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觅将车开到了餐馆周围空闲的停车位上,然后颇有眼力见地扯了个冠冕堂皇的说辞,询问钟楚恬要不要和他先行一步。
知道自己没有拒绝的理由,钟楚恬只能顾着颜面含笑称好。
下车后,两人并肩往目的地走。
瞧着身旁的女人冲他投来了一个类似警告的眼神,郑觅不由在心里哀嚎一声,心想自己大概是得罪了这位祖宗。
钟楚恬其实并不是一个非常好相处的人。
或者说,她的行事风格向来带着很强的圆滑姿态和目的性。
如果不是因为对郁谨南有意,她根本不会浪费时间去和他周围的人进行无关痛痒的社交。
对于这份明里暗里的欣赏,钟楚恬没打算刻意隐藏,所以郑觅或多或少可以从中看出些猫腻。
偏偏眼下这个节骨眼他喊她一起下车。
这种揣着明白装糊涂的爆狼式行为,的确容易令人不悦。
而且如今两部协同合作,怎么说她也算是他的上级。
让上级不开心,和自掘坟墓有什么区别。
郑觅如此想着,不禁扯着嗓子暗叹了两口气。
一想到自家老大的感情生活来之不易,他觉得自己这么做还是很值得的。
只希望过完二人世界的他们能有什么突破性的进展。
“在想什么呢?”
轻飘飘的一句问话打断了郑觅游离的思绪。
“啊?没、没想什么,我就是在琢磨等下要点什么菜。”
郑觅扯出一个自认为相当无害的讨好笑容,“这家餐馆之前我和朋友来过一次,里面有几道菜还挺好吃的,一会儿钟处可以尝尝。”
钟楚恬微微颔首,敷衍应下之后,又旁敲侧击地问:“郑觅,你们家老大和刚刚那个突然出现的周小姐……是什么关系?”
没想到她会问得这么直接。
郑觅伸手挠了挠后脑勺,“怎么说呢……其实这里面还挺复杂的。”
“他们俩现在好像没什么关系,不过以后就不一定了,感情的事谁说得准呢。”
为了防止再一次开罪于她,郑觅将这话说得稍微委婉了些,但也不难听出他想表达的意思。
——他们正处在两情相悦的暧昧期,就差临门一脚。
钟楚恬不想也不愿意细品他的言外之意,只着重注意到了他说的前半句话。
“也就是说,他们还没确定关系,对吗?”
“嗯……应该是这样。”
“你说得对,感情的事谁说得准呢。”
钟楚恬猛然勾了勾嘴角,表情有些耐人寻味,“我看那位周小姐对他还挺主动的,有时候上赶着不一定会做成买卖。”
郑觅听闻,表面上跟着点头附和,心里压根就不赞同她的观点。
看来她还是一点儿也不了解南哥。
对于周老师的突然主动,他并非真的无动于衷。
他明明就在乎得不行-
这头,车厢内只剩下郁谨南和周霁禾两个人。
空气中泛着似有若无的局促。
看到他从车载储物格里翻出一盒还没开封的喷雾药剂,周霁禾问:“车上怎么会有这个东西?”
“有备无患。”郁谨南说。
有备无患。
周霁禾莫名想起了之前在厨房削土豆皮不小心划到手指的那次,后来他在家里备好了医药箱,当时说的也是“有备无患”四个字。
所以这次的有备无患又是为了谁。
抛开今天的这场意外,她似乎没有在他面前扭伤过脚。
没容她想太多,郁谨南带着凉意的左手已经握住了她的脚腕。
把她的鞋袜脱掉后,他撕开喷剂的包装,拔开瓶盖,缓缓将药水喷涂在了她脚踝的位置。
“……好凉。”周霁禾倒吸一口冷气。
车内的温度不算低,外面也是落日余晖的温暖天气,却还是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他的掌心覆在上面不断轻揉,骨节分明的大手和她纤细紧致的小腿形成了微弱的色差。
她比他还要白,皮肤的触感更是极佳。
“其实不用上药的。”
周霁禾干咳一声,率先打破了萦绕在两人之间的无形绵意,“我没觉得有多疼,就只是浅扭了一下而已。”
郁谨南停下手里的动作,“的确没伤到筋骨。”
“以后走路的时候小心些。”
他的语气实在太过淡定,像是给病人诊断完病情以后公事公办的医生。
如此想着,周霁禾自然而然地把他所表现出的关心和医嘱打起了等号。
知道自己这么想多少有点无理取闹,但此时的心境使然,她实在做不到面不改色心不跳。
她不太喜欢这种不上不下的相处模式,明明不久之前他的怀抱还是有温度的,此刻仿佛又降至了冰点。
“郁谨南,你就知道欺负我!”
她莫名感到窝火,赌气似的收回了腿,连带着将头转向窗外不再看他。
随着回腿的动作,周霁禾无意间蹭到了那件原本盖在自己腿上的外套面料。
冰棉的质感,磨得人躁意横生。
几乎没有犹豫地,她反手扯下外套放到旁边,背对着他又补充了一句:“郁先生又不是我的谁,实在没必要关心我裙子的长短。”
单方面的矛盾突发。
气氛转变得迅速。
面对无缘无故生起闷气的周霁禾,郁谨南挑了挑眉,把手里的喷剂盖上盖子,然后伸手攥住她的手腕,稍微使力将人转了过来。
“牙尖嘴利。”
郁谨南的拇指一下又一下地摩挲着她腕间的肌肤,颇有耐性地半哄着,“我什么时候限制过你的穿衣自由。”
他以为她生气是因为刚刚他在外面对她说过的那句话。
手腕处传来酥麻的感觉。
周霁禾想挣脱开他的手,结果被他再次固定于掌心。
虽然在这个节骨眼上不太想承认,但他确实从来没对她的穿着打扮发表过任何负面的评价。
他一向尊重她的穿衣选择。
话题不知不觉被他带偏了过去。
周霁禾哪里肯服软,倔着性子反驳出声:“是你自己说的,我裙子太短,还让我以后少穿这件。”
“晚上会降温。”郁谨南说,“而且现在是以保暖为主的秋天。”
耳朵里听着他的简短解释,她低声说了句:“不要你管。”
“我不管你谁管你。”
再熟悉不过的对话。
周霁禾微嗔,“你能不能别这么霸道。”
郁谨南没说话,视线渐渐停留在了她胸口的位置。
她穿着的衬衫是半透明的材质,内里搭配了一件修身的白色抹胸吊带,团团圆润随着她的呼吸不断起伏。
无形撩拨最为致命。
他半眯起眼,将人抱着坐到了自己腿上,嗓音低沉蛊惑,“这段时间有想我吗?”
这场你来我往的暗中较量接近尾声,周霁禾逐渐落入了下风。
眼见着两人之间的举止言谈越发勾缠,她暂时放弃了跟自己较劲,直直对上他深邃的双眸。
半黑不黑的环境下,男人眉梢处的痣越发撩人。
他投向她的目光带着滚烫的粘稠。
她低低笑了两声,挑逗之意明显,“如果我说没有,你信吗?”
郁谨南浅抿着唇,顺着她的话往下说:“你想让我信的话,我会信。”
“算了,我又左右不了你的潜意识。”周霁禾摇了摇头。
“其实我有点儿看不懂你。”
“哪方面看不懂。”
“关心我的是你,不给我回应的也是你,问我想不想念的还是你。”
周霁禾顿了顿,“不过我刚刚突然想开了,现在这些对我来说好像也不是很重要。”
男人掐着她腰身的力度紧了几分,面上却没什么波动,简单问道:“怎么说?”
“既然说了要主动追你,我就应该做好唱独角戏的准备。”
话音落地,彼此都沉默了很长时间。
不知不觉间,她衬衫的前两颗纽扣被悄然解开,紧跟着露出大片白皙的光洁。
肩膀处传来一抹湿,下一处是锁骨。
最后缓缓向下。
周霁禾的呼吸有些急促。
百忙之中,郁谨南抽空问:“真的没想过我?”
“……没。”
“小骗子。”他轻咬,“不想我,又何必过来找我。”
“你想我,也……没见你来找我。”
听着她笃定的语气,郁谨南加重了些力道,“这么肯定我会想你。”
两声闷哼从喉咙里蹦出,她的身子几乎软成了一摊泥。
周霁禾强行找回一丝理智,嗓音娇细得不行,“……就是这么肯定。”
郁谨南抬头,替她揽了揽衣衫,眸色逐渐恢复清明,“所以为什么过来?”
看到她盛装来接他下班,他不是不意外。
“有人跟我说了一些话,我悟出了一些道理,所以就来见你了。”
“什么话。”
“说来话长,就不跟你复述了。”周霁禾说。
“不过我可以给你总结一下,简单来讲就是四个字——”
郁谨南扬眉看她,极有耐心地等着她把话讲完。
“愿者上钩。”-
两人到达餐馆的时候,郑觅刚点完菜。
看到他们进门,他连忙起身摆了摆手,“南哥,周老师,这里!”
四方的餐桌,南北各两个座位。
在钟楚恬明里暗里的示意下,郑觅在他们来之前就已经坐在了她的另一边,眼下只剩下斜对角的两个位置。
钟楚恬的目的很简单。
为了把郁谨南和周霁禾隔开来坐。
见周霁禾靠近,她笑着开口:“周小姐,快来我这边坐。”
“刚才和郑觅闲聊的时候正好聊到你,我才知道你是舞蹈老师。正好我有个侄女想学古典舞,我还想向你请教一下相关问题呢。”
周霁禾没拒绝她的盛情邀请,顺势坐在了她旁边,“请教谈不上,钟小姐如果有什么问题的话可以随时问我。”
钟楚恬的目光投了过去,在看到她锁骨附近的片片红痕时,不由身形一顿。
不仅仅是那里。
透过半遮不遮的浅蓝色衬衫,那抹红逐渐延伸向下,最终没入了白色吊带所属的神秘领域。
这些蛛丝马迹足够能说明一切。
面不改色地收回视线以后,钟楚恬看向坐在自己对面的郁谨南,“后天我们可能得去溱海一趟。”
“这次的案子涉及到多个省份,有些棘手,不亲自去一趟我总是不放心。”
郁谨南淡淡道:“得去,不过不是后天。”
“明晚我们就动身。”
“为什么是明晚?”
“早去早回,回来还要递交材料。”
“好。”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几句,内容都是些工作日常。
钟楚恬讲话时客气有度,很难让人察觉出有故意为之的苗头。
直到几道特色菜陆续上桌,她才结束了这段由自己发起的一问一答的对话模式,侧头对周霁禾笑了笑,“和我们吃饭是不是很无聊?”
停顿了一下,她继续说:“最近实在是太忙了,很多事正好都赶到了一起,所以我们只能趁着吃饭的时候来谈一下对未来几天的工作规划。”
短短两句话,准确无误地将周霁禾排除在外,让自己成功入局。
起初周霁禾并没想太多。
当看到对方对她露出隐约的洋洋自得的眼神时,她才明白她的意思。
合着搭了这么久的戏台,只是为了用唱戏的方式来告诉她一件事。
——在工作中,属于他们之间的默契没有人可以代替。
的确有够无聊的,周霁禾想。
她指的不是这顿饭,不是席间的对话,而是人。
到底还是懒得戳穿这些无聊的伎俩,她只是说:“我们基本不谈彼此工作上的事,听你们聊天感觉还挺新鲜的。”
似乎找到了一个切入口。
钟楚恬燃起希望的同时,正准备继续说些什么,余光突然瞟到对面的男人随手拿起汤匙,像是要做出什么动作。
郁谨南用筷子剔掉最后一根鱼刺,用汤匙在上面淋了些番茄汤汁,继而把盛着满满鱼肉的碗放到了周霁禾面前。
举手投足间充满了自然,仿佛在这之前就已经做过无数次类似这样的事。
而夹起鱼肉浅浅咀嚼的女人并没觉得他的举动有多意外,心安理得地接受了他的好。
钟楚恬看在眼里,内心泛起酸楚。
过了几秒,男人缓缓出声:“郑觅,换个位置。”
全程都在默默低头吃饭的郑觅听到自己被点名,连忙抬起了头。
咽下最后一口牛肉,他含糊着开口:“哦哦……好,那我和周老师换个位置。”
说完便拿起自己的碗筷碟盘起了身。
没想到郁谨南会如此直截了当地行事。
重新就坐后,周霁禾歪头看了他两眼,想试图从他的面部表情观察出什么异样的情绪出来。
结果只是徒劳。
“还想吃什么?”郁谨南问她。
周霁禾摇头,“我有些饱了,顶多还能吃最后两口。”
“晚上回去又要喊饿。”他说,“虾肉吃不吃。”
“也行。”
郁谨南没再多说什么,夹起几块完整的龙虾放到盘子里,两只手开始对着虾壳不断剥弄。
黑色衬衫裹身,袖口的位置被微微挽起,露出冷白骨感的小臂。
平常冷漠禁欲的男人,此刻竟多了几分居家感,实在是叫人意外。
或许也只是叫钟楚恬意外而已。
毕竟对于眼前的景象,周霁禾和郑觅早就已经见怪不怪。
钟楚恬低头吃了口时蔬沙拉,酸涩得有些食不知味。
她好像隐约明白了什么。
出师未捷。
还没争抢就已经落得一败涂地的下场,到底还是有些不甘心。
可即使再如何心有不甘,钟楚恬也知道,自己暂时不会改变什么局面。
周霁禾刚才明明看出了这些敌意和炫耀,却选择了忽视,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她实在是太过骄傲。
骄傲到连让别人成为自己假想敌的资格都没有。
她不屑去争抢,也不会轻易被别人的妒意拉下水。
这种对自己的信心是与生俱来的,似乎她天生就应该这样恣意随性。
她从来都只负责做她自己,也不会和任何女人去争抢同一个男人。
因为她一直都有来自于郁谨南的偏向。
他是她的后盾,却不是钟楚恬的-
回去的路上,周霁禾问:“你刚刚为什么突然提出换位置?”
“不想给你徒增烦恼。”郁谨南答。
“你看出来了?”
“嗯。”
周霁禾轻哼了一声,“我还以为你早就知道她对你有意思。”
“上次在医院的时候,她对你嘘寒问暖,很难让人不去往更深层次的方面想。”
最主要的是,之前在电梯外面她撮合他和钟楚恬,他并没有任何反驳的迹象,而是说了一句“可能吧”。
她当然会以为他默许了她的话。
“之前的确知道。”郁谨南说,“是我的问题,早该彻底说清楚的。”
自从郁谨南住院期间提醒过钟楚恬不要越界以后,两人就只是单纯的同事关系,除了工作以外再没有过任何多余的交集。
钟楚恬是个明白人,他自然不会和明白人直接挑明。
彼此心知肚明的情况下,谁也不会多说什么,而她也确实没再有过逾矩的行为。
原以为她对他已经消了打算,没预料到的是,她今晚会刻意为难周霁禾。
当她问出“和我们吃饭是不是很无聊时”,郁谨南不可能看不出来她的心思,更不可能坐视不理。
所以他不会再顾及她的颜面,直接喊郑觅换了位置。
“我那个时候真觉得你们俩挺合适的。”
周霁禾发表了一句评价。
可事实也确实如此。
从各个方面来讲,比起她,钟楚恬的确更适合郁谨南。
正在开车的男人没搭腔,默默加快了车速。
二十分钟后,郁谨南将车停在了她家楼下。
见她打开车门作势要下车,他伸手攥住了她的手腕,徐徐开口:“不让我上去坐坐?”
知道上去之后会发生什么,明早有课的周霁禾自然不会由着他带自己肆意熬夜。
于是她扯出了一个看似无辜的娇笑,“名不正言不顺,我就不请郁先生到家里做客了。”
“名不正言不顺?”
“难道不是吗?”
郁谨南挑唇,垂眸把玩起她手心上的软肉,“什么时候能把身份坐实。”
“那得看我什么时候能追到你。”
“我们可以先上车后补票。”
“不好意思这位先生,没这个选项。”
周霁禾从他的手里挣脱,重新打开了副驾驶的车门,“我上去了,晚安。”
没再等他言语,她直接迈进了单元楼。
刚上到二楼,就收到了郁谨南发来的微信。
——【y】:我只和你最合适。
第62章
翌日,郁谨南来店里陪周霁禾吃午饭。
之前对他只是遥遥一见的徐果突然正式见到本尊,内心兴奋得很。
趁着郁谨南出门打包餐食的空隙,连忙凑到周霁禾面前,对她挤眉弄眼地说:“姐姐,你这两天真是容光焕发,爱情的力量果然很强大啊!”
周霁禾默默岔开了话题,“今天天气不错。”
徐果瞟了眼窗外,轻飘飘丢出一句:“是不错,也就连着下了一上午的雨吧。”
“……”
“所以你们已经破镜重圆了?”
“……算是?”
