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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章 c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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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轮番的抢救接力下,溺水的救援队员终于回了气,被立即送往医院。


    救援队把被困的一批人带回去做了个记录报告,再送上了上山的车。


    临行前,救援队队长看那批学生各个落汤鸡,惊魂不定,没狠心骂他们;可手下一名队员差点丧命,他心里头憋的火也没处泄,转头便把骆绎狠狠训斥一番:“你开客栈当老板的,别光想着收了钱就啥事不管,要记得提醒游客哪里有危险。这是道义也是责任!你这样当甩手掌柜,是会闹出事的。


    当然,出了事谁都不用负责,全赖搜救队!没救着人,该骂;救着了,理所当然;就算有人牺牲,网上点根蜡烛撒个花转头该干嘛干嘛去了。我们的命没那么值钱,也不指望你们多高看,但起码给点儿尊重!出来玩就好好玩,别他妈瞎折腾跟蛾子似的尽往危险地方扑!”


    骆绎一句话不反驳,点头认错;


    林锦炎等一干人面红耳赤,无颜以对。


    苏琳琳替骆绎委屈,小声辩解:“其实骆老板提醒了的——”


    夏韵轻轻捅了她一下,低声:“说的就是我们,好好听着。”


    苏琳琳明白了,立刻闭了嘴挨骂。


    唐朵和纪宇惭愧不已,过去队长九十度鞠躬道歉,队长也不是铁石心肠的人,挨不住那阵仗,尴尬地挥挥手赶人:“走吧走吧,以后别有机会见面,都安全最好。”


    唐朵一听,眼睛红了,抹着眼泪上了车。


    末了,骆绎勾着队长肩膀,把他拉到一旁,低声说了几句话,拍拍他肩膀把他送走。


    骆绎再上车来,大家都情绪低落,周遥歪头靠在车窗边,目光呆滞。


    骆绎没什么表情,扫一眼车里的人,公事公办的语气:“今天的事是个教训,都给我记住了。——但也别给自己太大负担,回客栈了好好休息。”


    说完也没心思理他们,转身要下车。


    周遥眼皮一抬,突然起身趴到前方座椅的靠背上,唤:“骆老板你去哪儿?”


    骆绎刚走下一级台阶,顿住脚步回头看她,半刻,摇了摇手里的摩托车钥匙。


    “我跟你一起走。”周遥从座位里挤出来跑去他跟前,目光征求,“我想坐你的摩托车回去,好不好?”


    “周遥——”纪宇唤住她,轻声说,“留下来,大家一起说说话吧。”


    “我不要。”周遥别过脸去。


    她现在不想坐在这辆车里,一点都不想。


    “周遥,”林锦炎说,“今天的事太突然,我们都很意外,就当是一次经验教训,大家一起谈谈心吧。”


    唐朵也说:“是啊,我们好好聊聊,把心结解开,明天才能一起重新出发呀。”


    “我不去了。”周遥回头看他们,说,“我不走洛克线了,你们去吧。”


    车上六人面孔震惊。


    骆绎回头看她,神色复杂。


    唐朵赶紧打圆场:“你要是觉得身体不舒服,我们推迟一天——”


    “后天也不去。”周遥看着他们,平静地说,“我们七个人的行程和进度本来就不一致,我这次过来的工作已经提前做完。后边的路,我不想陪你们走了。”


    她吸了一口气,缓缓道,“我对你们没有不满,真的。我只是,不想再跟在这个团队里了。我不想再因为少数服从多数而去做我不想做的事,去我不想去的地方。我也不想再成为被折中的那个少数人。——我在客栈里休息几天,等你们回来了一起返京。”


    “周遥,”夏韵喊住她,哽咽,“你别太自责,这只是个意外。再说那个救生员不是已经活过来——”


    “就差一口气!如果死了呢?!”周遥突然打断她的话,她眼眶有些红,很快别过头去望一眼天空,又回头看她,“如果出事了,你们都会安慰我,但安慰有什么用?!就像队长说的,你们转头就会忘记,继续各自的人生。只有我!背着一条命这辈子都没法安心。”


    周遥说到这儿,只觉遍体生寒。那一刻被噩运单独挑中,被孤立被抛弃的恐惧再度席卷心头,那时的她多恐慌多可怜。


    她拼命给救生员摁压胸口的时候,她的同伴上前拉她安慰她,可那样的安慰苍白无力,甚至虚伪可憎,她要的是那个人活过来!


    只有骆绎,不肯放弃地继续施救。


    他的坚持,比同伴们所有的安慰都真实可触。


    最后,她扑在他怀里呜呜直哭,说:“骆老板,谢谢你。如果他死了,我就完了——”


    而他说:“我知道。”


    什么是一颗真的心?


    那就是。


    ……


    车厢内气氛微妙,骆绎似乎对他们的谈话没兴趣,抄着兜下了车,周遥紧跟着跑下去:“骆老板我跟你一起!”


    “周遥!”林锦炎起身要去追,


    一直不说话的莫阳抬脚拦住:“让她去吧。”


    林锦炎冷声:“我是带队的,队伍不能散掉!”


    苏琳琳突然尖叫:“你让她去吧!”


    车内一时落针可闻。


    夏韵难过极了,劝双方:“你们都怎么了?现在已经没事,为什么非要搞成对立的样子?大家都一样难过,有什么区别?!”


    莫阳讽刺地笑出了一声,几双眼睛朝他看来。


    “你们知道当时在水中央,看见救援队过不来我们可能会死的时候,我说了什么吗?——出发前表达过反对意见的是我们三个,偏偏被困的也是我们三个。为什么不是你们被困?为什么不是我们站在岸上看着你们,担心你们,盼望你们被救?”


    没有人吭声。


    “后来救生员出事。周遥精神崩溃,问为什么不是别人,为什么偏偏是她成了害人凶手。巧了,我也那么想。我庆幸死的不是救我的那个,不然我会像周遥一样疯掉。这种事,我宁愿安慰别人,也不要成为被安慰的。可最该体会这种悔恨的,难道不应该是你们?现在你们问我区别在哪儿?”


    莫阳淡淡道:


    “区别就在于,当时被困的,被救的,不是你们。所以你们不会懂——命运在你意想不到的时候,会突然变得多么可恨的不公平。”


    苏琳琳接过话:“所以我请求你们不要再摆出好同伴的姿态,说什么谈心聊天解开心结。真想和好,就别再安慰,也永远不要再提这件事。”


    ……


    秋天的太阳明媚而刺眼,高原上气温却很低,阳光照在身上也没有半点暖意。可周遥看着骆绎的背影,想起他奋力救人的瞬间,原本发凉的心,渐渐温暖复苏过来。


    小镇集市上人来人往,骆绎和周遥一前一后穿梭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正值旅游旺季,大巴车一辆接一辆。


    骆绎走到马路边,停下来回头看周遥,她紧跟着一步追上去。


    骆绎领了她过马路,路口没有交通信号灯,车挤人人挤车,走到半道,他拎住她半只胳膊,拉着她从车与车的缝隙间穿过。


    到了路的对面,骆绎停下看她,说:“你全身都是湿的,坐摩托车会被山里头的风吹出病来。”


    周遥低下头,两手揪着湿漉漉的衣袖,赌气道:“反正我不坐那辆车。我宁愿走回去。”


    隔了半晌又不高兴地顶嘴,“你之前怎么不早说,这会儿知道我衣服湿了?刚才看不见吗?我都下车跟你走了一路了,现在反悔想赶我回去,没门儿。我都说了不跟他们走了。我不管,我就要坐你的摩托车。”


    他居然有耐心听完她一箩筐的指控,


    他看着她瘪起的嘴巴,许久,笑了:“谁说赶你走了?”


    周遥干瞪眼。


    他好笑,道:“我说一句,你就非得十句顶回来。少一句你都不依,你都吃亏了是么?”


    周遥撇撇嘴角,别过头去,十分理直气壮:“谁让你不说清楚?”


    他盯她侧脸看半秒,拔脚:“走吧。去换身衣服。”


    “诶?去哪儿换啊?”周遥赶紧小碎步快快地跟上去。


    ……


    街角的服装店,


    周遥在两排衣架间慢慢踱步,这家店的衣服款式还行,不算过时俗气,但也没有周遥看得上的。她希望骆绎过来帮她一起挑选,眼神时不时往外头瞟。


    可骆绎似乎没耐心看她逛衣服,斜靠在店门口抽烟。周遥冲他的背影翻了个白眼,看衣服也漫不经心了。


    骆绎抽着烟,观察着不远处的吴记,阿桑在里头忙碌,没见着吴铭的身影。隔了一会儿,阿桑看见了这边的骆绎,愣了一愣,很快闪开到里屋去了。


    骆绎勾起一边唇角。


    他抽完一根烟了,周遥还在店里头转悠,半天也没选上一件。


    骆绎扔了烟头,拿脚碾碎了,走进去,问:“你跟这儿选对象呢?要不要把每件衣服的出厂地和日期都拿来给你瞧瞧?看看跟你八字配不配?”


    周遥瞪他一眼:“跟你最不配。”


    “那倒是。”他笑一笑,又皱了皱眉,说,“随便拿一套,换下湿衣服走人。”


    “不行。”周遥昂下巴,“我只穿漂亮的衣服。”


    骆绎砸一下舌,目光迅速在架子上扫一眼,挑了件白色毛衣出来。周遥嫌弃脸,拿手指给他看:“我不喜欢这边的蕾丝。”


    骆绎塞回去,一挑眉梢:“你不是喜欢穿蕾丝么?”


    周遥张口就反驳:“你什么时候看见我——”


    哑口,突然想起那件内衣,


    “……”周遥小声咒骂,“流。氓。”


    骆绎:“说谁呢?”


    周遥:“说你!”


    骆绎寻着衣服,漫不经意地笑一声:“恶人先告状。”


    “说谁恶人?”


    “你。”


    “我恶人?呵。我——”周遥气得笑出一声,“难不成我内衣扔那儿是想勾引你?”


    “我可没说。你说的。”骆绎淡淡应付,手指在衣架间拨弄。


    “你——”周遥鼻孔冒烟,还要挽回战势,骆绎拎了一件红裙子到她面前,“这件呢?”


    周遥眼睛一亮:“好看。”她接过来,“我刚才怎么没看到?”


    “谁知道你眼睛往哪儿看?”骆绎不动声色地说着。


    周遥霎时脸一红,心想难道刚才偷看他被捉包了?


    骆绎倒过了这一茬,找了件白色风衣给她。


    周遥抱着衣服灰溜溜逃进洗手间,等换了衣服出来,整个人焕然一新,身子也干爽温暖了很多。


    她跑去骆绎跟前转了个圈:“好看吗?”


    骆绎看她半刻了,说:“还行。”


    周遥笑容垮下来,不满地斜睨他:“你什么眼光?”说完跑回去,把湿衣服装进塑料袋,回头又问骆绎:“你呢,你不换衣服?”


    “我身体好,里头的衣服已经被体温烘干了。”骆绎付了钱,抬抬下巴,说,“走人。”


    周遥站在原地,不可置信:“怎么可能?”


    “男的都这样。”骆绎简短说着,回头看她一眼,见她不信,朝她伸手,“喏。”


    周遥狐疑地走过去,一根指头伸进他袖子里摸了摸,里头的t恤真的干了。


    她收回手时,触到他的肌肤,很烫。他并没在意这个小细节,转身出了店。


    周遥一声不吭地跟着他后头,默默地就红了脸,心想,这里的秋天好冷啊,要是晚上能跟他一起睡觉,肯定很暖和。


    第22章 c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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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队伍找了新导游,开始最后一段旅程。


    临行前,林锦炎单独把周遥拉到一旁做思想工作,想说服她和大家一起出发,但周遥心意已决,怎么说都不肯。


    林锦炎长叹一口气,最终放弃,只叮嘱她一个人在客栈注意安全。


    同伴们离开后,周遥开始打扫房间,完了洗一大堆衣服,又洗头洗澡,忙活一圈后无事可做,于是独自坐在空落落的房间里,发了很久的呆。


    忽然听到楼下院子里传来男人们说笑的声音,周遥耳朵尖,听见骆绎低低的哼笑混杂其中,立刻爬到床上趴在窗户边往下头望。


    店里的伙计们聚在院子里谈笑,男的女的都有。


    骆绎单手抄着兜,立在一旁抽烟,看他们闹。


    小姑娘小伙子围着扎西逗乐。扎西今天穿了藏服,很隆重的样子,其他人也都打扮得有头有脸的,好像要集体出门做什么大事。


    周遥默默趴在窗台上,看他们笑。


    骆绎无意间抬眼,瞥一眼她的窗户,就看见她毛茸茸的脑袋歪在上边,表情有些孤单的样子。


    他看着她,慢慢地吐出一口烟。


    她的队伍出发时,他看到了,同伴都走了,就剩周遥。


    周遥见他看到了自己,发问:“骆老板,你们要出门?”


    骆绎说:“扎西的哥哥结婚。”


    “藏族婚礼?”她直起脑袋,眼睛亮了亮。


    “想去?”骆绎问。


    周遥点点头。


    骆绎说:“下来。”


    周遥飞快溜下床,在箱子里翻来找去,最后换了件白色毛衣,配海蓝色的阔腿裤,还对着镜子把头发梳了好几遍。


    她确定自己收拾得很漂亮了,冲自己咧嘴一笑,春。光满面地下了楼跑进院子。


    骆绎正咬着烟,听到动静朝她这边看一眼,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下,注意到她此刻美好的状态,短暂之后又移开。


    一伙人热热闹闹往村子里走,


    骆绎走在最后头,问周遥:“怎么不穿那件裙子?”


    “去别人婚礼不好穿红色。”周遥答。


    骆绎淡笑一下,说:“这边不讲这个。”


    周遥想了想,跑到他前边,张开手臂给他看:“我这身不好看?”


    “……”他不回答,绕过她继续往前走了。


    扎西的家就在亚丁村里,是一栋很大的藏式碉楼,城堡一样,屋子旁边是田地和花圃,粉粉绿绿的,很是好看。


    由于结婚,附近的屋顶上、树上、到处挂满了彩色的经幡,用来收集上天的祝福。一条条旗帜拉在空中迎风招展,抬头望去,湛蓝的天空被切割成了一块一块,蓝宝石一般。


    扎西作为新郎的弟弟,自然要去接新娘。骆绎问周遥,要不要凑去看热闹,周遥早已迫不及待。婚礼上还有什么比看新娘更叫人兴奋的。


    新娘是同村,家离得不远,新郎春风得意骑了马去接。男方的亲友唱着歌跳着舞快快乐乐跟在后头。到了新娘家门口,欢乐的气氛达到高潮,新郎下了马,被大家伙儿蜂拥着往屋里挤。


    周遥也乐颠颠跟着跑,却被骆绎揪住她后衣领给扯了回来。


    下一秒,站在楼顶的小孩子们提着桶往楼下泼水,一伙人浇成了落汤鸡。


    水花溅了周遥一脸,她愣了半秒,随即哈哈大笑。


    迎亲的人湿了头,更热情地往屋里冲;女方亲友齐齐拦住,说得先在院里唱了歌跳了舞。


    这倒不是难题。大伙儿都爽快,男人们扯开嗓子就唱起了歌子,女人们舒展身姿便跳起了民族舞。


    周遥在一旁看得正欢儿,被一个跳舞的姑娘扯进队伍。周遥丝毫不扭捏,学着她们的动作就欢欢乐乐地跳了起来。


    骆绎在一旁静静看着。一众人里头就她一个小小白白的脸,格外显眼。她皮肤原本就白,白毛衣的光反在脸上,愈发白皙。那阔腿裤又长又宽,像一条海蓝色的裙子,跳舞时随风涌动,如海上的波浪。


    周围人影攒动,骆绎目光笔直看着她,看她脸上挂着大大的笑容,像山里盛开的花儿。


    很快跳完,一片起哄声鼓掌声。


    散了场,她目光明亮,在人群里四处寻,找到他的位置,立刻跑来他跟前站好。她拍着胸口喘着气,脸颊上笑容未散,红润有光。


    他看了她好一会儿,才缓慢开口:“悠着点儿,别高反了。”


    周遥轻轻喘气,嗔怪道:“来那么久了,怎么还会高反?”


    他正要开口,


    又听人们起哄:“绊柴火儿!绊柴火儿!”


    周遥立即伸着脖子望,拉着骆绎的手臂摇了摇,问:“骆老板,绊柴火儿是什么?”


    骆绎看一眼袖子上她细小的手指,有些漫不经心,说:“你马上就知道了。”


    院子中央摆上一堆木柴,亲友们哄笑着把新郎抬起来,周遥正纳闷,就见众人突然把新郎抛向空中,新郎坠落到那堆柴火上!


    周遥一惊,立刻别过头去。


    过了半刻,人们的欢笑声重新传来,骆绎轻轻拍了拍周遥的肩膀。


    周遥脸上已没了兴奋劲儿,小声道:“这个太危险了。”又嘀咕一句,“要是我结婚,我才不让他们这么摔新郎,摔坏了怎么办?”


    骆绎道:“等你结婚,自然有你们那儿的闹法。”


    周遥不同意,抬起下巴:“反正我不准他们闹。谁闹就把谁赶出去。”


    骆绎逗她:“要是新郎乐意闹,你把新郎也赶走?”


    “……”周遥冲他翻了个白眼。


    进了屋,见着了众人簇拥下美丽的新娘。新娘穿着橘红色的藏服,头发编成小辫儿,坠满珊瑚蜜蜡和绿松石,光彩照人。


    新娘的父母和亲友们正给她戴哈达送祝福,很快新娘脖子上挂满了白色的哈达。


    长辈们拉着新娘同她说话训诫,周遥也听不懂,便先行离开,走的时候偷偷抓了一把瓜子和花生带在路上吃。


    骆绎和她一起往回走,一路上,彩色的经幡迎风飞扬。


    路边堆着了石头堆,每块石头上都画着彩色的符号,那是祈福用的玛尼堆。


    经过一个玛尼堆,有一块石头掉在一旁,骆绎弯腰捡起来放回石堆之上。


    周遥难得见他这样,意外:“你在祈福?还是你有什么心愿?”


    “没有。顺手捡一下。”骆绎拍拍手上的泥土,问,“你呢?来这儿的外地人都会转转神山,许许愿。”


    “心愿么,自己实现才有意思。”周遥昂起头,明亮道,“求佛做什么?我来这儿是为了实验数据。不去野外考察,天天求佛就有用了?”


    “那倒是。”骆绎笑一声,问,“不跟同伴一起出去,没关系?”


    周遥脸上笑容淡了少许,道:“我研究的项目跟他们不一样,而且——我真正的同伴也不在这儿。”


    骆绎又弯腰捡了一块石头放在玛尼堆上,似乎随口一问:“哦?在哪儿?”


    周遥指了指头顶湛蓝的天空。


    骆绎眉心稍稍蹙起。


    秋风拂面,阳光稀薄,


    周遥扯起一丝笑容,道:“你听说过阿斯伯格综合征吗?自闭的一种。但他是个天才,比我爸还厉害的天才。我现在研究的项目就是他一手开发的,也是他命的名。”


    “后来呢?”


    “研究进行到一半,他——出了点意外。后来项目被我们接手。这就是我目前最大的愿望吧,早日成功,但这不需要求佛。”


    骆绎“嗯”一声,没再多问,似乎不感兴趣。


    周遥也没再过多地讲述。


    走过一段路了,她抬头望一眼空中飘扬的经幡,忽然说:“我那个朋友,他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


    “四夕罗,誉满天下的誉。——罗誉。”


    “的确是好名字。”骆绎说。


    ……


    新娘接到新郎家,婚礼正式开始。


    喇嘛们诵经祈福,新人诚心祈祷。一对新人手中沾了青稞酒,朝天空和大地挥洒,敬天敬地,感恩父母。


    周遥坐在小板凳上,托腮看了很久,转头问骆绎:“骆老板,你说,人是在什么时刻突然想结婚的?”


    骆绎看一眼那对新人,两人紧握着手,每每对视便眼波流转,恩爱模样羡煞旁人,他收回目光:“觉得可以和一个人过一辈子的时候。”


    周遥歪头想了一会儿,问:“可你不觉得一辈子很久吗?怎么确定呢?”


    骆绎手里捻着一粒花生米,说:“不过完一辈子,谁也无法确定。年轻时就说确定,多半是冲动脑热的,所以结婚得趁早,不然等想明白了,就不想结了。”


    周遥问:“那你现在是想明白了,还是没想明白?”


    他眸光闪了闪,反问:“你觉得呢?”


    周遥眼里流出一丝沮丧,蔫蔫地说:“想明白了。”


    骆绎把花生米放进嘴里,嚼着,嘴角弯了弯,不置可否。


    周遥没精打采地拿筷子夹了几粒玉米粒吃吃,又问:“骆老板,你曾经有过想结婚的一个人吗?”


    他看着走过来敬酒的熟人,随口说:“有过。”


    周遥心里有些刺痛,微微一笑:“那感觉应该很神奇。——我没有过。”


    有人来敬酒,骆绎应酬了一杯,放下杯子了又开始捻花生米,淡淡道:“你还年轻。”


    周遥执着问:“既然想过要结,后来为什么又没结了?”


