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菩萨低眉,金刚怒目(1)


    从登泉崖边的古道一路北上即重新能进入桦朝地界,狭长的驿路上群山耸峙,古道两旁的苍山上时不时有落石滚动而下,车队行走时需要十二分的小心,否则一个不留神就会被落下来的石头击碎脑袋。


    朱七骑术不错,但自昨夜到现在一直没有从马上下来,屁|股与双髀都酸疼得厉害,他咬牙动了动臀,回头看了眼木质坚固的马车,还是一片安静。


    自昨夜风檀上了马车后便再无动静,不应该啊。


    朱七眸中疑惑,孙丞无声地警示了他一眼,朱七这才收回目光,悻悻地摸了摸鼻子,小声嘀咕道:“孙老头,你不觉得奇怪么?”


    明明若要去大桦,沿着霍安道走是最快的路径,可是主子却选了这么一条弯路,这么着走下去,其实更加逼近大晄边疆。


    大晄边疆现下可是烽火连天啊。


    大晄楚王反叛,集结十万大军直逼皇城,崇明帝派出鱼大将军出兵镇守,两方人马正打得如火如荼。


    两方战势胶着,不过楚王既然发动了军变,便是有备而来。他在大晄韬光了这么多年,一朝发动,来势极为凶猛,大有直取皇城之势。


    孙丞不接他这茬,面无表情地继续赶路。


    朱七自讨没趣,却总觉得主子有些不大对劲,费这么大劲把风檀抓回来,按理说按照主子睚眦必报的性格,不会这么容易放过风檀和阿日斯兰,可他却仅只是威慑一番,就真的允许博日格德带着阿日斯兰离开了。


    葫芦里又在卖什么药呢?


    掌权者心机深沉,朱七想起萧殷时曾道——权利盛宴之中是他处处手段温和了些,对付这样狠戾的狼崽子,就该用最暴力的方法才是。


    可他怎么瞧着主子的手段没有更暴戾,反而变得愈发温和呢?


    朱七品出了不对,又品不出哪里不对,他又回过头看了一眼马车,锦缎车帘在温和的日光下泛着泠泠光波,半点透不见车内的景象。


    车内顶中央,悬挂着一盏由数十颗夜明珠串联而成的华美宫灯。夜明珠晶莹剔透,散发着柔和而明亮的光芒。宫灯的四周,垂落着层层叠叠的薄纱帷幔,这些帷幔以最上等的丝绸制成,质地轻盈飘逸,上面绣着精美的鸾凤和鸣图案。


    而四壁皆以珍稀的紫檀木精心打造,木纹如行云流水般自然流畅,地面铺陈着一张由西域进贡的纯羊毛织就的波斯地毯,其质地柔软厚实,风檀静静地侧躺在上面沉睡,眉目安宁,呼吸均匀。


    萧殷时垂眸看着她毫不设防熟睡的模样,指尖蘸取伤药轻抹在昨夜后背处豁开的伤口上,伤口边缘的皮肉外翻,呈现出一种触目惊心的惨白色。


    她昨夜上了马车后倒头就睡,应当是几日间赶路不眠不休,精神和身体都高度紧张,积累到了一定程度后心气神猛然泄了下来,便睡得不省人事了。


    许是药膏有些刺激性,风檀眉间微皱,眼睫毛轻颤几下后缓缓睁开了双眼。


    后背处的伤口后知后觉的有些开始泛着火辣的疼,抹上药膏后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这种疼痛,这种程度的疼与风檀过往受过的伤相比算不得什么,她忍痛能力向来了得。


    萧殷时斜眸睨了她一眼,抹完药膏后拿过盆边白巾净了净手。


    车厢的一侧,摆放着一张小巧精致的紫檀木茶几。茶几之上,摆放着一套由汝窑烧制的青瓷茶具,茶具造型古朴典雅,釉色温润如玉,散发着淡淡的光泽。


    侧躺了一|夜,身体就跟散了架似得,风檀撑着毛绒地毯坐起身来,面前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指斟着茶水递到跟前,开口声音淡沉:“用昆仑雪脉上头茬莲花煮的水,有助于伤口愈合。”


    风檀不会拿自己的身体置气,接过茶盏后将杯中莲花水一饮而尽,滞涩的嗓子得到滋润,一下子舒服了很多。


    她撩开车轿的窗帘向外看了一眼,观察了下地势,放下帘布后看向萧殷时,道:“你要带我去哪?”


    萧殷时道:“自然是大桦。”


    风檀皱眉,道:“这不是去大桦的路。”


    “到底是看了多少年的书,才养就了风大人这般玲珑机窍?地势山貌都判得清楚。”萧殷时棱角分明的侧脸在夜明珠光下显得有些凌人,“不是去大桦的路,是送你回大晄的路。”


    风檀眼睫颤了一下,眸中带上了点不可置信的情绪,萧殷时似笑非笑地道:“怎么,还真信了?”


    被耍弄了下风檀也没什么大的情绪变动,她看向鎏金香炉袅袅地散发着缕缕青烟,伸出手指孩子般得缠了缠。


    萧殷时看着她稚气的动作目光变得有些深邃,平日他眼眸的情绪敛在眼眸深处,丁点端倪不漏,现下这目光中有种难掩的深情泄出,又不着痕迹地垂下了眼睫。


    风檀被逗弄,沉静的面色上有些无语,没忍住道:“你是不是有病?”


    萧殷时无声地笑了一下。


    风檀看过萧殷时的各种笑,冷笑,嘲笑,愉悦的笑唯独没有看到过他如现下这般的笑容,眉梢眼角都是笑意引来的弧度,但却透出几分悲凉来。


    悲凉?


    风檀为想到这个词汇而感到惊讶。


    不过他很快恢复了恶劣本性,道:“晄桦两朝边境线上有座声色欢宴楼,很适合报复你。”


    风檀不搭话,总之事情已经糟透了,她已然无所谓。


    鎏金香炉散发的香气清幽淡雅,似兰似麝,青雾模糊了萧殷时的面部轮廓,他忽然倾身靠近风檀破开迷雾,于是这张英俊的脸庞在风檀跟前一下子再度清晰起来,他叙出昨夜没说完的事,“风檀,系统设定让我们相遇,你却反其道而行之,可曾想过会带来什么影响?”


    风檀执起萧殷时的手腕,露出他手腕上的新伤旧伤,道:“反其道没能让我赢,也没让你好受到哪去。”


    “这意味着两败俱伤,”萧殷时无所谓自己手筋被挑断还是健在,“也意味着你只是一个撒泼的小孩,不是新的掌局者。”


    被他这样犀利的评价,风檀眼神变厉,捏着他的手腕倾身靠近,眼神对峙,“万事皆有其序,系统绑定你我,就是它的失序。”


    “躲天意,避因果”萧殷时眼底是难以揣度的平静,“因果自会再次循环。”


    风檀听不懂他在讲什么,自再见起萧殷时起,她能在萧殷时身上感受到一些微妙的变化,她没什么探究的欲|望,只是觉得奇怪。


    他葫芦里究竟卖着什么药呢?


    有种暴徒忽然下善棋的感觉。


    不过他也没善良多少就是了。


    风檀的目光不自觉落在萧殷时的手腕上,他只要死亡就会不停回溯到同一时间重生,不停地经历同样的人生,何尝不是一种因果报应?若他再死,是否又会回到同一节点?


    “人生处处是机遇,”萧殷时猜得透风檀在想什么,他举起手腕,其上疤痕在夜明烛光中显得狰狞可怖,睨着风檀的漆眸深冷,“明白了其中关窍,岂能任由它摆布?”


    改变天命又谈何容易,风檀感受到他平静表皮下有即将冲破桎梏的疯狂,不过萧殷时从来就按常理出牌,她猜不出他要做什么,说这些无厘头的话是在告诫还是抚慰他自己,她也懒得猜。


    不过心气犹在,风檀说话带着讽刺之意,“萧殷时,你可真是自相矛盾。”


    一方面说风檀违背系统之约是在违抗天命,因果终究会再度循环;一方面又说自己勘破天机,所以要反其道而行之。


    前言后语逻辑不通,甚至难以自洽。


    “偶开天眼觑红尘,可怜身是眼中人”萧殷时深深看着她的眼睛,从身高上来讲是居高临下的角度,但他的眼神里这次不带着攻略性,流露出来些不自觉的缱绻,他关注的重心没在风檀的讽刺之言上,倏然伸手将风檀揽到跟前,两人鼻端气息交融,“风檀,你该疼疼我。”


    萧殷时说话总有种让风檀无语到发笑的本事,譬如他曾经道:


    风檀,你该来爱我。


    风檀,你该来救救我。


    风檀,你该来疼疼我


    怎么梳理两人之间的纠葛,风檀都不欠他的,他字里行间都在求爱,风檀怎么会看不出,在感情博弈里,他输得彻底,上位者实则下位。


    背后的大掌即使没有了内力也依然强劲,不过如此一来对于风檀来说摆脱桎梏容易得很,她用力一抵将萧殷时推离,拉开距离后,眼神是不屑不羁的,“你把罗煞军送给我,我或许可以疼疼你。”


    野心觉醒后的风檀玩法变得有些风|流了,萧殷时闻言后低低笑开来,像是看着一朵亲手滋养的玫瑰盛开得愈发潋滟,他倏然伸手扣住风檀的下颌,动作极快地点了她的穴道,薄唇咬上她的耳垂,“杀回大晄可不是这么杀的。”


    这男人喜怒无常,风檀身体受控,视线中仅能看到萧殷时在光影中被勾勒清晰的下颌线和突起的喉结,他当着她的面将药丸放入她口中,“我有事要办,可你太淘气了,风檀。”


    鉴于上次萧殷时离开后风檀出逃之事,他这次直接喂了风檀一颗足以让她睡上十个时辰的药丸。看着她染了怒意的眼眸,萧殷时道:“察见渊鱼者不祥,智料隐匿者有殃,睡吧。”


    第132章 菩萨低眉,金刚怒目(2)


    风檀脑袋昏沉,似有千钧重担压着,意识在混沌与清醒间徘徊。恍惚间,耳畔传来阵阵丝竹之声,眼皮似有千斤重,好不容易才勉强睁开。


    入目之处,暖色调的卧房中雕梁画栋,飞檐斗拱,朱红色的立柱上绘着精美的花鸟鱼虫,栩栩如生,仿佛下一秒就要从柱子上飞出来。


    沉诗毅冷着一张脸坐在榻边,见风檀还迷糊着,挑了挑眉头道:“醒了?”


    显然萧殷时喂给风檀的那颗迷|药效力太大,她稍缓了一会儿方坐起身来,这才转动着眼珠看向沉诗毅。


    沉诗毅单手撑在床沿,右眼蒙着黑巾,身体微微前倾,双|腿岔开而坐,身姿挺拔如松,穿着一身夜行衣,显然不是走明路进来的。


    窗外圆月初升,风檀猜测此刻不过酉时,并不到萧殷时说的十个时辰。再度看向沉诗毅的时候,风檀脑筋转过身来,肯定道:“你偷偷进来的。”


    沉诗毅微一颔首,将手中药丸弹到一边,风檀既然醒了就不需要再喂了,“你的武器,成为了萧殷时与这座高楼主人交易的筹码,他在用你破坏时局。”


    风檀不明白她在说什么,眉头紧皱,道:“你说清楚些。”


    她摆出洗耳恭听的姿态,沉诗毅知她近日来不知外界消息,耐心解释道:“大晄楚王在边境线造反,有战争的地方就有军火交易,这你应该明白。兵力与武器息息相关,楚王觊觎你手中枪支已久,近日有消息传出声色欢宴楼中有人得到了你武器制作的关窍,要高价卖出,诸方豪雄闻着味过来,现下皆汇聚在声色欢宴楼中,都欲要敛武器入军营。”


    御龙营最近没有出动过兵力,所以狙击步枪如何配置绝对不可能是他们传出去的,唯一可能流出的机会,便是前夜风檀受萧殷时所迫,带他进入了系统。


    他是在她眼皮子底下在系统中动了手脚。


    这个王八蛋!


    狙击步枪的制作关窍他若已经掌握,但对于原材料的炼制,短短一日时间内不可能想到如何制作,而且拥有了高端武器是一种不可估量的财富,萧殷时为何又要宣扬出去,引群雄逐鹿争锋?


    他坐拥一个帝国,并不缺银子。


    风檀眼睛中泛上疑惑,她看向沉诗毅,沉诗毅摇了摇头,冷声说:“我来是告诉你,大晄战火已起,趁此机会出逃的话,要小心些。”


    风檀道:“为什么要帮我?”