她也不知道两人如今到底算不算是和好如初,感觉更像是打着追他的旗号在调情。
说不清道不明。
这种扑朔迷离的缠绕感着实令人难耐。
食髓知味,微妙得很。
徐果听闻,接连“啧”了两声,抬头看到窗外男人的身影逐渐靠近,丢下一句“不打扰你们约会了”之后,直接溜之大吉。
余光瞟到郁谨南推门而入,周霁禾向前迈了几步,接过他手里的雨伞将其搁到旁边。
两人缓步来到最里侧的用餐区域。
他脱掉泛着潮气的外套,随口问:“中午店里怎么没人?”
“除了徐果都出去聚餐了。”周霁禾说,“她肠胃不适,吃不了太油腻的东西,在楼上喝粥呢。”
郁谨南淡声应下,垂眸拆开日料的包装盒,将拌好的酱料放到她面前。
拿出湿纸巾的同时,他看向她,“手给我。”
好像渐渐回到了以前。
无论饭前还是席间,周霁禾向来是被他照顾的那个。
她已然早就习惯,自然而然地乖乖照做,摊开掌心任由他擦拭自己的双手。
知道他晚上要去隔壁城市出差,于是她问道:“打算在溱海待几天?”
“不确定,需要临时看情况。”
“郑觅这次不跟你一起过去吗?”
虽然说有些不应该,但对于他和钟楚恬是否独处这件事,她确实会在意。
她问得委婉,郁谨南却不难听出这句话的另外一层意思。
一时之间起了玩心,他稍稍用力捏了两下她的指尖,只作出了表面回答,“嗯,他有自己的事要做。”
聊胜于无的答案。
他的喜怒向来不形于色,周霁禾哪里能看出他是不是故意。
她不愿意含糊其辞,索性直接说了句:“我指的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
周霁禾这下终于确定,他就是在故意等她把话直白地说出口。
原本还有些羞恼,转瞬之际,她倏地莞尔一笑,有样学样地说:“没什么,你就当我好奇心太重好了。”
她没再问下去。
对话生生卡在了这里。
知道快要触碰到逆鳞,郁谨南适时收了玩味,缓声哄她:“工作是工作,我们都有分寸。”
即便他不说,周霁禾又怎么可能不明白这个道理。
能做到钟楚恬那个位置的人,不仅专业能力过硬,分寸感亦是极强,从不会把工作和私人感情混为一谈。
可明白是一方面,听到他亲口说出来又是另外一种感觉。
他没刻意点明什么,却还是给了她足够多的安全感。
被他擦拭干净的掌心突然多了一双筷子,周霁禾顺势握紧,抬起胳膊夹了一片北极贝放进嘴里。
“早去早回,我会想你的。”
郁谨南挑眉,“想吃什么糕点,我回来之前去买。”
作为土生土长的溱海本地人,周霁禾自然知道溱海有很多家传承几十年的特色名店。
想了想,她说:“我倒是有点想吃学校对面那家店的栗子糕了。”
听她提到学校和栗子糕,郁谨南的眸色有了转瞬即逝的变化。
过了几秒,他如常开口:“知道了。”
又闲聊了几句,不知不觉间,这顿饭已经过半。
周霁禾的胃口不大,没吃几口就饱了,把临近自己的几盒餐食推到他面前,之后便开始托腮发呆。
男人用餐时的姿态儒雅斯文。
深色系衬衫整齐地贴合在身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褶皱。
缠在腕间的手表随着夹菜的动作微微晃动,表盘上偶尔会折射出几道微弱的光圈。
惑意十足。
周霁禾凝神盯着看了好一会儿,直到他抬眼回视过来,她才将目光投向别处。
两道视线悄然错过,空气中残留着无形的甜稠。
“诺诺。”
郁谨南放下筷子,没由来地喊她。
“怎么了?”周霁禾下意识跟了一句。
“我不介意你再多看几眼。”
“……”
有种被当场抓包的窘迫感。
不过刚刚有那么一瞬间,她的确动了馋他身子的念头。
果然,皮囊太过优质必定会引人遐想。
周霁禾从前不懂,此刻竟突然领悟了些许。
她没再搭腔,拿起桌上空着的杯子准备出去倒些水喝。
起身还没站稳,就听到拴在店门的铃铛发出不大不小的声响。
以为是顾客进来选购鲜花,周霁禾抬腿越过用餐区域,朝着门口直直走去。
在见到来人时,她张了张嘴却没出声,把招待的话硬生生咽进了喉咙里。
陈裕言嘴角带笑,“诺诺。”
熟悉的温润嗓音。
周霁禾微愣,没想到他会出现在这里。
本着最基本的社交礼仪,她对他微微点头,轻声问:“你怎么来了?”
“为什么我每次过来,你都会露出这种类似惊讶的表情,好像我是洪水猛兽一样。”
不知是不是紧张的缘故,嘴上开着玩笑,陈裕言脸上的笑意却敛了敛,举止平添了几分拘谨。
距离上次相见似乎没隔多久,再见自然不会觉得有多陌生。
她惊讶只是因为不知道他突然来这儿的理由。
周霁禾没接下他的这句话,而是说:“我还以为我们之前聊得已经很清楚了,其实……”
“我来不是因为那个。”陈裕言堵住了她即将脱口而出的后半句话。
“是关于‘between’投资的事。”
他从外套的口袋里掏出U盘,“本来我是想直接去找段阮的,但是她说自己最近身体欠佳,投资方面的事让我和你商谈。”
“这里面是一些相关资料还有项目计划书,你可以先看看。”
此时此刻,周霁禾的脑子有些混沌。
隔着一道白墙,郁谨南就坐在里面。
用餐区没有装门,只是用拉帘做了隔档,他甚至能清晰听到她和别人的对话内容。
明明她和陈裕言之间正大光明得很,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没由来地觉得心虚。
手链盒和林缪然这个人,就是最好的前车之鉴。
“我看的话也需要时间。”周霁禾胡乱接过U盘,“投资这个事本来不是我管,所以我没提前做过什么功课。”
“要不这样吧,我先粗略看看,等段阮方便的时候我再跟她转述一遍。”
她的逐客之意明显。
陈裕言像是没听出来一样,柔声说:“你没提前做功课的话,肯定看不太懂这里面的东西。”
“电脑在哪儿?我简单跟你介绍一下,等过后你跟段阮说的时候也会方便很多。”
知道眼下聊的是段阮极其在意的正事,周霁禾没理由拒绝,更不可能因为一些没必要的私人情绪就排斥和他接触,那样就显得过于扭捏了。
“我去给你拿笔记本。”她说。
“好。”-
陈裕言离开已经是二十分钟以后的事了。
期间徐果下来过一次。
她先是看到坐在沙发上谈论公事的两人,然后又往另外一个方向扫了两眼,瞧着气氛诡异,立马跑回了楼上。
周霁禾的喉咙有些发涩,她低低咳了一下,硬着头皮朝郁谨南所在的位置走。
拉开门帘的那刻,室内充斥着死气沉沉的寂静。
“吃完了吗?”
问完这个问题,她下意识往桌上瞟,发现上面的食物在她离开后基本没被动过。
有意无意地,周霁禾的目光紧锁住男人。
她看他时,他也在看她。
可她接收不到任何来自于他的情绪共鸣。
郁谨南浅浅“嗯”了一声,戴着腕表的手有节奏地轻敲着桌面。
不疾不徐,一下又一下。
静谧的空间随着他的频率发出微弱的声音。
“下午有课吗?”
问出声的同时,郁谨南停住动作,随手整理好轻微歪扭的袖口,泛着清冽的眉眼直直看她,眼神一如既往地平静。
像是日常话家常般,他的语调没有太大起伏,听起来就只是在单纯询问她接下来的行程安排。
到底是她想太多。
不自觉地成了一只惊弓之鸟。
周霁禾缓了缓神,“有一节。”
“你什么时候走?要是不太晚的话,我可以送送你。”
“现在走。”郁谨南说,“不用送,我等等要回家一趟,拿些出差用的换洗衣物。”
“那我陪你走到门口。”
听她说完,郁谨南拿起一旁的外套,“有什么事随时和我说。”
“我不在这几天,照顾好自己。”
“知道了。”
两人一前一后往出走。
周霁禾看着他高挑的背影稍有出神,心里发闷得厉害。
明明没什么不对劲,可又哪里都不太对劲。
比起眼下他这种云淡风轻的态度,她似乎更希望看到他直白鲜活的那面,哪怕是负面的情绪,也比什么都不表达要好太多。
如此想着,周霁禾轻喊出声:“郁谨南。”
男人顿住脚步,侧眸同她对视。
“你为什么不问我?”
“问什么。”
“陈裕言的事,投资的事,还有他为什么会过来。”
“你想说吗?”
周霁禾面色一愣,对他的话显然有些意外。
原来他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提及,只是为了照顾她的感受。
他不想逼她。
不想说就可以不说,不想做也可以不做。
他对她向来如此迁就。
“你如果问的话,我肯定会和你说。”
你不问的话,我不知道要不要和你说,也不知道怎么说才能哄你高兴。
郁谨南拉住她的手,“以为我生气了?”
“嗯,怕你会生气。”
“我没那么小气。”
他稍稍低头吻她的嘴角,“乖,等我回来再说。”
*
郁谨南出差的前两天很忙,两人除了互道早晚安以外,基本没什么联系。
周霁禾抽空去了趟段阮的家,跟她说了和投资有关的事情之后,又简单讲了讲陈裕言去店里那日郁谨南的反应。
段阮听后,咽下最后一瓣橘子,娓娓道来:“不然你想叫他有什么反应。”
“名不正言不顺,他没理由生气,而且也没必要生气啊。”
“陈裕言充其量算是你的一个不太成型的过去式,但那也只是表面的而已,这么浅显的道理郁谨南怎么可能不明白。”
“……”
“但是吧,我觉得你应该关注一下另外一方面。”段阮作思考状。
“哪方面?”
“他在乎的或许不是陈裕言这个人,而是投资这件事。”
“诺诺,换位思考一下。如果有关郁谨南的事你是最后一个知情者,你会怎么想?”
……
当天傍晚,周霁禾驱车去了溱海。
到达酒店时,已经将近十点。
向前台问了郁谨南的房间号,周霁禾正准备转身走向电梯,抬头却与迎面而来的两人不期而遇。
她最先看到的是双手捧着一堆文件的钟楚恬,此刻正歪头同身旁的男人聊着工作。
几秒后,对方无意间甩眸,恰巧也看到了她。
周霁禾没打算去观察对方在看到她以后露出的表情,而是把目光转向了郁谨南。
他的双手并没空闲着。
一只拎着笔记本电脑的收纳包,另一只拎着女士托特包。
几乎不用多加思索她便知道,托特包的主人是钟楚恬。
对面的两人逐渐靠近电梯这边。
郁谨南眸色幽深,抬腿走向她,“什么时候过来的?”
她在他的脸上并没看到任何和惊喜这类词汇有关的神态。
反观此刻,在见到她以后,他并没有多惊讶,询问的语气也一如平常。
一盆冷水。
周霁禾垂头瞟了眼他手里的包,然后抬眸朝他笑了笑,“刚到。”
钟楚恬在这时简单和她打了个招呼。
周霁禾含笑回应,机械又礼貌。
三人进了电梯,很快又出了电梯。
分开之前,钟楚恬接过郁谨南手里的包,又把自己手中的文件分了一半给他,简单说了句“谢谢”以后,她刷卡进了自己的房间。
郁谨南的房间在走廊尽头。
周霁禾跟在他的后面走。
十几秒的路程,两人谁都没有言语。
长廊静谧少人,他和她的脚步声显得格外突兀。
他似乎走得很快。
她看在眼里,却并没打算跟上他的脚步,赌气似的拉开了和他之间的距离。
到了房间门口,郁谨南刷卡拉开房门,又让开空隙示意她先进。
周霁禾没看他,直接迈过门槛。
一股气闷在心里,窝火得很。
房门很快被关上。
却没听到预想中插卡的声音。
黑暗中传来细碎的地板摩擦声,像是把什么东西放到了地上。
下一秒,周霁禾察觉到手腕一紧,她瞬间被一股力量拉了过去。
背部很快被抵在了微凉的墙上。
腰间与墙壁之间隔着一只大手,她并没感觉到任何疼痛。
再之后,她的唇被狠狠吮住,属于他的强势霸道的吻顷刻落下。
原来刚刚就只是暴风雨之前的宁静。
失去理智的那刻,周霁禾脑子里想到的只有这些。
在呼吸彻底困难之前,男人缓缓松开了她的唇瓣,带着黏湿的触觉移向了其他地方。
周遭漆黑又安静,耳边充斥着彼此剧烈的呼吸声。
“……郁谨南。”
回答她的只有她的衣衫脱落的声音。
她原本想说自己不是很开心,因为那个包,因为他的态度。
可话到嘴边只剩下了带着哭腔的浅哼。
阴雨连绵的夜晚格外得长,她像是找不到栖息之地的流浪者,只能随风肆意飘荡。
悄无声息,他的手指被另外的炽热代替。
周霁禾呜咽一声,仿佛浸在了无边无际的无妄海里。
“现在说。”郁谨南在她耳畔旁低声开口。
“说……什么。”
“他在的那天中午——”
“你想说的话。”
第63章
周霁禾是被渴醒的。
喉咙异常干涩,咽痛感觉明显,难受得几乎发不出声音来。
胡乱摸到枕头下放着的手机。
时间已经接近晌午。
实在是懒得动,周霁禾躺在床上磨蹭了半天。
奈何挨不过喉咙火辣辣的疼,自顾自犹豫了两秒,还是挣扎着坐起身,裹着被子下床找水喝。
空气中还残留着隐约的沉香味道。
原本四散在周围的衣服已经被拾起,全部被整齐搁置在了一旁的沙发上。
两人的所属物品相继交叠,增添了几分难以言喻的缱绻。
桌上放着保温杯。
周霁禾敛眸,稍微使力拧开杯盖,开水七分烫。
他早上走之前在杯里蓄了些热水,半睡半醒间,她隐约还有些印象。
仰头喝了几口。
听见门口传来动静。
紧接着,她和刚走进房间的郁谨南四目相对。
白皙圆润的肩膀附近布满了青青紫紫的痕迹,肉眼可见之处几乎没有一块完好无损的地方。
刚好与脚踝平齐的被子恰巧遮住满身旖旎。
看到她嘴角挂着的温热水珠,郁谨南眸底渐沉。
把手里拎着的食盒放到旁边,他抬腿走向她,“我以为你会睡到晚上。”
被他凝视之余,周霁禾的耳根逐渐泛红。
她伸出手,下意识圈紧了毫无安全感的被子,忍着咽痛开口:“你先……转过去,我要穿衣服。”
声音哑得不行。
俨然是用嗓过度的后遗症。
郁谨南哪里会真的转过身去。
饱食餍足的男人似乎心情不错。
他扬了扬眉梢,拉住她的手,牵着她往沙发旁边走,“我帮你。”
她嗓子疼得厉害,眼瞧着他的手已经开始游离向上,索性不再浪费多余的力气与他争辩,任由他拿过衣服一件一件帮她穿好。
整个过程着实难熬。
不争气的身体偶尔还会随着他有意无意的触碰打起颤栗。
穿戴整齐后,周霁禾又喝了些水。
感觉喉咙清润了不少,这才温吞开口:“我有话想跟你说。”
“昨晚还没说够?”
“……”
提到昨晚,周霁禾又羞又气。
在他半哄半强迫的引诱下,她竟真的断断续续讲完了和陈裕言有关的事。
再之后就是短暂的失控。
如坠云端也不为过。
“我不开心。”周霁禾直言,“之前让别人去拿剃须刀,昨天又给别人拎包。”
她又重复了一遍,“我不开心。”
在感情中,周霁禾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对伴侣有极强包容度的人,她自认为从不会对这些芝麻大点的小事进行无意义的计较。
可是最近。
每每面对和郁谨南有关的事,她总是会不自觉地降低思考能力,连同自己的心神都会跟着受到影响。
见他迟迟不讲话,周霁禾不由抬头,直直对上他漆黑的双眸。
他的眼底深处不再冷冰冰,渐渐有了灼热的温度。
“你别一直盯着我看。”她有些不自在地撇过头去。
“难得一见。”
“什么?”
“很少看你吃醋,所以我说难得一见。”
周霁禾微顿,随即反应过来。
她好像……是在吃醋。
原来她在吃醋。
突然明白了自己不开心的原因,转念又想起昨晚他在电梯前对她的态度,周霁禾越发气闷,倔着性子低喃出声:“哄我。”
尾音酥软,勾得人燥意四起。
郁谨南顺势将人抱了过来,声音低缓,带着极为蛊惑的穿透力,“在医院那次托她去拿剃须刀,只是想找个机会把人支走。”
顿了几秒,他再次开口:“至于昨天晚上,我们要拿回酒店的东西不少,帮她拿包是出于基本的绅士风度,仅此而已。”
听他说完,周霁禾的心境平缓了不少。
或许她真正在意的并不是这两点,而是想再多得到些他给出的那种明目张胆的安全感。
心里如是想着,却忽略了他口中所说的“把人支走”的理由。
她把脸颊埋进他肩头的位置,嘟囔了一句:“郁先生哄人的技巧真是炉火纯青。”
郁谨南反手揽过她的腰肢,“还气吗?”