    这个问题被周围的人声淹没。藏族人爱酒,碰上喜庆更要多喝几杯。同坐一个屋檐下,哪管认不认识,端起碗便干。


    骆绎被周围人敬了好几道,再也无暇顾及周遥这边。


    周遥耷拉下肩膀,瘪了嘴,盯着自己碗里的酒看了一会儿,索性也端起来一口闷掉。


    大人们笑着,小孩子跑着,婚礼热热闹闹直到夜晚。


    伙计们四下散开找不着影儿了,有几个已经喝成烂泥。


    周遥也喝得小脸通红,脚踩浮云。


    骆绎把她拎出门了,训斥:“你跟着凑什么热闹喝什么酒?”


    周遥翻白眼,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喝酒了胆子大,嗓门也大:“就准你喝?我就喝了一点儿,还没你的十分之一呢!”


    “还犟嘴?”骆绎眉心抽了抽,握住她胳膊往客栈走,迈开几步了又问,“走得动路吗?”


    周遥甩开他的手,无语:“你太小看我了。”隔半秒,眼珠一转,笑眯眯把脸凑到他跟前,“我要是走不动,你背我回去?”


    骆绎看她一眼:“我叫扎西来。”


    周遥咬牙切齿地白了他一道。


    ……


    夜里的山林里,空气清冽;举头望,夜空璀璨,漫天繁星。


    山风轻轻吹着,周遥清醒了不少。她望着天空走路,脸上带着笑。


    骆绎提醒:“看前边,别摔着。”


    周遥望星星,说:“你帮我看呐。”


    骆绎无话了,看着前边的道路。


    今晚月光很好,两人隔着一人的距离平行而走,周遥说:“我有一年在印度,也参加过当地人的一次婚礼。可我记得最深的不是婚礼。而是婚礼过后,也是现在这样,天上全是星星。客栈老板家的小女儿光着脚丫去接我,她拉着我的手,走在深夜的石头小巷里。”


    骆绎听着她的描述,画面跃然眼前。


    “啊!我想光脚丫了。”周遥说,她笑起来,突然就脱了鞋子,光了脚丫子,在前边自在地走。


    她海蓝色的裙子像滚动的云,雪白的脚丫踩在泥土上,留下浅浅的脚印,连五个小小的脚趾头都那么清晰。


    或许是黑夜作祟,骆绎的心像突然被羽毛撩拨了一下,仿佛那小小的脚丫踩进了他心里。


    他走在她身后,静静看着前边那一串脚印,一言不发。


    走到半路,星光暗淡下去,不一会儿,狂风涌来,天突然就下起了雨。


    “快跑!”周遥转身回来抓住他的手,拉着他在雨里飞跑,她一路跑一路哈哈大笑,却也不知是有什么开心的事情。


    回到客栈,夜已深。所有人都入睡。


    周遥一身雨水,脸上的笑容收也收不住。


    屋外骤雨急下,


    骆绎不动声色地松了周遥的手,克制地同她拉开距离,交代:“早点上楼睡觉。”


    周遥耍赖不走:“骆老板,我要喝牛奶。”


    ……


    公共区一片昏暗,只有吧台亮着两盏吊灯。


    骆绎在水龙头下慢慢把手洗干净了,拆开一盒牛奶,倒进奶锅里,他拿木勺搅动着锅里的牛奶,想起月光下她牛奶色的耳朵和脚踝。


    有一种危险的气息在慢慢靠近。


    他知道她在凝望他,他目不斜视,把牛奶温好了,倒进玻璃杯,端到吧台上。


    她正托着腮,手一松,一头趴下去,大大地喘了一口气,滚烫的热气喷在他指尖。


    骆绎隐忍地收回手,语气严厉:“快点喝。”


    他这次没在吧台里待着,出去在公共区把散乱的椅子靠枕整理好,特意花了很长一段时间。


    待整理完走回去,周遥牛奶还剩一大半,依然嘴唇上沾着牛奶,抱着杯子在那儿咬来咬去,就是不乖乖喝。牙齿不听话,屁股也不消停,在转高脚凳。


    骆绎看着她转来转去的屁股,莫名有些心浮气躁,他过去一手摁住了高脚凳,周遥转不动了,扭头愣愣地看着他:“你干嘛?”


    “别转。”他皱眉,“椅子倒了,摔了人,谁负责?”


    周遥瘪嘴:“放心,不会找你赔。”说完又要转凳子,骆绎大手紧紧摁着,周遥力气小,转不动,嚷:“你放开!”


    骆绎声音低下去,语气有些危险:“我说了让你别转,听不见?”


    他的气息自上而下,周遥头皮一麻,屁股不转了,细牙咬着玻璃杯不吭声。


    骆绎警告着催促:“一口喝完了走人。”


    周遥闷声半刻,终于昂起脑袋,反抗:“一口喝不完!”


    骆绎黑眸沉沉,低头看着她,许久,突然就奇怪地笑了一下。那笑叫周遥有些心虚。


    他凑近,抬起周遥的下巴,拇指在她唇边轻轻一划,牛奶渍被抚得干干净净。


    周遥眼睛缓缓瞪大,屏气看着他。


    “周遥,”骆绎低声问她,“满意了吗?”


    周遥仿佛心跳骤停,她被他捏着下巴,仰着脑袋,一句话说不出。


    “这不就是你想要的?”骆绎勾起一边唇角,问,“还不满意?要怎样才会满意?——这样?”


    他低头下去吻住她的唇,舌尖直捣而入,大力吮吸着,霸道,强势,没有一点温柔辗转的过渡。周遥懵掉了,只觉体内的空气全被他吸走。她呼吸困难,头晕目眩,瞬间感觉没了半点力气。


    怀里的人软成了一滩水,骆绎也突然意识到自己点了火,但他突然一时抽不了身了。她起初在发懵,渐渐开始生涩地给他回应。


    他尝到了她舌尖淡淡牛奶的香味,他突然像醒了一般,迅速松开了她。


    周遥满脸通红,目光湿润地看着他。


    骆绎不动声色地吸了一口气平复。他原本只想惩戒一下,现在却觉得那把火渐渐不可控制。


    他还算清醒,退后一步了打量着她,笑出一声:“傻了?”


    周遥缓缓摇一下头,她用力吸了一口气,又用力喘了一口气,然后,大着舌头说:“骆老板,我喘不过——气来。我好像——高反了。——真的。”


    骆绎:“……”


    他手指无意识地敲了敲吧台壁,说:“手伸出来。”


    周遥乖乖把手伸过去,他不轻不重地揉捏着她指缝间的穴位,又轻轻地一根一根扯她的手指,周遥被他揉得舒服极了,凑过去问:“这样可以治高反?”


    骆绎抬眸,看一眼她那精神满满的样子,高反个屁!


    他一把扔开她的手。


    周遥急了,大着舌头道:“我真以为高反了,刚才。”


    他皱眉:“正常说话!”


    周遥争辩:“你刚把我的舌头咬到了!”


    骆绎:“……”


    他别过眼去,一挑下巴:“你那牛奶还喝不喝了?”


    “喝。”周遥赶紧抱过来,仰起脖子咕噜咕噜一会儿喝了个干干净净。


    ……


    公共区里,一片漆黑。


    ……


    周遥回到房里了,蜷到床上,才开始慢慢回想刚才的深吻,热烈得让她此刻想起都耳朵发烫。她咯咯直笑,高兴地翻来滚去,不停跺床板。


    而楼下,


    骆绎走进房间,关上门,他立在门廊里,抬着头想了一会儿,拧了眉,“啧。”


    第23章 c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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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遥早晨醒来,睁开眼睛时嘴角就含了笑容。她翻了个身,把厚厚的被子抱在怀里,觉得心窝子满满的,像塞进了热腾腾的棉花糖。


    秋天的阳光稀薄而清凉,透过窗户洒进来,她不想起床,微笑着缩在被窝里。


    山里的清晨,好安静啊。


    忽然,她听见有人扫地的声音,笤帚划过泥土,刷,刷。她立即坐起身,趴到窗边把玻璃上的水珠和雾气抹开。


    客栈院子里静悄悄的,扫地的是吴迪。


    有几个游客出发去转山,走过庭院,和他打招呼告别。


    周遥把窗子打开,秋风吹进来,清冽而冰凉,她探出脑袋看一圈,没有骆老板的身影。


    她嘟一嘟嘴,回到床上想了一会儿,起身下床,刷牙洗脸,把头发披散下来,编了一个复杂却美丽的发型,又换上了那条红裙子。


    墙上的镜子太短,照不到全身。她伸着脖子蹦蹦跳跳地看,终于看全了,才满意地下了楼去。


    ……


    骆绎一早就醒了,但没有出房间。


    书桌旁的垃圾篓里留着昨夜一堆揉成团的卫生纸。


    书桌上的烟灰缸里已有七八根烟头,骆绎坐在一旁的椅子里,手里还拿着一根。


    昨晚稍稍有些懊恼与无奈,他居然被一个小丫头片子搅乱了分寸,他这是在给自己找事情。


    然而现在冷静下来,却也想不出个所以然。一想到她,他便感到棘手。


    只不过这不是他目前该考虑的事。


    骆绎揉了揉额头,深深吸进去一口气,又缓缓吐了出来。


    几天前他下山采购,在吴记店里和阿桑说他要去做向导,无非是想引起吴铭注意,让吴铭趁此良机对他下杀手。这样他才有机会抓到一两个人,顺藤摸瓜把吴铭一伙人揪出来给陆叙看。


    然而,陆叙根本不配合他,而与此同时,周遥也不肯跟同伴进山了。骆绎担心有别的万一,也改变行程留了下来。因为那场山洪意外着实蹊跷。


    骆绎后来问过周遥,那是突然加入的行程,最先提议说要去沟里的是莫阳,但莫阳只是觉得时间有剩可以去看看。他听了周遥的转述后,认为安全第一,应该不去。


    可为什么这群人非要往危险的地方走?


    更蹊跷的是,救援队只接到过一个救援电话,阿敏打的;而阿敏接到的求救电话是莫阳打的。据阿敏说,她后来又接到过一个电话,但那已经是在她报警的十分钟之后。


    那么,岸边的人在干什么?


    出事的是最无心机的苏琳琳,尝试救她的则是这群人里头心地最净的周遥。


    是巧合和意外,还是有人算准了赌一把?


    骆绎和陆叙谈判那天,陆叙问他,为什么出门不到两个月就突然返回稻城。他自然有他的目的。


    骆绎手指轻敲着座椅扶手,半刻后,他弯腰拉开书桌最底下的抽屉,从一摞书里抽出一个黑色的记事本翻开,本子里夹了一张照片。


    照片是在毕业典礼的礼堂门口,草地上全是花朵和彩带,一个男人淡淡笑着,一手抄兜一手搭着身边年轻男孩的肩膀。年轻人穿着蓝色的硕士服,抱着花和学位证书,警惕地看着镜头,一只手还紧张地攥着哥哥的t恤。


    那个孩子,说话总是慢慢吞吞的,很久很久才能说出一个句子。


    “哥,……我喜欢石头,……也喜欢泥土。……我想走遍这个国家的山川河流。”


    “哥,……我愿意把这一生都埋在实验室里。……不寂寞啊,怎么会寂寞呢?……我常常一个人坐在实验室里,……看着墙壁上挂满的遥感图。……我看着那些红色的……褐色的曲线,……就在想,……这片土地那么的美好。……不会孤独啊,怎么会孤独呢?……我们的国家,……每一寸土地……都深埋着天赐的宝藏。”


    “哥,我想绘制……最精确的国土资源图。……我想把现有的……矿石探测精度……提高十倍,二十倍。……铬、铂、金刚石、还有很多,……很多资源,贵金属矿石,有色矿石,我们有很多,……我们不缺,未来不需要受制于别的国家,……我们是有的,……只不过受困于现在的技术,……没有被大量发现而已。……总有一天,我要绘出最精确的……国土资源图。”


    “land,一切都是大地的恩赐,就叫land。”


    ……


    自杀?


    呵,他的弟弟怎么会自杀?


    骆绎回过神来,发现手指已无意识将烟捏得稀碎,烟头烫到了手竟也毫无知觉,被他生生捻灭。


    他丢掉手里的烟,拿纸擦了擦手,从烟盒里重新抽了一根含在嘴里点燃。


    这几年来,他调查得知,那尊佛塔至今都在丹山手里,没有找到买家。不是找不到,而是无意买卖。


    骆绎越来越开始怀疑,所谓的佛塔和他的身败名裂不过是个引子,“丹山”的目标是他身后的罗誉和land。


    关于罗誉的死,阴谋论有很多,他这个当哥哥的,周启道教授,全都牵扯了进去。目前他还不知道真相,只有一点很确定。


    罗誉不会自杀。


    骆绎认为,丹山盯上了land。


    所以得知和land研究有关的周遥来稻城时,骆绎赶了回来。如果周遥安然无事,那他的推测就错了,反之亦然。


    但骆绎越来越相信他判断对了,不然丹山不会急于让吴铭除掉他。毕竟,如果吴铭只是因为造假被发现而想害骆绎,他既没那个财力和势力,也没那个胆。


    那天陪周遥买衣服,骆绎特意让阿桑发现他还活着,没被姜鹏搞定,只怕吴铭不得不很快又要出手。没法在洛克线上动手,地点就只剩——这家客栈。


    很好,恰巧陆叙也在客栈,正好摆出证据来给他看。


    骆绎咬着烟,微皱起眉,准备阖上黑色笔记本,却又翻到另一页,是那张大头贴。


    罗誉唯一的一张不太正经的照片。


    照片里的年轻男孩有些紧张拘束地低着头,眼睛却偷偷在往镜头这边瞄,嘴角有一丝不太熟练却隐秘开心的笑容;他看的方向应该是大头贴屏幕上他身边的女孩,女孩脸上挂着大大的笑容,眼睛笑得弯弯的像月亮,两只手“v”字举在头上,比着一对兔子耳朵。


    男孩腼腆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哥,我好像,喜欢她哦。”


    “那就跟她表白啊。”他说。


    “你,能帮我么?”


    他笑了:“这种事我怎么帮?要自己去。”


    “……嘿……”男孩低下头,搓着手,“……那我等,land一期一阶段测试成功了,跟她讲。”


    ……


    “还是等,land一期二阶段测试成功吧。”


    ……


    “还是等三阶段测试成功吧。”


    ……


    而如今,按罗誉生前列出的时间表推算,land项目一期已接近尾声,即将迎来第九阶段的测试。一旦成功,后边的二期三期等一系列进阶研究都将飞速发展,势如破竹。


    骆绎阖上笔记本,把它放回原处,关上了抽屉。


    他抽完半支烟,思绪从刚才的游离中回了过来,回到现实。


    慢慢的,骆绎又想起了昨晚。


    他想起她湿润的眼睛,柔软的嘴唇,还有小孩子般牛奶的香味。


    他再度闭了闭眼,夹烟的手指用力摁了摁太阳穴:“啧。”


    正叹着气,身后传来敲门声,骆绎莫名头皮一麻,手指条件反射地一松,半截烟和烟灰掉在桌子上。


    骆绎:“……”


    他吸一口气了,回头,明知故问:“谁?”


    门外的人不回答,安然等待的样子。


    骆绎唇角勾起,呵,小丫头骑他头上来了,他问话她也不回答了。


    他把桌上的烟捡起来扔进烟灰缸,起身过去拉开门,语气不太好:“问你话听不见,没长耳朵是吧——”话里的尾音消弭下去,他眼里一闪而过怔愣,转瞬即逝,恢复了平静。


    一个美丽性感的女人半倚在门边,红唇含笑,歪头看着他,杏儿般的眼睛里眼波流转。


    “跟谁发脾气呢?绎哥——”燕琳轻抬着手指,指尖烟雾袅袅。


    她略略含笑,眼睛笔直注视着他,朱红的唇慢慢启开,隐约窥见粉舌,悬在半空的玉手收回来抚上红唇,轻轻吸了一口烟。


    魅惑极了。


    骆绎平静俯视着她,表情风波不动,半晌,笑了一笑,道:“燕总怎么有空跑来这儿?”


    “你说呢?”她上前一步,不轻不重地撞开他的胸膛,拖着行李箱进了屋。


    骆绎被她撞得侧了侧肩膀,在门口站了几秒,关上了门。


    燕琳脱了外头的裸色大衣扔床上,里边一件墨蓝色的紧身裙,身材玲珑有致。她斜倚在桌边,手腕搭在烟灰缸边点了点烟灰,问:“你有关心我的动态?”


    “怎么说?”骆绎靠在柜子这边,和她保持着距离,顺手抄起柜子上的烟盒。


    “不然怎么知道我开了公司,还叫我燕总?”


    “有一次你在电话里说过。”骆绎平淡说着,从烟盒里拿出一支烟,捏在手里玩。


    “我只说了我‘要’开公司,没说我‘已经’开了。”她记得清清楚楚,一点儿不含糊。


    骆绎淡淡看她一眼,语含轻嘲:“以你的性格,想做什么事,必然达成。变成‘燕总’,奇怪么?”


    她心下笑了,挑一挑眉,看他的眼神里也多了一丝兴味:“还是你了解我。而且,那么久以前的电话,你居然还记得。”


    她自认占了上风,骆绎却没接话了。


    燕琳被晾了半刻,收了笑,观察骆绎。但他只是垂眸玩着手里的烟,不冷不热的,连刚才开门见到,眼里也没有喜色。


    他这人就这样,有兴趣便跟你多说几句,脑子反应快,嘴也不饶人,以前燕琳和他说话能被他逗得半死,又其乐无穷;可一旦他没兴趣,天王老子他也懒得鸟。


    “别叫燕总了。”燕琳退让一步,说,“我还是喜欢你叫我燕妮。”


    她小名妮子,被他叫来叫去叫成燕妮,搞得他以前的朋友都以为燕妮才是她真名。那是只属于他们之间的亲昵。她的公司叫“燕妮珠宝”,想必他也知晓。


    骆绎手中把玩的烟停住,转眸看她,没什么表情:“燕琳,你来这儿是要干什么?”


    他这般疏远,燕琳也不恼,她把烟头插在烟灰缸里,直起纤细的腰身朝他走过去。


    “不会还在因为当初的分手而生气吧?”她走到他面前,身体肆无忌惮地和他贴到一起,她轻轻环住他的腰,踮起脚在他耳边魅惑道,“是我不对,我是来补偿你的,你想怎么补偿都行。”


    他没推开她,她就知道,他无法拒绝她的身体。


    骆绎看一眼她领口下深深的沟壑,抬起手,隔着裙子大力揉了一把她滚圆的胸脯,她轻轻地“哦”一声。


    骆绎淡笑道:“分手是常事,谁也不欠谁。”


    “那——”她的手钻进他衣服里,抚摸他的腹肌,“就当我没钱交房租,先来预付。”


    “呵。”他在她屁股底下不轻不重地掐了一把,她顿时浑身酥软,他在她耳边吹风,说,“姐姐,那你得给我钱。”


    燕琳身子更软,依在他身上笑了,她真怀念他这样说话的语气,手也迫不及待往他裤子里钻。


    可骆绎却一只手指点在了她的胸口,稍一用力,她退后一步。她抬眸看他,他表情异常的平静。


    “这就湿了?”骆绎问。


    他勾起一边唇角:“跑这么远,约。炮来了?”


    “是又怎样?”燕琳挑衅地勾起一边唇角,就要上前。


    他指尖的力量将她阻拦,不许她靠近。


    “你对自己挺有信心的。”骆绎说,“但下次最好打个电话提前确认一下,别白送一趟。”


    燕琳轻吸一口气,眼神变冷。她前胸,她腰上,刚才他揉捏的力度还在:“你耍我?”


    “算是吧。”


    骆绎没了笑,直起身走去床边,把床上她的大衣拎起来搭行李箱上,他拖着箱子过去开了房门,把箱子推到走廊上,回头看她,做了个请的手势:“走吧。”


    燕琳表情已恢复平静。她昂着下巴,气质犹在地走出门,回头望他,微微一笑:“我在这儿住几天。你会来找我的。”


    骆绎关了房门。


    ……


    周遥脚步轻快地下楼梯,走到拐角处,一个穿裸色大衣的女人拎着箱子往上走,箱子太重,她步履摇晃,经过周遥身边时,不小心撞到周遥。


    “哎呀。”周遥飞速后退。


    “对不起。”燕琳道歉。


    “没事。”周遥摆手,赶紧低头看裙子,糟糕,箱子上的泥水全蹭到了她裙子上。


    “实在对不起。”燕琳说,“我赔你洗衣费吧。”说着就要掏钱包。


    “不用不用。水里搓一搓就好了。”周遥抬头时,无意瞥见她衣服扣子扣错了,要提醒来着,结果看见她的脸,一愣,就忘了。


    很漂亮,却又成熟魅惑的一张脸。


    “给你添麻烦了。”燕琳淡淡地颔了颔首,拎着箱子上去了。


    周遥低头看看裙子上的污泥,准备趁污渍新鲜赶紧回去洗洗,却听楼梯间里传来阿敏和人聊天的声音。


    “老板每天一早起床就出来忙事情,我说今天怎么迟迟不见人,原来是女朋友来了。”


    周遥的脚步定在半路。


    “老板有女朋友?”


    “老员工都见过,就刚上楼那个。”


    “美诶。”


    “是啊,可美了,又霸气,和老板可配了。客栈刚开那会儿,都管她叫老板娘呢。不过没待多久就走了,像是分了。这回可能来复合的。”


    “复合不成功吧,不然为什么单独开房?”


    “我们老板也是有脾气的好吗?我倒觉得会成功。我刚注意了,她从老板房间出来后,不一样。”


    “哪儿不一样?”