    沉诗毅递给风檀一张人皮面具,回答道:“欠你的。”


    在大晄时,两人合谋自诏狱救人出来之事,沉诗毅欠了风檀的债。上次风檀能够在萧殷时与萧轹灵大婚时射杀萧轹灵且从帝宫出逃,若没有沉诗毅的反水,凭借着她和阿日斯兰的力量,是绝对办不到的,她要还债的话已经还过了。


    “你不欠我了,”风檀接过,抬眸时眼睛里泛着清澈的光,问沉诗毅,“你的眼睛怎么了?”


    沉诗毅稍扭了下头,想要避开风檀的目光,嗓音依旧是淡淡的,“做错事的惩罚。”


    风檀心中一滞,道:“萧殷时做的?”


    “嗯。”沉诗毅抚上自己瞎了的眼睛,唇角微勾出无所谓的弧度。


    帝王之怒,难以承接。萧殷时本来是要弄死她的,是哥哥使劲磕头求情,才换来只瞎一只眼,这个结果比她意料的要好多了。


    沉诗毅说罢就要跳上房梁而去,风檀在她转身时叫住了她,执着地问道:“沉诗毅,你帮我,不单单是这一个原因。”


    沉诗毅离开的身影顿了一下,她回首看向已经戴上面具的风檀,道:“有生之年,我也想看一看风先生所描述的那个世界。你逃吧。”


    风檀下榻,看着沉诗毅的眼睛里有与她同样的坚定存在,她们都是人间大美。


    风檀活动了活动手脚,道:“我不逃。既然逃不开,就去杀他们个尽兴。”


    ***


    声色欢宴楼如同一头蛰伏在尘世中的巨兽,张狂地吐露着奢靡的气息。它坐落在晄桦两朝的边界线上,高|耸入云,楼身雕琢着奇异诡谲的纹路,似是鬼神的手笔,又似是欲|望的具象化。


    大晄境内炮火连天,它不受丝毫影响,楼内宾客如潮水般云集,他们的面容在摇曳的烛火下扭曲又模糊,带着对极致欢愉的贪婪渴望。华服加身者,眼神中闪烁着迷离与放纵,他们的笑声、谈笑声、杯盏碰撞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曲嘈杂又荒诞的乐章。


    跳舞仙子从楼顶翩然而降,她们的身体如同没有重量的丝线,在空中盘旋、飞舞。仙子们衣衫色彩斑斓却又诡异莫名,像是用彩虹与暗夜交织而成,每一片布料都闪烁着暗色的光芒。舞姿怪诞而迷人,时而如蛇般扭曲,时而如蝶般轻盈,四肢以一种违背常理的角度伸展着,仿佛是被某种神秘力量操控的傀儡。


    歌姬舞姬们如同从另一个维度降临的精灵,缓缓步入众人的视野。她们的妆容浓艳得如同血色的梦境,脸颊上涂抹着夸张的色彩,像是用鲜血与颜料混合而成。


    风檀没见过这样奇异的高楼,踏进此处便如同进入了一场怪诞美学梦境。她站在高大的绕满红绸的槐树下,好奇地审视四周,肩膀忽被一大掌轻拍,那人轻笑了声,道:“小兄弟,你挡我路了。”


    这声音是凤霆霄。


    风檀回转过身来,看他一身华贵紫袍,面上覆着银色面具,唯露出那双狭长深邃的眸子来。


    两人身边人潮汹涌,仿佛此去经年,从未跳脱处宿命布下的棋局。


    见风檀不动弹,凤霆霄拿着折扇在风檀眼前晃了一晃,又笑道:“是个小聋子么?”


    风檀反应过来,看了眼他身后护卫着的两队高手,并不欲与凤霆霄多加纠缠,不吭一声地侧过了身,为他让开路。


    其实一楼大厅这么广阔,凤霆霄完全不需要风檀为他让路,但他仿佛来了逗弄的兴致似的,看着风檀淡然的侧脸,再度拿着折扇点在她的肩膀上,道:“看来小兄弟是生人,头一回来这座楼吧,得亏你今日遇到我心情好,走,我带着你转上一转。”


    风檀这下被逼得必须开口了,“萍水相逢,兄台不必如此客气。在下自有引路人,随后就到。”


    伪少年声说出口的瞬间便让凤霆霄不着痕迹地眸色变深,他很快掩饰住神态异样,伸臂揽在风檀肩膀上,形态逍遥散漫,“何须其他引路人,你我有缘,我带你去便是。”


    风檀在他臂膀下挣扎,凤霆霄贴着她耳侧低声道:“小兄弟,从善如流更好些,你说是不是?”


    风檀心中立刻浮现两种猜测:一是凤霆霄无意中撞到她在这,并识出了她;二是凤霆霄早有预料她会来这里阻止萧殷时交出武器制作方式,并且已经识出了她。


    再细细盘算一下,凤霆霄是谋定而后动的人,因此第二种猜测概率更大些。


    风檀不准备与他虚与委蛇,直言道:“凤霆霄。”


    “游戏不是这么玩的啊,”凤霆霄放在风檀肩上的手臂收下来,转而面对面看着风檀,道,“你这么实诚,要我该如何应对?还有啊,永乐该唤我皇叔才是。”


    风檀眯了眯眼,道:“起兵谋反的楚王殿下,你的兵在大晄攻城略地,你来声色欢宴楼里妄图带走我的东西但凡要点脸的人,都说不出这种话来。”


    沉默几息,凤霆霄合上折扇挽唇一笑,他拿下银质面具,露出意态风|流的俊脸来,“永乐,阿日斯兰是我和达成了合作才去救你的,你不该喜欢上他。”


    楼内灯火通明,风檀猛得靠近凤霆霄一步,字字逼人,道:“史书有载,公元551年,即北齐太宁元年,武成帝高湛即位,逼宫皇嫂李祖娥,与之通奸。”


    风檀顿了一顿,凤霆霄看着她这副犀利的姿态,垂首与她目光相接,道:“永乐,你还是这么喜欢打明牌。武成帝手段太过暴烈,对你,我总是有十二分耐心。”


    风檀目光如炬,道:“你的感情真令人恶心。”


    凤霆霄道:“自古以来有亲缘者通奸的比比皆是,你想颠覆男女纲常,我亦然,人之大欲,无可厚非。”


    两人之间隔着血海深仇,又有着亲缘羁绊,加之悖于伦常的情愫,于风檀而言,他们之间的纠葛只能用暴力推翻,别无他法。


    坐山观虎斗,保留体力才是智慧的选择。既然这盘棋萧殷时要与凤霆霄下,在擎苍没联系上鱼汝囍之间,风檀可以按住不争。


    有了应对之策后她的眼睛在通明的灯火中更加澈亮,对着凤霆霄道:“楚王从始至终觊觎的都是我手中这支武器,今日萧殷时布下这场局,引你是成是败都来看看,最终花落谁家,一同看看便是。”


    风檀选择从善如流,倒让凤霆霄一愣,他笑起来时眼角有些细小的褶皱,年岁的痕迹让他身上的气质更加醇厚,“永乐,今夜有你在,戏台子上的东西才有意思。”


    第133章 菩萨低眉,金刚怒目(3)


    凤霆霄眼下机关千万重,风檀走在他身侧,也带着十二分的用心,丝毫不敢大意。


    声色欢宴楼的主楼有十几层高,要攀上顶楼倒是要费些力气。从底层大厅攀登而上的过程中,风檀和凤霆霄没再说一句话,直到踏上最后一层楼梯时,凤霆霄才再度开了口,道:“永乐,再不济我也是你的叔叔,你既出虎穴,我必定不会让你再入。”


    风檀抿唇沉默,没什么和他沟通的欲|望。


    凤霆霄并不恼,无奈地看着她冷淡的侧脸,自讨了个没趣也不懈怠与她搭话的心思,当真做起了引路人的事,“声色欢宴楼顶楼里最妙的伶人当属百相生,今夜既有鸿门宴,开场人必定是她。百相生是个妙人,每场表演都让人叹服惊诧,今夜之舞,据说她筹备了十年,就为迎接最高规格的贵宾。”


    每座地面标志性娱乐场所都有自己的活人招牌,譬如仿春园中的帝京第一名伶溯白。


    想到他,风檀便想到他被萧殷时割掉了舌头,后来整块皮肤都被那活阎王剥了下来,死状奇惨。


    见风檀面色变得有些不大好,凤霆霄伸手触了触她的额头,道:“身体不舒服么?”


    “无碍。”风檀拍开他摸向自己额头的手掌,撩开垂地十几米长的帷幔,抬眼看进顶楼大殿。


    朱红色的殿柱如巨人双腿,稳稳地支撑着整个大殿,柱身之上,金漆描绘着各种神话故事,画中神仙,面容或狰狞或慈祥,妖怪们则张牙舞爪,形态各异,身上的毛发根根分明,似是随时都会从画中跳出。


    大殿屋顶铺着金色的琉璃瓦,瓦当之下倒挂着雕刻精美的瑞兽,譬如麒麟、獬豸、狻猊,它们张牙舞爪,气势汹汹,仿佛在守护着这座大殿。四壁则挂满了一幅幅巨大的壁画,壁画人物形象扭曲变形,色彩鲜艳得近乎刺眼。


    仿若一脚迈进了时光编织的绮丽又诡谲的巨网,给人的感觉不大舒服。


    殿中宾客云集,觥筹交错间一阵鼓乐响起,这是宴席开始的讯号,众人闻声坐回了属于自己的座位上。


    宾客单中本没有风檀的名字,凤霆霄命人在他的木案旁又摆上一张,示意风檀落座。


    方一落座,烛光缓慢熄灭,整座大殿陷入一片黑暗之中。唢呐吹响时舞姬们架着巨大的屏风鱼贯而入,那屏风的材质似木非木,似绸非绸,上面绘着奇异斑斓的图案,有似人非人的怪物在云雾间若隐若现,有扭曲的藤蔓缠绕着不知名的兽骨作为周边装饰。


    唢呐声音调渐起,屏风后一阵“簌簌”的异响从屏风后传来,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黑暗中蠕动。紧接着,一个田螺姑娘从屏风的阴影中缓缓浮现。她的身体被一个巨大的田螺壳包裹着,那田螺壳闪烁着幽绿色的微光,壳上的纹路如同古老的符咒,散发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却又忍不住想要探究的魅力。


    田螺姑娘在田螺壳中轻轻扭动,那动作就像是一条被困在牢笼中的蛇,带着一种诡异而又诱人的挣扎。她的头发如黑色的瀑布般垂落在田螺壳外,发丝间闪烁着奇异的光泽,眼睛大而明亮,却透着一种深邃的幽冷,让人一旦凝视就会被吸进去。


    随着一阵“咔咔”的声响,田螺壳的缝隙逐渐变大,田螺姑娘开始从壳中脱出。她的身体像是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牵引着,缓缓地、一点点地挣脱田螺壳的束缚。她的肌肤白皙得近乎透明,在幽绿色的微光下闪烁着一种诡异的光泽,仿佛是用冰雪雕琢而成,却又带着一种温热的、让人心跳加速的诱惑。


    经过极度挣扎之后,她终于完全从田螺壳中走了出来,浑身都是被坚硬外壳划伤的血痕。田螺姑娘双脚轻轻地踩在地面,发出“哒哒”的声响,那声音像是敲在人心上的鼓点,让所有看客心里都有些发毛。


    田螺姑娘的脸庞极美,眉间带着的唐宫中盛行的梨花形花钿,


    一步一步行走间,腰肢柔软得如同没有骨头的蛇,手臂如柳枝般轻柔地摆动,手指像是灵动的精灵,在屏风前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


    她的脸上带着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嘴角微微上扬,却又透着一种让人胆寒的冷意。身后舞伴由殉葬服制换成了宫装服制,她们亦步亦趋跟着她下了舞台,缓步走到宾客宴席中。


    田螺姑娘的眼神紧锁着离舞台最近的身着锦黄色衣衫的肥胖公子哥儿,像是在用一种无形的丝线将他缠绕起来。男人被她的目光吸引,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着,眼神中既有恐惧又有一种难以抑制的渴望。


    田螺姑娘走到他面前停下脚步。她轻轻地抬起手,手指在男人的脸颊上划过,那动作轻柔得如同春风拂面,却又带着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冰冷。男人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脸颊传遍全身,却又被一种莫名的兴奋所充斥。


    田螺姑娘开了口,声音一如她本人般魅惑,道:“我是谁?”


    公子哥儿眼神有些迷离,道:“美人儿,你是田螺精。”


    “不对”田螺姑娘伸出手指抵在他唇间,红|唇微勾,道,“答错了可是有惩罚的哦。”


    公子哥儿握上她的手指,狎昵的揉弄着,并道:“美人儿,你要怎么惩罚我?”