周霁禾摇了摇头,突然想起了段阮昨天说过的话,于是问道:“我有点好奇,你会介意陈裕言的存在吗?”
“或者说,你会不会在意他给’between‘投资这件事?”
段阮的分析的确让她上了心。
那天中午郁谨南并没说什么,也没表现出任何不愉快的模样,可周霁禾还是觉得他应该也是在意的,只是在意的程度没那么深而已。
这个想法在昨晚得到了验证。
至于让他在意的究竟是人还是事,她不得而知。
郁谨南抬了抬眼皮,表情隐匿,很快敛去了极淡的复杂面色。
他又怎么可能和她明说。
很多年前他曾经一度以为陈裕言会是她的良配。
在墓园,他亲眼目睹了别的男人向她表白。
情真意切,满腔热忱。
即便后来知晓他们之间并没什么,可那种真实存在过的刺痛感在心里肆意横生,就像是定时炸弹一样,在看到陈裕言的那刻,随时都有被引爆的可能。
一朝被蛇咬,他很难一笑置之。
他确实在意,却不会说。
比起这些虚无缥缈的心结,有她一直陪在他身边才最重要。
周霁禾是他的良药。
时间悄然流逝。
周霁禾似乎对郁谨南的回答不太执着,随便寻了个舒服的位置,窝在他的怀里开始昏昏欲睡。
过了许久,几乎快要睡着时,她依稀听到他说:
“我只在意你。”
*
周六上午,忙完工作的钟楚恬先行一步回了清川。
两人不急着走,便决定在溱海度个周末再回去。
周霁禾闲暇无事,索性和郁谨南宅在酒店看了一整天的电影。
可每次看到一半,就会不自觉地被他拐到床上去。
无论白天还是黑夜,男人的精力就像是用不完一样,旺盛得可怕。
于是周日清晨,有些遭不住的周霁禾特意起了个大早,拉着他往学校那边赶。
总得走出酒店找点事做。
不然她真的会被榨干。
去往学校的路上,她拿出手机打开实验一中的校园论坛,然后感叹似的说:“郁谨南,我们学校现在变化好大。”
“你还记不记得之前在操场南侧有片空地,现在那边居然盖了一栋教学楼。”
正在开车的男人说:“我知道那栋楼。”
“嗯?你怎么知道。”
“前几年趁着校庆的时候回去过一次,刚好知道那边要盖楼。”
周霁禾随意点了点头,没继续去聊这个话题,低头接着刷起了论坛。
半个小时以后,郁谨南将车停靠在路边。
两人朝着学校的方向走,打算徒步去周围逛逛。
知道实验一中的门禁森严,向来不让外人随便进出,原本并没想着进去,却在路过学校门口时,被保安大叔一把拦了下来。
“郁先生,是来溱海出差嘛?”
保安大叔满眼热情,“真是好多年没见了哟,郁先生还和以前一样,没什么变化,我一眼就能认出来!”
一旁的周霁禾显然有些意外,没想到他会认出郁谨南。
她倒是对眼前这个大叔有印象。
当年上学的时候,她踩点进校门没少被他督促。
郁谨南微微颔首,礼貌同他寒暄了几句。
保安大叔爽朗笑了两声,紧接着转头看向周霁禾,“这位是郁先生的女朋友吧?”
知道他没认出自己,周霁禾也没在意,含笑说了句:“你好。”
“姑娘,你真是好福气呀。”大叔说,“郁先生可是个好人!”
“前些年学校二十周年校庆,他给学生们捐了一栋教学楼,还捐赠了不少教学设备,妥妥的爱心人士啊!”
说完,大叔朝南指了指,“喏,就是那栋’予诺‘楼,气派得很。”
周霁禾先是一顿,然后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
烫金的“予诺”两个大字镶在楼面右侧,左下角的位置刻着一句寄语。
——朝斯夕斯,允近思。
予诺。
她在心里默读。
又聊了几句,两人同大叔告别。
走在路上,她问:“那栋教学楼的名字和寄语是不是你起的。”
郁谨南答:“是我。”
“朝斯夕斯,允近思。”周霁禾重复了一遍寄语。
“朝斯夕斯指的是恒心,那后面一句是什么意思?”
“允指承诺。”郁谨南淡淡说,“近思,字面意思。”
“最近的思考?思考当下的问题?”
“每个人的解析都不一样。可以这么理解。”
周霁禾仔细品了品,打趣似的夸赞出声:“郁先生,刮目相看。”
“当年上高中的时候我怎么没发现你语文学得这么好?”
郁谨南将她的手握紧,揣进了自己的外套口袋,“你没发现的事还有很多。”
以为他是顺嘴一接,周霁禾自然不会把这句话放在心上,转念便直接忽视了,又聊回了刚才的话题。
“不过你当时怎么突然想到了要以公司的名义给母校捐教学楼?”
“不是以’诺来‘的名义。”
“……”
“是以我个人的名义。”
周霁禾停住脚步,疑惑看他。
看到“予诺”这个名字,她瞬间想到了“诺来”,所以自然而然联想到了这些。
可他说是以他个人的名义。
是予诺,不是诺来。
这其中没有和许诺这个人产生任何关联。
好像有什么答案即将呼之欲出-
两人就近吃了顿饭,之后又回到学校对面买了两盒栗子糕。
午饭吃了太多,周霁禾实在吃不下糕点,便把它随手放到了一旁。
想起高中时发生的事,她说:“记得好像是上高二那年,我还请全班吃过这家店的栗子糕呢。”
郁谨南浅抿着唇,神色不悲不喜,“还记得什么。”
她被他问得莫名,“隔了这么久,早就忘得差不多了,隐约想起了一点而已。”
大概是餐后犯懒的缘故,两人都没再多言。
到了酒店,昨夜少眠的周霁禾将自己扔到床上,困意很快袭来,直接闭眼沉睡了过去。
郁谨南坐在床边,盯着她的睡颜看了片刻。
余光扫到床头柜上放着的那两盒栗子糕,他眯了眯眼,伸手将其拿过。
的确是高二那年。
似乎也是个雨天。
下午第三节课是每周一次的班会活动时间。
明艳自信的少女走上讲台,以《崖山哀》为曲,跳了整段古典舞。
蓝白相间的校服,黑马尾,白球鞋。
唇不点自红,眼尾带着青涩的娇媚。
一舞从容,举手投足间皆是美感。
开场舞结束,班会正式开始,大家的兴致却不是很高,思绪俨然已经被她和她的舞姿一同携走。
晚自习前夕,半个小时的大课间。
或许是因为追捧和夸奖让少女的心情大好,于是便决定请全班同学吃学校对面一家很火的栗子糕。
发到最后一排时,她看了看手里余出的两盒糕点,低声嘟囔了一句:“……买多了?”
话音落地,她把两盒摞起,一同放到了他的课桌上,“喂,郁谨南。”
听到熟悉的嗓音,趴在课桌上假寐的郁谨南睁开眼睛,懒散地支起身子看她。
他没说话,只是默默等她接着把话说完。
“那个……我不小心多买了一盒,我吃不下了,所以两盒都给你。”
想到高一时她给他的那盒黑巧,她不自在地补充,“这个栗子糕挺好吃的,我就是单纯想给你尝尝,绝对没有别的意思。”
还没容他开口,她就已经被其他女生叫出了教室。
郁谨南盯着桌上的两盒栗子糕看了很长时间,最后还是动作生硬地把它放到了书包里。
正准备继续睡觉,耳朵里突然传来了阵阵逗笑声。
声音的主人出自班级里的两个男生。
“诶!我真要不行了!周霁禾的那段舞蹈跳得我心潮澎湃的。”
“那个腰,那个屁股,我的妈,真的绝了啊。”
“跟你之前看过的那个小电影的女主比怎么样?”
“要是这么比的话,那我得想一想。”
“想什么?”
“周霁禾脱下校服的样子。”
一阵胜过一阵的笑声映入耳畔。
转瞬之间,郁谨南猛地站起身子,朝两人直直走了过去。
尖叫声和桌椅互相碰撞的声音接连传来,三人都挂了彩。
当天晚自习,郁谨南和另外两个男生被叫去了办公室,每人写了5000字的检讨。
出了办公室的门,他看到少女站在走廊尽头来回踱步,像是站在那里等了许久。
直到看到她朝他走来,郁谨南才确定,原来对方等的人是他。
“我都听孟以书说了,你和他们打起来是因为我。”
她说完,倏然向前迈了两步,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拉近。
郁谨南僵直了脊背。
“给我看看你脸上的伤严不严重。”她明晃晃地叹了口气。
“郁谨南,你干嘛因为我打架啊?我们非亲非故的。”
他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转头躲掉她的目光,却没说话。
她也没打算等他回应,只顾张嘴说自己的,“他们说我,我自己能解决得了,可他们万一报复你怎么办?”
沉默了良久,郁谨南说:“礼尚往来而已。”
“什么?”
“就当作那两盒栗子糕的回礼。”他重复,“礼尚往来。”
不是因为心动。
就只是因为礼尚往来而已。
他自欺欺人地想。
作者有话说:
填了之前《崖山哀》和礼尚往来的坑~
不知道大家对这两章还有没有印象owo
第64章
周霁禾接到秦谈电话的时候,她和郁谨南刚进清川市区。
一向沉稳的男人此刻竟慌了神,电话那头的嗓音沙哑得厉害,尾调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颤音。
——“段阮不见了。”
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周霁禾并没觉得有多意外。
轻声安慰了他几句,很快挂掉了电话,扭头对旁边的郁谨南说:“在前面那条路口把我放下吧。”
“我得去段阮家一趟,和你单位正好两个方向,我自己打车过去。”
郁谨南没多问,寻了个能停车的位置将车停靠在侧。
“晚上去我那儿吧。”
“肉包怎么办?”
“钥匙给我,忙完我过去把它带回来。”
顾虑得到解决,周霁禾也没扭捏,从包里翻出自己家里的钥匙递给他,“备用钥匙应该在鞋柜上,你到时候记得一起带上。”
郁谨南勾唇,“就这么把备用钥匙给我了?”
她想也没想地脱口回了句:“本来不就是你的?”
自始至终都是他的。
理所当然地认为就是他的。
这种来自于她的坚定感让人的心情极度愉悦,他接过钥匙,连同她的左手一起拉了过来。
男人垂眸轻吻她的指腹,“知道了,去吧。”
“那我走了。”
说完,周霁禾抬腿迈下车。
到达目的地已经是四十分钟之后。
见房门并没合上,而是敞开了一条缝隙,周霁禾直接推门而入,第一时间映入眼帘的是坐在沙发上埋头沉思的秦谈。
室内寂静得出奇,此刻完全没了烟火气,空荡得犹如华而不实的样板间。
秦谈寻声抬头,伸手轻揉酸涩的双眼,“找地方随便坐吧。”
坐下后,她问:“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一语双关。
周霁禾没明确说明自己究竟指的是孩子的事还是段阮突然消失这件事。
都是聪明人,很多事自然一点即通。
“人是今天早上不见的。”秦谈说,“昨晚我临时决定回趟清川,想着给她一个惊喜,结果到家以后发现她在吐,茶几上还放着一份最新的产检报告。”
“之后你们就吵架了。”周霁禾笃定开口。
“没错。”他停顿了一下,“我当时脑子很乱,就把车开到了附近,在车里待了一晚。”
“早上我回去想和她好好谈谈这件事,结果她已经不见了。”
吃穿用度一律没有拿走,只带走了她自己。
秦谈第一次发现,原来他并非强大到什么都能了如指掌,他也有如此慌乱的时候。
“我在来的路上试着联系她,但她手机关机。后来又问了段时午,他也不知道她现在人在哪里。”
“她是怎么跟你说这个孩子的。”秦谈浅声问。
“她爱你,也爱这个孩子。”
言简意赅的一句话,秦谈却还是听懂了。
——她没办法不爱他,也没办法不要这个孩子。
“让我失望的,是她从开始到现在一直都在瞒着我。既然有了,孩子不是不能生下来,我又怎么可能不去尊重她的意愿。”
周霁禾试图安慰他:“你知道的,只要是段阮心里认定的想法,很少能被改变。”
两人聊了很长时间。
就在他们准备动身前去寻找段阮时,周霁禾突然收到杨朝发来的微信。
【杨朝】:段阮在我这里。
【杨朝】:你抽空过来一趟吧,我把地址发你。
盯着消息对话框上弹出的定位,她喊住正要往外走的秦谈,“我知道段阮在哪儿了。”
“但是你最好先别出现,等她稳定情绪再说。”
秦谈神色变了变,“放心吧,我明白。”-
杨朝已经站在小区门口等候多时。
见到周霁禾逐步走近,他迎面过去,“她心情不好,刚自己躲着哭了半天,现在已经睡着了。”
“吃过东西了吗?”
“连哄带骗让她喝了点粥。”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电梯。
周霁禾思索了两秒,还是决定把话说出口,“我可能需要提醒你,段阮已经结婚了。”
杨朝侧眸看她,“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但其实我比你想象得要清醒的多。”
她笑笑,“你明白我的意思就好。”
“我和段阮遇到是偶然。”他解释,“早上我去呈溪路办事,正好看到她坐在路边的长椅上。”
看见失魂落魄的段阮,他没办法袖手旁观,便直接将人带回了家。
距离上次见面已经过去一段时间。
当时他来医院拿资料,恰巧碰到只身一人前来产检的段阮,这才知道她已经身怀有孕。
她的心思向来好猜,简单聊了几句,他便知晓了大概。
——怀孕的事,她隐瞒了很多人,包括自己的丈夫。
再之后,有意也好无意也罢,他和她在医院遇到的概率越来越大,也能看出她的脸色一天比一天差。
所以那天在咨询室门外,他刻意委婉提醒了周霁禾,希望她可以照顾好她。
毕竟他已经没有立场再去亲口和段阮说这些。
周霁禾听闻,没再继续多说什么,只是又回答了一遍那日他在咨询室外问她的问题。
“哭泣不代表不幸福,他们之间是相爱的。”
杨朝沉默了很久,直到电梯自动拉开,他才恢复了脸上的淡笑。
“我也希望她幸福。”-
段阮醒后,周霁禾陪她在屋子里待了许久。
抛开赌气心理和孕期难控的悲观情绪,她其实对秦谈并没产生排斥跟怨言,只是把压抑在心底很久的负能量释放了出来。
这么长时间以来,一个人产检,一个人在家,她不是不委屈的。
其实昨晚在面对她各种失控的无理取闹时,他什么都没说,等她彻底安静以后,他才默默出了门。
她也知道他只是想静一静。
可她看到两人走到如今这一步还是觉得很难过,于是天还没亮就只身躲了出来。
——她不想面对也不敢面对。
她怕他会说出类似分离的话语。
可是此刻转念一想,明明是她不对在先,他会生气,却不会对她发脾气。
足以证明他是爱她的。
既然爱,他又怎么可能会做出伤害她的事、说出伤害她的话。
或许两个人谁都有错。
他对她缺少陪伴,她以为他不会想要这个孩子所以拼命隐瞒。
无论如何,他们从没想过离开过对方。
直到傍晚,段阮才肯从杨朝家中的客房里走出来。
她的性格向来大大咧咧,想通了自然不会继续钻牛角尖,自我调节的能力极强。
看她简单吃了些东西,周霁禾给秦谈打了通电话,喊他过来接人。
忙完回到郁谨南的住处已经是两个小时以后的事。
在玄关处随意脱掉高跟鞋,光着脚直接走了进去。
她贴近正在厨房忙碌的男人,双臂紧紧圈住了他的腰身,将脸颊埋进他挺拔的背部。
郁谨南切菜的动作微微顿住,喉结上下滚了滚,“怎么了?”
“郁谨南,如果我们突然有了孩子,你会怎么样?”
莫名听她提到孩子,他缓声反问:“为什么这么问?”
她趁机摸了摸他的腹肌,语调偏向不自觉的撒娇,“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有就生下来。”
听他说完,周霁禾松开双手,靠在一旁笑吟吟地看他,“差点忘了,你是非常喜欢小孩子的。”
郁谨南低头看了一眼地面,见她没穿拖鞋,便将人一把抱上了台面,继而转身走向玄关处,从鞋柜里拿出了一双室内拖。
俯身替她穿好后,他靠近她,“怎么突然提起这个。”
她的两只小腿勾缠着他的腰际两侧,两人离得越发的近。
周霁禾简单和他讲了讲段阮与秦谈之间的事,然后感慨道:“看到他们因为隐瞒孩子的事闹别扭,我就突发奇想地由此及彼了一下,所以才会问你这个问题。”
郁谨南淡淡开口:“两者之间的性质不一样,没什么可比性。”
“好像是这样。”
她点点头,稍微使力从台面上跳下来,“其实我不光是想和你说这个,还有一件事。”
“什么事。”
“我想你了。”
每次在感知到他人的喜怒哀乐时,她就无比想他。
想同他分享,想和他畅聊,想告诉他自己的各种感受。
她真的很想他。
郁谨南眼眸漆黑,盯着她看了良久。
沉默过后,他徐徐开口,声音夹杂着清冽的磁性。
“诺诺,想做/爱还是想吃饭。”
面对他的直接发问,周霁禾眼睫颤了颤,果断默选了后者。
挪步到沙发就坐的时候,她的脸颊不由添了几分热意。
菜香味很快扑鼻而来。
饭吃到一半,她随口说:“对了,以后我如果在这边过夜的话,早上可能需要你送我去店里。”
“十五最近刚拿了驾照,我把车子丢给他开了。”
“自己怎么不准备开了。”
“这辆车是段阮买来送我的。我不怎么开,留着也没用,而且车技也不太行,还不如给十五拿去练手。”
尾音刚落,男人的瞳孔出现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微闪,目光逐渐趋向幽深。
“段阮送的?”