    “衣服扣子扣错了。”阿敏暧昧地说,“你猜他们在里边干什么?”


    周遥回到房间,把裙子上的泥渍搓干净了,回到榻边坐着。


    湿掉的半截裙子贴在她的小腿上,透心的凉。


    周遥在屋里坐了一会儿,一个人。她突然有些想同伴了,苏琳琳,唐朵还有夏韵,想她们在这儿陪她说说话。


    她拿出手机掂了几下,咬着嘴唇拨了电话,可那边没信号,谁的手机都打不通。


    周遥把手机扔一旁,茫然地坐了一会儿,又有点想回家。


    她摸出一根烟塞进嘴里,拿打火机点燃。


    她居然被烟呛了一口,像个新手,她咳得满脸通红,好不容易缓过来,想了想,还是要下楼去找骆绎。


    她走到镜子前看看自己,微微笑了笑,下楼去了。


    ……


    骆绎在吧台里头整理酒柜,看一下手表,上午十点了。


    一道纤纤的影子晃过,他扭头,燕琳坐到吧台那边的高脚凳上,一只手托着下巴:“给我一杯深水炸弹。”


    从前,燕琳一直就爱喝他调的深水炸弹,喝了搂在一起吻个昏天暗地,把家里折腾得一片狼藉。那时的他们,多得意呵。


    现在并非营业时间,燕琳猜想着骆绎是否会拒绝。骆绎没有,他从酒架上拿了啤酒和伏特加,调好了递给她。


    燕琳端起来,一饮而尽。


    骆绎皱了皱眉,终于说:“大清早的,喝这么烈的酒,想干什么?”


    燕琳脸上泛着红晕:“你说我想干什么?”


    骆绎盯着她看半刻,突然笑了一笑:“真是来求复合的?”


    周遥站在楼梯上,看见了他在笑,他笑起来很好看,像一把刀扎在她心里。


    也许是感应到了什么,没有缘由的,骆绎收了笑容,朝那边抬头,看见了楼梯上的周遥,她一袭红裙,倚在栏杆旁抽烟。


    她眼底没什么情绪,冲他微微一笑,转身上楼去了。


    第24章 c24


    r24


    骆绎注视着周遥上了楼,收回目光,清理刚才用过的调酒工具。


    他有一会儿没说话。


    燕琳低眸晃着手里的空杯子,手腕上玫瑰金的链子跟着轻轻晃荡。她红唇弯起,略略含笑:“刚才,你在房间里等的——是这个小女孩?”


    骆绎没听见似的,把伏特加瓶子拧紧了放回酒架上。


    燕琳不问了。


    她有她的自尊与手段,她最不爱对男人刨根问底耍小性子。只是想起今早在他房间里看到的景象——堆满卫生纸的垃圾桶,烟灰缸里一缸的烟头,她也不免眉心一刺。


    但转念一想,男人么,单身许久也需发泄,何况他这般样貌身材皆有又男人味十足的,她在时人家都不停朝他暗示,别说现在,莺莺燕燕接踵飞扑,和女房客约个炮再正常不过。换口味玩玩,不会当真。


    毕竟,喝惯了深水炸弹的人,是不会想喝牛奶的。


    可惜那小女孩穿了那么艳丽的红裙子,却丝毫不知她并不适合。


    小白兔子装狐狸?


    真狐狸一眼便看穿,她燕琳是,他骆绎也是。


    燕琳手指拨弄酒杯,说:“她那红裙子,给我穿倒穿得出气场来。”


    没想骆绎回了句:“那裙子款式太嫩,你不适合。”


    “意思是我不嫩了?”燕琳丝毫不恼,五指插。进头发里,顺着发,柔软的身子往前贴了帖,轻声道,“我嫩不嫩,哪儿嫩,你不最清楚?”


    骆绎毫无兴致地看她一眼,把她手中的杯子夺过来,扔进洗池。他打开水龙头清洗杯子。


    身后噌的一声,燕琳点燃一支烟,问:“如果没看错,那小姑娘是罗誉的同学,那个什么教授女儿。”


    当初他们交往太深,和对方的家庭都有接触。骆绎带罗誉出门散心或看心理医生,燕琳会陪同;燕琳帮着年幼无知的妹妹照顾单亲儿子,骆绎也参与。


    两人势均力敌,从心理到身体,无论哪一方面都是棋逢对手的绝配,然而却没走到最后。


    “你记性不错。”骆绎说,隔一秒了问,“淘淘上幼儿园了?”


    “中班。他妈妈不怎么管他,调皮得很。”燕琳简短说完,继续之前的话题,“当初警察说罗誉是因为你的事不堪压力……,我却听到别的传言。”


    “哦?”骆绎背身对着她洗杯子,看不见表情。


    “我有朋友在a大教书,说周启道教授想把罗誉的什么研究占为己有。不过应该是嫉妒造谣,研究而已,至于么。”


    “没有真凭实据的东西,不足为信。”骆绎没什么表情,拿毛巾擦着杯子。


    水珠擦干了,他把杯子放回原处,回头看她,已经没了什么耐性:“燕琳,你来这儿是为了什么?”


    “为了你啊。”她咬唇轻笑。


    骆绎也笑了一笑,眼里却没有笑意:“那我跟你讲明白,我没兴趣睡你。”


    燕琳被他刺激,讽刺一笑:“哦?你有兴趣睡谁?小白兔?”


    骆绎眸光清冽,他双臂张开撑在吧台上,身体稍稍前倾,燕琳顿觉光线变暗,他人已压迫过来,低头凑到她耳边,呼出的气息让她一侧身体发麻,心尖直颤。他抬眸看着楼梯的方向,说:“我睡谁,跟你有半毛钱关系。”


    燕琳才唤醒的周身又冷静下去。他已直起身,凉淡俯视着她,脸上没了半点客气,转身走了。


    燕琳也知失言。这样招之则来挥之即去的挑逗方式本就惹他不爽,她还吃飞醋,他自然更较劲。


    她迅速吸一口烟,平静了说正事:“我来请你出山。”


    走到吧台边的骆绎停下来。


    “我的公司需要一个首席鉴定师和采购主管。价钱你开。”烟雾慢慢从她唇间溢出,“绎哥,以你的能力,做现在的事不觉得浪费?”


    “七千万的单子,我看走眼了,你敢请我?”


    “人总有失误。我相信你的实力。”


    “当初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燕琳一滞。当初,她认为他不可能再东山再起,果断抽身。


    骆绎走了。客栈里还有得忙,他没心情跟她闲扯。


    黄金周客人多,刚好前几天住进来一组流浪乐队,申请在客栈公共区开“摇滚演唱会”,骆绎准许了,客栈正好可以赚一笔酒水钱。


    乐队在店员的帮助下画了宣传海报,挂了好几天,店里客人都望着盼着等待摇滚之夜。


    正是今天。


    午饭过后,吴迪阿敏他们开始布置公共区,有客人今儿没出去,专门留下帮忙。乐队背了吉他贝斯和键盘,但没有架子鼓。


    骆绎当初建客栈时配备过,少有人用,今天和住客一起把仓库里的架子鼓搬出来清洗调试。


    乐队,伙计,旅客,一干人忙得热火朝天。骆绎一直没见着周遥,有几次从院子里走过,抬头看她那扇窗户。


    窗子是开的,窗帘随风轻轻翻动,没有人影。


    直到晚饭时间,骆绎走进餐厅,看见一桌一桌的客人,圆桌上摆满炒菜,一个个小团体边吃边喝边谈笑。


    唯独周遥孤零零的没有同伴,一个人坐在角落一张偌大的圆桌旁,低头吃着一碗面条。红裙子也换掉,穿着一件军绿色的外套。


    骆绎轻轻吸了一口气,朝她走过去。


    周遥却正好吃完,默默拿纸巾擦干净嘴巴,起身往外走。她低着头,脚步很快,跟逃离似的,没看任何人,也没看到骆绎。她从他身旁擦肩而过。


    骆绎一把抓住她手腕。


    周遥吓了一跳,猛然抬头见是他,愣一愣,眼眶顿时就有些发红。骆绎原本还想和她说点什么,一见她眼睛,话跟笑意就都凝在嘴边。


    他空白片刻,居然张口无言。


    周遥已迅速别过头去,挣他的手。


    骆绎紧捏她手腕,不松。


    “你放开!”周遥压低声音,怒道。


    骆绎淡定抿着唇,手不放。


    两人的手在身侧较着劲,周遥拧不过他,但也下了大力气,动作渐大,周围有食客朝这边看,伙计们也侧目。


    周遥脸皮薄,停下,吸了口气,说:“骆老板,你别逗我玩了,行吗?”


    骆绎神色微变,无声地看了她半秒,缓缓松开一根手指,然后第二根,第三根……


    还撩!


    周遥心里一疼,打开他的手,快步走出餐厅。


    周遥回到房间,又生气又委屈,却也并不想哭。


    她独自坐了一会儿,难以平静,便拿书出来看,看着看着烦心事渐渐抛去脑后,可没消停一会儿,楼下传来震耳欲聋的音响声,要把整座客栈掀翻。


    周遥这才想起今晚有小型摇滚音乐会,听这架势,今晚什么都干不成了。


    声波掀起巨浪,空气随之耸动。


    周遥在房间里被震得头痛欲裂,与其在这儿受罪,不如下楼去high个痛快。


    周遥再度换上那条红裙子,把今早精心编起来的头发都拆了,蓬松肆意地松散开,波浪一般。


    公共区挤满了人,乐队在台子上卖力演奏,主唱抱着话筒声嘶力竭地吼,听众们挥舞着双手纵情高呼,尽兴摇摆。周遥很快被热烈的气氛带动,挤进人群,举着双手跟着节奏律动起来。


    台上的吉他手弹出一拨越来越急促的音乐,大伙的激情随着不断上升的音符往上攀登,直冲天际,到高点迸发后突然一段急停,如水银泻地。


    一曲终了。


    众人纷纷鼓掌尖叫。


    周遥双手放在嘴边,起哄:“哦!!——哦!!——”


    她跟大家笑闹成一团。


    闹腾半天,周遥又热又渴,满脸通红地跑到吧台边,哐当撞上去:“吴迪,我要一杯威士忌。”


    “好嘞。”


    骆绎拉开门从工作间出来,周遥脸上的笑容凝了凝,转脸看别的方向,继续笑。


    吴迪倒好酒,递给周遥,半空中被骆绎拦截。


    周遥皱眉。


    骆绎安之若素地教训:“你单身一人,喝烈酒出了事,客栈不好负责。”


    周遥板了脸看他。


    吴迪嗅出不对,见有人往吧台走来,立马抽身去招呼:“要喝点什么?”


    “一杯鸡尾酒,我想送给这位穿红裙子的女生。”


    吴迪:“……”


    骆绎目光不冷不热地往那边扫一眼,是一个刚从人群里出来的年轻男生,模样不错,看向周遥的眼神也含义颇丰。


    都是男人,谁还看不出谁的花花肠子。客栈里头挑猎物约。炮骗炮的人,骆绎见得太多。


    骆绎冷静收回目光,再看周遥,小丫头居然一脸惊喜,指着那人,喊:“诶?你不是刚才在我旁边跳舞那个?”


    音乐声太大,说话靠喊:“你记得我?”


    “当然啦,”周遥大声,“你跳舞很好看。”


    骆绎不动声色地在一旁忙碌,有条不紊的样子。


    吧台那边,两人越聊越投机。周遥喝完一杯酒了,不尽兴,再来一杯,越喝越随性,跟着节奏拍打着吧台,又晃肩膀又摆脑袋。


    骆绎瞥一眼那男生,那人眼里的情。欲已经掩饰不住;骆绎顺着他的目光再看向周遥,她小脸绯红,开心笑着,两只手欢快地轻拍桌子,身体扭摆,整个人神采飞扬。


    尤其那条红裙子,热烈,魅惑,衬着她肌肤如雪,偏偏她表情干净纯粹,像个孩子。如此强烈的视觉冲击,哪个男人见了都不免心头发痒。


    乐队换了音乐,愈发激昂;她猛地抬起脑袋,眼睛一亮:“呀!我喜欢这首!”


    男生邀请:“我们去跳舞。”


    “好啊。”周遥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跳下椅子随着他挤进人群,没走几步,身后一股蛮力将她拖出。


    周遥的尖叫声被摇滚乐吞没。


    周遥被拖出公共区,到无人的走廊,骆绎松了些许力气。


    周遥挣开他的手,怒目瞪他:“你干嘛?!”


    骆绎低头看她,不动声色地吸了一口气,像在隐忍什么,没有回答。


    周遥翻了个白眼,绕过他走开。


    骆绎伸手一拦,把她拉回他跟前。周遥恨恨瞪他一眼,再度走开,他又伸手一拦,再次把她拉回他跟前。


    走廊上光线昏暗,音乐声震破天际。


    周遥满面潮红,生气又费解地看着他。


    他低下头,没有笑意地笑了一下,开口:“知道那是什么人吗就跟着跑?上当了被欺负了找谁?”


    周遥不知是high过头了,还是喝了酒胆子大,竟回他一句:“关你屁事!”


    骆绎盯着她,眉心抽了抽。


    周遥说完就走,骆绎抓住她用力一带,猛地把她拉回跟前摁到墙上,人也抵了上去:“你再说一遍。”


    周遥被他压迫着,大气不敢出。


    “刚不是很能说?”他双手撑在她肩侧,漆黑的眼睛看着她,气息危险,“周遥,再说一遍啊。”


    周遥终究有点怵他,手指抠着背后的墙壁,咬牙:“不关你的事。反正不找你。”


    “喝了两杯酒,胆子就大了?”


    周遥顶嘴,冲他嚷:“你喝了酒能抓着人乱亲!我喝了酒怎么就不能找人跳舞了?!”


    他低头看着她,许久,笑出一声了,低低地问:“我抓着谁乱亲了?”


    周遥脸一红。


    “说啊。嗯?”骆绎头低得更下,快要碰到她的脸。男人的气息扑面而来,周遥浑身一紧,可后脑勺顶着墙壁,已无处可退。


    “周遥,我抓着谁乱亲了?嗯?”


    周遥屏住呼吸,咽了咽嗓子。


    “怎么就叫乱亲?怎样亲就不乱了?——嗯?”骆绎十指深入她发间,握住了她的后脑勺,“——这样?”他略一歪头,张口含住了她的嘴唇,温柔轻吮,缓慢舔咬,渐渐用力,紧吸住她唇舌。


    周遥缩起脖子,踮起脚尖,身体不可自抑地瑟缩,颤抖。她双手胡乱挣扎,要推开他,却又似乎并不想。


    她顺从地张开口,迎接他的入侵。她轻轻含咬着他薄薄的嘴唇,心尖轻颤,他的唇竟也那样柔软炙热。他的身体竟也有这样柔软脆弱的一部分。


    他由浅及深,愈来愈用力。


    “唔!——”周遥被他吮得舌根发痛,却觉那是一种异常美妙的痛楚。


    她沉醉其中不愿醒,只听见彼此的呼吸声愈来愈沉,盖过了喧闹的摇滚。


    他嘴唇稍稍松开她,吻一吻她的嘴角,她的脸颊,落到她带着一颗痣的耳旁。


    夜色昏暗,她的耳朵像一弯小小的月。


    他含住她的耳垂,舌尖略一轻挑,


    “啊!——”她轻呻出声,浑身颤抖如过电。她的手一下子紧紧揪住他的衣袖,身子僵板起来,一动不动。


    骆绎拉开一小段距离,垂眸打量她,她面红耳赤,不肯抬头。


    他咬唇含笑,低声问:“起反应了?”


    她不吭声,手还揪着他衣袖,隔半秒了,踢了他一脚,以示无声的抗议。


    骆绎看见她红透的耳朵,又忍不住拿手指碰了碰,像烫烫的小芋头。她拧着眉毛,却没有躲开他的手。这小丫头,回回刺他刺得跟什么一样,亲上一口就立马乖巧。


    “周遥——”他抬起她的下巴,她望住他,依然是那双湿润而清澈的眼睛,他忽然就忘了要说的话,也没了笑。


    他低头看着她;


    她抬头看着他;


    外头突然传来吵架打斗的声音,混着越来越激烈的音乐。


    两人都回过了神来。


    骆绎看一眼出事的方向,拿钥匙打开一旁的房门,平定地说:“你等我一会儿,我把事情处理完了就过来。”


    ……


    周遥终于有机会进了骆绎的房间,原以为会布置得像家一样温馨,不想还是客栈的样式,只不过房间收拾得格外干净整洁,床单被子沙发靠枕是单独买的,而墙壁一侧的架子上摆满了各色石头。


    周遥趴在他的书桌上,拿手指拨弄着烟灰缸玩,猜测骆绎要她在这儿等他做什么。难道……


    她扭头看一眼蓝色的大床。


    周遥起身走到床边,昂着头,盯着那床看了一会儿,突然一笑,猛地跳起来蹦到床上。没想那床垫是硬棕榈,周遥撞到床上,疼得龇牙咧嘴。


    这时传来敲门声,周遥一惊,以为骆绎回来了,赶紧从床上溜下来,又想骆绎不会敲门,这才又镇定。


    要去开门,又觉不妥。如果店里伙计来找骆绎,撞见只怕会出误会。


    可房里灯开着,没法糊弄人。


    门上再度响起敲门声。周遥干脆拉开了门。


    燕琳正半倚在门口微笑,眼里顿时就闪过一丝震惊,稍纵即逝。


    周遥也愣了一愣,很快问:“你找骆老板吗,他——说过一会儿回来。”说着不免注意到燕琳紧身裙上的v领。


    “那我过会儿来找他。麻烦你转告一声。”燕琳淡淡的,不多说也不作停留。


    周遥关了门,想想燕琳身上的风景,又白又圆,她看着都想戳一戳。


    她再低头看看自己:“……”


    喝了这么久的牛奶也没用么?


    ……


    公共区里两伙人因为一点小磕碰起了争执,事情不大,双方都算明事理,也听劝,稍稍调停就没事了。


    骆绎解决完这边的事,手机响了,是姜鹏。


    客栈里音乐响天动地,骆绎出了房子,出了院子,走到客栈门口的路上接电话。


    “骆老板,我弟兄们可按着你的吩咐在村子里守了两天了,你耍我们玩呢?”


    “你先别急。”骆绎说,“他们会来的。”


    可对方明显不听安抚。


    “再给你两天时间,没事可就走人了。”姜鹏不耐烦道,“挂了!”


    骆绎收了电话,吸着脸颊想了一会儿,他已不知不觉快走到客栈后墙,转身要回正门,发现月色很好,像给山林撒了一层薄薄的牛奶。


    呵,牛奶。


    骆绎勾一勾嘴角,又看一眼夜里安静的山路,想起扎西哥哥婚礼那晚,周遥光着洁白的脚丫,在他面前留下一串脚印。


    谁说她不撩人?


    深夜的山里静悄悄的,只有客栈里传来的音乐声,还有客栈后墙几个当地人经过时聊天的声音,很小:“西北角那亮着灯的。”


    骆绎沿着外墙绕到客栈正门,大步走进院子。


    面前是偌大的城堡般的客栈,一片漆黑,所有人都在一楼的公共区狂欢,只有他的房间亮着一盏安静的灯。


    他看一眼自己房间的方向,下一秒,脸色突然就变了。


    “西北角”,“亮着灯”,


    刚才经过客栈后墙的几个黑色人影是,吴铭派来的人?!他竟然疏忽了?!


    骆绎顿时心头一沉,房间里——


    周遥!


    第25章 c25


    r25


    摇滚乐掀起一波又一波的声浪,骆绎冲回房间,进了门却骤然刹停。


    屋里亮着灯,空荡荡,静悄悄。


    骆绎立在灯光下,急促地喘着气。


    周遥不在。床单有被人弄乱的痕迹。可对方不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里把人绑走。


    难道是他弄错;或是周遥等不及,先跑出去玩了?


    骆绎掏出手机准备给姜鹏打电话,忽然察觉一丝异样,不对。灯没关。


    周遥没有离开,就在这个房间里。


    地毯上滑过一丝阴影,身后光线变了一变,音乐声也小了——有人悄无声息地关上了门。


    门后躲了人!


    骆绎立即回头,两人握着长匕首朝他刺来!


    瘦的那个速度极快,骆绎避之不及,瞬间向后躺倒在床上一个打滚,眼光却扫过墙边紧闭的衣柜。


    周遥藏起来了!


    他滚到对面站起,瘦子踩着床紧追过去,一刀直劈骆绎喉咙。骆绎扯过床边衣帽架上的大衣,架子倒下,刀刃刺裂风衣,冲向骆绎鼻尖。


    骆绎揪住风衣,迅速缠绕对方胳膊,风衣裹住刀刃和手臂,骆绎趁机一脚猛踹对方心窝,后者倒进床里,架子顶端缠着风衣,一同倒向床去。


    另一壮汉已挥刀刺来,床边空间狭窄,骆绎无法施展,堪堪抓住衣帽架挡过一刀。


    刀刃擦铁架而过,发出刺耳声响。


    床上的瘦子拉住衣帽架另一头,奋力夺过,替壮汉扫清障碍。


    骆绎无处可躲,迎着刀口朝对方胸膛撞上去!尖刀擦过骆绎脖子,他狠力握紧壮汉手腕,把对方冲撞出床边走廊,撞到墙壁上轰然一响,骆绎额冒青筋,朝墙那头喊:“陆叙!!”