    田螺姑娘掩唇而笑,身后有人递上一盏酒水,她递到公子哥儿跟前,“罚酒一杯。”


    那公子哥儿就着她执酒的手饮下,看她的眼神有如拉丝,田螺姑娘唇角的笑容弱了些,道:“睡吧。”


    随着她一句话落下,黄衣公子哥儿果真一头栽在了桌子上,旁侧宾客“哎?”了一声,田螺姑娘又拿着酒杯向他走去,问道:“我是谁?”


    他也道:“是田螺姑娘啊。”


    暗红宴厅里的光芒衬着田螺姑娘犹如艳鬼,额角贴着的银点泛起光来,“那么也请大人满饮此杯。”


    就这样,宾客们一个又一个倒下,田螺姑娘点着细碎的舞步走到风檀跟前,问她道:“小公子,我是谁?”


    风檀抵住她递来自己唇边的酒盏,抬起眼睫对上她的眼睛,道:“贵妃。”


    田螺姑娘一惊,手中酒盏打落,清澈的酒液泼洒一地,些许溅到了她裸露出细白双|腿的裙摆上,她往风檀跟前靠了靠,用眼神细细描绘着风檀此刻平平无奇的少年脸,道:“小子在混说什么?”


    百相生没有否定,风檀便知道自己所推测不错,她将自己心中的推理说了一遍,“漫天红绸暗指囍事盛大,而洞房花烛夜白烛高燃,意味着它只是属于田螺的一个幻梦,正对上‘云鬓花颜金步摇14,芙蓉帐暖度春宵’。田螺姑娘敲碎了自己的壳,从里面一点点爬出来壳是坟墓,正对上‘六军不发无奈何,宛转蛾眉马前死’。爬出来后的你眉目间装点着梨花妆”


    风檀拔下百相生鬓边的一支步摇,道:“正对上‘花钿委地无人收,翠翘金雀玉搔头’,以舞曲反讽君王,你很有才华。”


    百相生排了十年的戏,表演得荒诞诡异让人头皮发麻,她对这个角色痴迷成瘾,好似假戏成真,她已出不了戏。


    百相生有千百相,唯独困在了这个角色中出不来。


    那是因为她与这个角色间有灵魂共鸣,若不是被男人利用完之后抛弃,她不会成为这里的头牌。


    百相生望进风檀的眼睛,忽然整个人顺势倒入她的怀中,引得一旁的凤霆霄皱眉看来。


    温香软玉在怀,风檀垂下头看她,“贵妃,意欲何为?”


    百相生道:“活埋我,陛下可有一点后悔?”


    “不后悔,”风檀言语干脆,尽显薄情,“以你之命,换我之命,值当了。”


    百相生纤细的手指点上自己的红|唇,染了点猩红膏脂后轻点在风檀唇上,道:“了解男人,又很聪明,大人怎么如此厉害?”


    风檀道:“厉害不敢,断案出身。”


    “还是个谦虚的妙人,”百相生从风檀怀中撤开,在氤氲着的红光中微微笑着,弯腰伸手触上她的脸颊,“今夜的第一支彩头是你的,想要什么都成。”


    她们两人之间的互动暧|昧,萧殷时从大厅正座后的屏风处走来,握住百相生的胳膊后反向推离,眼神暗含威慑,道:“她要的东西你给不了,百相生,你逾矩了。”


    水红色手帕在半空中一荡,百相生用手帕捂住自己的唇,看着萧殷时痴痴笑了两声,音质娇柔,“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我瞧着这首诗,形容大人天人之姿更为合适。”


    她说罢,向萧殷时跟前走了两步,染着红色丹蔻的纤细手指轻点在他的胸|前,眼睛顺着衣襟纹路往上挪移到男人的喉结、下巴,轻勾着嘴角道:“可是大人,你残缺,晦暗,秉性下等从面相上来讲,实在不算是一个好人。”


    说罢手指间暗器乍出,锃亮的刀光映在两人之间,百相生用力刺进萧殷时的喉间。


    萧殷时伸出两指夹住她刺来的匕首,旋了个方向反划上百相生的脖颈,楚王见状扔出案上瓷杯泄了他的力道。


    萧殷时是下了死手的,百相生脖颈间豁然出现一道血线,鲜血从中冒出,幸好没伤及脖间更深的动脉,否则必然当场毙命。


    萧殷时五官轮廓感本就极强,昏昧光线中高挺的鼻骨因他微微低头俯视百相生的动作而显得更突出,“这样的下作把式”


    话说半截,目光转回凤霆霄身上,道:“也只有楚王想得出来。”


    气氛微凝,风檀看了眼百相生,她是凤霆霄的人?为了得到帝王之位,他在蛰伏的这些年到底是藏了多少人?


    凤霆霄眼眸里有藏不住的精明,他勾着唇轻笑起来,道:“前味小菜,让你尝个鲜。”


    两人之间从来处处是杀招,没什么需要刻意遮掩的,萧殷时站在暗光里,本就优越的身材比例修饰的更加修长,他闻言脸上没什么表情,眸光不着痕迹地看了风檀一眼,转身回了主座上,环视了圈殿堂中闻着武器味儿来的各方豪雄,眸光变得如鹰隼般犀利。


    朱七打了个手势,两名罗煞军抬着一方长密匣进了大殿,其中一名打开后将枪支取出,在众人面前缓慢扫过。


    风檀眼瞳狠狠一缩,手指因用力而泛着青白。这支狙击步枪是系统中为她们发放的那一批次,萧殷时在系统中,在她眼皮子底下拿走,他是怎么做到的?


    在这个时代长期的军事对抗中,关于枪支的研究仅是初现雏形,各方人马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武器,但以现下的制造条件,很难造得出来。


    狙击步枪以其精准猎杀、远程威慑和心理震慑等多方面的独特优势,在作战中扮演着超强的关键角色。它不仅是一种先进的武器装备,更是战场上的战略利器,为取得战争胜利发挥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它是权利盛宴的开端,人人都想得到它。


    朱七比了个手势,示意罗煞军将密匣关闭,随后对着众人道:“诸位,我们不问来路,端看今日花落谁家。”


    “花落谁家”凤霆霄饮下一杯酒,幽幽道:“是鹿死谁手才对吧。”


    他话音不大,却能让在座之人都能听到,声音落定的瞬间众人齐刷刷看向他,他无所谓地饮下一杯酒,道:“别害怕,我们哪个是好人?”


    这话说得不假,对面看起来已至中年的健硕男人浓密而英挺的眉毛高高挑起,高呵了一声道:“好人不长命,想要累就盖世功勋,哪能当好人呐!”


    他旁边一位身穿甲胄,将军服侍的年轻男人道:“爹说得是咱们别墨迹啦,开场吧!”


    “朱大人,咱们在座的你不问来历,我们也不问你的来历,但咱们做生意的,得讲诚信嘛,你说说,我们今日开价几何?”


    他一开口,场内其他人纷纷应和起来。


    话音刚落,便有人按捺不住了。一位身材肥胖、满脸油光的富商打扮人率先举手,扯着嗓子喊道:“我出五百两!”


    声音粗犷而响亮,仿佛生怕别人听不见。


    “五百两就想拿走?说得什么笑话!我出八百两!”旁边一位瘦高个的年轻男子不屑地撇了撇嘴,立刻加价。他的眼神中闪烁着精明的光芒,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样。


    “一千两!”又一位老者站起身来,他身着一袭灰色长袍,手中拄着一根拐杖,看似文弱,却有着不容小觑的气势。这声音沉稳而坚定,引得众人纷纷侧目。


    价格一路飙升,台下的气氛也越来越热烈。台下人一个个涨红了脸,挥舞着手臂,争得面红耳赤。


    朱七则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半晌后才打破这混乱的局面,道:“咱们今日开价呐,是五百万两起。”


    “五百万两!”


    “你抢钱啊!”


    “这未免太狮子大开口了些!”


    “”


    朱七一句话激起千重浪,他神情不为所动,看着众人七嘴八舌议论的模样,又道:“俗话说寸土寸金,拿着它能打下的版图不消我多说,诸位说白了做的是人命生意,咱们呐,谢绝还价!”


    场面顿时一片鸦雀无声,在这寂静的当口,凤霆霄放下一直端在手中的酒杯,含笑注视着风檀,“永乐,不若你赠予我一支,让皇叔省下这五百万两?”


    方才百相生与风檀的纠缠间银亮碎晶落在了她的颈间,在微光中闪烁着绚丽又细小的光芒,她转首看向凤霆霄,“满脑袋长疮钻被窝的事,你总是乐此不疲。”


    凤霆霄没听懂她这句话,罕见地怔愣,道:“什么意思?”


    百相生在他旁侧觑了风檀一眼,挽唇时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道:“满脑袋长疮钻被窝——自讨苦吃,她约莫时想骂你,但又懒得开口。”


    凤霆霄指尖轻轻捏上风檀的衣角,试探中带着小心翼翼,“永乐,你若退一步,我也可以退一步。”


    退一步做什么?接受他畸形的爱吗?


    百相生抬眸看向风檀,只见她端坐依旧,脸上半点波澜都没有,倒是个心志坚定的人物。


    凤霆霄收回暗含着期盼之意的眸光,修长的手指点了点桌面,道:“我出五百万两。”


    满堂嘈杂声再次停止,在如此多双眼睛中,凤霆霄精准地对上了萧殷时投来的目光,道:“黄金。”


    黄金?!


    惊雷一声又一声,风檀看出了凤霆霄话语间透出的野心勃勃。他苦心经营多年,无论是在大晄朝堂,还是在临漳海域都积累了不少财富,窃取国库的白银虽已被收缴,但显然他手中依然有富可敌国的财富。


    也是,手里没点银子,哪里敢起兵谋反?他的军队正在大晄边境线上肆虐着。


    “黄金”萧殷时走下高台,再度在凤霆霄跟前站定,“在哪儿?”


    凤霆霄对上萧殷时漆黑的眼睛,道:“阁下是在担心我拿不出手么?”


    萧殷时在面对风檀时气场还算收敛,在这么多他并不在乎的人面前整个人的神情都深谙不可测,眼底碎冰不会融化,“你的人包围了整座楼,又派了暗探去偷拿图纸,你说你要拿五百万黄金来交换,信服力为零。”


    凤霆霄正了神色,道:“你根本不是诚心要卖,那么我是不是诚心要买,又有什么要紧的。”


    话落,一阵沉闷而整齐的脚步声如滚滚春雷由远及近。身着铁甲的军队,如黑色的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瞬间将顶楼中的宾客包围。


    铁甲军手中兵器寒光凛凛。长枪如林,枪尖直指被围之人。


    在场宾客都是历经过大浪淘沙的人物,因此惹起的动静不大。


    萧殷时神色晦暗得教人看不清内容,“亮剑未免太早了些,楚王。”


    凤霆霄道:“揣着明白装糊涂太累,早点摊牌心里舒坦,你可以强夺走我心爱之物,我自然也行,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罢了。”


    萧殷时的眸光落在风檀面上,她不表态,不表态也是一种态度,坐山观虎斗,该出手时再出手,最后买定离手的赢家不一定是她,但獭子过水一重皮,毛都不湿一根的话,何尝不是一种本事。


    风檀从坐到这开始就在脑海中做了各种假想,也是在方才预判到了今日定会兵戎相见。萧殷时如若在系统中拿到了枪支制造关键,按照他阴毒的脾性,定会隐而不发,而不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敛财,他举办这场鸿门宴的目的就是为了围剿凤霆霄;而凤霆霄知道萧殷时放出的迷障是假,但他不确定的是他是否真的拿到了制造枪支的关窍,因此他做了两手准备,派暗探去窃取和带来足够的兵力保他在鸿门宴中性命稳妥。


    夜风穿堂而过,大庭中竹叶沙沙作响,青铜鼎中吐露的小绿蛇嘶嘶吐着蛇信子。百相生将小绿蛇绕到手上,道:“对峙了这么半天,到底打不打呀?”


    风檀看着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笑道:“贵妃,注意你的言辞。”


    百相生道:“暂且不当贵妃啦,被活埋太憋屈,还是杀人更有意思些。”


    她说罢,便提剑再度刺向萧殷时。朱七隔剑相挡,将她击退后杀向凤霆霄。


    凤霆霄是有备而来,装着枪支的密匣在争夺中已落入他手,既然两人军队势均力敌,他也不恋战,向风檀递出手掌,眸中情愫一点点泄露出来,“永乐,跟我走。”


    男人手指修长如竹,线条流畅而优美,这双手在永乐公主刚出生时头一个抱过她,是在风檀最初来到这个世界时最信任的双手。


    耳边混战声音接连不断,凤霆霄在窗边执着地等待风檀伸出手指,而后忽然一颗子弹自风檀身后飞速射来,百相生眼神一惊,格挡在了凤霆霄跟前。


    百相生胸口中弹,风檀下意识扶住她跌落的身体,惊诧地看向身后手拿狙击步枪的萧殷时,之前的所有推测都推翻,他手中竟然有一把真枪!


