合。”


    “我俩当初好的时候,家里人也都说不适合。”


    夏明真一愣,下一秒,白了他一眼。


    “家人都说你个性太强,冷酷专。制,为人处世手段也厉害。说我要跟你一起啊,家里头没地位,外头也窝囊废,结果呢?”


    夏明真不吭声。


    她这一辈子盛气凌人惯了,唯独在周教授面前服软。可偏偏周教授温文尔雅,工作起来又不修边幅,绝非霸道强势之人。


    夏明真面子上过不去,道:“我就是反对的。遥遥还小,我得多管她几年,说不定她长大一点,想清楚了,自己就跟他分开了。”


    她还是不肯接受,但周教授也听出了一丝让步,至少——虽然不允许他们再进一步,可也不会为此母女闹决裂。


    周教授抚了抚妻子的手,道:“也好。”


    ……


    十二月的阳光从窗外洒进来,一层稀薄的淡金色。周遥坐在病床边看书,看久卧的人醒来后如何复健。


    看到一半,周遥放下书,盯着骆绎看,他闭着眼睛,安静睡着。


    周遥托腮,歪脑袋:“骆老板,是不是前两年太累,又睡不安稳,所以你在补觉啊?”


    没人回答。


    周遥瘪瘪嘴。


    这些天,他瘦了一些,脸颊有些凹陷。不到两三天,下巴上又长出青青的胡茬。


    周遥一见,顿时咧嘴笑了。


    她放下本子,端了小脸盆去打水,回来用毛巾围住他的脖子和脑袋,认认真真给他洗脸,涂上剃须膏,用刮胡刀慢慢给他剃胡子,剃到一半,无意瞥见他愈发明显的锁骨,再度意识到他真的瘦了。


    周遥歪头,慢慢推动着剃须刀,叮嘱:“骆老板,你要快点醒来啦,再睡下去,腹肌都没有了。”


    正说着,手下一抖,在他脸上划了一道小口子。


    周遥:“……”


    周遥生怕挨骂,立即遮住他的脸,回头朝外看,护士护工都没注意这儿。


    她没照顾过人,做事不太熟练。


    有次给骆绎翻身磕到他的额头,一片淤青。护士问起,周遥充愣:“啊?我昨天没给他擦身子啊,是不是血液循环不畅?”


    又一次给他剪指甲,不小心剪深了,她看着肉疼,幸好护士姐姐没发现。


    没想今天又——


    周遥赶紧把骆绎的脸擦干净,血沿着伤口微微外渗,周遥拿纸巾摁那小口子摁了好几次,不渗血了。她这才舒了一口气,剩下的胡茬坑坑洼洼地剃完,总算了事。


    她把他清理干净,端着水盆去倒水,刚出洗手间,看见唐朵她们在病房外踟蹰。


    周遥放下盆子走出去。


    几人是来看骆绎的。


    林锦炎早被抓了,当初他在亚丁拨打的那个号码正是燕琳的私人号。证据面前,没法抵赖。其他线索也一一浮现,罗誉的死水落石出。


    林锦炎被收押,等待审判中。若不出意外,会是死刑。他说想见唐朵一面,被唐朵拒绝了。


    这次唐朵来看骆绎,心里内疚得很,周遥说:“林锦炎做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呀?你也是受害者。”


    几人很快决定,以后再也不提林锦炎。


    唐朵问:“难道你要一直等着骆老板?”


    周遥耸耸肩:“不会一直啊,他很快就醒啦。”


    “医生说的?”夏韵问。


    周遥摇头:“我感觉的。”


    唐朵:“……”


    夏韵:“……”


    苏琳琳小声:“那就不算数啊。”


    周遥斜她一眼:“苏琳琳你别烦啊。”


    陆叙也来过好几次,每次见到周遥,她要么拿着水盆,要么拿着毛巾,要么拿着换洗衣服,忙忙碌碌,进进出出。


    她一点儿不沮丧,也不着急,很是自然,像一切随意,自有时令。


    陆叙见状,也就放了心。


    十二月下旬的一天,天气意外的冷。


    周遥下了课挤地铁赶去医院,出了地铁站,被冷风吹得骨头都脆了。气温已经零下,却没下雪,路上的水渍一块块凝结成冰。


    周遥今天下课迟了,比平时晚。她跑得有点急,下马路牙子时踩着碎冰,一下子滑倒,屁股撞地,手也擦破,疼得她龇牙咧嘴,泪花冒出来。


    她瘪着嘴,自己给自己呼呼,爬起来就往医院里赶。


    刚从电梯出来,见护士匆忙进出骆绎病房,表情严肃。


    周遥一惊,刚才的摔倒莫非是灾祸感应?!


    周遥扔掉围巾,慌忙奔去病房,医生护士全围在病床旁,表情凝重,像出了大事。


    周遥冲进去,把人拨开,猛地一愣。


    骆绎靠坐在床上,安静地看着她,眼皮上抬出一道深深的褶,目光笔直而柔软。


    周遥呆在原地,瞪着眼睛,剧烈地喘着气。


    她张了张口,要说什么,说不出,愣了几秒,再度张口,要说什么,还是说不出。


    他亦是看着她,许久了,说:“又见面了。”


    周遥的眼睛瞬间就湿润了。


    医生护士还跟床边站着,周遥一抹眼睛,低声说:“能不能先出去一下?”


    一群白大褂涌出病房,周遥关上门,抓着门把手,背对着骆绎,很久都没动静。


    日光灯把病房照得一片虚白,她雪地靴上的冰渣融化成水,无声无息。


    骆绎看着她背影,低哑地唤她:“周遥。”


    周遥转过身,红着眼睛慢慢走到床边,看着他:“嗯?”


    骆绎朝她伸手,周遥握住他的手,终于再度感受到了他手心的力量,那股陌生却熟悉的力量。


    他轻轻一拉,周遥跌到床上,抱住了他。


    周遥搂紧他的身体,不想表现得太过激动,让他也情绪波动,可眼泪却不听话地涌出来,濡湿了他的病号服。


    他低头,拿下颌蹭蹭她的额头,说:“我很想你,周遥。”


    周遥的眼泪开闸般涌出更多:“你说要我等你的,我没有乱跑。”


    “我知道。”他吻她的眼睛。她抽泣几下,慢慢止住眼泪。


    “骆老板,你睡了好久。”


    “是啊,很久。”


    “难受么?”


    他虚弱地摇摇头:“只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她仰起脑袋看他:“什么梦?”


    “罗誉,还有你。”


    “梦里难过么?”


    他垂下眼,再度缓缓一摇头:“不难过。”他说,“梦醒了,人就醒了。”


    “哦。”她揉一揉湿润的眼睛,嘀咕,“我还以为你醒来时会最先看见我呢,不然你都以为我没听你的话,以为我跑了,我一直不在。”


    他抿唇半刻,说:“我知道你在。”


    不然,怎么醒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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