    骆绎制着壮汉手腕,想松他手里的刀,然而对手力气极大,两人焦灼对抗,谁也占不了上风。


    “陆叙!!!”骆绎暴吼。


    可墙那头没有任何动静,姜鹏的人都在几百米开外的村子里。外头摇滚声喧天。所有人都在狂欢,没人知道这里发生着什么。


    瘦个子撕开束手的衣物,握刀下床,骆绎双手被壮汉牵制,猛地转身躲开瘦子刀刃,又是机敏一脚把他踹回床上。没想壮汉抓住空当,膝盖顶向骆绎后腰,骆绎冷汗直冒,奋力抵住壮汉再度将他撞回墙上死死压制。


    “陆叙!!!”


    没有回应。骆绎暗叫不好。周遥没逃出去,就躲在那紧闭的衣柜里。


    瘦个子察觉他目光所向,朝衣柜攻击。


    “周遥!”骆绎松开对壮汉的钳制,朝瘦子追去。


    可来不及了。


    瘦子速度飞快,猴子般窜到衣柜前,长长的匕首刺进衣柜。


    “周遥!”


    骆绎的心猛然一沉,忘顾身后,被紧追上来的壮汉划破后背,鲜血流出。骆绎全然不顾,抓住衣帽架挥向瘦子的头。


    瘦子应声倒地,而身后壮汉第二刀刺上骆绎腹侧,骆绎咬牙,转身拿衣帽架将其掀翻。


    骆绎扑到衣柜边拉开破洞的柜门:“周遥!”


    柜子里衣服晃晃荡荡,没人。


    骆绎心一落,突又悬起,难道周遥已经被抓?!


    瘦子从地上跳起再度攻击,骆绎正恼火,接住他手,单掌一劈,匕首落地。这边还难解难分,壮汉又袭来。骆绎一脚猛踢瘦子肩膀,同时抓住他胳膊狠命一扯,肩膀咔擦脱臼。瘦子惨叫。


    骆绎扔开他,转身迎战壮汉,翻滚中却被壮汉抢得先机摁倒在地,尖刀直直插向他的眼睛。


    骆绎死死握紧刀刃,鲜血沿虎口流下。壮汉压在他胸口,卯足了劲,眼看刀尖一寸寸往下,渐近骆绎眼睫。


    千钧一发之际,床底下突然伸出一只小手,抓住那壮汉的腿脚猛地往床底一扯,下一秒,刀刃刺破裤子和皮肤。


    “啊!!”壮汉惨叫松手。骆绎立即收腿,双脚猛踹壮汉胸口。这一踢,势大力沉。壮汉闷哼一声,栽倒在地。


    床底下窸窸窣窣,很快,周遥从床的另一边爬出来,满头的灰,脸还是红扑扑的:“骆老板你没事吧?”


    骆绎盯着她,一下一下地喘着气。


    周遥酒劲儿还没散,脑袋歪了歪,道:“你刚才急什么呀?我怎么可能躲柜子里?门一拉开就没地儿逃了,床底下还有三面呢。”


    骆绎担心了她一路,又被她呛,脸色不好,见瘦子冲过来,转身一个扫腿把人撂倒,扭头看周遥,厉声训斥:“人来了就往外头跑,你往床底下躲什么?!”


    周遥冤枉极了,立马朝他吼回去:“我得看清楚对方是干嘛的,人家来杀你,你不弄明白,下次又稀里糊涂被杀啊你这笨蛋!”


    骆绎眉心抖了一抖。


    “瞪我干嘛?刚要不是我躲床底下,你眼珠子都没啦!”


    骆绎咬了咬牙,他俩还真没考虑到一处。还欲说什么,那壮汉又爬起来,骆绎烦不胜烦,没等对方起身,一个爆脚踹他脸上,将人踢出去好几米。


    “你干嘛往我这边踢?!”周遥吓得尖叫,慌忙踩上床,蹬蹬瞪跑到他这边来躲他身后,又探出个脑袋看。刚才跟他顶嘴的气势一下全无。


    见她慌慌张张往自己身后躲,骆绎心里压抑的火气顺了少许。


    周遥又递上前一把刀,正是瘦子的那把:“刚掉地上,我赶紧抢来了,喏,给你当武器。他们两个打你一个,还拿刀,你太吃亏了。”


    那刀把上还缠着一个零食包装袋,估计是怕污染指纹。


    骆绎接过刀来,看她一眼,心头简直复杂难言。这丫头片子机敏得很,他担心她纯属多余。


    壮汉和瘦子十分耐打,很快又站起来,并没有要罢手的打算。


    就在这时,有人敲门。


    屋内四人同时一愣,骆绎和周遥靠窗,另两人靠近门廊。


    周遥猛地想到燕琳,立即拉了拉骆绎的袖子,骆绎一见她眼神就明白了,立刻冲门口喊:“来贼了!”


    可那两人已上前拉开房门。骆绎飞一般冲去。


    燕琳站在门口,见到开门之人,双目大睁。


    眼见壮汉即将掐住燕琳脖子,忽听一声暴喝:“闪开!”


    燕琳立即闪到一侧,骆绎跃起一脚踢向壮汉后脑勺,后者哐当扑倒在走廊。瘦个儿也被骆绎一拳击中脸颊揍飞。


    骆绎喘一口气了,看一眼门边的燕琳。女人悠悠笑着,邀功似的:“我反应够快吧。”


    周遥愣愣看着他们俩,燕琳轻轻一闪,便与骆绎非同一般地配合无间。


    骆绎并没心思理会燕琳,来的人他必须抓活的给陆叙,要是让对方抓到人质当盾牌顺利逃走,他就功亏一篑了。


    “这么急着来救我,谢谢喽——”燕琳正要往里屋走,骆绎冷声:“回你房间去!”


    他表情冷硬,一字一句:“我现在没工夫跟你扯。”


    燕琳不可置信看他,转眼看见立在屋内的周遥。


    骆绎回头喊周遥:“拿绳子。”


    周遥:“绳子?”


    “书桌底下。”


    周遥凑过去,果然一捆麻绳,是骆绎特意准备的。周遥赶紧抱去给他捆人,她还没跑到门口,走廊另一头窜出来六七个大汉。


    骆绎一怔,暗骂真他妈的没完没了。屋外那两个没工夫管了,他把燕琳扯进门廊,迅速锁上房门。


    周遥抱着麻绳迎面撞上他俩。


    骆绎一手拎住周遥胳膊,一手揪住燕琳袖子,冷着脸快步走到窗前,命令:“翻出去!”


    “哦。”周遥不问缘由就往窗台上爬,骆绎握住她腰和腿根往上抬,周遥轻松上了窗台,没控制住惯性一个前倾。


    “小心!”骆绎话音没落,周遥哐当一声砸到墙根下,她迅速爬起来仰头望他,眼睛晶晶亮:“不疼。”


    骆绎一步跳上窗台,一边摁手机,一边弯腰拉燕琳手腕,燕琳手一缩,抓紧他手心。


    门上响起踹门声。骆绎立即把她提上窗台,跳了下去。


    “往后山走!”他不能回客栈,这群人里他必须抓到一两个来盘问。


    骆绎倍感棘手,如果此刻他一个人,还能和对方拼一拼,可身旁两个女的,束手束脚。


    三人刚跑上山,那群人就从窗子里追了过来。


    骆绎深知这样下去迟早被追到,不如放手一搏,他对这片地形熟悉,趁对手没追来之前,把两人藏在一个隐秘的灌木丛里。


    两人刚藏好,后头的人就提刀追了上来。


    所幸周遥给他抢来的那把长匕首没落下,骆绎勉强能应付对方砍来的刀刃。然而对方人多,各个都带了武器,骆绎再大本事也只能勉强防身。


    加之他已经熬过一番苦斗,身上又有伤口,渐渐露出劣势,突然,他手臂被人割了一刀。


    周遥心头一惊,捂住口鼻,不禁浑身发抖,却又迅速观察周围地形。到了这种时刻,燕琳也不见得多冷静,毕竟担心,脸都白了,竟无意识摸了烟含在嘴里。


    周遥听见身边动静,扭头就把她嘴里的烟拔下来。燕琳冷眼看过来,不想周遥更是怒目瞪她,低声斥道:“你想把人引过来吗?”


    燕琳理亏失言,抿紧嘴唇。


    山林里月色清朗,不远处客栈里的人们依旧在狂欢。户外寒冷刺骨,周遥却急得热汗直流,再这么下去,骆绎恐怕更加危险。


    一声声清脆的刀刃碰撞声仿佛能割裂她的神经。


    周遥起身就要往外跑。


    燕琳冷冷制止:“别去添乱。”


    “你才添乱。”周遥早对她不满,正好泻火,“你从头到尾都添乱!要不是你跑来,那两人早解决了。”


    燕琳脸色变得难看,似乎没料到她竟敢驳斥自己,她冷笑一声:“小姑娘别犯蠢。让他分心,情况只会更糟。我拜托你别拖后腿。这时候你最好冷静,相信他能处理!”


    “冷静?”周遥反问,“对方七个人带着刀诶,我看你冷静疯了。你的冷静能变成天兵天将来帮他吗?一把刀都变不了。”


    她翻了个白眼,抱着绳子跑了。


    燕琳嘴角一抽,捏碎了手里的烟。她冷眼坐看周遥把已经糟糕的局势搅得更乱——然而,周遥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不一会儿,突然传来她的声音:“骆老板小心左边!”


    燕琳惊讶看过去,就见她站在山坡下的矮灌木后,双手张在嘴前:“骆老板小心后边!”


    燕琳无语至极,暗骂她蠢蛋,唯恐骆绎要分心,然而,骆绎就跟没听见似的。


    三个持刀人见着周遥,朝她冲去,骆绎竟也丝毫不担心。


    “救命呀——”周遥尖叫,撒腿就跑,三个持刀人紧追而去,却在离周遥还有七八米开外的地方,哐当一声,灌木丛晃动,三人集体消失,像是掉进了很深的坑里。


    树木的“根部”晃荡着。燕琳这才看清,那不是矮灌木,是树梢,桉树的树梢。看那形状与粗细,树已成年。是啊,成年的桉树怎么可能那么矮,除非下边有个大坑。


    周遥跑了回来,站在坑边探头往下看,里头的人摔得不轻。


    其余人瞠目结舌,不免分心,骆绎看准时机,一刀砍中其中一人肩膀,后者捂住伤口退到一旁。


    对方被激怒,又一个持刀人朝周遥这边过来,他已看清天坑的位置,避过天坑去追。


    周遥立即溜跑,绕到一棵树后捡起地上的麻绳,一脚蹬在树干上,双手握紧麻绳重心往后用力一拉,一道绳子从地上腾空而起,周遥使尽全身力气把绳子拉得紧绷到极致,跑来的持刀人被绳子绊倒,手中的刀刃伤到面部,而下边是陡峭的斜坡。


    连人带刀滚下山坡。


    周遥喘着气松开绳子,双手被磨破了皮。


    她招数全用完,赶紧找了个灌木丛把自己藏好,这才发现自己害怕得手脚都在颤,止都止不住。她紧张地观察骆绎的情况。虽然他身上带伤,但应付剩下两人绰绰有余,他很快重新找回优势。


    可刀剑无眼,周遥依然害怕得双腿直哆嗦,仿佛连四周的树木都跟着她在颤抖。


    颤抖?!


    没有起风,灌木丛里却窸窸窣窣。


    周遥呼吸一窒,顿觉头皮发紧,她猛地回头!


    刚才绊倒的人满面鲜血,持刀而来。


    “骆老板!”周遥尖叫,跌撞冲出灌木丛朝他跑去。


    这一声,骆绎看了过来。


    骆绎瞬间挡开面前两人,风一般卷下山坡,周遥迎面扑来,骆绎抓住她的手立即把她护到身后。他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风衣衣角,把衣角塞进她手心。


    骆绎额头上血与汗混杂,他隐忍地喘着气,吩咐:“站在我身后,别乱跑。”


    “跑了我就护不了你了。”


    “嗯!”周遥攥紧他的衣角,颤声,“不跑。”


    骆绎的眼睛在夜里发亮,他盯着面前的对手,眼里闪过一丝不顾一切的阴狠。


    一人持刀冲来,骆绎迎刃而挡,一脚踹开对方。


    短兵相接,刀刃碰撞。周遥牵紧他的衣角,随着他的移动而迅速移动。她紧紧贴着他,留给他距离,却不跑远;而他始终护着她,不让任何人靠近他身后一步。


    他被人踢到腹部,连连后退;周遥跟着他后退,心跳如擂。


    右侧一人抓到空隙,举起手中的刀朝周遥砍去,周遥心脏皱缩,却死死揪着他的衣服没有跑开。砰的一声,他手中的长匕首挡住空中落下的刀刃。而另一人立即从左侧朝骆绎下手。


    周遥失声:“小心!”


    那刀劈向骆绎的头,他竟空手接住刀刃,狠狠捏着,手上青筋暴起,血流如注。


    周遥顿时红了眼睛。


    骆绎丝毫不懈怠,猛力一脚踢开右侧的人,挥刀砍向左侧之人的手臂。对方立刻抽刀,没想骆绎死握刀刃不松手,对方不想他狠烈至此,始料未及,被骆绎砍中手臂,松了刀捂着伤口后退。


    右侧那人拼尽全力还要进攻,突然闪过几道黑影,持刀人被齐齐撂翻。


    姜鹏的弟兄们赶来了。


    局势逆转,一锤定音。


    骆绎大口大口喘着气,阴沉着脸回头看走来的姜鹏,冷笑:“你他妈来的真是时候。”


    姜鹏笑笑:“没丢命就行。——我好歹给你当了回说客。”姜鹏下巴指指身后,“在路上碰到了这位。”


    陆叙走了过来,表情平静,对骆绎道:“我想了想,姜鹏说的很对,就算你真和丹山是一伙。现在也可以为我利用。”


    骆绎冲他勾起一边嘴角,突然脸色一变,上前狠揍他一拳。


    陆叙捂着剧痛的下巴,抬起头。他没有还手。刚才他一直旁观,没出手相救,不过是想看清楚骆绎是真和丹山势不两立,还是演戏。


    骆绎何其精明,已看出他的盘算。揍他这一拳,是他活该。


    姜鹏的弟兄们把持刀人拿绳子捆了起来,又去捞掉进坑里。


    陆叙揉着脸颊,道:“我已经和这边的同事联系,马上把他们带回去调查。一定把后边的人揪出来。”他停了半秒,说,“吴铭从昨天开始就联系不上,阿桑已经被监控了。”


    骆绎擦了一下嘴角的血迹,没说话。


    周遥终于有插话的机会,在他身后小声说:“去医院处理下伤口吧。我刚看了一下,不是很深。——但你的手。”


    “没事。”他冷定地注视着被制服的那群人,心思不在这里。


    “怎么会没——”周遥话没说完,弟兄们已把人都绑齐,扔到姜鹏面前。


    骆绎看一眼地上的人,突然道:“少了一个。”


    周遥吸引三人掉进坑里时,被他砍伤肩膀的那个人不见了。


    骆绎蹙眉半秒,猛然一怔,立马跑去适才周遥和燕琳的藏匿点。


    灌木丛里空空如也。


    “周遥,”骆绎回头看她,“燕琳她人呢?”


    周遥一时有些慌:“我——我出来的时候她还在的呀。”


    骆绎给燕琳打电话,结果,面前的草丛里散发出手机屏幕的光芒,来电显示是“我男人”。


    周遥抿紧了唇,一声不吭。


    陆叙问:“另一个人被带走了?”


    骆绎放下手机,回头看陆叙:“应该还在山里,马上叫人来搜。吴铭知道我和燕琳的关系,她现在有危险。”


    “好,我马上联系同事。”陆叙走去一旁打电话了。


    骆绎立在原地,眉心紧拧,很久都没有说话。


    周遥站在一旁,望着他冷静的侧脸,心里忽然就觉得那么落寞。


    虽然知道他的担忧是人之常情,但她无法装作不在乎,她的心一揪一揪的疼,就像看见他朝门口飞奔过去;他喊让开燕琳便飞速闪开;他在窗台上弯腰燕琳就拉住他手时一样的疼。


    陆叙打完电话回来,说最先通知的一拨警察马上赶到,燕琳虽然下落不明,但可以从现在这群人嘴里撬出信息。


    骆绎:“我留下和你一起——”


    正说着,周遥转身往山下走。骆绎唤她:“去哪儿?”


    周遥语气正常:“回客栈。”


    “你等会儿,一起走。”


    “算了,不顺路。”周遥说。


    骆绎默了一秒,几步上前握住她的手腕,把她扯回跟前,周遥抬头看他,表情出乎意料的正常。


    骆绎静静看了她片刻,说:“我送你回去。”


    “你忙,不用了。”周遥轻轻挣开他的手,转头见姜鹏把现场留给弟兄,自己正往山下走,立马轻快地叫了声:“姜大哥!”


    骆绎听到她这声叫唤,眉心给刺激得抖了一下。


    “带我一块儿吧。”她小鸟一样跑过去,“山路黑,我有点害怕。”


    姜鹏何等有眼力,一瞧就明白了端倪。他正乐得让骆绎吃瘪,冲周遥微微一笑,整个人魅力四射,说:“走吧,小妹子。”


    “对了,姜大哥,客栈今晚有嗨趴。刚才多亏你来救我,为表感谢,我请你喝酒诶。”


    “喝酒?正好,有些什么酒?”


    “深水炸弹。”


    “哈哈,不错。走,去干两杯。”


    骆绎看他俩一唱一和走远,隐忍地咬了咬牙:“周遥。”


    没人理他,两人往山下走。


    “周遥!”


    周遥停住,回头看他:“干嘛?”


    骆绎抿紧嘴唇舔了舔牙齿,缓缓说:“我叫你你没听见?”


    “听见啦,”周遥一挑下巴,说,“可我不想理你。”


    骆绎眼睛在黑夜里很亮,眼神给她施压,然而这次不奏效,周遥转头就走。骆绎立在原地,盯着她的背影,不发一言。


    结果,她走出几步开外,自己停下了。


    不出他所料,他不拦她,她就会停下。他眼里闪过一丝自在掌控的笑意。


    周遥回头,


    这次,她脸上装出来的无所谓和淡定全都没了。


    她拿眼角斜着他,生气,愤怒。骆绎缓缓一笑,要说什么,却见她表情里还有一丝难过。


    他脑子一空,一时又哑口了。


    而那丝难过稍纵即逝,全部转化为气愤。


    周遥胸膛起伏着,气鼓鼓地看着他,说:“以后,你不准叫我的名字,你叫我我也不会理你。”


    隔了半秒,不解气,又补充一句,


    “还有,你下次再敢随便亲我,你就是种马,不对,猪,种猪!”


    骆绎:“……”


    “再亲我你就是种猪。”她确认了一遍,仿佛说了这个咒语,他从此就不敢再靠近她了。


    陆叙忍着笑,脸通红;姜鹏则毫不留情,哈哈大笑。


    “……”


    骆绎吸着脸颊,黑眸紧盯周遥,一句话没说。


    他怎么会对这个幼稚到骂人都只会说猪这种程度的小丫头动心的?


    可偏偏他还真气着了。


    第26章


    周遥坐在吧台边,耷拉着脑袋瘪着嘴,拿手指戳桌子上的酒杯。


    身后,客人们热情不减,随着摇滚歌手欢呼摇摆,可这气氛无法感染周遥半分。


    她忿忿地把那酒杯戳过来又戳过去,戳了一会儿又觉无趣,她肩膀垮下来,整个人从头发丝儿到脚尖都透着沮丧。


    姜鹏喝完一杯了,瞥她一眼,慢悠悠道:“小妹子,说好请我喝酒——不高兴就回吧。”


    周遥回过神,赶紧道歉:“我不是对你。”


    姜鹏心里明镜似的,本就没介意,示意酒保添了酒,朝周遥一举,周遥捧起酒杯和他碰了一下。


    姜鹏问:“你看上这家老板了?”


    周遥差点儿呛了酒。她没否认,但也不承认:“切!”


    姜鹏摇摇头,可惜道:“你哪儿玩得过他?”


    周遥前一秒还在生气,这一秒就认真起来,说:“我没想玩儿。”


    这下轮到姜鹏一愣,隔半晌了,叹一口气:“小妹子,你对他了解多少?除了知道他开客栈,还有呢?”


    周遥被问住了,蹙起眉。


    是啊,跟姜鹏有恩怨,被人追杀,他怎么会是普通人。


    “算了,当我没说。”姜鹏又拿杯子碰了碰她的,玻璃杯“咚”地一响,“你们这些年轻小姑娘啊,为了爱情,什么都可以不要。”


    “不是。”周遥扭过头来,目光淡定而安静,“我不会为他放弃我自己,也不会为他抛弃我自己。如果他是坏人,没有良心,没有道德,伤人害人,我不会再喜欢他。”


    姜鹏表情沉静下去,他看着女孩坚定的眼眸,良久,缓缓一笑:“我之前就说过,你这妹子不一般。……不过,你现在还不清楚他是好是坏,就这么——”


    “骆老板是好人。”周遥说,喝了一口酒。


    “小妹子啊——”姜鹏笑她幼稚,笑出声来,“你怎么知道?你对他有多了解?”