    百相生声音变得虚弱,“快走!”


    凤霆霄眼神陡然变得狠戾,他看了眼萧殷时,明白过来他的终极目的,是杀了他。


    他最后看了眼风檀,转身在铁甲军的护拥下离开。


    风檀下意识地为百相生止血,她撕下一块衣衫长条,动作熟练地卷裹在百相生受伤的肩膀上。


    大开的木窗微微晃动,风檀若有所思地看着凤霆霄离开的身影,方才的猜测都推翻的话,那么凤霆霄今日来这里的目的又是什么?


    “有时候,太过思念一个人,即便知道前方是鸿门,也是要去赴宴的。”百相生捂住自己受伤的胸口,从风檀怀中坐起身来,看向萧殷时晦暗的漆眸,最后落定在他掌中长枪上,“当然,凤霆霄的首要目的是那把枪。”


    风檀声音不温不火,“你在系统中还做了什么?”


    第134章 菩萨低眉,金刚怒目(4)


    萧殷时放下了长枪,眸色深得仿佛能够滴出墨来,他没有回答风檀的问题,而是上前几步,审视着风檀被溅上鲜血的脸庞,抬手


    撕掉了她的人皮面具,看到面具下依旧白净的脸庞方开口,“还不到十个时辰,你是怎么出来的?”


    萧殷时身量抬高,风檀仰着脸看他,神态是清冷的倔强,“你这么神通广大,怎么不自己猜。”


    风檀说完点脚飞身至长枪边,这支长枪与风檀系统中所有枪支一致,讽刺道:“言而无信,小人也。”


    说罢,她顺势将步枪对准萧殷时,食指猛扣,砰得射出一枪。


    萧殷时闪身躲开,枪子打在窗棱上,子弹深深扣入,朱七迅速在风檀身后偷袭,手掌巧妙翻转将枪支从她手中顺走,罗煞军立刻上前压制着风檀的胳膊,迫她半跪在了光洁的地面上。


    顶楼殿堂中的宾客已被“请”了出去,萧殷时俯身掐住风檀的下颌,迫使她微微张口,喂了颗软筋散进去后才示意罗煞军将人放开,“风檀,你再一口一个小人,我可以让你肚子里揣上一个小人。”


    乍然听到这样无耻的威胁,风檀脸颊上一阵青白,朱七没崩住笑了场,大着胆子道:“主子,您若是想生小人,属下这就给您腾地方!”


    朱七离开得很麻溜,显然风檀在这事上有些怵萧殷时,她起身要动,又因服了软筋散而身体无力,撑在台阶上不倒都要费很大力气。


    萧殷时将风檀整个人都笼在怀中,他看着她药效逐渐起效的模样,喉结上下滚了滚,“风檀,我有没有说过,再杀我一次,要付出代价的,你总是这样不听话。”


    风檀骨子里的孤勇在怯懦面前占据了上风,道:“我要用枪杆子走我的路,你却妄图将我的路彻底隐没,你不该死谁该死?”


    见她被彻底桎梏住仍旧清冷无所惧地模样,萧殷时轻轻哂笑了下,垂首离风檀再近了些,远处看就仿佛要吞吃人性命的鬼魅,“很多时候我都在思考,你我之间既然是不可逆转不死不休的死局,又何必顾忌你的意愿”


    风檀冷笑:“你何曾顾忌过我的意愿?”


    萧殷时感慨于她的天真,那些平日里压抑着的见不得光的暗黑想法泄了出来,“监禁,虐待?这些才哪到哪。你大概不知道,你只是在我跟前,我便想将男女床事间那些不入流的玩法,都与你试一遍”


    风檀被他乍泄的阴鸷感缠绕住,萧殷时终于低头,额头与风檀相抵,“你这样纯粹的人,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人,官场那么污秽的地方没有将你玷污,但是我想。我知道,你一直在屈辱中等待着一个时机,我可以告诉你,它快到了,但在那之前,你得付出些东西才行。”


    风檀被萧殷时抱起,长长的睫毛在起伏中微微颤动,显然药效太深,她没什么反抗的力气。


    萧殷时脚步沉稳,在大殿帷幔间大步而行,走到暗角时目光落在了一幅看似普通的山水画上,他伸出手,在画的某个特定位置轻轻一按。随着一阵轻微的“咔嗒”声,一幅帷幔缓缓向两边滑开,露出了一扇隐藏在其中的暗门。


    暗室内的光线昏暗,只有几盏微弱的烛火摇曳着,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


    他将风檀放在一张柔软的锦榻上,拿起水盆旁备好的布巾为她擦拭脸颊,“天下棋局,都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风檀,你要做的是破局者,而不是一如你的前人那般的殉道者。破局者,重点在于混乱时局中迅速成为掌权者唯一的支点。”


    萧殷时吐言深奥,手上的动作却不是那么回事,他将风檀的衣裳一层层的剥开,缓慢地放下帷幔后,又开始脱自己的衣衫,“局不在力夺,却也不能缺力夺;局在心归,在折服,在时局失序之际,唯破局者一方可依,可信。新势既起,大可在旧势上扎根。”


    “万般玩法,这招最简单。”


    风檀很想问一句他在胡言乱语些什么,但她被萧殷时剥了个精光,这种事无论如何她都不会适应,眼眸紧闭间男人的亲吻已经落了下来。


    上次激烈的情|事给风檀留下了不大好的印象,萧殷时这次将动作尽量放得轻柔,不过一炷香之后他再次失了控。


    挟制着风檀将那些不入流的玩法玩了个遍。


    月落日升,翌日风檀醒来时浑身如同被碾了一遍,她所处之地不在昨夜那间暗室,而是又回到了最初来到这座高楼的地方。


    萧殷时已经离开,门外由朱七看守。


    耳边有来来回回嘈杂的人流声,风檀推开门,她不喜欢朱七,所以对他没什么好脸色,看了眼端着血水来回行走的侍女们道:“百相生?”


    朱七向来对着这位祖宗不敢大意,他看着风檀道:“昨夜她不是替她主子挡枪么,又审了一|夜不曾撒口,今晨熬不住了,发起高烧了嘛。”


    风檀道:“带我去看看。”


    “那可不成,”朱七摸了摸鼻子,眸光不敢落在风檀身上,她颈间的吻痕又深又重,不难猜出昨夜经历了怎样激烈的□□,“主子吩咐,你不能离开这栋楼。”


    风檀抬脚就往外走,“我可没离开这座楼。”


    好像也是这个理?朱七跟在风檀身后,道:“百相生是楼中潜伏已久的细作,风大人要看她什么呐?”


    朱七摆明了是在调侃风檀,风檀不欲搭理他,快步走到百相生床榻前,看着她浑身伤痕累累的模样目光一冷,问朱七道:“你们想从她口中得到什么消息,下这样重的死手?”


    手心脚心都被人用烙铁灼烧过,她本就中了枪伤,又被这样折腾一|夜,想不发高烧都难。


    想问出什么是军事机密,朱七默然不语,风檀问在一旁号脉的大夫道:“她身上的枪子取出来了么?”


    大夫道:“还未男女授受不亲,又是伤在这样紧要的地方,老朽实在是难以下手。”


    又是个迂腐古板的老头,风檀眉头微微皱起,道:“那你们都转身过去,我来。”


    朱七道:“风大人又开始古道热肠,那我背过身去,不看就是了。”


    风檀接过大夫的医用工具,挑出几把趁手的消了毒,又问转过身的大夫,“可有让人变得发麻无痛感的药草?”


    “带了的。”大夫从随性包袱中拿出药草,递给风檀。


    风檀剪开百相生黏连在胸口处的衣服,看着胸|前深红发紫的血洞,深吸一口气后再度探了进去。


    子弹的位置很深,幸而没有射在内脏位置,风檀拿着镊子取出子弹并不张扬,对着背对着她的几人道:“你们挡到光了,都出去。”


    她有话要问百相生。


    朱七率先不答应,道:“风大人,前车之鉴在那,我可不能放你一个人在这呆着。”


    “朱七,软筋散的药效没有大过,莫非我本事通天了不成?”风檀似笑非笑地看向朱七,“还是你没用得厉害,连个没有轻功的人都看不住?”


    朱七近日多长了不少心眼子,“哎呦,您可别拿激将法对我,我可不吃你这一套。”


    第135章 菩萨低眉,金刚怒目(5)


    风檀气呼呼骂道:“你大姑娘讨饭,死心眼。”


    朱七哼了一声,用风檀的方式回怼道:“你和尚买梳子,无用!”


    风檀:“”


    他怎么着都不肯出去,风檀知道即便巧言也无济于事,索性就让他在这听。


    百相生额头上一头冷汗,风檀挖子弹的时候就把她疼醒了,她看着眼前已揭掉面具的脸庞,道:“妹妹,你这张脸,怪不得楚王逆了伦常也要把你救出来呢。”


    风檀接过大夫熬好的药汁,低头吹凉瓷勺中的热药,一举一动不同于拿着狙击步枪的那股悍劲,是副温柔的模样,她将瓷勺递到百相生唇前喂她服下,道:“那你可就错了,他本身就是个变态,与我长什么样子关系不大。”


    “噗——”百相生将方入口的汤药一下子喷了出来,捂着伤口笑道,“早就听闻永乐公主是个妙人,今日一观,果真如此。”


    风檀道:“百相生,你是楚王的人,你为什么会是楚王的人?”


    百相生接过汤药一饮而尽,道:“为他卖命,有钱拿。”


    风檀欺近百相生,一双清凌的眼直直望进她的眼睛里,“楚王财力雄厚,为财卖命的确无可厚非。可是百相生,你耗费十年光阴编排一场舞曲去讽刺《长恨歌》,不像是为他的财而来,倒像是为他的势而来。”


    看着百相生动荡的瞳孔,风檀肯定了自己的说法,又继续猜测道:“他的势能够铲除你的仇敌,而你不能,说明那人是大晄朝堂中人,且位高权重你甘愿困顿在这座欢宴高楼十余年,昨夜又舍生救楚王,说明那人还活着”


    风檀说到这里顿了顿,转首看向朱七,他正听得起劲,冷不丁被风檀这么一盯,心中咯噔一声。


    但为时已晚,风檀手执暗枪,砰得一声击中了他。


    朱七垂头看了眼自己的胸|前,风檀射出的不同以往的子弹,是一支细细的管状物体,他抬手指控她,“你阴我”


    “兵不厌诈啊,”风檀微微笑起来,道,“我不是什么杀神,你死不了。”


    只是要睡上好几个日夜。


    朱七轰然倒地,风檀睨了眼老大夫,他急忙嗫喏着道:“我这就出去”


    闲杂人等清理完毕,风檀这才转首看向百相生,继续道:“十余年过去,凤霆霄还没有弄死你的仇人,你不觉得奇怪么?”


    百相生收了调侃的神色,转而一脸严肃地盯着风檀,道:“你想说什么?”


    “身在局中不知局,身在局外方自清。我的意思是,你要不要思考一下,凤霆霄到底是是不是真心想要帮你?”风檀想了想,又道,“不若你告诉我他是谁?”