脑海里清晰回荡着傅可澄奶声奶气的一句话。
——“老师的玩具车是喜欢的人送的。”
有待考证的一句童言,竟让他记到了现在。
而此刻,真伪在不知不觉中被鉴定。
“当然是段阮了,不然你以为是谁。”周霁禾觉得奇怪。
“没什么。”
话题终止到这里,她也没想着继续追问,低头喝了口番茄汤,味蕾绽放的同时,还不忘对他的厨艺进行夸赞。
饭后,周霁禾洗完澡从浴室出来。
用毛巾胡乱擦拭了两下湿漉漉的头发,余光扫到客厅亮着的那盏橘黄色暗灯,她思索了几秒,然后朝着那边走去。
彼时郁谨南背靠着沙发,弯腿坐在地毯上,膝盖上方搁着笔记本电脑,右手两指正操控着键盘下面的触控板,像是在查阅什么资料。
枪灰色衬衫,领口的纽扣被解掉了一颗,衣领松散地垂在锁骨两边。
屏幕散发的蓝光依稀照在他的侧脸。
下颌线弧度精致,鼻梁上架着一副银丝边的防辐射眼镜。
周霁禾挨在他旁边坐下,把毛巾丢到一旁,伸手去揽他的脖颈,“在做什么?”
郁谨南左手覆上她的脊背,嗓音低缓:“查文献。”
“别查了,陪我。”
她把笔记本电脑合上,转眼便去扯他的身子,试图让他与自己面对面。
“出去一趟,回来怎么变黏人了。”
将电脑放到一旁,他垂眸想捕捉她的唇瓣,却被她躲开了。
“先别……我只是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想请教你一下。”
“请教?”郁谨南品了品这两个字,嘴角挑起微弱的弧度。
“说说,想请教什么。”
“朝斯夕斯,允近思。”她读了一遍实验一中那栋教学楼的寄语。
“除了正面督促学生保持恒心、随时思考以外,这句话真的没什么别的方面的含义吗?”
“你指的是哪方面的含义。”
周霁禾怔了怔神,似乎被他的这句反问难住了。
刚刚在洗澡的时候,她突然想起了这句寄语。
他当时说,“允”指承诺,“近思”是字面意思。
那是不是可以理解为,这七个字连在一起也可以表示:我承诺,会一直把你放在心上。
或者概括成:我会一直爱你,矢志不渝。
她犹豫了片刻,到底还是没把心里的疑惑问出口。
万一真的是她想多,那岂不是很尴尬。
“算了,没什么。”周霁禾说,“我就是随便说说而已,你不用当真。”
她的浪漫细胞向来不多。
没想到这次居然会因为一句寄语就编织出这些个情话来。
郁谨南挑眉,“既然没什么,那我们就做点正事。”
她很快被他抱进了卧室。
屋内片片漆黑,他摸索着想要打开床头上的台灯,却被她伸手制止。
男人闷着喉咙低低笑了两声,放弃了开灯的念头,摘下眼镜扔到床边。
从柜子里翻出一盒东西,熟练快速地撕开包装,房间里很快传来了淡淡的草莓清香。
想起不久前两人的对话,他俯身问:“什么时候要个孩子。”
周霁禾眼神朦胧地看着黑暗中男人模糊的脸部轮廓。
她没说话,右手覆在他硬朗的胸膛渐渐向下,将那抹草莓味道扯下丢到地板上。
郁谨南半眯起眼,嗓音哑了几分,“真的想好了?”
她微微抬身,送上了自己的唇。
漫长无光的时段里,她的发梢越发潮湿,像是浸了层层水雾,又像是附着了淋漓香汗。
仿佛身在云端,仿佛跌进地狱。最终的最终,米色的清浊滚烫,云雾化作了尘埃。
过了许久,郁谨南替她擦拭掉腹部的残留。她累得不行,实在懒得讲话,却还是问了原因。
“乖,不是现在。”
他的食指缠住她的无名指,“等这里多了枚东西,再要也不迟。”
“郁谨南……你太孤单了。”
她的声音空洞轻柔,充满了运动后的疲倦,却莫名缱绻。
郁谨南面色一滞,眸光深邃灼灼。
“你对澄澄那么好,是因为她是你的寄托,不是吗?”
周霁禾补充,“我不想让你一个人,我想给你一个寄托。”
不想让你一个人。
不想让你如此孤单。
时间悄然流逝,她已经快要睡着。
不知过了多久,男人离开后又回来,她的腰间被缠绕了一抹凉。
周霁禾下意识去触碰,指腹随即传来点点温热。
触手生温,形状偏圆,像是玉类。
头脑涣散之际,她听到他说:“和好吧。”
周霁禾强行找回一丝意识,模糊忆起了之前她对他说的“名不正言不顺”。
此时此刻,他说和好,正式又虔诚。
即便这两个字对如今的他们来说早就成为了走过场一样的仪式感,他还是选择坚定地把它说出口。
无形中的承诺和起誓,缺一不可。
她闭着眼,在彻底昏睡之前呢喃出声:“……我还没怎么追你。”
“不用追了。”
“……”
“我舍不得让你主动。”
作者有话说:
腰链!终于!出场了!
第65章
周霁禾是在第二天早晨洗漱的时候才发现腰上多了串东西。
昨晚又累又困,大脑待机摆烂,很多事仅仅记了片刻就随着睡意直接忘记了。
直到早上无意间摸到这串腰链,才彻底想起当时和他之间的对话。
周霁禾稍稍掀开睡衣上摆,抬眼看向洗手台前的镜子。
即便她对玉石不算特别了解,可凭着小时候在父亲书房里看到过的各种珍宝,倒也知道眼下这东西极为罕见。
成色极佳的羊脂白玉搭配藏品级别的奇楠沉香。
最中间的位置点缀了几颗翡翠玉珠。
链条的长度严丝合缝地按照她腰围的尺寸定制而成,首末两端连接着一枚小巧的同心结。
腰缠玉链,永结同心。
缠绵入骨的寓意。
她正站在镜子前发着呆,俨然没注意到门口传来了细碎的动静。
郁谨南推门而入,径直走到她身后,将手掌贴在她腰腹的位置。
他轻掀眼皮,透过镜子去看她,“喜欢吗?”
男人的呼吸炽热滚烫,随着胸膛的起伏不断喷洒在她的颈后。
耳鬓厮磨,难以言喻的萦绕感。
“喜欢。”周霁禾轻声说,“什么时候准备的?”
“在看到那条手链之后。”
他看到那条手链的时候,也就是他们分手的那天晚上。
周霁禾突然有些百感交集。
她实在想不出,在自己没对手链盒作出解释的情况下,他当时究竟是本着什么样的心境为她准备的这个礼物。
愧疚感油然而生。
“如果我们没和好的话,那这条链子要怎么办?”
“没想过。”郁谨南如实答。
“没想过我们不会和好,还是没想过该怎么处理这条链子。”
“都没想过。”男人将她的身子转了过来,“本来应该早点给你戴上的。”
“你最近瘦了不少,我就把它拿去改了改尺寸,一来一回耽搁了不少时间。”
话正说着,他单手握住她软滑的腰肢,摊开掌心在上面比了比,“太瘦了,以后给你好好补补。”
周霁禾勾了勾嘴角,一本正经地打趣出声:“想不到郁先生比我想象得还要浪漫。”
从小到大,她收到过的礼物不算少。
精心准备的有,用钱财堆积出来的也有,却远远比不上这份的用心程度。
“这么喜欢叫我郁先生?”
听到这个称呼,郁谨南深深回视她,尾调泛着似有若无的撩拨。
“嗯?不叫郁先生那要叫什么。”她蹙眉思索了几秒,“……哥哥?”
被她这么一喊,郁谨南只觉得心潮汹涌得厉害。
他沉了沉目光,“叫我什么?”
“哥哥。”周霁禾不紧不慢地重复了一遍。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上学早。按岁数来讲,我比你要小一岁多呢。”
男人挑唇,耐着性子哄她:“再叫一遍。”
她哪里肯乖乖听话,笑意愈加娇媚风情,“好话不过三遍,郁先生再想听就得额外收费了。”
在洗手间待了良久,他到底还是如愿地从她嘴里听到了第三遍。
瞧着时间要来不及,郁谨南隐忍住想立即将她拆吃入腹的念头,主动结束了这场温存。
简单吃过早饭,周霁禾被他送到花店附近。
刚迈进店内,便听到站在门口等她的段阮接连“啧”了几声,然后调侃道:“诺诺,你脸上的笑都快要咧到耳根了。”
“哪有那么夸张。”
“啧,热恋中的女人果真是不一样,一颦一笑都眉目含情的。”
“……”
“你可别想着蒙我啊,我站在这儿能洞察到马路对面那条巷子里发生的一切。”
段阮冲窗外扬了扬下巴,满脸写着狡黠,对刚才自己看到的景象尤为感兴趣。
周霁禾听闻,默默转移了视线,选择忽视这记黏在自己身上的八卦目光,脑海里想到的却是几分钟之前和郁谨南的对话内容。
刚刚她下车后被他喊住。
男人半个身子几乎探出车窗,单手扣住她的后脑勺吻了她许久,直到感觉到她的气息越发急促才缓缓将人放开。
他替她擦拭掉唇边多余的口红晕染,声音低沉微磁,“这么多次了,怎么还学不会换气。”
她嗔着反驳了一句:“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无师自通。”
“你有老师教,按理来说应该进步得更快些。”
“那只能说明一件事。”周霁禾一字一顿,“就是这个老师不太行。”
短暂的沉默。
郁谨南忽地松开她,眼底闪过转瞬即逝的玩味,“老师一定听取学生的建议。”
“……”
“努力让其满意。”
……
回过神,周霁禾自然不会真的和段阮描述一遍刚刚两人之间的具体细节,而是直接转移了话题。
“你现在行动不便,怎么还来店里了?”
“在家待着也是待着,还不如出来呼吸一下新鲜空气,遵循医嘱嘛。”
段阮拉着她坐到沙发上,“我和秦谈昨天晚上长谈了一次,已经和好了,早上是他送我过来的。”
“你和他之间有情,和好是早晚的事。”
“他把溱海那边的事务全部丢给了林缪然,以后留在清川专心陪我待产。”
“这个结局还不错。”
“早知道是这种结果,我当初干嘛还拼死拼活地瞒着他。”
段阮叹了口气,面色染上悔意,低头轻声低喃,“他好像比我想象得还要爱我。”
对于她的隐瞒,秦谈不是不失望。
可失望是一方面,比起她和肚子里的孩子,那些身外情绪早就已经不再重要。
没等周霁禾言语,她又说:“诺诺,其实我骗了你一件事。”
“你和杨朝的事?”
“嗯,估计我不说你也猜到了。”段阮说,“当初我的确追过他一段时间,也确实被他拒绝了,可是后来因为家里的缘故,我们短暂地在一起过。”
“再之后接连发生了很多事,导致我们彻底分手,这些年我和他一直都是以朋友的身份在相处。”
“我当初跟你说……我对他的好感很快就没了,其实不是的。”
“直到遇到秦谈之前,我还是很喜欢他,可我也知道自己和他根本不可能了,所以这些年来我一直在相亲,想着反正另一半也不会是他,还不如随便找个合适的嫁了算了。”
即使段阮不说,周霁禾大致也猜到了不少。
昨天在电梯内,杨朝给人的反应实在太过异常,这和他平时沉稳内敛的性格大相径庭。
“他喜欢过你吗?”周霁禾问道。
迟疑了几秒,段阮摇了摇头,“没有吧,他一直以来都有个很喜欢的女人,却不是我。”
听她如此回答,周霁禾没再多言,内心不由替他们感到惋惜。
段阮或许永远都不会知道,杨朝的心里是有她的。
她口中那个“他很喜欢的女人”,其实是她自己。
对于如今婚姻美满的段阮来说,知道这些只会徒增烦恼。
已经随风而逝的秘密,周霁禾自然不会再去告诉她什么,而是说:“昨天在电梯里,他说希望你能幸福。”
段阮猛地愣住,眼眶瞬间红润,“我现在挺幸福的,其实喜欢过他……我没觉得有多辛苦,只是多少还是会觉得有些遗憾。”
是单恋而不是相爱,又怎么可能不会遗憾。
周霁禾抚了抚她的肩膀以示安慰。
“诺诺,我之所以骗你……是因为怕你会看不起我。毕竟暗恋一个人这么多年却不明说,听上去并不是什么值得宣扬的事,我自己都觉得自己挺怂的。”
“我怎么会看不起你,其实你比我要勇敢多了。”
如果不是自始至终都被郁谨南坚定地选择着,凭她当时不断退缩躲避的心理,两人估计也不会再有什么以后了。
聊完自己的事,段阮突然感叹道:“郁谨南绝对是上天派来拯救你的。”
周霁禾无声笑了笑,不置可否,“他是来拯救世界的。”
没错,他是来拯救世界的。
他拯救的。
是她的世界。
*
周五晚上,周霁禾陪郁谨南去赴了纪云深的约。
私密性极好的包厢里,除了纪云深以外,还有两个她从没见过的陌生男人。
经过介绍才得知,他们是郁谨南的大学室友,一位叫彭远,另一位名唤陈知曲,两人如今都是“诺来”的股东。
彭远在见到周霁禾时,先是露出惊讶的表情,然后很快恢复自然,爽朗笑出声:“当年上大学那几年,我们几个室友曾经一度怀疑谨南这小子性取向不正常,后来才发现不是这样。”
陈知曲顺势接过话茬:“说真的,当时追谨南的女生太多太多了,看得我们都眼馋得不行,结果他最后愣是一个都没接受。”
耳朵里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调侃,周霁禾侧眸看了身旁的男人一眼,然后转头对他们含笑说:“看来他上大学的时候很受欢迎。”
“毕竟是我们清川政大的高岭之花,受欢迎倒也正常,关键是……他占着茅坑不拉屎啊。”
彭远呡了口红酒,痛心疾首地说。
周霁禾:“……”
郁谨南凉飕飕瞥了他一眼。
“后来我实在忍不了了,我就去问他。”彭远自顾自说,“我问他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女生,或者到底喜欢什么样的男生。”
他看向周霁禾,“结果你猜他的回答是什么。”
话题不知不觉转到了周霁禾这里,她略微思索了一下,“我觉得以他冷冰冰的性格大概率不会回答你。”
“我当时也是这么觉得的,结果他居然破天荒地给了我一个答案。”
“什么答案?”
陈知曲乱入一句:“他说:喜欢好看的。”
“……”
“去,别听他瞎说。”彭远白他,紧接着回归正题。
“谨南当时的原话是:黑发、眼睛漂亮、会跳舞、有爱心、笑起来很好看。”
因为从向来冷淡寡言的郁谨南嘴里撬出答案实属难得,所以这个回答让彭远记到了现在。
不知为何,明明只是几个笼统的词汇,可在见到周霁禾的第一眼时,他瞬间就把这些词句和她对上了号。
刚刚又听纪云深说郁谨南的女朋友是他的高中同学。
仅仅这么一句话,瞬间让彭远想到了大四那年篮球告别赛的庆功宴。
当时在席间,郁谨南冷着脸,看起来心情并不是很好。
为了活跃气氛,陈知曲开起了他的玩笑,问他是不是被哪家少女偷走了春心。
大家都没想到,他当时会自嘲着说:“她的良配终于出现了。”
——她的良配终于出现了。
也是在那刻,他们才知道郁谨南这么多年一直孤身一人的原因。
他有一个爱而不得的人。
而眼下,那个让他爱而不得、让他愿意开口主动向别人描述理想型的人,似乎就坐在他的身边。
可那个人似乎并不知道这些-
酒过三巡,大家喝得很是尽兴。
郁谨南将她的饮品换成了橙汁,所以她全程滴酒未沾,饶有兴致地坐在那里听四个男人话家常。
似乎是因为他们都非常熟悉且信任彼此,这顿饭吃得格外舒心,谁也不会去刻意客套,而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大家在餐桌上讨论的对象大多时候都是郁谨南。
趁着郁谨南去洗手间的空隙,纪云深边倒酒边说:“弟妹,你知道我们谨南是个经商奇才吧。”
陈知曲附议:“我知道。”
彭远:“没问你,老纪问弟妹呢。”
周霁禾笑着颔首,“可以看出来,‘诺来’是很好的证明。”
“那你知道他为什么要考检察官吗?”