    “我不知道啊,但我感觉得到。”周遥歪着脑袋,笃定地说,“我的直觉一向很准。”


    “那你刚才还骂他什么来着?——猪?那你是什么,白菜?”姜鹏忍俊不禁。当时现场几个男人恐怕有很多个年头没听过骂人骂“猪”的。


    “……”


    周遥这才想起还跟骆绎怄着气呢,不痛快道:“不说他了,一说就烦。”


    姜鹏换了话题,指一指自己的鼻子:“我呢?”


    “啊?”


    “你说你直觉准呐,我好人坏人?”


    周遥想起骆绎也曾问过她,那时她的回答是,不像好人,却也不像坏人,像只癞皮狗。


    周遥实话实说:“一看就不是好人,可再看又不是特坏。”


    姜鹏被她逗乐,哈哈大笑,又招招手叫酒保添了酒。


    周遥见气氛还不错,谨慎而好心地提醒:“姜大哥,你别干那行了吧,会被抓的。再说,太血腥残忍了,那些打拳的也都有亲有故。”


    姜鹏笑容敛了半分,道:“我可没强迫谁,他们为了奖金,自愿上台。”


    周遥抿起嘴巴,点到即止,不多劝,毕竟只是萍水相逢。


    “不过小妹子,谢你替我着想。”姜鹏摇了摇头,颇显无奈,“这行是干不长久了,我也琢磨着,再不收手迟早得进牢子里去。”


    周遥喝着酒,想了一会儿,问:“姜大哥,骆老板跟你有什么仇呀?”


    “你刚不是说不提他,一提就烦?”姜鹏逗她。


    周遥撇嘴,不满地轻轻白了他一眼。


    “我原以为他害我弟弟公司破产,害我弟弟自杀。”


    “现在不这么认为?”


    “嗯。”


    “为什么?”


    姜鹏眼里光芒一闪:“和你一样,直觉。”


    周遥:“……”


    ……


    客栈门前的山路上停了好几辆警车,那伙持刀人被陆陆续续押解下山,另一拨警察则开始取证并搜寻燕琳的踪迹。


    骆绎从草丛里捡起燕琳的手机,上边还粘着糅碎的烟屑。骆绎摁开屏幕,有密码。他随手试了一下自己的生日,居然开了。


    骆绎挑起一边眉梢,点开通讯录:


    “我男人


    欧阳盼


    潘老师


    ……”


    骆绎手指飞速在屏幕上点了几下。


    陆叙走上来,警告:“这是物证。”


    骆绎淡然交还给陆叙。


    后边一切由警察处理,他无心参与。骆绎原本想去村子里处理伤口了就回客栈。但作为受害者,他得去镇派出所接受调查,索性就先简单包扎一下再去镇医院治疗。


    骆绎先回客栈拿一套干净衣服,经过公共区时,远远看见周遥和姜鹏坐在吧台边喝酒。两人居然还真有说有笑。


    里头人多,骆绎身上有血,不好进去,正好听见院子里阿敏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便闪到前台后边,柜子挡住身体。


    阿敏迈过门槛,奇怪了:“咦?老板你怎么在这儿?”


    骆绎不答,下巴朝里头侧了侧:“吧台旁边喝酒那个,就店里常住的那女学生,你叫她出来一下,就说有人找。……”补充一句,“别说是我。”隔半秒了转眸看她,“站着干什么?快去。”


    阿敏莫名其妙地去执行命令。


    骆绎走到门外,靠着墙壁望天。墨蓝色的夜空中,月亮像一块白玉。他摸出根烟含在嘴里,又掏出打火机准备点烟时,不经意探头朝屋内看了一眼。阿敏正在和周遥讲话,周遥有些纳闷的样子,回头朝这边看过来。


    骆绎立即闪开,靠着墙壁轻轻地吸了一口气,半刻后才发现烟还没点燃,刚要再点,门口已出现周遥的影子,瘦瘦长长的一道,铺在院子中央。


    周遥在门边转了转,左看右看,没见人,想一想,跨过门槛走出去,突然被人抓住手腕扯到一边。


    周遥惊呼一声,见是骆绎,愣了一愣,立刻就拧了眉毛瘪了嘴巴,要挣开他的手。


    骆绎没怎么使劲,随着她的腕子挣来摆去,但就是不松开。周遥多少也心疼他手上的伤,没用力气。闹腾了一阵儿,骆绎轻轻一带,周遥一个趔趄扑到他跟前。


    周遥先发制人:“不许跟我说话。你说了我也不听。”


    骆绎探下头,嗅着她脸上的酒味,低声轻笑:“吃醋了?”


    周遥又羞又气,当即反驳:“你自作多情!”


    “诶?刚才是谁说不听我讲话的?”


    周遥顿恼自己上了当。


    他又问:“不陪我去医院?”


    周遥咬着嘴唇不吭声,可默了半晌,终究功力不深,忍不住开口讽刺:“别逗了。你还要去救人呢,那么忙,哪有时间去医院?”


    他悠悠回应:“忙也得等去完医院了再忙。”


    周遥一口郁气涌上胸口,别过脸去,冷道:“不去。”


    “真气了?”他空余的另一只手把她脸掰过来,“你傻啊,我怎么可能插手——”


    她借着酒劲猛地打开他的手:“说了不去!”


    他脸上笑容就淡了下去,渐渐不见,问:“真不去?”


    “不去。”她还是那句话。


    他松了她的手腕,下巴往屋里头指了一下,说:“进去吧。”


    周遥杵在原地不动,心和肝都在疼。


    骆绎把烟放嘴里,点燃了吸一口,挑起眉,说:“进去啊。”


    周遥终于抬起头,小脸通红,嘴唇直颤,她恨恨地瞪他一眼,转身快步进了屋。


    骆绎头靠在墙壁上,望着天,半秒后咬了咬牙,一起身把手里的烟用力扔在地上。


    ……


    骆绎冷着脸走出客栈,坐上车摔上门。前头几辆车还在忙碌,他抿紧唇,沉默无声地坐了一回儿,突然又推门下车朝客栈内走去。


    然而这次,吧台边已经没有了周遥的身影,姜鹏也不在。骆绎退到院子里抬头望周遥的窗户,漆黑一片。他盯紧那扇窗,拨姜鹏的电话,关机。


    骆绎捏了一下拳头,脑海里想着她沾酒微醺的样子,孩子般的甜笑,湿润清亮的眼睛。


    他深吸一口气,还是上楼再确认一遍。房门紧锁,里头没人。


    骆绎又飞速下楼到前台打开电脑,把一个多月前的住客记录翻出来,终于翻到周遥那一单。订房的是林锦炎,留的也是他的电话号码,没有周遥的。


    他想也不想拿起座机拨林锦炎的号码,老天像是故意跟他作对,没有信号,无法接通。


    “操!”


    骆绎甩手把听筒砸到一边,他咬了咬牙齿,冷静几秒后把电话放回原处,铁青着脸出了客栈。


    不去镇上了,他得找陆叙借几个人把周遥翻出来。


    ……


    骆绎出了客栈大门,快步走下台阶,脚步却猛地顿住。


    周遥站在一辆警车边,双手插兜,缩着脖子,呼出来的气息像一团团棉絮,很快被冷风吹散。


    骆绎心头一磕,在原地站了好几秒。


    她一转眼看见他,就抿紧了嘴巴,半晌后,板着脸冲他翻了个白眼,气嘟嘟地拉开车门坐进车里去了。


    骆绎静默着又站了一会儿,才跟过去坐上了车。他扭头看周遥。周遥目视前方,语调平平,“看在你保护了我的份上,我不跟你计较,送你去医院。路上不准跟我讲话,我听不见的。”她说完,从兜里摸出耳机,十分用力地塞到耳朵里听音乐。


    骆绎看着她的侧脸,良久,收回目光,望着前方无尽的月夜。


    骆绎开口:“调查,救人,这都是警察的事,轮不到我这外人插手,我也不想插手。”


    周遥耳朵里塞着耳机,自然地看着窗外。


    “周遥,我不知道‘过去’这两字对你意味着什么。但对我,它意味着痛苦与折磨,无尽的耻辱与煎熬,跟这些有关的人和事,我不会再让它出现在我的生命里。”


    车外人影交错,车内安安静静。


    骆绎说完了,再次侧过头看向周遥,周遥自在听着歌,没有任何反应。


    他稍稍倾身,摸一下她的耳朵,指尖轻轻一揉,耳机脱落到他手心。周遥一愣,想夺已来不及。他拿过来塞进自己耳朵里。


    耳机里头空空的,没有音乐声。


    周遥顿时脸红到了耳朵根,羞得恨不能钻地洞。


    可没想骆绎竟放弃了这个捉弄取笑她的大好机会,他靠在椅背上,阖上了眼睛,耳朵里还塞着那只白色的小耳机,仿佛里边真的流淌着音乐。


    周遥愣住了,呆呆看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他似乎有些累了,有些疲惫,需要休息。


    或许是因为闭上了眼睛,他整个人看上去都没了之前的锐利冷漠,很是清明无害,甚至有些脆弱。


    周遥依旧呆呆地看着他,听见耳机里自己的心跳声,砰,砰,砰,急促,有力。又或许,他在耳机的另一端也听得见她的心跳?


    像是真的有所感应,骆绎缓缓睁开了眼睛,眼瞳清黑,一瞬不眨看着她。


    四目相对,他忽然伸手到她脖颈后边,握住她脖子稍稍用力一拉,周遥不可控制地扑过去,吻上了他的嘴唇。


    她的唇和他的触碰到一起,没有辗转,没有厮磨,就那样安静无声地触着。只有浅浅的鼻息渐渐湿润温暖了彼此的脸颊。


    周遥轻轻地阖上了眼睛。


    ……


    骆绎到医院处理完伤口,又去派出所配合调查。


    陆叙说,那群持刀人虽然有几个很硬气,但抓到的同伙太多,一两个不够忠诚,露出破绽,就导致整个团体在警方面前溃败。


    审问很快出了结果。


    他们的确是跟着吴铭来除掉骆绎的,但他们不是吴铭的手下,而是丹山派来帮助吴铭的,必要的时候甚至可以自己行动。


    骆绎说:“他们应该都没见过丹山。”


    陆叙点头:“都不知道丹山的真实身份。而且他们是雇佣兵,拿钱办事,和你之前调查到的一样。”


    骆绎说:“现在最关键的反倒是吴铭,毕竟伪造的佛塔出自他手,他很可能知道一些关于丹山的信息。但他这人太狡猾,爱财又惜命,就算你们抓到也不一定能问出个究竟。”


    陆叙道:“不论如何,先抓到再说。”


    据被抓的持刀人透露,吴铭现在已逃至山里,抓走燕琳的那个持刀人一定会去和吴铭汇合。虽然他们给出了原定的集合地点,但吴铭已经转移。


    陆叙道:“抓走的是你前女友,只怕吴铭会抓着人质要求跟你谈条件。到时解救人质,你得跟警方走一趟。哎,还不知道搜山得搜到什么时候。”


    骆绎却奇怪地笑了一笑:“他没机会跟我谈条件。——也不用等太久,他马上就会被捕。”


    “怎么说?”


    “我曾经想象过一种可能:如果他们来暗杀我,我却没能按原计划抓到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给你,让他们都逃了。我该怎么处理?怎样才能不给他们机会逃走?”


    陆叙盯着他看:“你怎么处理?”


    骆绎嘴角一勾,眼神冷冽:“我会放一群猎狗,跟着气味去追他们。”


    陆叙蹙眉半秒,突然想明白过来,狠狠一怔。这是一个缜密到不给对手留一丝空当的人啊。


    骆绎眼神幽深看着陆叙:“吴迪和丹山一定不会想到,我设好了局等他们入网;更不会想到——他们选在深山下手,就是为了从镇上到山里那一个小时的时间差,等警犬过来,所有气味都散了;可我,让姜鹏的人准备了一个队的猎犬。刚好用上。人质被带走没多久,猎犬就出发了。”


    陆叙瞠目结舌,背脊莫名生寒,突然只希望面前这个男人真的如他所言是同伴而不是对手。他兜里的手机开始震动起来。


    骆绎瞟一眼他的口袋,笑一笑,道:“陆警官,接电话吧。”


    ……


    陆叙拿起手机走到一旁去听电话。骆绎掏出烟盒,抽出一根咬在嘴里,走到门旁往办公室里看,夜太深,周遥趴在桌上睡着了。


    骆绎蹙了眉,推门进去,到她身边摸了摸她的手,冰冰凉凉。


    他把风衣脱下来披在她身上,又拿风衣袖子套好她的手。


    周遥安静睡着,呼吸很沉。


    门被推开,陆叙表情凝重。


    骆绎走出去,拉上背后的门,问:“找到他们了?”


    “找到了。”陆叙道,“吴铭死了。”


    第27章 c27


    r27


    骆绎一愣:“什么?”


    “被燕琳杀死的。”


    骆绎紧盯陆叙。


    “燕琳被性侵,反抗中失手杀死了吴铭。那群手下没了主心骨,准备杀了燕琳逃路,还好姜鹏的人带着警察及时赶到,都给抓了起来。不过那个持刀人冥顽反抗,还想挟持燕琳逃命,被击毙了。”


    骆绎有一会儿没说话,手里的烟捏断成两截,过了很久,才问:“燕琳她人呢?”


    “浑身是伤,被送去医院了。”陆叙说,“她情绪很不稳定,也不肯回答警方的问题,说是——要见你。”


    陆叙观察着骆绎,后者表情死寂,脸上没有一丝情绪波动。


    骆绎把碎烟扔进垃圾桶里,重新拿出一支完好的塞进嘴里,拿火机点燃了,执着地问:“吴铭怎么死的?”


    “被碎啤酒瓶刺穿喉咙。”陆叙又说了一遍,“燕琳现在想见你,别人说话她一律不听。”


    骆绎沉默半刻,呼出一口烟了,道:“走吧。”


    ……


    医院离派出所不远,步行只需五分钟。


    病房外的走廊上,几个民警和医生低声交谈着。


    骆绎经过,隐约听到医生说:“……手掌虎口割裂……防御伤……多处擦伤……外。阴撕裂……”


    骆绎走到病房门口,脚步停了一下,推门进去。


    燕琳半躺在病床上,额头贴着纱布,脸颊被抽打肿了,涂了药水,十分凄惨。


    她手指也缠了纱布,指缝间却松松地夹着一根烟,缓缓抽着,她眼神移过来看向骆绎,悲哀与怨恨转瞬即逝,变得冷漠。


    骆绎过去把她手里的烟抽下来,掐灭了扔进垃圾桶,说:“医院里不能抽烟。”


    “你来就想跟我讲这个?”燕琳抬眼,胸膛起伏。


    骆绎拉了把椅子过来坐下,沉默了好一会儿,低声说:“把你牵扯进来,我很抱歉。——你好好休息养伤,别想太多,别给自己——”


    他意识到说什么都是空白,话便撂在了半路。


    他低眸看见床边放着燕琳今晚穿的那件衣服,淡紫色的深v紧身长裙,被撕碎了。他收回目光。


    这景象落到燕琳眼里,她讽刺地笑出一声:“我穿这件衣服,原本是想去吸引你的。”她抓起枕头摔向他。


    骆绎没挡,枕头砸在他肩上,掉落地面。


    他一句话没说,任由她发泄。


    燕琳轻轻喘了口气,靠回墙上,终究还是静了下去:“别安慰我,也别提这事儿,我不想听。我见你,不是想说这个。”


    骆绎:“好。”


    燕琳面无表情地望着天花板看了一会儿,说:“罗绎,当初我离开,你是不是还怨恨我?”


    “没有。”骆绎平静看她,“你走的那会儿,我也没怨过你。甚至觉得是种解脱。”


    燕琳看向他。


    “那是我一生最狼狈的时候。拖你下水跟我受苦,我不好受。虽然那时我没想过跟你分开,还想为了你重振旗鼓,但你提出分手的时候,我一面觉得悲哀,却也觉得解脱。”


    燕琳惨淡一笑,摇了摇头:“你没和我说过这些。”


    骆绎:“已经分手,有什么可说的。”


    燕琳颤颤地吸一口气,又再度平静下去,从床头柜上拿起烟盒。


    骆绎拧眉。


    她浅浅一笑:“我是病人,就纵容我一回吧。”


    燕琳点燃烟放在嘴里吸一口,说:“这两年,你还遇见过比我更契合你的人?”


    骆绎:“没有。”


    燕琳眼里闪过一丝光芒,骆绎话却没说完:“如果你指的是当年的我。”


    燕琳波澜不兴,反问:“现在的你呢?”


    “现在的我跟你,已经不适合。”


    燕琳有一会子不说话,抽着烟也不知在想什么,最后退让道:“既然无恩无怨,做合作伙伴也无妨。我公司需要你这样的人,你也清楚我们俩以前在生意场上多匹配。你放心,我并没有想跟你在办公室重燃旧情。”


    骆绎摇了摇头。


    燕琳不可置信:“难道你想一辈子待在这儿经营客栈?”


    骆绎道:“我办完该办的事,还是会回北京,还是重操旧业。”


    燕琳冷笑一声:“所以只是不跟我共事喽?”


    骆绎:“嗯。”


    燕琳:“你给我一个理由。”


    骆绎并不回答。


    燕琳轻嘲一句,逼他:“我已经让你不屑说真话?”


    骆绎看向她:“我未来的女朋友很小气。”


    燕琳哑然半刻,眼里浮起一丝薄雾。骆绎面色终究缓了下去,说:“燕琳,以你的条件,比我好的男人不都任你挑?”


    “那倒是。”燕琳冷傲一勾唇,瞬间眨去泪雾,说,“我没事了,你叫警察进来吧。”


    ……


    骆绎出了病房,示意陆叙他们可以进去了。


    他立在走廊的窗边,望着夜里的小镇,不自禁摸了根烟咬在嘴里,想起是在医院,又收了回去。


    没了烟,他的手指飞速地敲着墙壁,速度快得像是在颤抖。


    吴铭死了。


    他万万没料到吴铭死了。


    他多年漂泊,多年苦追,好不容易找到的一丝线索,竟就这么断了。


    骆绎站不住,咬着唇来回走了几步,低下头,双手用力抓紧了自己的脑袋。


    ……


    大概一刻钟后,警察们出来了,陆叙停下,对骆绎说:“医生说她收拾一下就可以走了,你们没车,过会儿派辆警车送你们上山。”


    “谢了。”骆绎又问,“吴铭的事她怎么说?”


    “和之前了解的大致一样,没补充什么特别的细节。”


    骆绎还不肯放弃,快速道:“马上去搜查吴铭的住处,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


    “剩下的事交给警方,不用你管。”陆叙打断,又补充一句,“你现在也是被怀疑对象。”


    骆绎脸色变了一变,问:“你什么意思?”


    “你问我?”陆叙眼神锐利,顾忌着在医院,他凑近骆绎,压低声音,“最关键的证人被你前女友杀了,你问我?还有,你们刚才在里边讲了些什么?她为什么非要先见你?!”


    骆绎半晌无言,突然竟笑出了一声。那一刻,他悲凉得无话可说。


    “别让我从吴铭家里找出什么和你有关的东西。”陆叙指了指骆绎,转身大步走开。


    骆绎身上血和汗尚未干透,伤痕累累却不及心里无尽的凄凉与疲惫。他看着陆叙离开的背影,淡笑着摇了摇头,却突然一脚踢在墙壁上。


    ……


    骆绎找医生拿了药,去病房里接燕琳。燕琳已收拾妥当坐在床边等他,又在抽烟。


    骆绎走过去,夺过她嘴里的烟一扔,烟头砸在墙壁上“咚”地一响。


    燕琳抬眸看他,察觉出他此刻情绪很差,没顶他。


    骆绎收好病房里的东西,说:“走。”


    燕琳手撑着病床,发出“嘶”的一声,又坐回去。她轻声说:“我下边受伤了,站不起来。”


    骆绎面无表情,过去把袋子递给她,燕琳拿好了,骆绎把她抱起来出了病房。


    出了医院大楼,刚走到院子口,墙外传来哒哒哒的跑步声,周遥喘着气跑过来,脸蛋红扑扑的,迎面撞见骆绎抱着燕琳,愣了一愣。


    骆绎从周遥身边走过,说:“上对面那辆车,回客栈。”


    周遥瘪了嘴,立在原地不动,还披着骆绎的风衣。


    骆绎脚步一顿,回头看她,说:“再不走你就给我在这儿站一晚上。”


    骆绎走去街道对面,把燕琳放进车里,回头再看,周遥默默地低着头走过来,她不看他,把他的风衣用力塞回他手里,坐上了副驾驶。


    一路无话。


    只有燕琳说了句:“我好累。”然后歪头靠在骆绎肩上闭了眼睛。


    骆绎静默无言,侧头看着车右边的后视镜,小小的镜子里,周遥垂着眼睛,表情很难过,毫不掩饰。


    骆绎看了她很久,最终,他疲惫地阖上了双眼。


    他做好了十足的准备,可局势偏偏不按他的计划顺利进行,反而一步步滑向危险复杂的深渊。


    周遥啊,他不知还护不护得住她。


    ……


    到了客栈,车刚停下,周遥就冲下车跑了进去。


    骆绎没叫她,跟民警道了谢,把燕琳抱回她房里。


    他把燕琳放到床上,转身要离开,燕琳从背后搂住他:“别走。”


    骆绎回身,燕琳跪起来搂住他的脖子:“绎哥,我今晚有些害怕。你留下陪我一晚。”


    骆绎低头,把脖子上她的手拉了下来。


    “真要走?”燕琳嘴角一颤,“认识那么多年,我什么时候和你说过一个‘怕’字。但今天——你知道我经历了什么?”