    百相生认真地盯着风檀瞧,她身上的纯正之气足够坦荡,也足够野性勃勃,轻而易举就把人诱|惑得鬼使神差,“兵部尚书茅秉郡。”


    茅秉郡在六科时,因内阁阁员吵架,风檀曾进过一次内阁,那时与这个官员有过一面之缘,他性格不似户部尚书岳玉达圆滑狡诈,也不似刑部尚书高聿明摆着的心狠手辣,为人更加深沉练达,做事不透声色,是个手段高明的人物。


    像是洪水开了闸口,百相生干脆一吐为快,“茅秉郡出身寒门,年少时家中一贫如洗”


    茅秉郡出身寒门,年少时家中一贫如洗幸得邻村富户之女明昭芸倾心相许。明昭芸不顾家人反对,带着丰厚的嫁妆嫁入茅家。婚后,她操持家务、孝顺公婆,还拿出自己的私房钱供茅秉郡读书求学。在那些艰苦的日子里,明昭芸日夜操劳,双手布满了茧子,却从未有过一句怨言。茅秉郡也曾在烛光下对明昭芸许下海誓山盟,承诺日后定要让她过上荣华富贵的生活。


    凭借着明昭芸的支持和自身的努力,茅秉郡终于在科举中崭露头角,一路高升,成为了一名小有官职的官员。然而,随着地位的提升,他接触到了更多的达官贵人,也见识到了官场中那些奢华的生活和复杂的人际关系。他开始嫌弃明昭芸出身低微,觉得她粗俗不堪,配不上自己如今的身份。


    一次偶然的机会,茅秉郡结识了当朝一位权贵的千金。这位千金容貌艳丽,家世显赫,他心中暗自盘算,若是能娶到这位千金,自己的仕途必将一帆风顺,平步青云。于是,他开始想方设法地接近这位千金,对她百般讨好。


    为了能顺利迎娶权贵千金,茅秉郡决定抛弃明昭芸。他回到家中,对明昭芸冷言冷语,百般刁难。明昭芸满心委屈,却不知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她试图挽回茅秉郡的心,可茅秉郡却对她避而不见,甚至还派人将她赶出了家门。


    明昭芸无家可归,只能寄居在破旧的寺庙中。她日夜思念着茅秉郡,不明白曾经那个深爱自己的丈夫为何会变得如此绝情。而茅秉郡却丝毫没有愧疚之心,他一心只想着如何尽快迎娶权贵千金。


    然而,事情并没有茅秉郡想象的那么顺利。权贵家族虽然看重他的才华和潜力,但却对他的出身和已有妻室的事情颇为介意。茅秉郡心急如焚,他知道,如果不能解决明昭芸这个“麻烦”,自己的美梦就要破灭。


    在权力和欲望的驱使下,茅秉郡的内心逐渐被黑暗吞噬。他竟然萌生了一个可怕的念头——杀害明昭芸。他暗中买通了几个地痞流氓,让他们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潜入寺庙,将明昭芸杀害。


    当明昭芸倒在血泊之中时,她的眼中充满了惊恐和不解。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深爱的丈夫竟然会对自己下此毒手。


    那时茅秉郡站在明昭芸面前,看着她奄奄一息地倒在荒林中,心中没有一丝悲痛,反而感到如释重负。他将明昭芸从血泊中抱起,纵臂扔进地痞挖好的土坑中,挥动铲子将她一点点埋进土里。事毕头也不回地离开,此后青云直上,官运亨通。


    “枕边人,索命鬼”百相生苦笑一声,“永乐公主在官场上呆过,我想问问你,权利的滋味真的会让人面目全非吗?”


    风檀道:“未得权时,人人皆是菩萨相;既得权后,方显本来面目。改变人的从来不是权力,而是人心中的贪嗔痴。权力只是将那隐藏的本性,照得更加分明罢了。”


    天道如何,吞恨者多。百相生吞恨十余年为报血仇楚王手下做事,她有一身窃取情报的好本事,是楚王手中很好用的一颗棋。


    百相生颊边垂下一缕碎发,她伸手往耳后轻轻一拨,抹掉惯常挂在脸上的笑容,郑重问道:“你方才说,凤霆霄或许不是在真心帮我,可有依据?”


    “兵部尚书茅秉郡,是楚王的人。”风檀坦言,对上百相生怔愣的眼睛,道,“你是他的棋,茅秉郡亦然。尚书之位,地处权利中枢,你觉得凤霆霄会为了你去杀茅秉郡么?”


    当然不可能。


    这是显而易见的答案。


    百相生大笑,露出疯狂的眼神,“被一个男人耍了半辈子,又被另外一个耍了十余年,何其讽刺?!”


    说罢,她再度对上风檀的眼睛,渐缓冷静下来,道:“你对我说这些话,是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百相生晃了晃自己被烙铁灼烧的手心,勾唇却不带笑意,道:“你瞧,我现在只是个废人。”


    风檀道:“你依然是一个很有用的人,此后做我的棋,我帮你复仇。”


    百相生嗤笑一声,道:“永乐公主自身尚且顾不暇,又如何能帮我复仇?”


    她说话犀利,字字戳在风檀的痛点上,风檀却不放在心上,说话依旧和煦,道:“正因如此,我才需要你的帮助。”


    百相生道:“你要我做什么?”


    两人说话不掺一点虚情假意,直刀直枪明来明去,风檀道:“我想要知道楚王麾下军队的具体情况,最重要的是我要他的兵防图。”


    百相生道:“你也说了,我只是他身边的一颗暗棋,负责收集各方消息,如何能知道他这么重要的事情?”


    风檀道:“你在他身边这么多年,又是当细作的好手,不会不知道。”


    百相生幽幽笑开,道:“给你便是。不过你要这些做什么?”


    风檀起身打开窗子,俯瞰高楼下无涯江山,远处茫茫烟云,浩渺一片,似是将万里河山都笼在雾中,再回眸看百相生时脸上带着爽朗与无畏的笑意,“杀了他们,回大晄。”


    “杀谁?”百相生看着风檀野心浮现的眸光,浑身颤起鸡皮疙瘩,“凤霆霄还是萧殷时?”


    风檀道:“都杀。”


    百相生又道:“可是你势弱。”


    木窗外蓝天白玉霎是好看,湛蓝的天空上传来一声鹰唳,擎苍展翅而下,精准落到风檀肩头,她取下它爪下的信笺,展开看完后道:“时来天地皆同力。昔年宣太后诈而杀义渠王,遂起兵伐残义渠,此战大胜。楚王起兵谋反,他与大晄军队正打得不可开交。萧殷时为什么将军队驻扎在这里不走?天下大势分久必合,他也想在权利场中分一杯羹,两虎相争,必有一伤,趁他们弱,要他们命。此刻时局混乱,乱中更易于取胜。”


    风檀声音如下碇,“我只要胜天半子,在乱局中重新杀回大晄官场。”


    风檀的棋总是棋差一招,她一直在输。可是输不一定代表最后会是输家,她足够坚韧,足够有生命力,胸中权谋术不差那群豺狼半分。


    不能一直逃,就要杀回去。


    不能赶走豺狼,就去拆解他们。


    曾经她要独善其身,如今她要为所有女孩搭建一条通天梯。


    她的话听起来是步阴棋,百相生看到风檀眼中燃起的斗志,那股坚定仿佛穿透一路以来的枷锁争鸣而出。


    春风吹起风檀全无束缚的发丝,自由感在她身上诠释得淋漓尽致,而自由意味着失序,失序意味着一切都要重建。


    百相生很聪明,一点就通,“我知道风先生的故事,你们要做的事很难。女人是奴隶,男人是奴隶主,这是自古以来一成不变的铁律。我可以入你麾下,可是永乐公主,就算你当上了女帝,那又能如何呢?你身死后,他们会将你建下的政策完全推翻。”


    光在风檀身上,她也站在光里,“所以我们要做的,是改变制度本身。”


    不是拨雪寻春,不是烧灯续昼,是彻底打翻重造。


    ***


    春阳和煦,三月韶光,御龙营依山而筑,势若苍龙蟠岭。营门高悬“御龙”旗幡,猎猎风动,与山间新翠相映成趣。


    练军场上战士们铁甲未卸,大家眉间肃杀在渐渐消融,或倚垛口观云,或执锹培土,在营墙根下植几株新柳,嫩枝轻拂旌旗,风冰竺从练军场出来,接过山琪递来的汗巾,擦了擦额头上方才操练出的汗水。


    山琪跟在她身后边走边道:“擎苍前日传来风檀亲笔,要我们出动精兵去战火前线。”


    风冰竺闻言脸上表情未变,淡声道:“依她所言。”


    山琪其实对着风檀还抱有怀疑态度,她想开口再次质疑风冰竺不假思索就对风檀的要求表示依从的决定是否正确,又想起风冰竺在欢宴流光城中已经有所解释——


    风先生每一步都走得恰到好处,她知人知势,选择教导的学生是皇室唯一血脉,这就是天命所归,应之以治则吉,应之以乱则凶。风檀在官场中受过捶打磨砺,若她将来再返朝堂,会是大晄朝最利的一把剑,这把剑会替天下女子刺开第一重桎梏,立下新国策,大势所趋——女子会有参政议政权。


    于是山琪将质疑的话语吞入腹中,又看林晚舟一身戎装手执狙击步枪走了过来,远远就惊讶地道:“林妹妹,你怎么”


    不同于御龙营中其他人,林晚舟一举一动间仍是贵族小姐的优雅做派,这种气质与她背着枪的模样极为不符。


    林晚舟走到风冰竺面前,施了一礼后道:“阿檀需要御龙营了是么?她要做什么?我也可以过去帮她的。”


    没等风冰竺发言,山琪率先惊讶道:“你?”


    山琪对她的印象还停留在那位京城来的弱不禁风的大小姐身上,林晚舟闻言又不可控地红了红脸庞,鼻端沁出了汗珠,“我可以的,你瞧”


    说罢,林晚舟向着练军场上的木桩靶心挥枪一击,砰得一声惊走了柳树上栖息的鸟雀。


    一弹正中靶心。


    “砰!”他们身后又是一声枪响,众人闻声看去,小珂笑着走来,道:“还有我!”


    小珂自临漳海域被风冰竺带回御龙营后,训练一日都不曾懈怠,且她有射击天赋,两年间已练得炉火纯青。


    风冰竺看着她们两个,一个来时娇柔如弱柳扶风,一个来时年岁尚小历经世事磋磨,她们都是风檀救下的女孩,都在御龙营中茁壮成长。


    “你们不能去。”风冰竺一锤定音。


    林晚舟看着她离开的背影,质问道:“为什么?”


    风冰竺回过头来,言语中有对她们的肯定,也有对她们要承担的风险的担忧,“你们两个练得的确不错,但此战凶险,仅狙击技术尚可远远不行,没有军中操练过得功底,你们一不留神便会丧命。”


    山琪附和道:“统领说得不错,林晚舟,你是风檀很看重的人,你出事,我们也没法向她交代,更无法向九泉之下的风先生交代,你留在营中,若是此战大捷,何愁风檀没有用到你的地方?你想帮她,不必急于一时。”


    林晚舟默然,她垂下长长的眼睫压住眼底的思绪,小珂拍了拍她的后背,道:“好啦林姐姐,咱们在军中,军令如山,况且我们一定会胜的,你都担心檀姐姐好几日啦,都瘦成猴子样了。”


    林晚舟被她逗乐,微笑道:“你这小孩!”


    小珂道:“我可不是小孩子了,我如今已经十岁了!”


    小珂在临漳海域的经历林晚舟是知道的,她心疼着小女孩曾经的遭遇,她在青|楼中有红袖阁的一众女郎们相护,可小珂在那如同地狱般的岛上举目无亲,没人护着她,那群恶魔将她弄得遍体鳞伤。


    林晚舟摸摸小珂的头发,柔声道:“那我们就在这等阿檀回来。”


    风冰竺看着她们两人离开的背影没有说话,山琪打破这份寂静,道:“风檀离开时留下的枪支威力可以一敌百,不过我们在人数上与楚王和崇明帝麾下的军队差之甚远,想要赢了他们一定不可能。风檀要御龙营全军出动,但全军出动在大势上也不过九牛一毛,她想要做什么?”


    风冰竺琢磨着局势,思索一番后道:“良弓难张,然可以及高入深,我不知她想如何破局,但我信她。”


    山琪定定地看着风冰竺,信任二字,分量非同凡响。风冰竺信任风檀,她信任风冰竺,那么起点亦终点,风檀一定有大本事在。


    她们彼此之间讲的就是一个“信”字。


    冥冥之中从始至终将大家连接在一起的长线在不断收紧,局势不是一成不变,局势的改变让所有想要改革的人都凝聚在一起。


    天边曦光渐明,山影如墨,风冰竺和山琪的暗影肩背挺直若剑脊,她们坚定地向前行走。时代的利刃将她们逼到高崖,而天地苍茫,她们的身影亦自成新天地。


    孟河纳布尔在山脚下等待已久,风冰竺见他似是有话要说,便让山琪退避开来,上前道:“孟先生。”


    孟河纳布尔颔首,道:“我、要去、找、风檀。”


    当初风檀是为了给孟河纳布尔求药落入了萧殷时的囚网,孟河纳布尔苏醒后便要去找风檀,风檀自少时起便没有离开过他一天,在她被带走的日子里他心如刀割,但风冰竺不允,即便孟河纳布尔武功高超,也被风冰竺困在了御龙营中。


    风冰竺看着眼前这位粗犷的异族中年壮汉,不同于他的外边,他心思如水般细腻,是真真切切为风檀好的人。


    风冰竺道:“孟先生,我们一起去找风檀。”


    孟河纳布尔孤僻少言,不怎么跟御龙营中的人交流,乍然听到风冰竺的允准有些没反应过来,顿了会儿方道:“怎么、不,反对、我了?”