“这倒不太清楚。”
“他其实对经商很感兴趣,也有属于自己的远大志向,但是他后来想也没想就直接离开了‘诺来’,一头扎进了他给自己设定多年的职业规划上。”
纪云深直直看她,“是因为他要兑现承诺。”
周霁禾与他四目相对。
对方看她的眼神充满了复杂和隐晦,像是想要说什么话,却苦于不能开口。
过了几秒,她听到自己问出声:“兑现……谁的承诺?”
“他曾经答应过一个人,会成为一名检察官。”
话音刚落,郁谨南推门而入。
周霁禾下意识抬眸去看他。
男人瞳孔漆黑,薄唇轻抿成一条直线,表情无波无澜。
他进门的那刻总是会准确无误地寻到她的目光,从来没有一次例外。
见当事人出现,纪云深适时止住了话题,和旁边的彭远聊起了婚姻之道。
同为已婚男人的彭远深知他的苦楚,揽着他的肩膀安慰了一句:“许诺除了管你管得严了点,她对你多好啊!知足吧!”
“我怎么可能不知足,我那么爱她。”
“那你苦个鬼。”
“我只是想要个孩子,但是她说现在还是以事业为重。”
……
耳畔传来两人断断续续的对话声,眼睛里看到的是男人朝她一步步走近。
等他坐下后,周霁禾稍稍伸出手,在桌布底下攥住了他的食指。
男人反手回握。
两人手心的温度逐渐中和。
“怎么了?”郁谨南用拇指摩挲着她的指尖。
“要是觉得无聊的话,我们就先走。”
周霁禾摇了摇头,“我只是突然有些感慨。”
“感慨什么?”
“我好像错过了很多你的重要节点。”
而这些节点。
似乎是关于她的。
作者有话说:
今天写到段阮这条感情支线的时候突然有点难过。
她和秦谈的视角是先婚后爱,但是和杨朝却是一见钟情以后的双向暗恋。
段阮炽热,杨朝慢热,最后生生错过。
突然不知道她的感情算是he还是be。
第66章
酒足饭饱后,纪云深等人意犹未尽,动身前往顶层的酒店套房继续畅聊。
出于身份原因,郁谨南并没参与,而是和周霁禾直接离开了餐厅。
晚风习习,霓虹夜景,湖面波光粼粼。
两人并肩走在湖边,周霁禾下意识吸了吸鼻子。
周遭传来风的味道、甘甜的微弱酒气,以及再熟悉不过的乌木沉香。
舒心,惬意,安全感。
所有感观全部来自于他。
察觉到她的出神,郁谨南轻捏她的手心,“在想什么?”
周霁禾望向不远处的桥面,眼睛里看到的是形形色色的人群,心里想的却是不久前彭远和纪云深说过的那些话。
“我在想,你以前是不是喜欢过我。”
她温懒开口,语气夹杂着一丝微弱的狐疑,听起来不是特别笃定。
听她如此说,郁谨南似乎并没感到有多意外。
他将她的手揣进自己的风衣口袋,缓声说:“刚才彭远和你说完,我猜到了你会这么想。”
“你当年跟彭远说过自己的理想型,那些形容词总体概括下来和我很像,难道不是吗?”
郁谨南微微颔首,风轻云淡地“嗯”了一声,并没多言其他。
“或者还有一种可能。”
顿了顿,周霁禾说:“你喜欢我,是因为我和你心里的理想型差别不大。”
她是他的理想型、她和他的理想型很像。
无非就这两种可能。
前者是标杆,后者是对照,本质上存在了极大的区别。
“所以到底是哪种可能?”她停住脚步追问。
郁谨南眼里泛着深邃流光,不答反问:“你希望是哪种可能?”
橄榄枝被抛到了她手里。
比起郁谨南自身,她的想法会让他顾及得更多些。
他更希望自己的回答是能让她满意的答案。
周霁禾直勾勾地注视着他,想试图从他的表情发现出一丝异样。
偏偏此刻男人冷静自持得很,连丝毫破绽都不曾展露。
其实之前她不是没怀疑过郁谨南高中时喜欢过她,可一想到两人刚重逢时他对她显而易见的讨厌,她就瞬间打消了这个念头。
毕竟男人当时那句凉如寒霜的“我的确很讨厌你”让她到现在都铭记于心,实在难以忘记。
如果真的倾情爱慕过,又怎么可能会是如此态度。
很多事一旦出现了苗头,就很难让人不想去仔细琢磨其中曾错过的无数细节。
周霁禾蹙眉,想追忆往事,结果发现只是徒劳。
脑子里只剩一团浆糊,一时之间竟什么也想不起来。
她的确会好奇自己当年究竟是否被他喜欢过,可仔细思索过后,周霁禾认真回答道:“比起前者,我可能更希望是后者。”
郁谨南的面色开始有了细微的变化,像是疑惑,像是惊讶。
“我还以为你会希望是前者。”
“我本来也以为自己会这么想。”周霁禾说,“但是我转念又想到了一件事。”
“什么事?”
“郁谨南,如果你以前真的喜欢过我,那我岂不是成了你的遗憾?”
“我不舍得让你遗憾。”她说。
那么漫长的时光里,在她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他会单方面和她错过很多年。
她不忍心去预想这种情况,也不想让自己成为他的遗憾。
原本只是随口而谈的一句遥想,周霁禾却意外从男人的眼里看到了动容。
郁谨南低垂着眸,目光落至她的眉梢处,视线稍稍往中间移,最终停在她极为漂亮的眼睛上。
——黑发、眼睛漂亮、会跳舞、有爱心、笑起来很好看。
这曾经是他的梦。
如今,美梦成真。
即便她没主动提及饭席间彭远阴差阳错说起的那些话,郁谨南原本也是打算过后将全部告诉她的。
可是眼下,他在她的眼里看到了疼惜,听见她说不想让他成为她的遗憾。
听到这些,他哪里还会忍心再把过往的喜欢说出口。
男人自是心疼她的心疼。
“诺诺,你是我的动力。”
你从来都不是我的遗憾,而是我前行的动力。
几乎很少会听他在言语上表达这么直接认真的情话,周霁禾没再纠结那两种可能,莞尔打趣他:“其实我觉得你的眼光还不错。”
他牵着她继续向前走,嘴角挑起极浅的弧度,“怎么说。”
“你的那些理想型的特点有好多都跟我自身比较符合,这就很能说明问题。”周霁禾说。
“毕竟我长得这么好看。”想了想,她又补充了一句,“性格也很好。”
郁谨南侧眸凝视她。
眉尾微微挑起,密睫随着说话的频率上下扫动,看他时眼睛很亮,笑容恣意又明艳。
像只得逞的狐狸。
化着精致妆容的脸和多年前那张不施粉黛的素颜在脑海里逐渐重叠。
最终交相定格。
她自始至终从未变过。
见他迟迟不曾开口,周霁禾用手臂碰了碰他的胳膊,“你怎么不讲话。”
男人缓缓吐出两个字:“默认。”
“……郁先生,这个冷笑话不太好笑,下次别讲了。”
说完,她倏地想起了高中时期的自己,忍不住问他,“我以前在班级里是不是真的很任性?”
“其实现在想想,我那个时候的性格真的很差,当初甚至还那么对过你。”
如此想着,周霁禾心里仅存的那些疑问也随之消失殆尽。
他又没有受虐倾向,怎么可能会喜欢上高中那时的她。
到底是她想太多。
听她恰巧提到从前,郁谨南淡声问道:“当时为什么给我黑巧?”
“我当时听班里的同学说过你的家事。”
“本来是想着用这盒黑巧对你以表鼓励和安慰,结果不知道脑子突然抽了什么风,莫名对你说出了那么一句话来。”
时隔多年的解释。
即使有在刻意掩饰,郁谨南也不难听出她语气里附带着的愧疚之情。
一如当年在教学楼外,他在她眼里看到过的那抹转瞬即逝的悔意。
“诺诺。”他喊她,“都过去了,我没怪过你。”
她当然知道他不会怪她。
可她如果不作出这些解释,他永远都不会知道这盒黑巧让她愧疚了整个青春。
“那你亲我一下。”
周霁禾嗡着嗓子生硬开口,想用这种方式来掩藏自己外溢的异样情绪。
男人顿住脚步,将人面对自己。
很快,力度极为轻缓的一个吻落在她的眼睫上,他的唇带着轻微的凉意。
不沾染丝毫欲念,单纯只是被赋予了安慰和鼓舞的吻。
“满意吗?”
他稍稍放开她,嗓音夹杂了能让人轻易沉沦的惑感。
足够危险,足够黏稠,仿佛在邀请她共赴极乐。
周遭满满都是属于他的气息,氛围丝丝趋近于暧昧。
她哪里会真的去告诉他自己究竟是否满意,自顾自把话茬扯了回来,又和他一本正经地聊起了今晚聚餐期间发生的事。
“纪云深晚上和我说,你考检察官是为了兑现和别人的承诺。”
郁谨南挺直身体,对着空气浅浅颔首,“差不多是这样。”
如果说彭远说的话多少会让周霁禾怀疑自己和郁谨南之间是否曾经在感情上有所关联,那纪云深的话就只是单纯勾起了她的好奇心。
因为印象中她并没和郁谨南提过任何有关检察官这个职业的事。
高中时没有过,重逢后再提自然已经为时已晚。
知道那个人不会是她,所以她好奇跟他兑现承诺的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还有一点她始终不懂。
纪云深在说这话时,看她的表情实在太过晦涩,让人捉摸不透他的真实用意。
“我想知道,你和那个人之间的事。”周霁禾直截了当地说。
原以为男人会依着她,可这次却没有。
郁谨南徐徐开口:“现在还不是时候,以后再和你说。”
求婚那日再说也不迟。
听闻至此,周霁禾没打算继续紧追不舍,随口回了句:“知道了。”
不知不觉间走到了商场附近。
周遭人群熙熙攘攘,硕大的广告牌被展示在楼层最中间,LED屏幕内循环播放着某支化妆品的广告。
周霁禾微微抬眼,望向广告中模特身后的背景。
活火山积雪堆积,樱花相继绽放。
似乎是心血来潮的缘故,她对身旁的男人说:“郁谨南,明年春天我们一起去富士山赏樱花吧。”
几秒后,他说:“好,听你的。”
*
陆续过了几日。
午休时分,店里意外迎来了一位客人。
在见到坐在沙发上等她下课的纪云深时,周霁禾先是怔神盯着他看了几秒,然后才寒暄出声:“纪先生怎么抽空过来我这里了?”
“弟妹,都是一家人,叫这么生份做什么。”
纪云深抿嘴笑了笑,“之前就听谨南说你的工作室在这附近,我正好来这边开会,就顺路过来瞧瞧你。”
将热气腾腾的茶水放到他面前,她说:“我这里还挺好找的,以后可以经常过来坐坐。”
“那是自然,常联系才能促进情谊。”
简单问候过后,他说明了来意,“是这样的,我前段时间在‘between’的小程序上看到了招商引资的信息,就想着有机会的话或许能和你合作一次,这也是我今天来这儿的主要目的。”
周霁禾总结:“谈投资吗?”
“没错。”纪云深说,“‘诺来’旗下有家子公司是专门开拓投资这项业务的,规模不算小,经手过的项目十拿九稳,算是‘诺来’的核心命脉之一。”
简单听他介绍了几句,周霁禾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
投资的事一直都是段阮在负责,她实际上并没参与多少,但她心里清楚,“between”如今只是一家规模不大不小的门店,实在不至于让“诺来”的法人亲自过来协商。
说到底,这其中定是有不少私交情分掺杂其中的。
“郁谨南知道这件事吗?”她坦言发问。
“不知道。说实话,我和他之间大多时候都需要刻意避一避嫌。毕竟他如今的身份摆在那里,私下交往过多未免会落入有心之人的话柄。”
停顿了一下,他继续说:“谨南的性子一向严谨,我如果说了投资的事,他不一定会同意我过来找你。”
“弟妹,抛开我们三个的关系不提,这个项目我个人是非常感兴趣且看好的,但是我也确实因为这段关系存了不少私心。”
“没人比我更希望谨南过得好。换句话说,你好谨南才会好。”
这就是他的私心。
纪云深的话说得恳挚直白,周霁禾不是感觉不到他的诚心。
可话又说回来,“其实在这之前,我们已经在接触一个有意向的资方了。”
她指的自然是陈裕言。
“我知道。”纪云深加深笑意,“这也是我想跟你说的我另一方面的私心。”
“‘between’背靠‘诺来’前景无限,但‘诺来’不会接受另外一个资方的加入。弟妹,这是个稳赚不赔的买卖,你可以认真考虑一下。”
嘱咐几句后,纪云深起身告辞。
周霁禾看着他消失的方向,眉心猛地跳了两下,心里莫名生出了一股烦闷。
男人客气有礼、文质儒雅,明明没说什么过重的话,却还是无形中带来了几分压迫感,不再像之前在饭桌上表现出的那般亲切好相处。
到底还是在商界翻云覆雨多年的人。
因为郁谨南和他的亲密关系,她竟渐渐忘了商人的本质。
那郁谨南呢。
他的本质又是什么。
有那么一瞬间,周霁禾突然有些不得而知。
没由来的陌生感匆匆袭来-
上完最后一节课,周霁禾打车去了附近的商场,准备去拿之前在服装店给郁谨南定制的外套。
到了店里,老板娘见到来人是她,连忙热情招呼出声。
拉着她接连叙了好一会儿的旧,才扭头走向最里侧的储藏间找衣服。
将外套拿在手里的那刻,周霁禾脑子里瞬间想到了他穿这件衣服的样子。
沉甸甸的毛呢质感,浅驼色,中长西装款式,整体设计感偏向简约复古。
如果是他穿,定会把外套的美感发挥到极致。
“周小姐,我做这件衣服的时候还特意比量了一下。”
老板娘举止亲昵地握住她的手,“你男朋友身形的尺寸标准的咧,和模特都有得一拼。”
耳朵里听着老板娘细腻的江南口音,周霁禾朝她委婉一笑,聊了两句便直接拎着包装袋离开了店里。
乘扶梯下楼的空隙,郁谨南的电话恰巧打了过来。
电话那头传来男人低沉清冽的嗓音,“在哪儿?”
碍于中午跟纪云深不算特别愉快的对话内容,周霁禾此时的兴致并不是很大,怏怏说了句:“宜优商场,过来拿点东西。”
“等着,二十分钟后我去接你。”
鬼使神差地,她拒绝了他的接送,“不用接,等等我还要回趟店里,到时候我自己打车回去就行。”
见她执意如此,郁谨南没再多说什么,“晚上想吃什么?”
周霁禾正打算说一句“都行”,突然察觉到肩膀微沉,像是有只手使力压在了上面。
她下意识回眸。
在看到身后的男人时,她的身体猛然僵住。
下一秒,她眼睁睁看着他咧嘴笑了两下,然后听到他幽幽开口:“好久不见啊——”
“我的诺诺。”
周霁禾如遭雷劈。
第67章
周霁禾拖着空洞麻木的身体回到家。
凭着脑海里仅存的一丝理智给郁谨南发了条“晚上不过去了”的微信,之后便将浑浑噩噩的自己摔到床上。
疲乏,无味,头晕目眩。
不知过了多久,周霁禾阖眼睡去。
整张脸惨白到极致,嘴唇没有半点血色。额间细汗密布,逐渐打湿了发丝。
半睡半醒间,她下意识用胳膊环紧了自己冷热交替的身子。
水深火热,毫无安全感可言。
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
场景扭转,依稀回到了不久之前。
商场里,扶梯上,男人那张阴森恐怖的笑脸。
短暂的情绪失控过后,她僵硬地挂断电话,捏着手机的力度不断发紧。
周霁禾直勾勾地盯着他看了几秒,直到下了扶梯,才勉强让自己恢复如常神色。
她冷着脸开口:“我和你好像并不是在街上遇到就可以相互打招呼的关系。”
“诺诺,你别这样。”
贺正祥清了清浑浊的嗓子,用尾指擦拭掉嘴角黏腻的油渍,吊儿郎当地又说,“今天要不是来商场蹭饭突然遇到你,我都不知道我们诺诺出落得这么标志了……”
“别叫我的名字。”周霁禾出声打断他。
见她露出类似厌恶的表情,贺正祥瞬间觉得折了面子,连带着讲话的语气也变了一番味道。
“好歹你我父女一场,老子生了你,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到头来你就跟老子这么生份啊?”
“你不觉得自己现在这样很可笑吗?”周霁禾眼神渐凉。
“凭良心讲,你没对我好过一天,现在又有什么资格过来跟我说这些。”
“凭良心?”贺正祥嗤笑两声,“你呀,就他妈是最没良心的那个。”
“要不是老子当年在你高考之后收留了你,你现在指不定在哪儿流落街头呢。”
周霁禾定睛注视着面前的男人。
黑色皮衣泛着破旧的裂纹,内里穿着的T恤甚至还残留着几滴油污。
不伦不类的搭配加上脏乱的头发,让人只看一眼就嫌弃至极。
这样的一个男人。
偏偏和她有血缘关系的是这样的一个男人。
想到这里,她的呼吸渐渐急促,浑身不自觉地轻微发抖,气极反笑:“我最后悔的事就是当年跑去投奔了你。”
“我怎么偏偏就养了你这么一条白眼狼!这么多年对老子不闻不问不说,主动跟你打个招呼还得看你脸色,你算什么东西?”