    骆绎走到窗边的藤椅里坐下,说:“你睡吧。”


    燕琳才欲上前,骆绎开口:“别下床。”


    燕琳清楚他个性,也不想惹他离开,便也不做其他打算,关了灯拉了被子睡觉。她侧身睡着,看着黑夜中他的暗影;他坐在椅子里,看着夜的虚空。


    寂静。


    燕琳问:“你在想什么?”


    骆绎道:“你不会想知道的。”


    良久,燕琳一边唇角缓缓弯起,说:“绎哥,记住这个夜晚,我是在这一刻重新爱上你的。”


    椅子上的人影没有回答,燕琳闭眼入睡。


    待燕琳半夜醒来,椅子空了。


    黑黑的夜里,她的眼底一片冰凉。


    ……


    周遥早晨醒来,浑身骨头疼,以为昨晚high过头,并没在意。


    她按时下楼吃早餐,在院子里撞见骆绎,迎面碰上,他往左她往左,她往右他往右。


    周遥:“……”


    骆绎:“……”


    两人停下,看着对方,似乎想了想对方要走的方向,移开避让,结果再次同步,又撞上正面。不知道的还以为两人在院子里跳交谊舞。


    周遥满面潮红,不满道:“你挡我路干嘛?”


    骆绎盯着她,往后退了一步,两步,还微微颔一颔首,示意“请”。


    周遥见他连解释都不给了,心里疼得要命,赌气快步走过。


    “周遥。”他忽然开口。


    “干嘛?”她气鼓鼓地回头,却还是有期许。


    “你脸怎么这么红?”


    “哦。刚有人惹我生气,我气的。”


    骆绎默然半刻,问:“你同伴什么时候回来?”


    “明天。”周遥说完,特意补一句,“后天我们就回去了。”


    他平静说:“好。”


    周遥一愣,简直不敢相信,更恼自己不争气,一咬牙羞愤离开。


    骆绎一上午都再没见到周遥,中午清理完货单经过院子,抬头见周遥的房间木窗紧闭。


    他想起她脸上异常的红晕,走进厨房问洗碗的伙计:“搞地质的那个大学生中午来吃饭没?”


    “来了。”


    “她情况怎么样?”


    “啊?”伙计不明白,“什么怎么样?”


    “看上去正常吗?”


    “哪里……不正常吗?”伙计不懂老板想表达什么。


    骆绎罢了,挥挥手:“没事。”


    下午依然没见周遥,倒是燕琳能下地走动了,来吧台这边喝酒,骆绎把吧台交给了酒保。


    到了晚上,骆绎再次去厨房问,这回伙计说:“没来吃晚饭。”


    骆绎皱了眉,走到院子里望她的窗户,屋里头黑黢黢的。


    公共区聚满客人,非常热闹。


    “老板,刚刚下的单是红茶,你弄成了绿茶。”阿敏小声提醒。


    “你来。”骆绎从抽屉里拿出手机,往吧台外走,“我处理点事。”


    骆绎上了楼,到周遥的房门口敲门,一连敲了好几下,没人应。


    “周遥?”他叫她,“周遥?”


    一直没人应。


    骆绎心下一沉,迅速下楼,找桂嫂拿了钥匙,飞奔上楼,打开房门,几大步走到榻边,拍开床前灯。


    周遥睁着眼睛,笔直而安静地看着他。那眼神要从他眼底看进他内心。


    四目相对,两人有几秒都没说话。


    骆绎终于皱眉:“叫你怎么不答应?”


    周遥眼睛黑漆漆的,看着他说:“不想理你。”


    骆绎噎了个严实,眼神变得严厉。周遥对抗地看着他,这回一点都不怵他了。最终,他恼烦又无奈地叹了口气,俯视着她,缓声问:“感觉怎么样?”


    “没事,我吃过药了。”周遥说。


    骆绎不听,要摸她的额头,周遥一把打开他,生气:“不许碰我!”


    骆绎低头看着她。


    周遥也知自己矫情了,瘪一瘪嘴,道:“说了没事,我故意的。”


    骆绎一时无言,问:“没吃晚饭?”


    周遥沉默半刻,选择了诚实。她小手默默地从被子里钻出来,指了指垃圾桶,她吃过面包和饼干,包装袋在里边。


    骆绎:“……”


    一面晓得不下楼,赌他会在意,一面又晓得不亏待自己的肚子。骆绎简直拿她没办法。


    “你手机呢?”


    周遥稍稍抬一下头,示意方向。


    “密码。”他拿了床头柜上的手机递给她,她拇指摁一下解锁。


    他把自己的号码存进去,拨了一下,放下手机。


    两人很久都没再说话,他也没有主动开口的意思。


    周遥气了,说:“你走吧。”


    骆绎知道她等他解释,可开口无言,半晌,问:“你真想让我走?”


    周遥垂下眼眸,不做声。


    “嗯?”


    “对!你走吧。再见。”周遥翻了个身,把自己负气的情绪表达得清清楚楚。


    “我要是不——”骆绎看见她的发丝贴在汗湿的后颈上,一愣,立刻把她翻过来。


    周遥正生着闷气:“你干什么——”


    他大掌摁住她的额头,眉心瞬间皱起:“发烧了。”


    “我吃过退烧——”


    “穿衣服,我带你去找医生。”


    周遥没动静。


    骆绎斥:“要我掀开被子给你穿?”


    周遥声音低了下去,这才说实话:“骆老板——我头晕得厉害,没有力气。”


    骆绎扶她坐起,她烫得像一只火炉,他心中一骇,吃惊她如此高的体温,此刻竟还清醒。


    然而一坐起身,周遥就不行了。


    骆绎才松开她去拿衣服,周遥就轻飘飘地向后倒去。


    骆绎立刻回身把她拉进怀里,她晕晕乎乎:“诶?刚才还好好的。”


    骆绎把她抱在怀里给她穿衣服,眼睛扫一眼柜子,问:“你刚吃的药,药盒在哪儿?”


    “垃圾桶。”


    骆绎把药盒翻出来装进兜里。


    到了户外,深夜寒冷,周遥一阵一阵地发抖。骆绎把她拉回室内,说:“等我一下。”


    他拿来男士风衣,围巾帽子防风面罩,把她裹得严严实实。她头昏脑涨,鼻子也变得不灵敏,却闻得见全是他的味道。


    骆绎看一眼她蔫蔫的样子,轻哄:“坚持一下,村里就有医生,不远,一会儿就到。”


    周遥脑袋很重,咚地点了一下头。


    果然几分钟就到。然而,村里的医生走亲戚去了,不在家,诊所关门。


    骆绎在深夜的冷风里狠狠地咬紧了牙。


    周遥歪在摩托车后座上,呼吸越来越沉,意识越来越模糊。骆绎手伸进她帽子,探她额头,温度比之前更高了。


    骆绎给扎西打电话:“和你叔叔说一声,客栈有个病人要打针,我现在带人去镇上,麻烦他去医院等我。我一小时就到,不,——四十分钟。”


    骆绎把周遥的双手拉到前边来抱住自己的腰,说:“你靠在我背上睡一会儿。”


    周遥点点头,脑袋靠在他背上,像蜷在他身后的一只虾米。


    骆绎发动摩托车,疾驰而去。


    夜幕下的群山一片黑暗,只有摩托车灯撕破一道光明的口子,在山路上蜿蜒前行,仿佛全世界的光亮都熄灭了,但仔细一看,世界并非完全黑暗,有隐约的天光,将山脉晕染成墨蓝。


    “周遥。”


    “唔?”


    “抱紧了,别松手。”


    “唔。”


    秋天的深夜,山里安静极了,只有耳旁呼啸的风声,很大,但周遥并不觉得冷。


    她被他的风衣包裹得很严,他的帽子,他的围巾,他的防风面罩,她像一个被保护在玻璃罩子里的婴孩。


    纵使狂风一路呼啸,要撕碎她的包围圈,却是徒劳。


    那么长的山路,她环抱着他,靠在他的背上,安安稳稳地睡着了。


    只是在偶尔朦朦胧胧醒来时,看见群山之上,漫天繁星。


    那夜从他的帽子里看出去,看到的那钻石般璀璨的星光啊,亘古得像亿万年前当脚下的这片高原还是汪洋大海般一样。


    即使是很久很久之后,周遥都会记得那一路的星空与山脉,记得那任凭风声呼啸她却被温暖保护的幸福与安全。


    或许就是那一刻,在迷迷糊糊中,爱上了吧。


    只不过在当时,谁知道呢?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


    到医院门口,骆绎拉了一下周遥的手,没拉开,她睡得很沉,却乖乖地听着他的话——牢牢箍紧他的腰,不松手。


    骆绎一边扶住她,一边困难地下了摩托车。


    “周遥?”他轻声唤她。


    她没有反应。


    他摘下她的面罩、帽子、围巾,像剥开一只熟透的苞谷。她面颊潮红,呼吸很沉,因为听见他的声音,她有些难受地皱起眉,微睁开眼:“到了?”


    “到了。”


    “哦。”她头一歪,靠在他怀里又睡了过去。


    她这一倒头的踏实感,让他心里狠狠磕了一下。


    “对不起。”他把她的头揽在怀里,下颌紧紧贴住她滚烫的额头,“对不起。”


    ……


    很快吊了水。病床上的周遥双眼紧闭,呼吸声清晰可辨,沉重而痛苦。


    骆绎握着她的手守在床边,很累了,却睡不着。


    不久,扎西的叔叔来查看情况,见周遥没有异常反应,说先回家了,换吊瓶或抽针的时候叫一下值班护士。


    骆绎谢过医生,送他到楼梯口,又顺便下楼到医院对面的小卖部买烟。他买了烟靠在一旁的墙上先抽一支,手上的绷带还没拆,背后的伤也在隐隐作痛。


    深夜的镇上没有人影,几个浪子过来买口香糖。骆绎无意间扭头看他们一眼,与其中一个对上眼神,那人戴着口罩,眼神阴厉。


    绝非善类。


    骆绎收回目光,继续抽烟。


    几人嚼着口香糖离开,却是走向医院。


    骆绎把嘴里的烟拿下来,忽然就有了不详的预感。


    第28章  28


    骆绎扔了烟,飞速跑过街道,扑向医院侧门,奔跑中掏出手机给姜鹏打电话。


    姜鹏惊诧:“还没解决?我人在庄子里,隔镇上半小时啊。你先撑着,我马上——”


    “操!”


    骆绎摁了电话,一步三台阶冲上医院大楼侧面的楼梯。


    深夜的小镇医院一片漆黑,只有四楼的走廊和一间病房亮着灯,没有医生没有保安,空留趴在护士站睡觉的两个值班小护士。


    骆绎迅速上楼回到病房,拿下吊瓶,掀开被子,抱起周遥往门外跑。


    才上走廊,尽头的楼梯间已投上人影。骆绎心底一惊,回头望一眼另一端的侧面楼梯和公共卫生间,来不及了!


    他抱着周遥闪进隔壁的空病房。


    下一秒那群人就上了走廊。


    骆绎很快躲进病房的独立卫生间,把周遥放下来,又把卫生间门拉开,藏在门背后。


    深夜,死一般的寂静。


    走廊上脚步声清晰可辨,骆绎侧身立在门后,无声而大口地喘着气,他小心翼翼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因剧烈运动和紧张,手指颤抖。他快速把手机消音,甚至不能再打电话,怕话筒里发出的声音不可控制。


    屏幕的光照映着他额头上细细密密的汗,他手指飞速移动,给陆叙发短信,一条接一条:“医院四楼,救命!”


    “有绑架。”


    “多叫几人。”


    “你一人不够。”


    “四楼,快来!”


    脚步声停在隔壁。骆绎立即把手机亮度调到最小,关了屏幕。他贴在门缝与墙壁的缝隙里,一下一下,用力而悄然地喘着气,胸腔震着周遥微微起伏。


    周遥浑身滚烫,毫无意识地趴在他怀里,鼻子里呼出的气息湿润而灼热,喷在他脖子上。


    骆绎下颌汗湿,贴紧她的额头,压住她的呼吸,他所有精力都聚在耳朵上。


    “人呢?”


    掀床单,扯窗帘,踢柜子,拉开窗户,搜索挡雨板,“找!”


    隔壁洗手间的门被猛地踹开,门板撞到墙壁上哐当一响。


    “跑了。”


    “赶紧去追!”为首的下令。


    一伙人跑出病房,


    “等等!”为首的在做判断,“——床还是热的。没跑远,就在医院里。你们两个给我去堵住大门。其余的,给我搜!”


    骆绎咽了咽嗓子,汗水顺着眉骨流到眼睛里,刺眼,他用力眨眨眼,紧迫地看一眼手机,陆叙没回复。


    “你们几个,先去楼梯间和公共厕所找。”


    众人四下散开,跑步声,踹门声,摔东西声,此起彼伏。


    护士醒了,制止:“哎,你们干嘛?”


    “给我闭嘴!少管闲事!转过身去!手放墙上!”


    一阵喧闹打杂,病房外人影交错。


    骆绎的眼睛在黑夜里闪着寒光,周遥的呼吸声却越来越沉,他摁住她后脑勺,把她的脸抵在自己锁骨上,抑住她的呼吸声。


    外头,手下很快聚集:“老大,没人。”


    “搜病房。一间一间搜。”


    “是。”


    骆绎手指上全是汗,微颤地摁开手机,依然没有回复。骆绎咬牙再发一条:“陆警官,救命!!!”


    他听见对方搜过一间又一间,拉床,拖椅子,踹洗手间门,每间都掀个底朝天。


    骆绎呼吸越来越急促,心脏狂跳。突然,屏幕一亮!骆绎立即拿起——


    “我不信你。”


    骆绎表情死寂,盯着屏幕半刻,突然迅速把手机塞回兜里——他们已聚到这间病房门口。


    周遥的呼吸愈发沉重,骆绎一咬牙,大手捂紧她的口鼻,扼住她的呼吸。她昏迷中蹙紧眉心,身子痛苦地颤抖一下,人没有力气,身体机能却本能地反抗。骆绎掐紧她双手手腕,身躯将她紧抵在墙壁上,牢牢压制住。


    骆绎死死闷着她,望着天空,眼神狠厉,眼眶却一点一点变红。


    周遥的脸颊额头涨得通红一片,滚烫的身子一下一下地抽搐着,却被他抵死了发不出一丝声响。针管回了血,输液管里血红弥漫。


    一伙人闯进病房,在狭窄的空间里拆墙揭地,为首人就站在洗手间门口。


    “老大,还是没有。”


    无声的静默。


    骆绎捂着周遥躲在门的夹缝里,眼神如血。


    “有趣。”为首者脚步缓缓移动,走到洗手间门口,啪地一声拍开洗手间的灯。里边空无一人。


    “呵,躲哪儿去了?”他哼笑一声,走进洗手间,“别让我抓到。”


    骆绎看见他的影子被门口的灯光拉长,每往里头走一步,影子就长一分,长长一道投在洗手间墙壁上。


    骆绎浑身紧绷,心剧烈搏动,那影子手里居然握着——枪?!


    周遥的血在输液管里蔓延,人已没了挣扎。


    四周静得没有一丝声响,太静了,能听见人惊骇的心跳。


    为首者停在门沿边,即将朝门这边回头,骆绎骤吸一口冷气,那人却往反方向转身:“去楼下搜!”


    “是!”


    骆绎汗下如雨。


    一行人迅速离开,穿过走廊,走下楼梯,即将推开安全门,为首的人却陡然停下脚步,眼里闪过狼一样的光:“不对。”


    每间空病房的卫生间门都是关的。“刚才那一间……”他脸色骤变,立即返回。


    手下紧跟而上。


    为首人跑回房间,直奔卫生间,拉动门板看门后,空空如也。


    他重回走廊,皱眉沉思。


    “老大,猜错了吧,怎么可能躲在门后头,谁有那个胆儿?”


    寂静的走廊里,话语声清晰地回荡着。骆绎抱着周遥躲在公共厕所最里间的水箱下,和拖把杂物挤在一起。


    为首人一言不发,目光敏锐扫视四周,突然又推开周遥的那间病房,依旧是空无一人。


    “再找找。”手下人把病房又搜了一遍。


    “老大,还是没有。”这一句话响在厕所门口,为首的推开公共厕所门,往里头看一眼,隔间没有门,每个蹲坑都一览无余。水箱那头堆满杂物。


    骆绎看一眼手表,迫切地抬眸再看水箱,手无意识地抓紧了身边的棍子。


    门口的人盯着水箱尽头的狭窄缝隙,仔细打量一眼,拖把的摆放位置和之前一样。但为了确认,为首者走过去。


    刚迈步,尽头水箱里的水满了,开闸放水,汹涌的水流冲刷着一长串厕所管道,溅出坑外。


    他嫌恶地后退。


    消毒水味,氯化氢味,混杂着下水道的臭味,刺鼻又刺眼。


    “老大,楼下还找不找?”


    “找!”为首的转身离开,一群人再度下了楼。


    昏暗的厕所里,骆绎喘一口气,松开被汗水濡湿的手掌,他看着周遥被窒得几乎灰白的脸,眼眶一红再红。


    “周遥……”骆绎嗓音暗哑,极低地唤她。她的脑袋无力地歪到一边,他拿下颌把她的额头拨过来,贴着自己;拨了好几次,她毫无反应,身子还滚烫,却似乎没了呼吸。


    “周遥,听话。再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


    骆绎抱紧怀中奄奄一息的女孩,后知后觉地颤抖起来。他牙齿直颤,腿脚打抖,他吸着气竭力镇定想要控制,却无能为力,他仰起头狠狠咬牙,一低头,一滴眼泪就砸了下来。


    她终于回过气来,微弱的气息喷在他耳朵上。


    他双唇直颤,深深埋头吻在她眼睛上,又一滴泪坠落。


    那群人再也没有上楼来。


    可骆绎神经紧绷,不敢有一刻松懈。他抱着她在狭窄的隔间里站了不知多久,直到身上的紧张和颤抖全部褪去,空留麻木与无力;直到走廊上传来姜鹏的喊声:“骆老板?!骆绎?!”


    ……


    姜鹏赶来厕所,看到两人都不成人形的样子,狠狠一怔——骆绎一手抱着昏迷的周遥,一手还高高地举着吊瓶。


    ……


    周遥被重新安置回病床上。


    骆绎洗了把脸,清醒之后到走廊里坐着,给陆叙发了条短信:“我身边是周启道教授的女儿。”


    三秒后,电话来了。


    骆绎关了手机,头靠墙壁阖上眼。


    姜鹏看见骆绎眼眶下深深的黑眼圈,猜出他只怕几天几夜没睡眠。


    命悬一线,没人能睡安稳。


    姜鹏不免叹了口气,道:“兄弟,昨晚才死斗一回,负着伤,今晚又来。铁打的人也撑不住。你这样孤身作战不行,得叫上那个叫陆叙的。”


    骆绎闭着眼睛,没有回答。


    几分钟后,楼梯间传来急速的脚步声,陆叙冷面冲上走廊,人来没走近就开始质问:“罗绎你想干什么?你回来是为了接近她——”


    骆绎睁开眼,目光移向陆叙;骆绎不发一言,冷漠起身,一拳砸在他脸上。这一击势大力沉,陆叙唇角裂血,撞上墙壁,满眼怒火看向骆绎,要上前还手,骆绎接连一脚踹上他腹部。


    陆叙连连后退,抓住窗台,额头青筋直冒。


    姜鹏眼见骆绎还要打,事儿会闹大,上前箍住骆绎:“你疯了?!想被关进去?!”


    骆绎挣着姜鹏,手指陆叙,一字一句讥:“陆叙,你他妈没半点用处!”


    他吼:“她要出了事,你拿命也负不起!”


    “你为什么接近她?”陆叙咬着血牙回击,“LAND由罗誉开发,你以为那东西就是你的?!能被你据为己有跟丹山讲条件?!”他上前一拳砸向骆绎,骆绎挣开姜鹏,躲过他袭击,反手狠狠一拳打在陆叙脸上:“我操。你祖宗!”


    姜鹏管不住了,索性让他俩开打,你猛揍我一拳,我狠踹你一脚,眼见下手越来越没个轻重,才叫几个弟兄把两人扯开。


    姜鹏冷冷看着他俩,指一指窗外,道:“你说丹山在外头看见,是在笑话呢还是大笑呢?”


    走廊窗外是无尽的黑夜,像人的眼。


    骆绎歪着肩膀靠在墙上,喘着气,他摸出一根烟咬在嘴里,拿打火机点燃。


    陆叙坐在椅子上,忿忿地擦一擦嘴角的血,又接过了姜鹏递来的烟。


    三个人各自抽着烟,都不再说话,也都累了,倦了。


    夜更深,剑拔弩张的气氛随着烟雾渐渐消散。


    骆绎看一眼手表,已经凌晨三点。


    他平缓道:“她的同伴今天回客栈,明天回北京。你最好暗中多找几个人,好好守着她,护送她回去。到了那边也不能松懈,和你当地的同事筹谋一下。丹山的目标是LAND,如果她被绑走,后果……”骆绎寡淡地一勾嘴角,“你自己想吧。”


    他缓缓从墙上站起,把烟头掐了,走到姜鹏身边,道:“兄弟,拜托你件事。”


    “说。”


    骆绎疲惫地垂了一下眼皮。


    ……


    姜鹏的几个手下守在病房门口,透过门上的玻璃,面无表情地观察着病房内的情况。各个身体板直,寸步不移。


    骆绎侧身睡在周遥身旁,一只手搂着她的腰。似乎睡得很沉,又似乎在梦里还护着怀里的人。


    姜鹏坐在走廊的椅子上,一言不发地抽烟,偶尔看一眼病房里头的人。


    抽完一根了,他把烟扔地上拿脚碾了碾,又新拿一支塞嘴里,待点燃了,扭头看陆叙:“你有什么打算?”