    “大势将起,我们御龙营也要乘风出发,”风冰竺言谈间总有种让人莫名信服的力量,“更重要的是,她需要你。”


    风有命当年派这样一个寡言的男人照顾年少的风檀,不仅看中他高超的医术与武功,更看中的是他的忠厚。


    风檀可以为了孟河纳布尔即便知道前方是囚笼也去孤身求药,孟河纳布尔更是可以为了风檀赴死。


    这世上往往没有血缘关系的情感更让人动容。


    孟河纳布尔问道:“你有她的、消息、了,对不对?她、还好吗?”


    风冰竺道:“她没事,一切都好。”


    孟河纳布尔放下心来,道:“那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风冰竺回答道:“即刻出发。”


    孟河纳布尔脸上很少有笑意,或许是很久很久没有见过风檀了,他听到风冰竺的回答咧嘴笑开,“好。”


    第136章 菩萨低眉,金刚怒目(5)


    军帐列阵如星,错落有致,营垒森严。主帐居中,高悬“帅”字纛旗,赤底金纹,猎猎风动,似欲破云而去。帐门以玄色毡毯为帘,缀以铜钉兽首,威仪赫赫;两侧卫士甲胄锃亮,执戟肃立,目如鹰隼,扫视八方。


    帐内布局,暗合兵法。中设虎皮帅案,案头置青铜烛台、沙盘舆图,狼毫朱砂列于笔架,似待挥毫定乾坤。案后屏风绘山河战图,峰峦叠嶂间隐现兵马行迹,墨色浓淡间,尽显运筹之妙。左右列刀枪剑戟,寒光凛冽,皆以红缨束之。


    朱七撩帘而入,军帐中落针可闻,他对着上首之人施了一礼,道:“主子,您交代的事情办妥了。”


    萧殷时从卷牍中抬起头来,轻飘飘掠了朱七一眼,问道:“她如何了?”


    朱七道:“回主子的话,风檀将属下迷晕后与百相生在房中谈了一会儿,而后便策马离开,约莫快要到了。”


    烛光散发着淡淡光晕,萧殷时在微光中面容冷沉,优越的下颌线在灯火中愈发清晰,他将手中的旧书合住,“混沌初开,阴阳分判,五行生克之理,乃天地造化之枢机,万物轮转之根本。金木水火土,非独形质之属,实为宇宙能量之显化,以相生相克之律,织就一张无形之网,笼罩乾坤,主宰万物兴衰荣枯,生死存亡。”


    朱七平日里表面吊儿郎当,但心思却很细腻,不然不可能在萧殷时身边呆这么多年,“主子,你到底要做什么?你是不是想成全她?”


    但主子从来不是这样的人,他要得到的东西,不择手段也要得到手,独独一个风檀,在萧殷时手中反复逃脱。他生了贪念,贪念愈重,执念愈重,萧殷时没有道理成全风檀,他要成全,也该是成全他自己才对。


    可是近期萧殷时的所作所为确实奇怪,他集结罗煞军驻扎在大晄边境战线上按住不发,天下谋士都在猜测这位新登鼎的帝王要趁机扩展疆土,但朱七晓得,他的主子并不将天下放在眼中,大权在握却仿佛对权势已经厌倦,唯独在与风檀相处时,才会稍稍透出些活人气儿。


    “成全?”萧殷时唇角勾着三分讽刺,似笑非笑地垂眸俯视着朱七,道,“我以自身为饵,请风檀入局,不完全是成全她,更是成全我。”


    以自身为饵朱七心中有种不大好的猜测,主子要做什么?


    朱七忽而半跪在地上,神色微变道:“主子,女人不够听话,有太多手段可以规训,搭上自己实在是愚蠢至极!”


    这是他第一次对萧殷时不逊,胆战心惊地说完这番话后垂头等待萧殷时的发落。


    “愚蠢”萧殷时抿了唇,眉宇间不见任何神色变动,“她天生难驯,天生不受教,自带万千华光,囚是囚不住的。”


    朱七膝行两步,离上座中的萧殷时更近了些,“那是主子还不够狠,主子可以废她的轻功一次,也可以废她第二次,她挑断主子手筋脚筋的时候可丝毫没有留情!”


    萧殷时哪里不够狠,他对风檀的手段没有一样是留情的,斩断她所有她的后路,废了她的轻功,强|暴她囚禁她,这与将最向往自由的鸟儿折断双翅没有任何差别。


    所以风檀的反扑才会来得又猛又烈。


    萧殷时从案牍前站起身来,背后的降龙图腾在他背后伸出了利爪,“她逃不脱,我也逃不脱,就算我身在局外,也在劫难逃。那不若换个玩法,这一次,我入她的局。”


    他也想当一次阿日斯兰。


    至于怎么当上,手段会多么阴损,萧殷时并不在乎。


    抓住风檀后并不带她回桦朝,反而调二十万大军来大晄边境线,在声色欢宴楼中用狙击步枪与楚王设陷朱七脑中电光火石一闪,他猛然抬头看向萧殷时,道:“主子,你是要绝对不行!”


    朱七头颅轰然扣地,磕出“咚”得一声亮响,“主子,绝对不可,绝对不可!陛下雄才伟略,满堂朝臣皆服之,而今筋脉俱断,决不能孤身涉险!”


    萧殷时不为所动,“朕意已决。”


    风吹起王帐,外面翠色一片,隐约露出正在巡查营地的士兵长靴,视线稍移,有队精兵正架着一个身形纤瘦的人大步走来。


    他们走向孙丞,领队的士兵行了个礼后道:“这小子擅闯军营,说是有重要军情要交给陛下,我们拿不准主意,特请孙大人来看看。”


    孙丞看向这位“不速之客”,叹声道:“让她进去。”


    风檀被五花大绑的推进王帐,恰好朱七从中走出,两人对视一瞬后风檀挑了挑眉,他这么凶狠地瞪她做什么?


    还有,他现在不该是在昏迷么?这么快就醒了啊。


    上首萧殷时向着风檀走下来,帐中烛光衬在背后,将他本来就有着肃杀之气的脸部轮廓衬托得愈发锋利,颇含威慑感的浓眉与高挺的鼻骨交相让他的漆眸显得更加深邃。


    萧殷时在风檀跟前站定,看着她被麻绳捆绑也依然冷淡的脸庞,开口嗓音冷冽,带着他一味的微嘲,“沉诗毅给你机会你不逃,百相生告诉你离开高楼的法门你也不走,偏直愣愣地重回到我这,怎么,你是笃定我会容你杀了我么?”


    他都知道,他什么都知道。


    那萧殷时到底在筹谋什么?


    “你当然不会,”风檀抬眸,听着萧殷时的声音不为所动,虽被麻绳束缚,却也不掩钢锋底色,“萧殷时,你肯杀了我么?”


    萧殷时垂首逼近风檀,眼前人似乎与初见时没有什么不同,但又有很多东西不再相同,从鲜衣怒马的少年官员到隐忍内敛的猎手,她成长的速度极快。


    男人的眼神依旧满含侵略性,其间夹杂着隐秘的欣赏,他手指不可控地抚上风檀的脸颊,“怎么不肯,我有多想弄死你,你不是不知道。”


    或许是因为面对着风檀,萧殷时总是有种将暧|昧气氛烘成色|欲的本事,覆在风檀脸颊上的手指陡然掐住她的脖颈,将人扼得猛然抬头,他也就势垂首凑近,道:“每一次,我都想弄死你。”


    侵略感实在太强,风檀侧首避开他灼人的目光,声音冷了下去,道:“我既然敢来找你,就有足够的筹码保我无碍,我们能不能用正常人相交的方式谈一谈。”


    这是又在骂他不是个东西了,萧殷时漆眸中涌出更多的暗芒,扼着风檀脖颈的手指松开,唇畔噙起点凉凉的笑意,“风檀,你有什么样的筹码?”


    风檀喉间桎梏消失,她不适地扭了扭脖颈,道:“你派人审问百相生,是为了她手中楚王的军队布防图,现在布防图在我手中。”


    风檀从蛛丝马迹中猜测萧殷时的目的,既然他将大军集结在这里,想必就是趁着大晄内乱从中去分一杯羹。唯一让风檀不明白的是,他想要扩张疆土,最好的办法其实是先坐山观虎斗,可他没有选择这样,而是将炮火对准了凤霆霄。


    萧殷时淡漠的嗓音响起,“你想要什么?”


    风檀道:“击败楚王后,大晄正统军队必然会对你的军队发动攻击,我要你的军队不可大肆侵占大晄疆土,不可伤害大晄臣民。”


    萧殷时眼神深深静静,他看了风檀好一会儿,玩味地道:“你要的未免太多了些,罗煞军既然侵入了大晄,岂有不战即归的道理?”


    风檀道:“那就是又没得谈了?”


    “有,”萧殷时眼眸深锁着的东西浮出来,高大身体的阴影缓缓将风檀彻底覆盖,低低徐徐地道,“我们痛痛快快地做几场。”


    烛光噼啪一闪,继而远方炮火轰鸣,罗煞军已开拔出动,风檀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她往后退了一步,身体彻底没入萧殷时覆下的阴影中,静了几许后,方磕磕绊绊地道:“你们男人,不论什么时候,都只想着下三路的事么?”


    她压抑着翻涌的情绪,看着萧殷时冷淡的面庞,实在猜不透他是怎么板着脸说出这话的。


    萧殷时眼睫垂覆,周身散发着薄刃般的冷意,“强|暴是以压制为主的性行为,过程中我很爽,也带给了你不少性快感,但我想试一试,以你主动的性行为,会不会更爽。”


    风檀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他的意思是暴烈的性|爱双方都快乐,但他想要的远远不够,他要她主动跟他几场,在这种时候,他想要的竟然是那几两肉的快活。


    只要豁下脸面,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但是这个脸面,风檀实在是难以豁出去。


    萧殷时看着她为难的模样,转首走回上首高位。明明是如此不堪的要求,萧殷时仿若一点廉耻心都不曾生出,任由人绑着晾在大帐中央,眼底掠过淡色的冷光,就这样静静等着她做决定。


    风檀被萧殷时利诱着,白净精致的脸上纠结神色闪过,又逐渐变得安定下来,她虽被捆缚住上身,腿脚却行动无碍。


    风檀步步踏上高座,在萧殷时跟前站定,被束缚住的上半身微微下弯,眼神中也带上了攻略性,她俯视着萧殷时英俊的脸庞,开口声音冷淡,攻略感弥漫在大而清澈的眼睛里,“我主动。”


    说到底是桩便宜买卖,贞洁她又不稀罕,主动一场,把这男人当做青|楼里的小倌就好。


    她忽而变得亲近,萧殷时犹带着冷芒的眼神如刀锋般落在风檀脸上,伸手将人拢在怀中,解开了捆绑着她的麻绳。


    麻绳脱落,风檀活动了下被绑得酸痛的手腕和手臂,侧首看向一旁。


    白瓷茶盏静静置于案头,盏中茶叶宛如一幅缓缓展开的山水画卷,静谧而生动。龙井茶叶,宛如初春新发的柳叶,细长而扁平,色泽翠绿欲滴,边缘带着细腻的锯齿,一看就是上等货色。


    青楼里混迹了不少次,与男人如何调情风檀也晓得不少,只不过没做过这事罢了。她拿起萧殷时饮下一半未尽的茶叶,仰头含入口中,随后手指扣上他的肩头,低头将茶水渡了进去。


    暧|昧就此延展开来,茶水渡过去,双唇却不曾分开,风檀闭着眼睛亲吻萧殷时,可以清晰地感觉到臀下他的变化。


    她有些不适地在他怀中挪动,被身前男人伸出铁臂扣在怀中,相交的唇舌从主动变为被动,萧殷时侵入她的口腔,在唇中攻城略地,讨伐不休。


    还是不能适应这样霸道的亲吻,风檀呼吸逐渐变得艰难,在她再难承受之际,萧殷时从她口中离开,抬眸看着风檀大口呼吸的模样皱了眉头,评价道:“还是不怎么中用。”


    气从胸中涌上,风檀眼睛里含着利刃,像是要将萧殷时戳穿一般,又听得他道:“继续。”


    两人无声无息地对视着。


    风檀把这事想得简单,做得时候才发现有多难。


    萧殷时眼眸眯起,道:“你就这么点本事的话,我们的交易做不成数。”


    风檀眉目温静,言语间含着利刃戳向萧殷时,“我本事有多大,取决于面对的是谁。”


    也就是说如果是对着阿日斯兰,她自然什么都能做。


    萧殷时自然想到了这一层,讳莫如深的眼睛翻过汹涌的波浪,一瞬不瞬地盯了风檀半晌,方道:“风檀,在这种时候挑衅我,你够胆。”


    风檀拉开萧殷时的衣带,道:“过奖。”


    第137章 菩萨低眉,金刚怒目(7)


    腹肌如同峰峦叠嶂,块块分明,线条勾勒出力量之美。每一道纹理,都清晰分明,犹如刀刻斧凿,呼吸间的每一次轻微的肌肉颤动,都彰显着力量与美学的和谐统一。


    烛光中风檀不可控地红了脸颊,不说别的,这男人的资本足够惑人。


    怀中人唇红齿白,水灵灵的眸中泛着羞意,每往下走一步都要鼓足莫大的勇气,萧殷时被风檀这副模样取悦到,拉着她的手覆上自己的胸膛,“风大人,照你这么磨叽下去,漫漫长夜可不够用的。”


    风檀吻上萧殷时的脖颈。


    蜻蜓点水般的亲吻落在颈侧,萧殷时遏制着自己将她翻身压下的念头,他稍抬着脖颈享受爱人之间的厮磨,极缓极缓地抚着她消瘦的脊背。


    交颈鸳鸯般的缠|绵让人沉醉,萧殷时喉结在烛光中上下滑动,风檀停下来,侧首看了他一眼,低声道:“要在这里么?还是去榻上?”