他的嗓门粗犷,说出这番话时不由自主地拔高了音量,惹得周围的路人频频侧目。
时隔多年,周霁禾原以为自己的情绪已经不会再有太大波动,可此时此刻,她到底还是高估了自己,同时也忘了男人胡搅蛮缠的本事究竟有多大。
“贺正祥,是你吞了我母亲留给我的钱,也是你当年找人改了我的高考志愿。”
她一字一顿,“不要再来招惹我,别逼我恨你一辈子。”
周霁禾没再多看他一眼,丢下这句话便要转身离开。
还没走几步,倏然听到身后的男人连连大笑,仿佛听到了什么相当离谱的笑话一样。
“诺诺啊诺诺,你跟你妈还真是一模一样,总是喜欢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
贺正祥悠哉开口,“你可别忘了,你浑身上下流淌的都是我贺正祥的血。你嫌弃我,就是在嫌弃你自己。”
“既然今天你遇到我,就说明天意如此,你也到了该尽尽孝心的年龄了。”
“别他妈想着躲老子,只要你还在清川,老子必定能找到你,记住了吗?”
……
噩梦反反复复地做,扭曲的镜头不断随着周霁禾的视角肆意晃动。
——“你嫌弃我,就是在嫌弃你自己。”
一遍一遍,重来再重来。
将男人说过的话狠狠钉在了她的脑海,不断随着混乱的场景四散盘旋。
直到后半夜,梦境才算彻底归于平静。
周霁禾从床上混沌醒来,莫名开始发起了高烧。
她踉跄着支起上半身,动作迟缓地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用尽余力拨通了一个电话。
待接铃声响了许久才被接通,电话那头传来一声不确定的“喂”。
周霁禾强忍住火辣辣的咽痛,哑着嗓子说:“杨朝……帮我。”
*
天空逐渐露出肚白。
杨朝接好热水,将玻璃杯递到靠在病床上输液的周霁禾手里,“感觉怎么样了?”
“好多了。”
周霁禾伸手接过,轻声道了句谢。
为这杯热水,也为他接到电话以后特意赶来照顾她的这份情义。
手心传来阵阵温热的触感。
她先是扫了眼输液管上匀速滴落的药液,然后侧眸看向他,“是不是很意外我会打电话向你求救。”
杨朝拉过椅子,在病床旁边就坐,“从心理学上讲,咨访关系是相对来说最可靠稳定的一种关系,你对我产生信任感是非常正常的现象。”
“让我意外的不是这个,而是你突然发病的原因,还有为什么没向你的精神寄托寻求帮助。”他又说。
周霁禾的病情一直稳定得不错,各项指标趋近于正常,距离上次治疗已经过去了很长时间。
当时在咨询室内,他笃定地对她说:“你有了新的精神寄托。”
她听后,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幸福感溢于言表。
可是眼下。
种种行为着实异常。
她自然不会瞒着杨朝,如实说道:“我昨天见到了贺正祥,我的亲生父亲。”
“他当时跟我说了一句话,让我突然又产生了以前的那种感觉。就是觉得自己不配拥有这么好的精神寄托。”
不配拥有这么好的郁谨南,不配享受他给出的好。
因为觉得自己不配,所以昨天凌晨拿起手机的那刻,她瞬间斩断了想给他打电话求助的念头。
烧得几近糊涂的瞬间,周霁禾最先想到了郁谨南,然后是怀孕的段阮。
知道段阮身子不便,她又怎么可能再去打扰她。
于是她转念便想起了杨朝。
毕竟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他知道她所有的秘密。
“贺正祥说了什么话?”
她把这句话原封不动地重复了一遍,“他说,你嫌弃我,就是在嫌弃你自己。”
病房内安静得出奇。
杨朝给了她足够多的思考时间。
过了片刻,他缓缓开口:“这件事我们过后再聊,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先把身体养好,不要去想太多。”
“放心吧,我明白。”
“还有一点我要提醒你。”杨朝说,“心结如果一直没办法解开的话,你和你的精神寄托很难走下去。”
“爱或者相爱,有时候不一定是战胜一切的法宝。”
他说得直白,周霁禾想不去面对都难。
她说:“等等他会过来看我,如果你们碰到的话,我和你之间的医患关系……能不能麻烦你暂时对他保密。”
“我答应你。”他补充,“但是我个人不建议你这么做。”
周霁禾垂下眼睫没再讲话,低头浅呡了一口杯子里的温水。
又过了一会儿,第一瓶吊针里的药液逐渐见了底。
杨朝起身换了一瓶新的,然后用手背碰了碰她的额头,“烧退得差不多了,打完这瓶记得再睡会儿,等晚些时候再走。”
听到对方的关心,周霁禾有气无力地笑了笑,正准备开口回应些什么,突然听到门口传来阵阵脚步声。
扭头望向声源处时,郁谨南已经逐步走到了她的床前。
几乎是下意识的,她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很快又恢复自然。
“我还以为你要中午才能过来呢。”
“上午请假了。”
郁谨南不动声色看了不远处的男人一眼,随后迅速收回视线,侧眸问她:“还难受吗?”
“还行,就是头有些晕。”
一旁的杨朝见状,主动提了告辞。
两个男人的身高差不太多,彼此擦身而过时,令空气中的气氛莫名少了几分和谐。
屋内只剩下周霁禾和郁谨南两个人。
想起昨晚的事,周霁禾率先开口:“你昨天晚上给我发的微信消息我是不久之前才看到的,不是故意不回你。”
当时在商场她把电话挂断以后,郁谨南隔了片刻又打了过来,因为在和贺正祥周旋,她并没接到这通电话。
到家以后,她实在没了回电话的心思,便给他发了条微信报平安。
再看到他的回复已经是到医院之后的事了。
他当时回了两条消息。
【y】:知道了。
【y】:有什么事联系我。
他什么也没问。
一如眼下这般,依旧选择了什么都没问。
男人向来尊重她的话语权。
郁谨南掀了掀眼皮,遮住满眼幽深,把话题的选择权交到了她手里。
他淡淡道:“你想跟我说的就只有这些吗?”
像是做出了什么决定,周霁禾说:“是,就只有这些。”
她的脸色愈加惨白,周遭散发着浓浓的病态。
一如此刻从她嘴里说出的话。
越苍白,越破碎,越驱离。
郁谨南沉沉看她,直到确定她真的不会再多说什么,他才敛回眸光,面色如常地说:“睡一会吧,拔针的时候我叫醒你。”
“那我睡会儿。”
几乎是逃离一样,周霁禾放任自己平躺在病床上,很快开始闭眼假寐。
过了很长时间,她突然开口,打破了空气中凝结着的死一般的寂静。
“刚刚那个男人叫杨朝,他喜欢的类型大概是段阮那样的。”
没挑明也没点破,可她知道他能懂她的意思。
周霁禾没睁眼,不太清楚此刻男人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只是听到他说:“睡吧。”
睡吧。
简短的两个字,让她彻底失眠-
临近中午,两人回到了郁谨南的住处。
在车上时,男人全程寡言。到了家以后,他换好室内拖直接朝着厨房走,似乎并没有想和她搭话的意思。
大概过了半个多小时,屋内隐约传来番茄虾仁粥的味道。
周霁禾吸了吸鼻子,香气扑面而来。
莫名的,一股酸涩感涌现心头。
她实在没什么胃口,也不知道在这个时候该如何面对他,于是起身走向客卧。
在里面待了没几分钟,抬头便看到男人推门而入。
他靠近她,“来客卧做什么,把自己当客人了?”
周霁禾缓缓摇头,又随即点头,低声低喃了一句:“我还挺想把自己当成客人的。”
仿佛只有这么想,才能让她的负罪感少一些。
郁谨南没搭腔,缓声说:“出来吃饭吧。”
在他彻底转身之前,周霁禾倏地伸手攥住了他的右掌。
她深呼吸了两口气,稍微使了些力,拉近了和他之间略带生疏的距离。
“你是不是生气了?”她仰面问他。
男人掌心的温度足够冰冷,下颚线有些许紧绷,薄唇轻抿成一条直线,看她的眼神不像以往那般灼热或平静。
从没见他流露过类似这般的表情。
复杂难辨,像是失望,更像是无奈。
郁谨南转过身,空闲的那只手轻捏住她的下巴,“知道我会生气还要这么做。诺诺,故意气我的?”
似乎是被他宠惯了,周霁禾鲜少会感知到来自于他的压迫感。
她突然发现,原来他从未对她发过脾气。就是因为这样,她才渐渐忽略了他本身的霸道和强势。
她下意识想挣脱开他的桎梏,换来的是他不断收紧的力度。
不会觉得疼痛,却没由来地感到紧张。
周霁禾吸了口凉气,出声解释:“我不是故意想惹你生气的。”
“杨朝的事,刚刚在医院的时候我已经跟你解释过了。”
郁谨南松开她,无声暗叹,然后低声开口:“诺诺,永远不要搪塞我。”
他在意的又何止这一点。
昨天电话里传来男人的声音,以及她彻夜消失后突然进了医院。
很多事他不问,是在等她主动开口,到头来却只等到了她的一句“想说的就只有这些”。
犹豫了一下,周霁禾还是主动圈住了他劲瘦的腰际,细软着嗓音柔声说了句:“我不想搪塞你,也不会搪塞你。”
显而易见地,她在哄他。
只要她肯稍稍服软,男人哪里还会再气。
她到底还是知道该怎么治他。
“生病了为什么不第一个跟我说。”
郁谨南敛眸,直直看向将脸颊贴在他腰腹位置的女人。
转瞬之际,他听到她嗡着嗓子回答:“本来是想说的,但是后来突然没勇气跟你说了。”
他默不作声,静静听她把话讲完。
像是下了很大决心般,周霁禾温吞开口:“昨天在商场我遇到了一个人,他跟我说,我体内流淌着他的血,我有多嫌弃他,就应该有多嫌弃自己。”
“然后我就真的有点嫌弃自己了,觉得我这样的人实在是配不上你的好。这也是我昨晚没给你打电话求助的原因。”
“杨朝其实是我的心理医生。”她说,“我昨晚不能找你,又不能找有孕在身的段阮,他知道我所有的事,所以我才给他打了电话。”
将这些话说出口时,周霁禾低垂着眼皮全程都没看他。
她不会知道,男人在听完她的话后,露出的究竟是怎样一种表情。
郁谨南承认,自己的心脏骤疼得厉害。
“郁谨南,其实我这些年过得不太好,经常性地做噩梦。每次都能梦到我父亲入狱、母亲跳楼时的场景,还有我那个比噩梦还可怕的亲生父亲。”
“所有人都不知道,其实高考后的那个暑假我就来了清川,当时的本意是想投奔他,结果天不遂人愿。他恨我母亲抛弃他投奔了有钱人,自然也恨我入骨。”
“我在他那里待了一个多月,然后就逃了出来。那时候我身无分文,最开始的几天是在公园的长椅上过夜的,之后才慢慢找到了可以养活自己的兼职。”
“你不知道,最让我难过的,是他当时花钱找邻居改我的高考志愿。我原本是打算报考舞蹈学院的,后来被我临时发现他才没有得逞。我当时问他为什么这样做,他大吼着说老子没钱。”
“就只是因为没钱,我上不了自己想要上的学校。知道没钱,所以我还是把志愿改成了财大。”
周霁禾脑子一片空白,缓慢概括完了自己想对他说的话。
一直以来,她似乎都没有想把过往经历告诉他的念头。
以前只觉得他或许不会同自己共情,后来又觉得很多事都过去了,她不想让他涉身到那段灰暗的糟心往事中,也不想让他看到满身伤疤的自己。
他太好了,以至于她实在没有勇气对他说出这些。
让杨朝保密,她的确存了私心。
自欺欺人地认为着只要不说,他就永远不会察觉。
可事实证明,她一直在无形中做着伤害他的事。对于她的隐瞒,他不是毫不介意,他也应该有对她过往最基本的知情权。
原本以为这些往事会一直被她烂在肚子里,渐渐随着时间消逝。
可是。可是。
他是她最在乎的人,她不应该为了不值得的事去刻意对他躲避和隐瞒。
还好。
他还愿意倾听这些。
现在悔悟也为时不晚。
往事已矣,再去评价任何都是多余。
郁谨南回抱住她,像是在用这种方式来安慰她。
无声良久,直到世界静止,他哑声问道:“为什么突然又肯和我讲这些了。”
他到底还是了解她的。
知道她最初并没有打算把这些告诉他,而是选择了执意相瞒。
至于为什么临时反悔,饶是心思缜密的郁谨南,竟也有猜不出的时候。
“哥哥。”周霁禾顿了顿,眼眶微微发烫。
“因为你熬的番茄虾仁粥真的很香。”
无论再怎样生气,他还是选择优先填饱她的胃。
周霁禾实在不知道,除了坦白以外,还能为他做些什么来填补自己的愧疚感。
或许,她应该试着勇敢一点。
因为他就是她的底气,他从来都是她的底气。
隔着一层浅薄的衬衫面料,郁谨南清晰感觉到了一抹温热的湿润。
他抚摸她的发丝,“都过去了,以后有我。”
“你不怪我吗?”
“我爱你。”
作者有话说:
郁先生是一个
即使很生气
也会给诺诺做饭的
好男人
第68章
贺正祥到底还是找上了门。
周霁禾近期课程繁忙,为了节省通勤时间,她这几天并没在郁谨南那里住。
早晨下楼时,昏黑的楼道倏地亮起声控灯,还没来得及反应,男人那张不堪的面孔当即出现在了她眼前。
高跟鞋踩地的清脆声戛然而止,周霁禾定在原地,满眼都是戒备。
“你来做什么?”
贺正祥只身靠在楼梯拐角处,两指夹烟,橘黄色的光点在空气中忽明忽暗。
他衔烟吸了两口,不耐烦地说:“都说了,你躲也没用,想找到你的方法太多了,还真是没劲得很啊。”
“我没想躲你。”周霁禾恢复镇静,“你不会真的以为我还是十年前的我吧?”
“先不说你之前对我怎样,就法律这一层面来讲,你和我也半毛钱关系都没有。别忘了,我姓周。”
贺正祥吸烟的动作猛地停顿了一下。
他怎么也没想到,前段时间在看到他时还险些失了分寸的周霁禾此刻居然会如此冷静,不再满目憎恶,而是用最平淡的语气说着最无情的话。
突然之间的转变显然让男人差点没反应过来。
很快,他把烟头丢到地上,用脚使劲踩灭,地面与鞋底之间瞬时传来刺耳的摩擦声。
“呵……姓周?”贺正祥突然快步走上楼梯,一把扯住她的包。
“老子又给你脸了是不是啊?”
周霁禾下意识往回拉。
心里清楚自己始终敌不过他的力气,索性将包松开,任由他用力拉扯。
突然失重的情况下,贺正祥向后踉跄了几步,一屁股跌坐在台阶上。
他明着狠狠骂了两句,正准备起身教训她,转瞬想到了别的,“我他妈知道了。”
“你胆子现在这么大,是不是仗着有人给你撑腰啊?”
贺正祥啐了一口,咧嘴笑了两声,“啊!我差点忘了,我们诺诺现在是有男人疼的人了。”
“前两天我跟踪你的时候看到他了,后来一路跟着他,发现他进了检/察/院的大门。”
见男人欲言又止,周霁禾倏然问道:“说吧,你想要什么?”
“老子当然想要钱!”贺正祥说,“毕竟养你一回,你也该知恩图报不是?”
“我只要二十万,只要你给我,我保证以后不会再来烦你。要是不给,我就只能去问未来的女婿要了。”
“贺正祥,你比我想得还要恶心。”
她的声线平稳,没有半分怨念,就只是在单纯地就事论事,“说实话,你就算去找他,也得不到什么,有多余的闲工夫还不如在家好好混吃等死。”
听她如此说,男人也没恼,把包扔回了她的脚下,“对了,关于你那个跳楼的妈,其实还有很多事你都不知道。不过没关系,过后我可以慢慢和女婿细聊。”
“毕竟有其母必有其女,要是知道你和你妈本身就是一个货色,看他还要不要你。”
周霁禾的胸口急促起伏,自我缓了好一会,才凉声开口:“这么多年过来了,我一直都是孑身一人,你认为我会怕和你彻底撕破脸吗?”