    陆叙道:“不论如何,先保护周教授的女儿。”


    姜鹏咬着烟,眯起眼睛:“你还是不相信他?”


    陆叙冷哼一声:“我们在吴铭家里搜到了他和吴铭一起买玉石的记录。虽然说明不了什么,但他跟吴铭的确牵扯不清。我们原以为可以和他合作揪出丹山,可如果他是在利用我们除掉异己呢?你看,吴铭就被他前女友杀死了,是不是太巧?”


    姜鹏下巴朝病房门挑了挑:“你看他那样儿,还前女友?”


    陆叙看过去,玻璃另一头,骆绎睡着,手臂紧揽周遥。


    陆叙不置可否,反问:“前女友跟他没关系,会在出事后非要见他,不见他就不肯跟警方交代?”


    “具体什么情况,我不是警察,我不知道。”姜鹏耸肩,忽话锋一转,“可是陆警官,说真的,你觉得骆绎这个人,如果真是他操作,他会留下这么多破绽和疑点给你?”


    陆叙不经意就抿紧了嘴唇。


    他和骆绎打了多年交道,清楚骆绎有多缜密,但也正是因为他清楚骆绎的聪明能操纵一切,所以更无法轻易相信他。


    陆叙说:“我没办法说服自己相信佛塔只是鉴定失误,以他的专业能力——”陆叙摇了摇头。


    姜鹏低下头弹着烟灰,笑了笑:“陆警官,骆老板跟我讲过一句话。”


    陆叙扭头看他。


    “他说,他没有看走眼,他鉴定的那一尊,就是真的佛塔。”


    ……


    周遥醒来的时候,天光大亮。


    秋天的阳光洒满墙壁。


    她躺在潮湿闷热的被褥里,身子发过一场大汗,如蜕过一层皮。昨晚似乎经历了很多事,却都记不太清了,只记得秋夜的繁星,还有温暖的感觉。


    周遥轻吸一口气,感觉有什么东西压在她肚子上,重重的,低头一看,是男人的手臂。


    男性的鼻息拂过她脸颊,她扭头,骆绎侧身睡在她身旁。


    她愣愣看着他。


    一秒后,骆绎平静地睁开双眼,瞳孔漆黑而又清澈,像水洗过的黑曜石。周遥在他的眼瞳里看见了自己小小的倒映,表情有些发蒙。


    他就那样静默而又无声地看着她,周遥被他看得呼吸不畅,手心出汗,却又不想打破此刻的安宁。


    过了许久,骆绎开口,问:“感觉怎么样?”


    感觉啊,周遥感觉像在梦里走了千山万水,过了一个世纪。


    她说:“好多了。”


    他低下头,额头触了一下她的额头,说:“退烧了。”他的呼吸萦绕她鼻尖,周遥眨巴眨巴眼睛,脸又烫红起来。


    “周遥……”他在她脸颊边,低低唤她。


    “嗯?”周遥红着脸,盯着他近在咫尺的嘴唇,她记得他双唇的触感是柔软的。


    “周遥……”他又唤她。


    “嗯?”周遥有些懵,抬起眼睛看他,“怎么了?”


    “没事。”他阖上眼睛,轻轻揽了揽她的身子,说,“你好好休息。再睡一会儿。”


    “噢。”周遥听话地闭上了眼睛。


    ……


    陆叙和骆绎最终和解。陆叙表示会接受他的建议,全程保护周遥。即使回京也不会懈怠。


    骆绎听言,只是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多余的话一句没说。


    陆叙和几个同事把两人送回客栈,那几个同事也将一起入住。


    途中,陆叙和同事说起燕琳,虽然只是提了一嘴,且言辞避讳,但周遥还是听出了端倪。想想燕琳,周遥又觉得有些可怜,于心不忍。


    可到了客栈要下车了,周遥想起前天夜里坐警车回来的情形,想起骆绎抱了燕琳,虽然理智上能接受,可心里到底不平衡。


    周遥见骆绎要下车了,遂柔柔弱弱地斜靠在椅背上,低声说:“骆老板,我身上忽然没力气,走不动呢。”


    骆绎淡淡一笑,还有一丝心思逗她:“我背你。”


    周遥瘪了嘴:“不要!”


    “声音这么大,还没力气?”骆绎说,过去把她横抱起来。


    周遥一喜,立即亲昵地搂住他的脖子。想一想,脸上笑容又散去半分,小声商量:“骆老板。”


    “嗯?”


    “你以后不要抱别人,好不好?”


    “好。”他回答。


    周遥顿时心里开花,埋头在他脖颈上咯咯轻笑。


    “周遥。”他扭了扭脖子。


    “嗯?”


    “痒。”


    “噢。”周遥赶紧抬起脑袋。


    和上次不一样,这次是大白天,骆老板抱着个小女人走进来,客栈里的伙计们住客们全看见了。


    周遥昂着脑袋,搂着骆绎的脖子,脚还轻轻地晃一晃,全然把自己当小老板娘了。


    骆绎瞥见她嘚瑟样儿,极淡地弯了下嘴角,任她随她。


    走上楼梯,遇见正下楼的燕琳,见两人如此亲密,她一愣,脸色又瞬间平静下去,维持着自己的淡定。


    骆绎不做停顿,抱着周遥往上走,和她擦肩而过。


    周遥悄悄探头往下看一眼,骆绎问:“看什么?”


    “没看。”周遥立即缩回脖子。


    进了房间,骆绎把周遥放到床上,给她倒了水,喂了药,又给她盖好被子,嘱咐:“医生说要多休息,你再睡一会儿。”


    “你要回去了?”周遥巴巴地问,又微微噘起嘴巴:“你多陪我一会儿,我不想一个人。”


    骆绎原本就没打算走。他弯腰,抚了抚她的额头:“睡吧,我在。”


    周遥不肯闭眼睛,质问:“你在?等我睡了,你在哪里哦?”


    骆绎到柜子里拿了张毛毯。他上了她的床,躺在她的被子上,盖上毛毯,和她枕一张枕头,看着她:“在这儿。满意了吗?”


    “满意了。”周遥笑眯眯阖上眼睛。


    过了不一会儿,骆绎稍稍起身,周遥立即睁开眼,警惕地瞪着他。


    “不走。”骆绎哑然失笑,探身拉上厚厚的窗帘。


    屋子里陷入一片昏暗。


    深深的秋天,房间里潮湿而冰冷,两人的体温却足够互相取暖。


    周遥隔着一床被子,紧紧挨着他的身体,蹭了蹭,才满足地睡了。


    楼下院子里传来旅客的说笑声,室内,光线昏暗。


    她忽然轻声:“骆老板呀~”


    “嗯?”


    “我有个问题哦。”


    “什么?”他闭着眼睛。


    “那我问你啰。”


    “问吧。”


    “你是不是喜欢我呀?”女孩儿问,又软又轻。


    骆绎缓缓睁开眼,周遥却闭着,乌黑的睫毛轻轻颤抖,嘴角抿成一丝紧张的弧度。


    “是啊。”他低声回答。


    女孩慢慢张开眼睛,眸光清澈,冲他咧嘴一笑:“巧诶。我也喜欢你噢。”


    你们有没有喜欢我呀?


    第29章


    “我也喜欢你噢~~”


    周遥甜笑着望住骆绎,小脸粉白,嘴唇殷红。


    骆绎蓦然心头一动,凑上去吻她的唇,轻轻含住,辗转厮磨,气息交缠。


    周遥闭上双眼,手从被子里钻出来搂住他的脖子,乖巧地给他回应。她有些笨拙地舔咬他的嘴唇,心底柔软而甜蜜,细咬轻吸,生涩而全无章法,只顾一心一意地亲吻竟忘记换气,渐渐呼吸急促,唇齿间溢出嗯嗯伊伊的娇声。骆绎被她撩得情不自禁,将毯子扔到地上,掀开她的被子,把她柔软温热的身子拎了出来箍紧在怀。


    骆绎忘了情,与她亲密渐深,擦枪走火之际,忽听院子里传来熟悉的声音,苏琳琳感慨:“啊——终于回来了!”


    两人紧急刹车,一个眼神交换,立即分开。


    周遥慌手慌脚地拉好衣服,扯回被子,猛地扎进被窝;骆绎迅速下床穿鞋,整理衣服,把毛毯叠好放进柜子,又快步走到床边,俯身摸了摸周遥额头:“我先走了。”


    周遥半张红彤彤的脸蒙在被子里,只露出黑亮亮的眼睛,情愫未散,小声而歉然地说:“骆老板,我把你的嘴巴咬肿了。”


    他简短笑一下,在她眼睛上用力吻了吻,叮嘱:“好好休息。”


    “唔。”周遥含笑。


    骆绎关门离开,快速穿过走廊,刚下楼梯就迎面碰上三位同学。


    “骆老板好啊。”苏琳琳她们热情地打招呼。


    骆绎紧抿嘴唇,微微颔一下首,擦肩而过。


    三个女生互看一眼,继续往上走。


    夏韵小声:“骆老板比平时冷淡诶。”


    唐朵:“嗯,以前跟他打招呼都会笑一下。”


    苏琳琳:“对呀,偶尔还回应呢。”


    三人不免揣测是否因上次山洪事件,导致骆绎态度有变,但谁都没说出口。早已约好再也不提。


    “找遥遥去吧,她这几天待在客栈,一定闷死了。”


    苏琳琳推开房门:“遥遥——”


    周遥从被子里钻出脑袋,一副刚睡醒的样子,揉了揉眼睛:“你们回来了?”


    “怎么这个时候睡觉?”唐朵卸下肩上的行囊,问。


    “昨天生病,有点不舒服。”


    “生病了?现在好些了没?”苏琳琳立即坐去她床边,盯着她瞧,又摸摸她的脸。


    “吃过药打过针,已经没事啦。”周遥咧嘴微笑。


    苏琳琳皱眉,又摸了摸:“可你脸很烫诶。”


    周遥:“……”


    因为刚才做了坏事。


    “睡太久有点热。”周遥岔开话题,“你们呢,路途可顺利?”


    “顺利呢,也没走远,去了考察地就折返了。”


    几个女生叽叽喳喳地聊起来,几天前分别时的小矛盾和不愉快都抛去九霄云外。


    周遥小学和初高中都跳过级,又去外头读大学再跑回国,同学关系时常断裂,难得与苏琳琳她们都投缘;她自身并非苛刻之人,且大家对那天的事都心怀悔意,她也早已原谅。加上好几天不见,重聚的兴奋很快冲散之前的不悦。


    唐朵问周遥:“这几天在客栈,有没有勾搭骆老板?”


    夏韵:“刚上楼看见骆老板了,不怎么理我们。你跟他有进展吗?”


    “一切都在稳步进行中。”标准的周遥式回答,模棱两可,又自信飞扬。而大家玩笑大于认真,并未太在意。只当周遥还和从前一样,三分钟热度。


    周遥心里却挺期待,问:“你们觉得骆老板人怎么样?”


    “很好啊。又高又帅,又霸气又拽,还很男人诶,我蛮欣赏这一型的。”夏韵自被骆绎救过,提起骆绎便一堆赞美之词。周遥正暗自窃喜,夏韵话语一转,“不过,我觉得有他那种阅历的人看不上咱们这类年轻小姑娘,尤其是你。人家不好这口,可能喜欢成熟女郎。”


    周遥耷拉下半截眼皮,眼神不满。


    夏韵转头看苏琳琳:“就刚楼下见的那个,吧台边一手夹烟一手端酒杯的。”


    “你也觉得很有气质是吧?”苏琳琳眼睛闪亮,“我就说了那是个大美女。”


    周遥一猜就是燕琳,切一声:“你们又不是骆老板,知道什么呀?”


    “他这种人很难拿下哦。”唐朵说,“你段位不够。”


    “说得像你很了解一样。”周遥翻白眼,拿被子蒙住脸,心想,我已经拿下了。


    唐朵说:“虽然和骆老板接触不多,但也看得出他心思很深,估计把你看得透透的。他会对你有好感啦,换做是我也会对你有好感,因为你很可爱呀。可人对很多异性都会有短暂的好感,却不一定长久。他太深沉,而你白纸一张,我怕你吃亏哦。”


    “不谈恋爱的人,理论说得那么好!当老师去呀。”周遥探出脑袋,反驳。


    唐朵脸一红,转身整理行囊,不做声。


    周遥一眼瞧出异样,嚷:“发生什么事我不知道?!”


    苏琳琳嘴快:“唐朵和林师兄在一起啦!”


    周遥张大嘴巴,定格了三秒,道:“厉害啊,唐讲师夫人朵。”


    唐朵轻轻白她一眼,笑容却甜蜜。


    周遥立马坐起身,好奇:“你们怎么表白的,谁先表白,说了什么,从实招来。”


    唐朵含笑不答,夏韵帮忙:“没表白,山路不好走,林师兄就拉着唐朵呗,可后来呢,走平地也不松开了。”


    周遥感叹一声:“林锦炎那个骚包。”


    苏琳琳哈哈大笑。


    闹腾一阵了,三人各自去清洗,


    周遥躺回床上。


    拉手就在一起了?她和骆老板老早就拉过手了,可直到刚才表白才算在一起。


    此刻,被子上还有他的味道,让她心猿意马,想起不久前的事,她心砰砰跳:要不是同伴们突然回来,他们会做到哪一步呢?


    ……


    骆绎走到楼下,见燕琳坐在吧台边抽烟,柜台上已有四个空酒杯。酒保不知哪儿去了,骆绎过去收拾杯子。


    燕琳看一眼手表,轻嘲:“身体不行了?这才半个小时。”


    骆绎看也不看她一眼,淡淡回一句:“在她跟前,控制不住。”


    燕琳脸色变了变,他说话还和以前一样,她却体会不到那你来我往交锋的乐趣了。直到现在,她依然不认为骆绎对那个丫头有什么感情,他接近那丫头只怕有什么目的。她才是和他最匹配的,而他目前的所作所为在她看来更像是一种堕落,一种报复,一种示威。


    只要她愿意争取,他很快就会回想起他们曾经是多么契合;只要他意识到这一点,他就会重新爱上她;像她不可控制地重新爱上他一样。


    这场较量,她信心满满。


    身后传来脚步声,燕琳扭头看一眼,是陆叙。


    她熟视无睹,回过头来。


    陆叙是来找她的,他过来坐在燕琳旁边。


    “燕小姐,关于吴铭的事,有几个问题想找你再确认一遍。”


    “说吧。”燕琳淡淡呼出一口烟。


    “吴铭是在哪种状态下开始对你行为不轨?”


    燕琳没说话,她把烟放在桌沿边,脱下大衣,里头一件紧身长裙,她曲线玲珑,前凸。后翘,深v处雪白欲出。


    陆叙也不经意微吸一口气,移开目光。


    骆绎正洗杯子,燕琳瞥一眼他的背影,朝他挑一挑下巴,淡讽一句:“吴铭知道我是这位老板的前女友。他跟这位有恩怨,便拿女人报复。”


    骆绎关了水龙头,拿毛巾擦杯子。


    陆叙一时无话,见燕琳眼神冷漠怨恨,竟不像有所隐瞒,又问:“他手下没提醒他赶路?——毕竟警方在搜山。”


    “他太狂妄,如意算盘打得满当,以为警察得一个小时后才能赶来,更别说发现人质失踪再重新叫警犬。”燕琳再度看一眼骆绎,“吴铭没料到自己中了这位老板的招。人手备好了,猎狗备好了,就等吴铭往里头跳。等发现,为时已晚,警察都追到门口,无处可逃。”


    骆绎把杯子放回柜子里,转身进了工作间。燕琳意味不明地弯一弯唇,慢悠悠吸一口烟了,挑眼看陆叙:“陆警官,你怀疑我?”


    陆叙古怪地笑一下,表情难辨:“我倒不是怀疑你。”


    陆叙瞟一眼紧闭的工作间门,只是很快的一眼,却没逃过燕琳的眼睛。


    ……


    周遥一觉醒来,已经到晚饭时间,不禁懊恼自己睡过了头,明天早晨就出发去机场,和骆绎相处的时间所剩无几。


    她穿好衣服跑去楼下看,骆绎不在,公共区客人倒是不少。


    周遥心不在焉地和同伴们一起吃晚饭。大伙儿都挺高兴,说这是在亚丁的最后一顿正餐,该喝点酒庆祝一下。


    骆绎走进餐厅时,就看见周遥和同伴们在一桌吃饭,其余人很有兴致,就她一个东张西望的,一下和他目光对上,她眼睛一亮。


    骆绎走过去,也不管桌上其他人,问:“吃饱了吗?”


    周遥点点头。


    “出去走走?”


    “好呀。”


    ……


    骆绎为了安全考虑,没带周遥走远,只沿着门口的小路往村子方向走。


    正是深秋,漫山遍野一片金黄。风一吹,片片黄叶簌簌下落,掉在周遥头上肩上,掉在路旁的小溪沟里,顺着潺潺流水流下山去。


    两人一开始没什么话,呼吸着山里的清新空气,慢慢走着,肩与肩隔着一人的距离。


    “再多看一眼,回去就看不到了。”周遥四处看,还倒退着走起来。


    骆绎垂眸看着她脚后的路,谨防她摔倒。


    他问:“回去后很忙?”


    “嗯。研究到攻坚阶段了。”周遥说,“你呢?”


    “我什么?”


    “后头几个月客栈人也会很多吧?”


    骆绎摇一下头:“十月一过,就少了。”


    “骆老板会待在客栈里?”


    “不然呢?”他看她一眼。


    “哦。”周遥转过身来,好好走路。不想离开,却又意识到不可能永远留下。


    “其实——”她歪头,明亮道,“等客栈不那么忙,你可以去找我玩啊。”


    “玩什么?”他瞥她,问得很具体。


    “……”周遥想了想,说,“长城……故宫……”


    “人挤人。”


    “十渡啊,还有很多郊区,风景很好。”


    “能好过这里?”


    “嗯。我想想还有什么可玩的。……哦,三里屯,什刹海……”


    “我这儿的小酒吧也不赖,想开party随时开,客人来自五湖四海。”他侧过头,低眸看她,“让我去北京找你玩,你要请我玩什么?”


    周遥拧紧眉心,偌大的北京怎么就没有好玩的东西能吸引他过来。


    她忽然咯咯一笑:“我啊。我在啊。”她昂起下巴望他,细眉轻挑,“这是不是个好理由?”


    骆绎在深秋的天光下笑了一下,伸手拉了拉她胳膊,周遥一下撞到他身侧。他手掌沿她手臂往下滑至手心,握住了她的手,装进自己风衣兜里。


    秋风吹着,周遥心头一片滚烫。


    ……


    夜里下起了雨,风吹树摇。


    苏琳琳她们在外头累着了,沾床就睡。周遥翻来覆去,心焦难耐,不知是因为生病期间睡太多,还是窗外风雨飘摇,又或是别的什么。


    发烧把她烧坏了吧,体内一股子小火苗蹭蹭蹭,灭也灭不掉。


    周遥蹑手蹑脚地溜下床,又溜下楼,跑去骆绎房间门口,她莫名紧张,呼吸急促,双腿直颤。


    举起的手有些哆嗦,敲了敲他的房门。


    咚咚。


    她忐忑,脑子懵着,要敲第二下时,门却开了。


    骆绎站在门廊里,眼神很深,俯视着她。


    四目相对,呼吸声清晰可闻。


    他低声问:“有事?”