    光线昏暗,萧殷时染上情|欲的脸庞摄人心魄,他定定地盯着风檀,忽而大掌来到她的双膝上,将人打横抱起,大步走向床榻。


    属于帝王的床榻,在设计上融合了宫廷的精致与军旅的实用,四根粗壮的床柱高|耸挺立,柱身雕琢着栩栩如生的盘龙,龙身蜿蜒盘旋,鳞片清晰可辨,龙目炯炯有神,似在俯瞰着这方天地,彰显着皇帝真龙天子的无上地位。柱顶则雕刻着精美的云纹,云雾缭绕间,更添几分神秘与威严。


    风檀被萧殷时放在柔软的锦被中,萧殷时覆压上来后将她翻转了个身,于是她两腿分开横坐上了萧殷时的腰腹间。


    她伸手欲要放下床帏,萧殷时握住风檀的手臂,道:“不用。”


    风檀固执地将锦帐放了下来,光线陡然变得黑暗了不少,她在黑暗中缓缓解开自己的衣裳,垂头吻下时满头青丝落在萧殷时胸膛上。


    起初萧殷时耐着性子享受这生涩的服务,后来见她迟迟不能坐下,终于伸手帮了她一把。


    风檀扬起脖颈,在男人的肆意中泻出声响。


    一回毕,风檀软下力气,光裸的脊背上有大掌的红印弥漫,男人铁臂般的力气慢慢松开,她饮下萧殷时递来的茶水,干涸的嗓子得到润泽,好受了不少。


    萧殷时看着她这副不中用的模样,覆上她汗湿的脸颊轻轻亲吻,声音有些磁哑,“月隐星沉夜渐长,罗帷轻动暗生香。柔荑欲抚心头念,玉|体微倾意未藏。烛影摇红添绮梦,风声入帐惹情狂。相思一缕难消解,只待良辰共倚床风檀,对你起的性|欲,我是无能为力的。”


    不论有没有凤凰图腾,他都控制不住。有时候性|欲尚可自我排解,而爱欲同风而起,它无玄机,会在每一个触摸不到她的日子如跗骨之蛆般刺挠心肺。


    比起性|欲,爱欲是无解的。


    风檀侧首避开他轻抚的手掌,冷声道:“诗写得冠冕堂皇,你不若说和尚进洞,吐痰即出。”


    “和尚进洞,吐痰即出呵”萧殷时在黑暗中低低笑开来,“你倒是会形容。”


    萧殷时勾上风檀汗湿的颊边发,道:“和尚没有头发,我希望能与你白头。”


    这简直是风檀听到的最惊悚的话,她侧首看向萧殷时,聚了些力气去讽刺他,“有情|人才白头偕老,仇人只会想砍下对方的头。”


    又硬气起来了,方才她可没这力气。萧殷时再度打横抱起风檀,成功引来风檀的小声惊呼,“你做什么?”


    萧殷时将人放到案牍大亮的烛光旁,控着她翻过身去,“破情关。”


    萧殷时破不了情关,只好把风檀翻来覆去戳了个够呛。她堵他心中还有一点人性,不好意思,萧殷时一点没有。


    他疯狂而毫无节制的输出让本来保持配合态度的风檀最后控制不住的要逃,又被他拽着一次又一次地沉入欲|望泥潭,他不出来,她也别想出来。


    情关难破,沦陷者愚不可及。萧殷时无奈这样的自己,又为风檀深深的着迷,天将明时,他看着怀中已然昏迷过去的人,再度吻上她的唇。


    破不了,那便不破了。


    ***


    天际铅灰色的云层如巨兽般层层堆积,沉甸甸地压在大地之上,仿佛要将世间的一切都吞噬。狂风呼啸而过,卷起漫天黄沙,吹得军旗猎猎作响,似是天地间奏响的战前悲歌。


    两军阵营,壁垒分明。崇明帝派出大都督鱼方毅前来平反,他身后旌旗在半空中招展,绣着“晄”字的旗帜在风中烈烈飘扬,彰显着大晄的威严。


    将士们身着铁甲,头戴铁盔,手持长枪、大刀,眼神中透露出坚定与决绝。他们排列成整齐的方阵,如同一座座移动的钢铁堡垒,散发着令人胆寒的气息。战马不安地踏着蹄子,鼻孔中喷出白色的雾气,似乎也感受到了即将到来的战斗的紧张。


    另一方,凤霆霄的军队同样严阵以待。他们的旗帜在风中整齐地飘动,透着一股凶狠与蛮横。士兵们身着皮甲,手持弯刀、长弓。战鼓声在他们的阵营中响起,低沉而有力,如同野兽的咆哮,让人不寒而栗。


    随着一声激昂的号角声响起,两军如潮水般向对方涌去。刹那间,喊杀声震天动地,仿佛要将整个天地都掀翻。晄军将士们奋勇向前,长枪如林,大刀挥舞,每一次攻击都带着排山倒海之势。他们的眼神中燃烧着对国家的忠诚和对敌人的仇恨,毫不畏惧地冲向楚军。


    楚军也不甘示弱,弯刀闪烁着寒光,长弓如雨点般射出。箭矢呼啸着穿过空气,发出尖锐的声响,不少大晄将士中箭倒地,鲜血染红了大地。但晄军并未退缩,他们用盾牌抵挡着箭雨,继续向前冲锋。


    在战场的中央,双方的主将展开了激烈的交锋。鱼方毅身披重甲,手持长剑,如同一头愤怒的雄狮。他挥舞着长剑,剑影闪烁,所到之处,敌军纷纷倒地。凤霆霄这边的将领名唤倪叶舟,他骑着一匹高头大马,手持狼牙棒,力大无穷。他挥舞着狼牙棒,向鱼方毅砸去,带起一阵狂风。


    两人你来我往,战得难解难分。一时间,战场上刀光剑影,血肉横飞,喊杀声、惨叫声、兵器碰撞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惨烈而又悲壮的画面。


    战斗进入胶着状态。双方都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尸体堆积如山,鲜血汇聚成河,战场上硝烟弥漫,遮天蔽日。


    凤霆霄站在山巅俯视着场中战况,他身后站着楚王妃。楚王妃无论是以暗卫的身份还是王妃的身份,都是陪伴在凤霆霄身边最久的人。


    楚王妃道:“王爷,军中急报,萧殷时率二十万罗煞军驻扎于军营西北方向。”


    “我早已知晓,”凤霆霄声音没有波澜,“他是来杀我的。”


    楚王妃道:“王爷已有对策?”


    凤霆霄道:“我既敢起兵谋反,便给自己备好了全须全尾退场的后路。”


    山下远方夕阳的余晖洒在战场上,将一切都染成了血红色。战场上,到处都是破碎的兵器、折断的旗帜和散落的盔甲。被鲜血染红的土地散发着刺鼻的气味,让人作呕。远处的村庄在战火中化为了一片废墟,烟尘弥漫,处处都在诉说着这场战争的惨烈。


    凤霆霄道:“瞧,这一场本王赢了呢。父皇当年执意将皇位传给他的时候,可曾想过会有今日的一场大战?”


    “你目无君父,谋朝篡位,为了皇位,为了一己私欲,让天下生灵涂炭,即便从一开始你就是皇帝,毫无爱民之心,又能做出什么政绩?”风檀自凤霆霄身后山林走出,一身戎装英姿飒爽,“凤霆霄,你死后,会不得往生。”


    凤霆霄闻声转过身来,看着风檀眉梢眼角都控不住漾着笑意,道:“永乐,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


    风檀醒后便收到凤霆霄传来的暗信:孝贤皇后的真正死因。


    尚春香临死前,交代过风檀关于孝贤皇后的死,崇明帝的苏贵妃苏梓柔是幕后主使。当时风檀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因为风太师的原因,苏梓柔的确有充足的原因杀害孝贤皇后。可是当时的苏贵妃势力不足,一切都进展得未免太过顺利了些。


    风檀看着凤霆霄,道:“是你么?”


    她从来都很聪明,凤霆霄的视线灼灼落在风檀身上,“是我。”


    如愿看到风檀变了脸色,凤霆霄缓缓走近她,眼神里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意味,骨子里的疯狂浮出来,“你是我养大的,风桑柔却想把你将我从怀中夺走”


    他俯下身来,望进风檀的眼睛,“这可太让人生气了呢。”


    良久,风檀喉咙中的那股麻痹感才渐退下去,她看着凤霆霄饱含爱意的眼睛,浑身怒意蓬勃。


    “我告诉过你,月老红线牵来又牵长,血脉就是缠绕着你我的红线,既是同根生,理应同床寝。”凤霆霄并不觉得禁|忌之恋有多么违抗人伦,“不过,小侄女,你带着满身吻痕过来,也不遮掩一下,皇叔看到了真的会恼火。”


    萧殷时的欲|望又深又重,恨不得在风檀全身皮肤上烙满印痕,暮光下脖颈间被吸吮出来的红痕在雪白肌肤上颜色艳丽,像是盛开的花骨朵。


    “啪!”风檀一巴掌挥到凤霆霄脸上,扼制着他胸|前衣襟猛地将他掼到身后高大梧桐树上,眼睛红透了,“你该死!罪该万死!你怎么敢杀了她!”


    凤霆霄被打得侧扭开脸,楚王妃拔剑出鞘,凤霆霄摆了摆手示意无碍,笑意淡淡泠泠,“我就是要杀了她。”


    他迅速出手将风檀翻转身体靠在树上,继而扣住她的双肩,掩在表皮之下的恶意悉数透出来,“你是我的。这些年来很多次,我们在梦里疯狂的做|爱,我深深嵌入你的身体,你揽着我不肯离开。世人皆以为我流连青|楼,哪里又知道”


    “别说了!”


    “我让你别说了!”


    被亲叔叔这样觊觎,实在是太过恶心。


    “风|流楚王凤霆霄,年近四十,一个女人都没有过。”凤霆霄扣住风檀又要扇他巴掌的手,勾唇笑道,“别乱动,你只是轻功不错,武功却不如我,九品武者的实力,要试试么?”


    一句话唤回风檀的理智,她安静下来后看着凤霆霄,“你诱我前来,除了告诉我谁是凶手外,还要做什么?”


    “永乐永远这么聪明,”凤霆霄英俊偏阴柔的脸上笑意浅淡,“萧殷时想要趁着乱势来大晄分一杯羹,咱们怎么能让他如愿是不是。”


    风檀道:“你要用我威胁他?你可真卑鄙。”


    凤霆霄不置可否,“他想在背后搅弄风云,我却偏要他上台做法,别害怕,我们都不是好人。”


    台上人人皆八百个心眼子,局中局,策中策,真真假假难以分辨,哪个都不是好惹的主。


    风檀眉目淡漠,对着凤霆霄道:“你要做什么?”


    凤霆霄看着她满身吻痕的模样,心中翻了天的沸腾,憎欲最深浓的时候他牵起风檀的手,克制性得吻了下,道:“你会知道的,但不是现在。”


    鱼方毅虽一战败北,军中势气却没有消沉。


    鱼汝囍踏入营帐,对着父亲深鞠一礼,道:“楚王兵力雄厚,先前是我们小瞧了他。方才我同哥哥商量半晌时收到一封密信,我瞧着是永乐的笔迹。”


    鱼方毅身形魁梧壮硕,宛如一座巍峨的山峰,散发着令人敬畏的气息。他闻言抬起浓眉,一双黑亮的眼眸露出来,“拿过来。”


    鱼汝囍递过去,鱼方毅看完后,眸中浮出光亮来,“应当错不了。永乐公主是怎么拿到手的?”