“想说什么你尽管去和他说,不用提前跟我打招呼。”
说完,她拿起包,头也不回地消失在楼道。
贺正祥知道该说的话她都听了进去,自是不会再度追去,只是心里还是有些拿捏不准她的态度。
等她消失后,男人站在原地沉思了片刻,很快挪步离开。
外面的天气阴得厉害。
山雨欲来。
*
周霁禾只身去了一趟墓园。
从前一年仅来一次的地方,如今再次踏进,不知是心境的缘故还是什么,眼下只觉得无比萧条。
她的心情不算好,倒也不算坏。
手里捧着一束淡白色的茉莉花,缓步来到母亲的墓碑前。
周围很久没被打扫过,地面多了许多飘零落叶,看起来有些荒凉。
“妈,我又来看你了。”周霁禾将花束放到地上,“小时候您总和我说,茉莉花淡雅高洁,做人如果可以效仿鲜花的品质也没什么不好。”
“我一直觉得您是我的榜样。”
“从小到大,我没见过比您和父亲还要恩爱的夫妻。以前我经常觉得自己特别幸运,能投胎到这个家庭,成为你们俩的孩子。”
“可是后来……”她的眼睫轻颤,“算了,不提这些让您伤心的事了。”
“当年我执意要把您带到清川,不知道您会不会怪我。”
“我实在是不想再回到溱海那个地方了,我不喜欢那里,也不想把您一个人孤零零留在那里。”
“妈,你知道吗?我遇到了一个很爱我的人,我也很爱他。”
“我发现自己对他的依赖不比小时候对你们的少,所以我选择了和他坦诚相待,把往事如数告知给了他。”
“其实多少还是有点顾虑的,我怕他听了以后会选择远离我。但是他说,他爱我。”
说到这里,周霁禾勾唇笑了笑,“我变了很多是不是?”
“以前在你们身边的时候,我一直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从来都不会允许自己低头服软。”
“这些年来一个人惯了,不知不觉也就学会了害怕。”
“我害怕很多东西,我也根本没有表面上表现出的那么洒脱。遇到他之前,我感觉自己更像是一个装作什么都若无其事的躯壳。”
“但是现在,我有了想要厮守的人,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也没什么可怕的了。”
“我想为他一直勇敢下去。”
“我想变回从前的自己。”-
出了墓园,抬头便看到那辆熟悉的黑色大G。
男人坐在车里,表情隐匿在暗处,似乎已经耐心等了她多时。
周霁禾拉开副驾驶的车门,矮身坐了进去,“刚才你问我在哪的时候,我随口一答,没想到你会过来接我。”
“正好在这附近办事,就直接过来了。”
郁谨南侧眸看了她一眼,见她兴致怏怏,没再多说别的,伸手打开了车里的空调。
安静的车厢内渐渐发出微弱的风声。
不冷不热的季节,实在是用不着开空调。他似乎知道她有些冷,身心都冷。
仅仅只是这样一个细微的动作,让周霁禾瞬间卸下了心里的疲累。
她把手里的包随手扔向后座,支起身子缓缓移到驾驶座的位置,最终不偏不倚坐在了他的腿上。
局促狭小的空间,她的胸前贴近男人硬朗的胸膛,带着凉意的方向盘恰巧卡在她腰后的位置。
不知是不是坐姿不太舒适的缘故,她双手扶着他的肩膀,随后下意识动了动身子。
下一秒,身体被他用手固定住。
周霁禾停了动作,茫然看他。
“别乱动。”郁谨南的声音不自觉地哑了几分。
她果真没再乱动,只是紧紧圈住了他的脖颈,将自己的脸颊埋进他的右肩。
“郁谨南,我不是很开心。”
结合此情此景,郁谨南大致料到了些什么,掌心覆在她的脑后,“今天又不是你母亲的祭日,怎么一个人突然跑这里来了。”
“你怎么知道我母亲的祭日是哪天?”
周霁禾抬眼看他,映入眼帘的是男人弧度完美的下颌线,“我记得我好像没跟你说过这些。”
“高考之后发生的事,时间节点比较容易让人记住。”他出声解答她的疑惑。
过了几秒,周霁禾懒懒“哦”了一声,“也对。按理来说,我们班的同学大概没人不知道这件事。”
“告诉我因为什么不开心。”
话题被他重新拉回了正轨。
周霁禾稍微坐直身体,两手撑在男人的胸口处,让自己和他四目相对。
“郁谨南,如果最近有人过来找你,或者纠缠你,你一定要记得报警。”
说这话的时候,她的表情极度认真,连带着语气也凝重了几分。
毫无由头的一句话。
郁谨南眉心微蹙,“发生什么事了。”
“我之前跟你说过的,那天我在商场遇到的人,他跟着我的时候正好看到我和你在一起。所以我的意思是……如果他真的去找你了,你别和他牵扯太多,直接报警就行了。”
“他跟踪你?”
“嗯,他今天早上来楼下堵我,我也是在那个时候才知道他前不久跟踪过我的。”周霁禾说,“他问我要二十万,我不准备给他。大不了鱼死网破,可我不想让你牵涉其中。”
“我觉得这种事还是要向警方寻求帮助,你觉得呢?”
近距离与他面对面,彼此的呼吸勾缠在一起。
似乎不是错觉,周霁禾在他的脸上依稀捕捉到了一抹类似于惊讶的表情。
下一秒,她听到他说:“诺诺,我很欣慰。”
周霁禾微愣,“嗯?欣慰什么。”
“有进步了。”男人挑唇,“知道有事要和我商量,也愿意把自己心里的想法告诉我。”
他在她脊背的位置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语调带着似有若无的赞赏,“进步很大。”
她仔细回想过后,轻声呢喃:“好像……是进步了不少。”
如果换作以前,遇到有关贺正祥的事,她一定会用尽全力瞒着他,自己则担惊受怕地消化一切、解决所有。
眼下,她愿意与他交心,更愿意把他当作自己的依赖。
鼓起勇气将过往展露给他之后,结果比她预想中要好太多。
或许她从前真的有意无意地低估了两人之间的感情。
“我怎么会忍心由着你和他鱼死网破。”他说。
“我是怕他会去你工作的地方闹事。”
周霁禾定睛看他,“我太了解他了,越是让他不如意,他就越会胡搅蛮缠。”
“乖,这件事交给我。”郁谨南淡声说,“事关于你,我恐怕不会有太多的容人之量。”
话题到此终止,彼此都颇为默契地不再谈论这件事。
和他坦白后,周霁禾的心情好了不少,原本打算回到自己的座位,刚将身子微微抬离,转瞬却又被他拽了回去。
她的腰肢被他握在掌心,“再陪我待会儿。”
为了稳住重心,周霁禾伸手攥住了他的小臂。
隔着薄薄的衣服面料,她能清晰感知到他腿上传来的灼热温度。
有些难耐。
在心里劝说自己要心无旁骛的同时,她随便扯了个话匣,“……不早点回去吗?”
“晚些。”郁谨南顺势将她又贴近了自己几分,“现在这个气氛正好,不再聊会儿可惜了。”
耳闻如此,周霁禾说:“那我问你个问题吧。”
“你问。”
她顿了顿,缓缓道出近期萌生在心头的疑惑,“你有没有发现,我们其实对过往的彼此并不是特别了解。”
抛开高中三年不谈,他们中间分开了十年。
这么漫长的时光里,会发生无数个大事小事,可他们从来都不是彼此经历这些事件的参与者。
从前周霁禾并不会觉得有任何不妥,也根本没想过这些问题。
她是最近才明白,他们之间是重逢而不是相识,填补好这十年来的出席空缺,才会是最完整的她和他。
男人没第一时间回答,而是悄然越过她的衣衫下摆,将手直直伸进了里面。
那条腰链完好无损地绑在她的腰部,玉珠触手生温,只是简单的触碰便足够给人带来无限的遐想。
他的手在原处停留了片刻,又渐渐向上。手掌传来光滑紧致的触感,仿佛成色极佳的瓷玉。
再之后,贴在脊背的松紧被解开,空气中发出一声不大不小的弹音。
盈盈一握。听到预料之中的闷哼。
郁谨南减轻了些力道,“你想了解什么?”
周霁禾攥住他不断作乱的手,细软着嗓子道:“我想了解完整的你。”
“比如说,你有没有喜欢过别人。”
男人挑眉,看她的目光不断发深。
“从开始到现在,我只喜欢过你。”
第69章
周霁禾原本已经做好了随时会被贺正祥再次盯上的准备。
可接连几天都没有任何动静,仿佛这个人已经在清川销声匿迹了般。
不由让她觉得奇怪。
讶异之余,这件事不得不被她暂时抛在脑后。
随着肚子里的孩子一日日长大,段阮如今全身心的精力全部放在了保胎待产上,自然无暇顾及花店这边,于是店里的大小事务便全部落在了周霁禾的肩上。
两头繁忙的同时,她实在抽不出空去担忧这些还没发生的事,索性顺其自然,等贺正祥主动找上门来再做临时打算也不迟。
毕竟如今的情况已经足够坏了,她不觉得未来的局面会比现在还要糟糕。
这日上午,周霁禾依旧没等到贺正祥,却等到了再次找上门来的陈裕言。
之前在电话里约好了近期见面,所以她知道他这两天可能会过来。
在看到他时,周霁禾朝他简单打了个招呼,之后便把他领到了不远处的会客区域。
趁着她沏茶的空隙,陈裕言公事公办地大致介绍起了关于“between”最新修改好的未来投资规划书。
还没说上几句,便听到她喊了他一声:“陈裕言。”
他的眼神微微发亮,“诺诺,你想说什么吗?”
接水的声音随即停止。
周霁禾先是低头看了眼冒着热气的杯壁,然后抬头与他对视,“你觉得自己喜欢我吗?”
她问得足够直接,完全出乎了陈裕言的预料。
他愣了愣,眼底随即涌现认真,“你一直都明白的,我对你不止是喜欢。”
“之前你问我,究竟是喜欢你还是喜欢爱而不得的感觉,我后来回去想了很久。我承认,两者都有,但我也是真的想对你好。”
“你有没有想过。”她说,“既然我一直都明白,为什么从来没给过你任何回应。”
周霁禾缓声坦言,“因为你心里清楚,我对你没感觉。换句更直白的话来说,就是我不喜欢你,上大学的时候是这样,现在和以后还会是这样。”
她的话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冷静直白。
陈裕言试图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去挽回这个即将失控的场面。
“诺诺,我……”
“当年的事情,我一直欠你一句郑重的道歉。”
“我不该给你任何希望的,也不该给了希望又迅速反悔,让你因为这个自行牵绊了这么多年。”
“我没觉得你对不起我什么。”陈裕言慌乱开口,“相反的,因为你当时给我的这个机会,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幸运的人。”
周霁禾面色平淡地看他,“裴宵应该跟你说过,我现在已经有男朋友了。”
“在明知道我和他不会分手的情况下,在你明白我一点也不喜欢你的情况下,你还要投资‘between’吗?”
默不作声良久,陈裕言苦笑,“为什么不呢?”
“抛开这些不谈,我本来也只是想默默守着你,就只是仅此而已,没有任何其他的想法。”
“对不起,我还是不能接受你的馈赠。”
将拒绝的话正式从嘴里讲出的那刻,周霁禾像是松了口气。
之前因为考虑到段阮的感受,她在投资这件事上始终犹豫不决,迟迟没给陈裕言一个确定的答复。
直到那日纪云深来店里找她,她才恍然。
对陈裕言这个人以及他对“between”出手投资这件事,郁谨南都是在意的,只是他从来没和她明说而已。
所以那天在和陈裕言通电话之前,周霁禾先联系了段阮,跟她简述了自己的想法。
段阮当时说:“诺诺,放宽心啦。”
“‘between’是我们两个人的,我在乎它,但是我更在乎你,所以你做任何决定我都是非常支持的。”
……
陈裕言走后,周霁禾拨通了纪云深的电话号码。
待接铃声响了很久才被对方接通。
她想了想,还是决定直奔主题,“纪先生,关于投资的事我可能要婉拒你了,以后如果有机会我们再合作,抱歉。”
电话那头隐约传来椅子摩擦地面的声音。
紧接着,断断续续的脚步声响起。
男人走出环境嘈杂的会议室,只身来到相对僻静的走廊。
“弟妹,你先别急着拒绝,我还是希望你可以再好好考虑一下。”
“我想我已经考虑清楚了。”
纪云深说:“这样吧,电话里说不明白,找个时间我们见面聊。”
“我这边还有些事要处理,等忙完我亲自过去找你。”
没容她拒绝,那边已经率先收了线。
挂掉电话的前几秒,听筒里依稀传来下属催促男人进去开会的声音。
知道纪云深忙,周霁禾没再想着给他回电话,决定等人过来的时候再向他诚恳解释一遍自己婉拒他的原因。
直到傍晚,纪云深还是没有出现,而是发来了一条“突然有事来不了了”的道歉短信。
刚下课的周霁禾礼貌回复了一条,之后走到休息室换下舞蹈服,拿起包准备回家。
原本是打算回自己家的,出了店门的那刻,她临时改了主意,随手拦下一辆出租车直接报了郁谨南住处的地址。
车子七拐八拐,最终停在了常延小区的门口。
拉开车门正打算下车,周霁禾无意间甩眸,恰巧看到郁谨南的黑色大G缓速开进了小区院内。
副驾上坐着的,是不久前临时爽约的纪云深。
过了门禁,周霁禾缓步往里走。
单元楼近在眼前,一抹疑影在心头骤然丛生。
鬼使神差地,她倏然掉转前进的方向,扭头朝着几十米开外的地下车库走去。
刚迈进地库入口,抬眼便能看到不远处熟悉的两个身影。
郁谨南背靠车身,神色倦怠地伸手轻揉眉心。
纪云深站在他的旁边,两指之间衔着根烟。吞云吐雾间,表情平添了几分若有所思。
周霁禾晃了晃神,混沌的头脑渐渐恢复理智,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不由自主地跟进来。
有意也好无意也罢,这种类似于窥探一样的举止实在不是她的作风。
她哪里会这么做,也根本不屑于这么做。
如是想着,周霁禾正准备折身而返,突然听到纪云深的声音由远及近地传来:
“弟妹的事解决得怎么样了?”-
问完这个问题,纪云深低头浅吸了口烟。
郁谨南淡淡道:“差不多了,还在收尾阶段。”
烟雾缭绕的空隙间,纪云深有些看不清面前男人的表情。
他收回投出去的目光,自顾自补充了句:“作为兄弟我可劝你啊,感情这东西经不起仔细推敲,稍微不注意就容易貌合神离。”
“谨南,你做事之前最好事先预想一下结果。”
“我有分寸。”
“钱是什么时候给他打过去的?”
“前两天。”郁谨南说,“贺正祥还算守约,收到钱之后连夜从清川离开了。”
“见钱眼开的人最好应付。你给了他双倍不止,他乐得自在,又怎么可能留在这个地方继续兴风作浪,搞不好还要冒着承担敲诈勒索罪名的风险。”
停顿了一下,纪云深又说:“我担心的是弟妹会怎么想。你现在不告诉她,如果哪天被她知道了,她不一定不会怨你。”
眉心猛地跳动了两下。
郁谨南浅抿着唇,“她不会知道的。”
“有些事就怕万一。”纪云深叹了口气。
“她比谁都希望自己那个生理意义上的父亲恶人有恶报,但她更想用正当的方式去解决,可你偏偏选择剑走偏锋。”
“我是能理解你,但是她作为当事人会怎么想。谨南,你心里比我清楚。”
“没有万一,我也不会做没有准备的事。”
两人又聊了几句。
纪云深掐了烟,不紧不慢地说:“今天她给我打了个电话,拒绝了我之前向她提出的要投资‘between’的建议。”
郁谨南自是了然,徐徐开口:“我早就跟你说过,她不会同意你的投资,你又何必盲目折腾。”
“我这还不都是为了你?不然你以为我吃饱了撑的,在百忙之中非要跑去‘between’一趟,你又不是不知道公司有多少事在等着我亲自处理。”
“不用操心我的事,照顾好自己和许诺就行了。”
“你就真不怕那个姓陈的男人趁虚而入?”纪云深抱臂看他,“弟妹如果接受了他那边的投资,两个人以后接触的机会越来越多,等到那个时候我再插手可就真来不及了。”
一语落地,郁谨南没再搭腔,从车里拿过外套和车钥匙,抬腿便要离开车库。
“诶!这就走了啊。”纪云深对着他的背影喊了一声。
“许诺就在常延对面的餐厅,这么近的路难道还要我送你过去?”
丢下这句话后,郁谨南没再理会他,转身消失在了拐角深处-
郁谨南推门而入,看见客厅的灯意外亮着。
低头扫了眼鞋柜,却没在地毯周围找到预想中的高跟鞋。
将挂在手臂的外套扔向一旁,换好室内拖往里走。
客厅空无一人,原本房门大敞的客卧被虚掩着,只开了一条细小的缝隙。
气氛莫名沉静。
男人的唇边逐渐抿成一条直线。
伸手解开衬衫的首颗纽扣,稍微使力扯了扯衣领,继而抬腿走向客卧。
房门被拉开的瞬间,昏黑幽暗的室内涌进光线,周霁禾不适地眨了眨干涩的双眼。
转瞬间,卧室的灯亮起,她迎面对上他投来的视线。
一时之间相对无言。
沉默许久,周霁禾挑起嘴角,露出干涩的笑意,“回来了啊。”
浅“嗯”了一声,郁谨南深深看她,“怎么在这里坐着?”