    “骆老板,我想喝牛奶。”


    ……


    又是深夜里空无一人的公共区,只有吧台上吊一束柔和的光,自上而下从骆绎头顶洒下,衬得他的脸立体如削。


    他洗干净了手,取下一盒牛奶,剪开一道口子,倒入小小的平底奶锅,又把小锅放到酒精灯上。他拿一只长木勺缓缓搅动牛奶,奶香四溢,他呼吸不稳。


    周遥趴在吧台凝望着他,异常的安静无言。


    两人一句话也没说,静得似乎能听见彼此的心跳。


    牛奶温好了,周遥捧起来慢慢喝。


    骆绎扭头不看她,径自点了一根烟。可不看她,他也清晰地记得她喝牛奶的娇憨模样,粉色的舌,细细的牙。


    骆绎握烟的手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他隐忍地吸了一口烟,在肺腔里百转千回又缓缓吐出,将不安的心思压抑下去,似乎徒劳。


    突听她咳嗽一声,呛了奶。


    骆绎回头,大半杯牛奶泼在周遥身上,乳白色的牛奶顺着她的下巴,脖子流进衣服深处……


    骆绎心头一震,立即别开目光,抽了张纸给她。她却不接,拿手背擦擦下巴,喘着气,有些困难地说:“骆老板,我头晕,呼吸,不过来,好像高反了,这次真的,不骗你。”


    她脸颊绯红,呼吸一大口又一大口,缓慢而沉重,像是真的很难受。


    骆绎咬紧烟,很快在柜子里找了一道,没找到氧气罐,估计卖完了,想起房间里有,说:“你等着。”


    他回到房间,找着备用的氧气瓶,转身就见周遥跟进来了。


    他站在原地看她,不发一言。


    她沉沉呼吸着,也不知该说什么。或许为缓解尴尬,她突然皱皱鼻子,在空气里嗅了嗅:“有香味!”她找啊找,走到浴室半开的门边,“哦,原来是香皂。”


    骆绎盯着她,依然没吭声。


    房间内一片静默,只有外头的风雨声。狂风骤雨的夜,最适合拥抱取暖。


    骆绎咬一下唇,手指在瓶子上敲了一下,说:“头晕就少说话。——过来。”


    周遥乖乖过去,他打开瓶子递给她,周遥接过来对着口鼻,一口一口吸着氧气,黑眼睛一瞬不眨盯着他。


    骆绎错开她的视线,点了根烟抽。抽几口了,朝她瞥一眼,她还看着他,黑眼睛亮晶晶的,像一只执着的小动物。


    骆绎再度移开目光,吸着烟,却渐渐咬紧了牙。


    他并非不明白她眼中的渴望,他比她更强烈,可他死忍着还想等,等他能给她更明确一些的未来。


    “好了。”她放下瓶子,说。


    “早睡。”骆绎仓促说着,一手摁住她的肩膀把她转过去往外推,推到门口刚拉开门,周遥突然挣开,砰一声把门关上,转身就扑进他怀里抱紧了他的身体。


    手里的半截烟掉在地上,骆绎静默半刻,咽了一下嗓子,喉结上下翻滚。


    周遥急促地喘气,搂他很紧,像抱着树枝的小考拉。


    他异常的沉默,半刻后,抚摸她的后脑勺。她轻轻颤抖着,脖子后全是汗。他低下头,亲吻她的额头。


    她的脑袋缓缓磨蹭一下,惶惑,紧张,抬起来看他。


    女孩子的眼睛湿润而明亮,像倒映在水里的星子。


    骆绎黑眸盯紧了她,下一秒就用力把她抵在门板上,咬住了她的嘴唇。周遥心脏皱缩,猛地吸一口气,他唇齿间的烟草味灌进她身体。他的吻如第一次般霸道激烈,周遥很快头晕耳热,意识不清。


    烟香,牛奶,痴缠在一处。


    周遥细吟出声,身软在他和门板的夹缝里。他滚烫的手掌钻进白色毛衣,肌肤上升起一片战栗。


    他摸到什么,嗓子里溢出低哑的一声笑,问:“是上次那件?”


    周遥颤声:“嗯。”


    他清楚地记得那个黑色的小桃心花纹,粗粝的拇指来回揉搓。


    周遥呜地仰起头,身体里热浪翻滚。


    衫裙落尽,她化成一汪水。散着淡淡牛奶的清香。他被那香味吸引,舔她下巴上残留的牛奶渍,一路往下舔了个干净……


    周遥在海蓝色的床单里扭来扭去,像一条白色的小鱼。


    “害羞?”他逗她。


    “没有。”她嘤嘤的,脸通红。


    “在想什么?”他咬她耳朵。


    她实话实说:“怎么表现得好一点——”


    他笑出一声,肺腔震动着她。


    “配合我就行。”


    她沉默片刻,小声:“怎么配合哦?”


    “觉得舒服就出声,像这样。”他轻拨一下。


    “呀——”


    她初经人事,不想床笫之上有这百般挑弄,也从未知身子会有这千般万种奇异感受。她不知道过了今晚会如何,也不知道明早醒来该如何面对分离,可此刻,她沉迷于他灼热的温度里,醉生梦死,不愿醒来。


    屋外的雨似乎更大了,哗啦哗啦,淹没了她柔弱的吟哦,她被他调得异常娇软。他沉入的那一刻,她额发上的汗珠战栗着滴滴滚落。


    九浅一深,欲仙欲灭。


    翻来覆去的折腾,她嗓子都哑了。她像是坠入深海,在一次次登极的高点中失去意识,一切都变得模糊,只有他滚烫朗硬的身体是真实。


    风缠雨绵的夜,耳边他低沉的喘息声似远似近:“周遥?”


    “唔?”她额发汗湿,甜笑看着他,眼睛湿润又清亮。


    她嘴角快乐的笑意藏也藏不住,他有些动容,大手抚摸她的额头,拨弄她额上的发,问:“你在高兴什么?”


    “我好像醉氧了。”她翻滚一圈,咯咯地笑。


    他弯起唇角,伸手把她揽回来。她抱住他,安稳地缩在他怀里,像个孩子。她有些累了,揉揉眼睛,说:“我晚上睡在你这里,好不好?”


    “睡吧。”骆绎吻一下她的眼睛,起身把安全套刷下来扔进垃圾桶,然而,在脱手的那一瞬间,他整个人定住。


    他在床边静了一两秒,周遥已闭上眼安然入眠。


    “周遥。”他声音异常克制。


    周遥听出异常,迷糊地扭过头看他:“怎么了?”


    骆绎眼瞳漆黑,很冷静,说:“安全套破了。”


    第30章


    周遥愣愣地看着骆绎,似乎在消化刚听到的话,几秒后,她彻底清醒,从床上跳起扑到床边,盯着垃圾桶,目光在好几个安全套上搜索,猛然一停,的确是破了。


    “今天是危险期!”周遥惊慌失措看向骆绎。


    骆绎定定看了她片刻,正要对她说什么。周遥问:“你这有没有药?”


    骆绎摇了一下头。


    “药店呢,药店肯定有。对了,镇上药铺门口都贴着电话号码,我见过的。”周遥急切地看着骆绎,说完拉着他的手就起身,可腿软,哐当栽回床上。


    骆绎一把将她扶住了,平定道:“周遥,你冷静一点,先不用怕,听我说——”


    “我听说越早吃了效果越好。”周遥打断他,眼神异常焦虑,“我等不了的。我不要小孩!”


    骆绎抿紧嘴唇,看着她,终于说:“穿衣服吧。”


    “谢谢你。”她安定了少许,喘了口气,“我不想明早跟同学一起去买。”


    他用力握了握她的头。


    骆绎迅速收拾好自己了,周遥还在套毛衣,她腿脚打颤,刚刚折腾过,身子软得没力气。


    “穿反了。”骆绎一大步过去,把她衣服拉过来翻了个面儿,“伸手。”


    周遥伸手,骆绎给她套上毛衣,把她头发拨出来;她弯不下腰,他蹲下给她穿上袜子鞋子,拉了她手腕,抄起桌上的钥匙,出了门去。


    摩托车在山路上行驶,雨水噼里啪啦拍打着雨衣面,周遥闭紧眼睛搂紧骆绎,一声不吭。


    不久前身心上的刺激和欢悦荡然无存,短暂的脱轨欢愉后,取之而代是无尽的懊丧与烦恼。


    恋爱事小,生子事大。她目前根本没有怀孕准备,她还在读书,不是要孩子的时候。别说她了,周教授和夏总也无法接受女儿出来旅行一个月结果却带一个孩子回学校。想到父母,周遥抬不起头。


    雨夜,空气像一张浸过水的面罩捂住人面,潮湿,沉闷,压抑,像此刻的心情。


    连天空也黢黑一片,没有星星,没有月亮,山脉的棱廓都看不清晰了。


    摩托车冲到山下小镇的药店,紧急刹停,药店关门了。上边贴了电话,但打不通。


    现在已是凌晨三点半。


    周遥在冷风里颤抖了一下,轻声问:“还有别的药店吗?”


    “嗯。”骆绎眉心微锁。


    摩托车转遍小镇的宽街窄巷,药铺,医院,私人诊所,甚至小卖部,全都关门。一夜之间,这里变成了荒废的镇子。


    骆绎大步走到最后一家药铺门口,按照门上贴的电话号码打过去,又是关机。


    骆绎隐忍地喘了口气,回头看,周遥站在凌晨空空的马路上,摩托车旁,小脸早被雨水打湿。见他电话打不通,她也有些茫然,肩膀慢慢垮下去,垂下脑袋。


    雨水打着她,她一动不动,像个被遗弃的小孩。


    骆绎心头一刺,快步走过去把她揽到怀里,下颌贴住她冰凉的额头:“没事的。”


    “是我太冲动,害你白跑一趟。可是——我真的——”她摇了摇头,苦笑一下,不知该说什么,“——我现在还不想有小孩,”她用力抓了抓自己的头,烦躁,抵触,“不想,也不能。”


    “别怕。周遥。”他低下头,轻声和她讲,“别怕。我在。”


    他说:“如果有什么事——”


    “事情发展得太快了,”她埋下脑袋,再度摇了一下头,很抗拒,“太快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明天还要回家。”


    夜深风冷,她身体微微颤抖,他的话她根本听不进去。


    周遥挣脱他,走几步后,蹲下来抱住自己:“我妈会杀了我的。”


    骆绎吸紧了脸颊,黑眸沉沉,没再多说一句。


    他看着她蹲在地上的小小背影,摸出一根烟来,刚放到嘴里,想了想,又收了回去。


    返回的路上,风雨小了,那萦绕两人的窒闷感却再也挥之不去。


    到了客栈,周遥把雨衣脱下来,耷拉着头不看他,说:“我还是回自己房间去睡了。”


    骆绎没有阻拦。


    昏暗的天光中,她离去的脚步有轻微的一瘸一拐,一个台阶,一个台阶,上了楼,缓慢而头也不回。


    骆绎回到自己房间,欢好过的气息依然浓郁,打翻的垃圾桶里安全套凌乱散落。


    他靠在门板上,仰起头闭上眼,懊恼地叹出一口气,他哪怕稍稍克制一点……


    床单上大片深色血迹,他把床单拆下扔到洗脸池子里搓洗,红色的血从床单上剥离,一丝丝顺水流去。


    不久前在这里发生的一切历历在目,


    她娇软深处那湿热紧致的感觉,销。魂挫骨;她憨憨的童真的吟哦轻呻:“骆老板,我喘不过气来了。真的,不骗你。”她迷醉之下涣散的瞳孔和嘴角弯起的弧度;她咯咯地轻笑:“骆老板,你看,我有马甲线哦。”那时,她周身肌肤散着淡淡的粉色,像刚出生的婴儿。


    还有她孤零零站在雨中的单薄身影,写满了失落和排斥。


    骆绎低头搓着床单,不经意咬紧了牙关。


    进速过快易翻车。如此简单的道理,他竟忘了个一干二净。


    出了洗手间拿了新床单铺床,意外发现她的黑色内衣落在床边。刚捡起来,门上响起敲门声。


    骆绎立刻去开门,却表情一收。


    陆叙站在门口,一身的雨。他大口喘着气,目光凶怒。凄风冷雨的,他和同事们大半夜跟着骆绎山下山上跑了一遭,能不气?


    骆绎默然让他进来。


    陆叙咬牙低声:“你疯了?!——出了事谁负责?!你还是我?!”


    骆绎双手用力搓了搓脸,走去书桌边。


    “我以为你最不缺的就是理智!马上就回京了,你闹什么幺蛾子!一伙人觉都不敢睡,从早到晚盯着周遥,你他妈倒好!干的是人事儿吗?!”


    骆绎一句话没争辩,从桌上烟盒里拿一支烟抽起来,呼出一口烟雾了,居然调侃一句:“在隔壁都听见了?”


    陆叙怒目,正要继续发作,骆绎声音却沉了下去,说:“我的错。”


    “抱歉。”


    打了好几年交道,没见他示过软。陆叙火气消了一截,却依旧冷面:“我会照你说的,尽全力保护周遥。但你也得按我们之前计划的进行配合。不然结果你也知道,保护只是治标。战线拉长了,终有松懈的一天。”


    骆绎咬着烟没吭声。


    他长久地无言,不知在想什么,慢慢吐了两个烟圈圈出来,两个圆圈一前一后在空中飘荡,起先挨得很近,慢慢远离,扩大,最终散去。


    骆绎问:“晚饭时那群人情况怎么样?”


    “你带周遥出去后,他们队长,叫林锦炎的那个,打了个电话。”陆叙道,“但我们暗地跟踪你和周遥,一路做得很隐蔽,没见什么异常,也没有可疑人靠近。”


    “嗯。”骆绎若有所思,是怀疑错了,还是对方提防着?“保险起见,还是查一下电话。”


    “这我会处理。”


    “还有,上次医院的事有点蹊跷。”骆绎玩着手里的打火机,说,“试图绑架周遥的那伙人,为首的那个拿了枪,可吴铭的那伙人没有。”


    “你意思是,绑架那队由丹山直接派来?”


    骆绎回想那人说话的气势和敏锐的嗅觉,判断:“估计是左右手。”


    陆叙一时无言,那天他以为骆绎在撒谎,想把自己从局里调开,没想到……


    陆叙也惋惜:“是我让他给跑了。”


    “没正面撞上也是好事。你没准备,恐怕会被枪杀。现在知道对方什么装备,你们注意着点。别殉职了。”骆绎冲他笑了一笑。


    陆叙:“……”


    骆绎又说:“另外,传言都说丹山是缅甸人。可这几次交手,虽然对方的队伍里有缅甸人,但不论是持刀的那伙,还是医院绑架的那伙,领头人都是自家国门的。”


    陆叙一愣。


    骆绎瞥向他,弯一弯唇角:“丹山很可能是中国人,也可能就是我上次跟你说的那个可疑人物。”


    陆叙沉思半刻,道:“既然如此,你更应该按我们的计划来。别再乱搞了。”


    骆绎不做声了,微微眯眼抽着烟。


    陆叙说:“我明天回了,你还在这儿待多久?”


    “十天半月。不一定。”


    “如果你回了,别去找周遥。”陆叙说。


    骆绎不置可否,低头弹了一下烟灰,说:“LAND的事你和她解释一下,别让她蒙在鼓里。如果她有自保意识,你们的压力会减轻很多。”


    “会的。你就别操心了。”


    ……


    窗外雨声小了,周遥平躺在床上,睁着眼睛,过了不知多久才困倦地睡去,迷迷糊糊之际,梦见自己肚子变很大,爸爸和妈妈失望地看着她。她一下子醒来,赶紧摸一摸肚皮,还平坦,这才慢慢松了一口气。


    周遥很困很累了,可两腿又酸又痛,被子里也冰凉,十分难受,辗转反侧无法入眠。


    这一晚的跌宕起伏,她不知明天该如何面对骆绎,如何与他告别。她对“怀孕危机”措手不及,估计他也一样。而现在危机还没解除,周遥整个人都焦灼不已。


    她自己折腾自己,直到天快亮才再度有了一丝睡意。


    “遥遥,遥遥,周遥……”


    周遥慢慢醒过来,天光大亮,院子里传来旅客们的笑声。


    苏琳琳的脸出现在眼前:“你今天怎么啦?睡到现在还不醒。要出发走啦。”


    “你怎么不早点叫我呀?”周遥赶紧起身,浑身一痛,“嘶——”


    “我看你很累的样子啊。”苏琳琳奇怪,皱着眉毛,“你怎么啦?昨晚跟人打架肉搏去了?”


    这也能被她蒙对?


    周遥又羞又气:“苏琳琳你好烦呐!”


    周遥很快下了床,洗漱整理收拾行装,转眼就到了出发的时刻。


    三个舍友出了门,周遥背上行囊,最后一个走出房间,回头看一眼,四张小榻,雕花木窗,第一晚到达时兴奋激动的景象还在眼前。


    秋风吹起窗帘,拂过红蓝条纹的床褥,周遥收回目光,带上了房门。


    林锦炎他们正办理退房手续,阿敏在前台接待。


    周遥走下楼梯,望一眼公共区,时候还早,厅内一片清净,阳光寂寞地洒在木桌上。没见到骆绎。她稍稍落了一口气,却也并不欢喜。


    夏韵和苏琳琳在公共区的涂鸦墙上写字,喊周遥:“遥遥,来留个纪念呗!”


    周遥走过去看,墙上写满住客的留言,多数是谁谁到亚丁一游,谁谁喜欢谁之类的。夏韵和苏琳琳也逃不过这个套路,正很有耐心地写着队里七个人的名字。


    周遥看到几条和骆绎相关的:


    “骆老板有腹肌,但不给我们看。”


    “老板太冷,活泼一点就好了。”


    “哪个老板啊?没遇见诶。”


    “你们运气不好,没碰到。哈哈。”


    “这儿的老板好帅啊啊啊,不想走啊啊啊。想嫁!!!”


    “凑表脸。骆老板是我的,口亨。”


    周遥瘪瘪嘴,忽然有些不高兴,也拿起笔在墙上写了一句。


    “同志们,出发喽!”纪宇在门口喊。


    周遥放下笔,回头望一眼寂静无人的吧台,走了出去。真到要离开了,周遥有些失落。她站在院子里望一眼这四四方方的客栈和头顶高高的蓝天,深吸一口气,坐上了车。


    阿敏出来打了声招呼就进去了,告别也是匆匆。


    而骆绎不知在哪里,连别离也不给。


    周遥歪头靠在玻璃上,面无表情。


    汽车驶出院子,上了小路,周遥却突然瞪大了眼睛。骆绎一身黑色风衣,站在路边的黄叶下,秋风吹散他指尖的烟。


    他立在秋光漫天的黄叶里,目光笔直而柔软地看着她。


    周遥一愣,立刻趴去窗户上,手掌拍上玻璃要对他说什么,一秒间,擦身而过。


    他的身影如流水般逝去。


    她心头一窒,慌忙回首,可他早已被抛在山路尽头。车一转弯,那颀长的人影瞬间被金黄的树丛淹没。


    周遥呆呆望着树稍上灰红色的客栈屋顶,眼泪就滑落下来。


    她怕车上其他人看见,赶紧低头拿袖子蹭去泪水,没发出一点声音。


    还没来得及和他说,


    骆老板,我走了哦。


    ……


    回程路上,周遥十分辛苦。


    她身下本就有些疼痛,几番颠簸,便冷汗直流。好不容易到了山下小镇,车也不停,直接开过。


    那熟悉的镇子也成了甩在身后的风景,只有周遥回望一眼,其余人对那小镇并没有多少感情。


    近中午,到了稻城县,大伙儿停下吃了顿中饭。周遥仓促吃完,借口上厕所,偷偷跑去药店找紧急避孕药,红着脸说出口了,店员居然说已卖光。


    周遥哑口无言地返回。


    路上,掏出手机看一眼,没有任何消息。周遥化劳累为怒气,忿忿地骂了骆绎一路。


    吃完中饭再出发,半小时到机场。这机场小得很,不用廊桥也不用摆渡车,出了候机厅,走几步就上飞机。


    机上乘客少,为平衡飞机,乘客被分散坐开。周遥单独坐在窗边,望着舷窗外的黄色大地。


    忽然,后边递来一张纸条,竟是陆叙。


    她诧异地打开纸条:“明天有时间出来谈一谈。”后边跟了一串电话号码。


    周遥把纸条收进口袋里,猜测陆警官找她多半和骆绎有关。


    到了成都,等待,转机,终于落地北京,周遥累得筋疲力尽,结果一出首都机场便堵进了漫漫车流。


    车窗外,大部分树木已经枯败,钢筋水泥建造的城市,往哪儿看都是灰蒙蒙的,空气里也全是汽油和灰尘味。


    周遥歪在靠椅上,拿手指戳玻璃,心里头有股子难言的急躁:“早知道跟苏琳她们坐地铁回学校了!”


    司机微笑:“夏总已经一个月没见到你了,刚回来怎么能去学校。况且今天还是周末。”


    周遥趴在窗边,张开嘴巴,对着车窗呼气,看玻璃一会儿朦胧,一会儿清晰。


    司机善意提醒:“遥遥,坐有坐相。夏总看见又要生气了。”


    周遥不高兴地撇一下嘴,坐直了身子,过一会儿,又惦记起了避孕药,可她没机会去买。


    深夜回家,桌上留着晚餐。夏总临时开会,回公司了;周教授在学校实验室加班。


    周遥一个人轻松自在吃完饭,好好洗漱一番倒在自家柔软的大床上。


    房间里安静极了,一点声音也没有,窗外也没有风声。


    她望着天花板上的欧式吊顶和绚烂灯光,忽然觉得恍如隔世。一天之内,她似乎跨越了千山万水。


    周遥看一眼手机,刚好晚上十二点。


    昨晚的十二点,她在骆绎的床上,她的身体深深地包裹着他,容纳着他冲撞的力度。周遥想起那无数个近乎疯狂的画面,不自禁打了个哆嗦,急促地喘了口气。


    她侧了个身,望着对面摆满石头的柜子发呆。小镇医院,摇滚音乐会,扎西哥哥的婚礼,堰塞湖溃堤,姜鹏的山庄……一切好像都在今早,可怎么此刻她就突然回到了这里。


    她又看了一眼手机。


    骆绎还是没有给她打电话,也没有发短信,都不问一句她到了没有,也不怕万一飞机失事。


    周遥不禁猜想他在干嘛,在吧台调酒,还是在房间里抽烟?可无论怎么想,她也不可能跑下楼去查看甚至敲他房门了。


    周遥不满地哼一声,发誓不会先联系他。她瘪着嘴,啪地关掉了灯。


    ……


    深夜,骆绎一盏一盏关掉公共区的灯,走到涂鸦墙边时,却鬼使神差地想,周遥会不会在这面墙上写下过什么。


    他还记得她明信片上丑丑的字。


    是的,那时他在注意她。


    骆绎从来不看涂鸦墙,这是第一次。


    他目测着周遥的身高线,沿水平方向找了一遭。他认得她的笔迹,很容易就找到了她写的那句话,“骆老板,再见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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