“郁谨南,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她没等他言语,只顾说自己的,“陈裕言和纪云深,你希望我选谁?”
“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只是在想,自己到底像不像任你摆弄的傻子。”
极度悲伤的情况下,人的眼底不会存在任何情绪。
周霁禾表面在笑,一如往常般含情看他,说出的话像是在讽刺,语调却无波无澜,平静得犹如一汪死水。
郁谨南的目光紧锁住她。
再之后,他向她靠近,伸手试图去摸她的脸颊,掌心却徒留了一阵微弱的风感。
她偏过头去,生生躲过他的触碰。
“选你想选的,我不会干涉你的选择。”
他将手垂落到身侧,站在她面前缓慢讲完这句话,然后又说:“想说什么直接和我说,别憋在心里。”
周霁禾脸上的笑意不减,“纪云深来找我谈投资的事,你是不是知道?”
“是。”
“陈裕言的存在,是你和他说的?”
“是我。”
“你很在意陈裕言,对吗?”
“对。”
耳朵里听着他言简意赅的回答,周霁禾再也笑不出来,她扭头冷冷看他。
“纪云深当时和我说……你不知道他来店里找我,可笑的是我居然信了。那你呢,你又是怎么做的,你过后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和我相处。”
“在意陈裕言……你可以直接告诉我,为什么还要借纪云深的嘴来跟我说。让我像个傻子一样去猜自己到底是不是哪里做的不对,所以纪云深才会找上门来,用投资的事来暗示我离陈裕言远些。”
“你明明知道,只要你和他说了陈裕言的事,作为兄弟他一定会出面维护你。”
“那我呢,你把我当什么……你们兄弟两个传来传去的工具吗。”
“你明明都知道,你明明什么都知道,为什么还要骗我。”
周霁禾上气不接下气地陆续说完,话音带着哽咽的哭腔。
她深吸了一口气,又说:“还有贺正祥……你让我交给你解决,起码应该把最基本的过程和结果告诉我,可是到现在为止……明明你已经解决了,我却什么也不知道。”
“我说交给警方……他那样的人,能勒索一次就能勒索第二次,可为什么……你做不合我意愿的事不事先和我商量一下。”
“郁谨南……我就真的是个傻子吗?”
几滴泪悄然打在地板上,发出微弱的滴落声。
郁谨南上下滚了滚喉结,想去抱她,却被她一把推离。
“诺诺,你在我眼里不是傻子。”
男人眼底闪过克制,“等你冷静下来,我把真相告诉你。”
“算了。”周霁禾擦掉眼泪,声线渐渐平稳,“我已经不想听了。”
她站起身,脸上挂着空洞麻木的表情,“郁谨南,我有点累,我不想和你在一起了。”
脑子一片空白,周霁禾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却辨别不出自己心里的真实想法。
她只知道眼下的自己的确很累。
女人的话说得平静,眼神带着不容忽视的决绝。
郁谨南拧起眉心,“我不同意。”
“我说了,我不想。”
“我也说了,我不同意。”
难过瞬间被满心的气愤所代替。
周霁禾怒极,想也没想便将手伸向了自己腰部的位置。
等摸索到那条挂在自己身上的链子时,仿佛赌气一样,她突然用尽全力去拉扯那根脆弱易折的细绳。
下一秒,链条随着蛮力被生生扯断,颗颗玉珠接连落地,发出清脆刺耳的滚动声。
她直直看他,一字一顿,“你不同意,它还是断了。”
它还是断了。
她指的不止是腰链。
还有缘分。
第70章
薄雾阴云,秋末的最后一场雨匆匆降至。
空气中泛着潮气、无形凝滞的僵局、如坠沼泽的困顿感。
沉默对峙,滚珠声渐渐停止。
郁谨南眸色渐沉,低垂着眼皮看她,“先不聊这个,我有话和你说。”
周霁禾躲开他的目光,生硬开口:“除了这个好像没什么可聊的了,其他的我不想听。”
她的从容与否,郁谨南自是看在眼里,也清楚眼下并非是进行有效沟通的最佳时机。
他伸出拇指拂去她眼睫上挂着的泪痕,湿漉漉的触感,带着凉薄的冷意。
这次她没躲,浑身却散发着明目张胆的排斥。
她在排斥他的靠近,用这种无声又倔强的方式。
男人向来心思缜密,又怎么可能感受不到这些。
可他偏偏装作不自知,指腹微微向下滑动,顺着她右侧脸颊的轮廓逐步游离,最终贴近了她的嘴角边缘。
“诺诺。”他轻声喊她,“无论怎么闹,我都不会同意分手。”
大概是刚刚说了太多话的缘故,周霁禾此时只觉得喉咙干涩得厉害,火辣辣的痛感由上至下四处扩散,迅速遍及了全身。
这种疼更像是心理上的。
无处寻医,只能默默看着自己步步消亡。
平复掉自己的悲观心境,周霁禾倏地向后退了两步,想与他保持一定距离。
“郁谨南,你明明清楚,其实你不是非我不可。”
她赌气补充,“我也从来都不是非你不可。”
仿佛铁了心要同他决裂一般,周霁禾自然不会允许自己再去照顾他的感受。
难过、恼怒、委屈、疲惫、痛苦。
各种负面情绪积压在一起,最终转变成了言语上的反驳和攻击。
手指传来阵阵余温。
从她脱离的那刻起,他掌心的温度已经开始渐凉。
男人没说话,俯身将散落在地的颗颗玉珠拾起,动作缓慢虔诚,浑身却散发着难以靠近的冰冷。
重新串好后,他抬腿走向她,“听话,把它戴上。”
她哪里肯听。
见他对她的话不予理睬,周霁禾不由觉得越发恼火,“还不明白吗?就算你让纪云深赶走了一个陈裕言,以后也会有无数个陈裕言找上门来。”
此时此刻,她无暇顾及其他,满心想的都是用这种笨拙的方法与他一较高下。
他越是不同意什么、越是不希望她去做什么,她就偏要在他的雷点周围肆意放火。
郁谨南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过了几秒,他淡淡道:“我帮你戴。”
说完便要去拉她的手。
周霁禾下意识往后躲,小腿不经意间抵在了床沿,身体失去平衡的那刻,她直接跌坐在了床边。
突如其来的动作,同时也方便了他。下一秒,腰间一凉,衣摆被掀开。
“断了就是断了,再戴上有什么用?”
莫名的屈从感涌上心头,周霁禾愈加气极,伸手便要去拉扯他的小臂。
奈何两人之间的力量实在是太过悬殊,她使尽浑身解数也始终抵不过他的力气。
她的手腕被他固定在头顶。腰链上的翡翠和羊脂白玉紧贴着皮肤,不断传来温热的触感。
趁着他低头去系链子的空隙,周霁禾抽出被他桎梏的手,将还没系上的链子扔到了旁边。
“郁谨南,我不想和你在一起了。”她又重复了一遍。
“诺诺,别拿这些话来激我。”
男人将双手撑在她的身体两侧,额间的黑色碎发自然垂落,遮住了满目复杂。
周霁禾知道,他已经快要到达生气的边缘,可她依然不肯服软,打算就这样以卵击石地和他对抗下去。
“除了这些,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好说的吗?”她瞪他。
“告诉我,你爱我。”
“我能爱上你,也能爱上任何人,你并不是不可取代的存在……”
尾音还没落地,随即被他堵住。
他单手扣住她的后脑,不允许她后退,也不允许她躲闪,就这样生生承着他覆来的全部。
撬开唇舌的力度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强势,他携着她共舞,与她彼此勾缠,煽动了一波又一波的节奏。
换气的空隙,他松开她的唇,她张口便咬住了他的肩膀。隔着薄薄的一层衬衫面料,一抹灼烧的钝痛感瞬间袭来。
她使足了力气,像是在宣泄自己所有的委屈和不满。
男人眉心不自觉地蹙了一下,却没吭声,就这样任由她咬着。
过了良久,她松开他,作势要挣脱开他的禁锢,还没来得及起身就被他揽了过去。
她挣扎得更凶,他将她的双手背在身后,捡起一旁的腰链在她的两只手腕上环了两圈,最后收紧。
窗外雨势渐大。
进去的那刻,她听到他低沉着嗓音说:“是我把你惯坏了。”
朦胧之际,周霁禾不懂他的意思,可很快便彻底明白了。
一直以来她都被他呵护得太好,以至于让她渐渐忘记了最初和他重逢时男人所展露的性格。
他疏离、凉薄、寒冷,永远都是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如果不是他对她有情,那她永远都不会成为他的例外。
他的确惯坏了她,甚至从没让她痛过。
在如今这个节骨眼上,周霁禾体会到了痛,身体传来的只是微弱痛感,更多的痛楚是来自于心理上的。
可这些疼痛很快又被剧烈的快感取代。
她在床上从来都是拘谨的,每次都要他连连半哄,才暂且能跟上他快节奏的步调。这次他并不准备迁就于她,连技巧都平添了几分刁钻。
她像是漂泊在海面上孤苦无依的流浪者,浪潮随风袭来,她不知道到来的究竟是危险还是虚惊一场的激流。
有惊无险。
这种无措感带来了十足的反差,大起大落也不过如此。
漫长的马拉松迎来了终点,在即将越过那条胜利的红线时,他却突然停下,低头锁住她的眼睛。
没有丝毫伪装的情况下,周霁禾的眼里涵盖了太多内容。
她就这样不上不下地中途悬着,极为难捱地回视着他。找回一丝理智的时候,她咬紧了牙关,不让自己开口服软。
时间仿佛已经静止不前。她不说,他便不会行动。比起即将攀登高峰的她,他显然攒足了耐心等她主动告饶。
到最后,他退了一步,哑着嗓子问:“还分手吗?”
她哽咽出声,腔调多了几分细软,“……不。”
等到一切平息后,她的手腕得到了解脱。男人将那条链子重新系在了她的腰上。
动作温柔如呵护至宝,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笃定。
“再扯断,你知道后果。”-
周霁禾睡得并不踏实,天还没亮便醒了过来。
身旁的床单凉得厉害,把她抱进来以后,男人似乎整晚都没有再踏进过主卧一步。
又累又渴。
拖着酸痛的身体踉跄着出了房门,准备去客厅倒些水喝。
刚走了没几步,一抹身影映入眼帘,她下意识顿住脚步。
身上裹着黑色睡袍的男人正坐在沙发上沉思,听到动静寻声抬眸,“醒了?”
周霁禾移开投向他的视线,讷讷“嗯”了一声。
一时无言。
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似乎也不太想跟他有过多的交流。
破镜已经碎裂,即便眼下两人都没主动提及,可碎了就是碎了,再如何去粘黏还是会有清晰的裂痕。
周霁禾想去倒水,发现自己居然有些挪不动脚步。
经过傍晚的那场争吵之后,她实在没办法泰然自若地在他面前随性行事。
像是知道她的想法一样,郁谨南起身走向吧台的位置,拿起水壶倒了杯水。
将水杯递到她手里的时候,他说:“冷静好了的话,跟我来书房一趟,我有件事想跟你说。”
她又低低“嗯”了一声,跟在他的身后进了书房。
郁谨南拉开书桌下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银色U盘。
“U盘里装着的,是和你母亲有关的视频。”
周霁禾面色一滞,“什么意思?”
“那天贺正祥来找我,用这些视频来跟我谈条件。”
“过后我给了他一笔钱,条件有两个,一是要视频的源文件,二是要他离开清川。”
听着他的简述,她沉默许久,最后问出声:“是……什么视频?”
“你母亲在和贺正祥交往的同时,还有过几个男人。”
委婉的一句话,即便他没明说,周霁禾还是听懂了。
郁谨南又说:“因为需要鉴定视频的真伪,所以这里面的内容我全部看过。视频只有这一份,现在把它销毁的权利交给你。”
周霁禾直直盯着桌上的U盘,低声呢喃:“这就是你不告诉我的原因吗?”
“不是不和你说,是不打算这么早和你说。”郁谨南暗叹了口气。
“原本我不想让你来蹚这趟浑水,准备彻底解决完了之后再告诉你所有。”
饶是千算万算,最终还是没料到她会听到他和纪云深之间的对话。
“我还是不明白。”周霁禾直言。
“我认为没什么事比你母亲的身后名更重要。”他说,“贺正祥是早晚要进去的,但不是这次,起码要等到他把视频交出来以后再说。”
“那为什么让他离开清川?”
“我不想让他再出现在你面前。”
周霁禾明白了他的意思,心里渐渐生出酸楚。
原来他一直都在周详地为她考虑。
以贺正祥贪得无厌的性子,再回清川要钱是早晚的事,到时候再把人交给警方也不迟。
这段时间不让他留在清川,是对她最大的保护。
“我没想到事情的原委是这样的。”
周霁禾深呼了一口气,看他的眼神里多了抹不易察觉的动容。
想起另外一点,郁谨南开口:“至于纪云深去找你的事,我不多作辩解,的确是我的错。”
“抱歉,以后我会注意跟他之间的聊天内容,有事也会第一时间跟你沟通。”
“诺诺,听完这些,还要和我分手吗?”
他又问了一遍。
没了在床上时的刻意引导和强迫,此时此刻,就只是在单纯郑重地询问,给足了她充分思考的空间。
周霁禾对上他深邃的眼睛。
她没回答,而是将两只手腕伸向他,“给我上药,疼。”
两圈淡红色的绑痕显而易见。
她的皮肤向来娇嫩,以前没怎么用力都会在上面留下痕迹,更何况他这次是铁了心地想要治她,力道自然比以往要重上一些。
郁谨南牵住她的手,拿到唇边轻吻,“诺诺,别再用分手来激我。”
“我答应你。”她说。
*
翌日一早,周霁禾只身去赴了纪云深的约。
简单点了份早餐,她直奔主题:“纪先生,投资的事我还是要跟你说声抱歉,我想我不会改变自己已经做好的决定。”
仿佛料到了般,纪云深朝她笑了笑,“既然这样的话,我就不再强人所难了。”
“投资这件事本身也不是什么大事,弟妹千万不要因为这个伤了我们之间的和气。”
“怎么会。”周霁禾跟着笑,“其实说到底,这些都是我和郁谨南之间的事情。”
“倒也是。反正无论如何,我都是最希望你们俩幸福的那个人。”
“昨天我和他聊了很多,正好聊到你那日来店里找我的事,我也很意外他会知道你当时来过。”
周霁禾并非顺嘴提起,而是故意为之,她在用这番话戳穿他的谎言。
纪云深当日跟她说郁谨南并不知道他来找她谈投资,可昨天在地下车库时,他们之间的对话谈及到此,显然说明他对她撒了谎。
最重要的是,郁谨南亲口承认自己是知情者,那纪云深的谎言便足够一锤定音。
到底还是不甘心被轻易欺瞒。
周霁禾来赴约的目的很简单,一是为了正式拒绝他的投资提议,二是委婉提醒他实在没必要对她说这个谎。
都是聪明人,纪云深自然听懂了她话里话外的意思,他微微愣住,“谨南是这么和你说的?”
听闻到此,周霁禾蹙了蹙眉,“他只是说他知道。”
“他的确知道,但他是在我找你之后才知道的。”
男人解释出声,“我那天下午正好有个应酬,后来喝多了让他过来接我,结果我一不留神就把自己去过店里这事儿说漏了嘴,他这才知道的。”
“我当时跟他提了一嘴你听到我想投资’between‘时的反应,他立马说了句你不会接受我的投资,还说我在盲目折腾。”
周霁禾怔了怔,“那陈裕言的存在是郁……”
“不是。”纪云深打断她的猜测。
“大家都身处投资这个圈子,我想打听一些事很容易。”
“当时我正好知道有个姓陈的男人想投资你们’between‘,听说还是个大手笔。我觉得奇怪,就去问了谨南,他这才告诉我陈裕言是谁。”
周霁禾恍然。
原来并非是郁谨南主动向他提起的陈裕言。
所以她昨晚都在对他控诉些什么。
她甚至还对他提了分手,对他说了很多足够伤他于无形的狠话。
见她迟迟不开口,纪云深了然地看她,“看来你和谨南之间存了不少误会啊。”
周霁禾如实道:“我昨天问过他这些问题,他当时都承认了,我还以为……”
“以为是他指使我去店里和陈裕言抢人的?”
“是。”
“弟妹,很多事原本不该由我来说,但是既然正好聊到这里,我就跟你说些掏心窝的话。”
纪云深呡了口咖啡,“谨南这个人呢,性格不太好,可以说他是少说多做的类型。”
“他的经历让他成了一个很少会主动去表达自己情感的人,就算为对方付出什么,也不会去告诉对方。”
“所以你有没有想过,他为你付出的不止表面你能看到的这些。”
像是有什么答案即将呼之欲出。
这次,周霁禾没再跑偏,而是坚定了自己心里的想法。
她缓缓开口:“他爱了我很多年,对吗。”
不是疑问。
而是从未有过的笃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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