    鱼汝囍摇摇头,道:“女儿不知,永乐她总有办法就是了。”


    鱼方毅大掌拍了拍鱼汝囍的肩头以示安慰,道:“好孩子,你也放宽些心,永乐是皇族贵人,陛下会救她回来的。”


    鱼汝囍心疼风檀的遭遇,在战场上尽情发泄着自己的怒意,因此脸色也染上了疲惫,闻言摇摇头,道:“爹,你应当也收到了桦朝皇帝派大军压境之事,她定在附近,我要去找她。”


    “胡闹!”鱼方毅提高了音量,又看向鱼汝囍发红的眼眸,叹了口气,道,“你当以大局为重,军中现下缺人手,你走了,咱们这仗还怎么打?届时如何向陛下交代?”


    鱼汝囍坐上毛毡毯,伸手够了个苹果,咬下一口后道:“女孩应当待字闺中,温婉可人,擅女红,擅琴棋书画,打打杀杀的事以后莫要多做”


    说罢,鱼汝囍抬眸凉凉地看了眼鱼方毅,道:“爹,你怎么说完的话就不认账了。”


    鱼方毅指着鱼汝囍,瞪大了眼睛却不知道说什么,“你!你这不孝女!”


    “哈哈哈,妹妹这是倔驴脾气又上来了,”鱼振羽撩帘进入,端来一盆热气腾腾的炖大骨,营帐中顿时香气四溢,“爹别同她计较,您还不知道她么,嘴上说得比谁都狠,心里比谁都软,眼下营中正缺人手,她哪肯离开战场呀?何况,她自小跟着您走南闯北,战场上何曾少过她的身影?她呀,是天生的将种!”


    鱼方毅拿起块骨头放入鱼汝囍碗中,冷哼道:“哪有女孩子做将军的?振羽,你莫要将妹妹带坏了。”


    鱼汝囍咬下一口肉来,愤声道:“是是是,没有女孩子能做将军,就该你们男人做成了吧。”


    “你!”鱼方毅气得放下筷子。


    鱼振羽摇头失笑,对着鱼汝囍道:“你们两个真是,一言不合怎么就能吵起来呢?”


    鱼汝囍道:“我哪里知道,分明是爹先不对的。”


    鱼方毅冷哼道:“这世上没有不是的女儿,只有不是的爹成了吧。”


    鱼汝囍将头扭过来,道:“那是自然。”


    鱼家三人在营帐中用着饭,忽闻远方炮火声再响,三人猛然一惊,斥候适时撩帐而入。


    “将军,急报!急报!”


    鱼方毅擦干嘴唇,浓眉微皱,道:“快说!”


    斥候高声道:“罗煞军奇袭楚王阵营,两方军队正在大战!”


    鱼方毅撩开营帐策马而出,只见远方战场之上,夜幕如一块巨大的黑色幕布,沉甸甸地笼罩着大地,将世间万物都吞噬在无尽的黑暗之中。


    而喊杀声震天动地,仿佛要将整个天地都掀翻。火光冲天而起,照亮了整个战场。刀剑相交发出清脆的声响,在夜空中回荡。鲜血飞溅,染红了士兵们的衣衫和脸庞。


    战场上皆是血与火的黑暗交响。


    罗煞军身骨之强悍在大陆上远近闻名,从没有人知道来自欢宴流光城的罗煞军身上究竟有着什么秘密。两方人马在黑夜中相战一|夜,楚王的军队白日里刚与大晄军队交战过,夜间再度被袭,在曙光将亮时,楚军已呈败势。


    硝烟渐散,颓败的楚军持红缨枪缓缓后退,他们中间分开一道缝隙,凤霆霄从中走出,而后他缓缓回头,看向被两名士兵压制着走出的风檀。


    凤霆霄勾起唇畔,拿起捆绑着风檀的麻绳,伸臂将她拢入怀中,对着对面的罗煞军道:“让你们主子来,就说,他丢的人在我这儿。”


    天光将明,破开层云的光线落在萧殷时抬腿阔步走来的身影上,他一双漆眸在风檀身上定了一瞬,转而落在凤霆霄的身上,英俊的脸庞面无表情。


    凤霆霄看着他的模样低低笑开,修长的手指拉住风檀的被缚的手指,却又将刀抵在风檀的脖颈间,“萧殷时,从第一次见你我便觉得你该杀。当初没能杀了你,实在是不该。”


    凉风吹起萧殷时落在鬓边的发丝,他的眉梢眼角都浮着一层讥诮,“你更不该的,是把刀抵在她脖子上。”


    第138章 菩萨低眉,金刚怒目(8)


    凤霆霄看着他的模样低低笑开,修长的手指拉住风檀被缚的手指,却又将刀抵在风檀的脖颈间,“萧殷时,从第一次见你我便觉得你该杀。当初没能杀了你,实在是不该。”


    凉风吹起萧殷时落在鬓边的发丝,他的眉梢眼角都浮着一层讥诮,“你更不该的,是把刀抵在她脖子上。”


    天空起了乌云,一霎儿功夫弥漫过来,乌云如墨,在战场天空上翻滚涌动。


    凤霆霄抵在风檀脖颈前的匕首分毫未动,他垂睫看着风檀冰冷的神色,眼神里染上了些怀念,话是对着风檀讲的,却更像是为了让萧殷时听到,“永乐,你还是小时候可爱些。可惜,他不退兵,我只好拿你陪葬你的出生与死亡,都应与皇叔同行。”


    风檀略微地仰起头,她微动他的刀便稍退,倔强的清冷脸庞映在凤霆霄眸中,“拿不稳刀此局孰胜孰负?”


    看着这一幕,楚王妃在风檀身后默默攥紧了长剑。


    凤霆霄眯眼,握紧匕首后颇有分寸的在风檀颈前用上些力度,洁白皮肤间豁开一线血色,一瞬之间染红了刀刃,硬话说出口,“你离开这个世界的方式,须由我决定。”


    风檀勾唇讽刺,凤霆霄俯看着她的模样神情复杂,嗔痴酝在眸中,爱恨离于唇齿。而萧殷时将一切收入眼中,漆眸酝着将起的飓风。


    凤霆霄看向萧殷时,似笑非笑地道:“退还是不退?”


    萧殷时的目光与风檀的目光在半空中交汇,彼此都能看到对方一直以来经久不息的东西在眸中汹涌。


    风檀有一颗好胆,在次次围剿中生还,眸中皎皎晶光不灭。


    而萧殷时依旧把风檀当做命运最初的意图,尽管她次次都不应,隐在漆黑瞳孔深处的爱恋偏执刻骨。


    萧殷时眉宇间压迫感很重,他很少将如此厉色表现在脸上,大多数是时候只是沉冷,“我不退,你当真杀了她么?”


    凤霆霄眼角余光一直落在风檀脸上,他无所谓地笑了笑,道:“我带她来,我要走,她必须跟我一起走。”


    “你退,还是不退?”


    萧殷时眉间凌厉,唇|瓣翕动,“不退。”


    风起雪落,三月春雪降在这片染满鲜血的大地上,雪势不大,顷刻融于血泊,倒映着萧殷时向着风檀走过去的高大身躯,“有本事你就杀了她,一个女人而已,与一统天下的大业比起来算不得什么。”


    强者的厉害之处在于他总能先一步预见对方的企图,等对方亮出底牌后再行对策。


    凤霆霄判定萧殷时会为了风檀退兵,他手脚筋脉俱断也没向风檀施行报复,人得有多么强大的心理才能不对这样的事产生仇恨?这足以证明风檀在萧殷时心中地位的不同,作为男人的直觉,凤霆霄无比确定风檀之于萧殷时,是非同一般的存在。


    可萧殷时的反应实在他的预判之外。


    事情变得棘手,凤霆霄将控制风檀的权利交给楚王妃,从军队中走向萧殷时,似笑非笑地道:“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是我狭隘,以为你也如此。”


    说罢,凤霆霄出剑挥向萧殷时,九品武者的真气磅礴强大,萧殷时提剑相挡,两人的剑身擦出激烈的火星,在漫天飞雪中格外闪烁。


    萧殷时即便已臻宗师之境,但手脚筋脉俱断,内功无法完全发挥,喉间血气上涌,自唇角溢出鲜血来。


    凤霆霄逼身相近,萧殷时要的就是这一刻,他在对方磅礴真气中凝聚自身所有内力冲向断脉,而后猛然挥掌袭向凤霆霄。


    “砰!”强大的内力震动凤霆霄五脏,他摔落到地上喷出一口鲜血,眸光落在力竭后半跪在地上的萧殷时,震惊过后是恍然的慢嘲,“毕其功于一役你够狠。”


    “主子!”朱七高喝一声,属于强大武者间的对决他无法介入,只能在两败俱伤之际从军队中奔出,伸手要扶起萧殷时来。


    萧殷时挥开朱七上来搀扶的手臂,借助长剑的支撑力自地上站起,抹了把唇角鲜血后看向凤霆霄,“英雄的确难过美人关。”


    凤霆霄再度咳出几口血沫,萧殷时功力在他之上,但因了断裂的筋脉让他能发挥出来的实力大幅度骤减。方才那一掌实在他意料之外,将他的真气悉数震散。


    两虎相争,两败俱伤。风檀眼神一厉,似是蛰伏许久的猎人露出猎枪,被捆缚的双手调转方向握紧手枪,砰得一声打向身后挟制着她的楚王妃。


    楚王妃陡然中弹,松开双手之际风檀纵身而起,似轻雁般点冲入战场,精准落在凤霆霄跟前,举枪射向他的心脏。


    与此同时,中弹的楚王妃捂住汩汩流血的伤口,大声呵道:“射箭!”


    离着凤霆霄最近的都是好箭手,在格斗场中练习了无数次,箭风带着真气自风檀身后精准袭来。


    “砰!”子弹射入凤霆霄心脏,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他将向着自己而来的风檀拢入怀中,调转方向护在身下,任由箭矢射穿他的后背。


    一时间鲜血四溅。


    楚王妃凄厉大喊:“王爷!”


    凤霆霄看着怀中人染上鲜血的眉眼,轻嘲道:“这死法,实在是忒丑了些”


    他全身力量都压在风檀身上,偷|欢般享受着此生唯一一次的亲近,手指染上风檀不自觉留下的眼泪,“永乐,你也算是为风桑柔报仇了,那再叫我一声皇叔就像小时候那样”


    风檀看着他指尖的那滴泪,大仇得报,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反应,她将凤霆霄从自己身上推开,从地上站起身来。


    凤霆霄放松自己的身躯落回大地上,感受到久违的放松。他一生追求权力,追求坐上九五之尊的位置,一手创下恶灵岛,发动军变,犯下无数罪孽,但他一点都没有后悔,这世道本就弱肉强食。


    至于永乐爱本无限,他不认为自己对她的爱是畸形。他从不曾明白她们这些人为什么一定要变法她像是一把锋利的剑,想要劈开大晄乃至整个朝代的沉疴,最终定会也将自己割伤。


    他舍不得她死在他跟前,那么,他等着她来地府殉他。


    他没赢,萧殷时也不会赢。


    自始至终没有动情的,始终拿得稳枪的人,是风檀。


    雪落在凤霆霄的脸颊上,他感受到一种冰凉的触觉,像是那年隆冬,一个小女娃歪着头靠近他,将厚绒扔在他膝上,再打个滚爬进他怀中,笑问:“皇叔,还冷不冷啦?”


    不冷,不冷


    凤霆霄伸出手掌探向风檀离开的方向,在他迷离将尽的视线中,她一点也不曾回头。


    未来尽矣。


    凤霆霄的手掌跌落在血水中,慢慢阖上了眼睛。


    楚王妃冲过去抱紧他的身躯,泪如雨下,“王爷,王爷!”


    凤霆霄的尸身逐渐冰冷,萧殷时冷眼看着这一幕,又将眸光落回到风檀身上,她正抬首看着纷扬大雪,苍白的脸上尽是凤霆霄身上的血水,而眼睛里,泪珠正滴滴往下掉落。


    他抬腿走向风檀,将她脸颊上的泪水拂去,皱眉问道:“哭什么?”


    风檀抬起水意弥漫的眼睛,看着萧殷时脸色似比霜雪还要冷,“谁知道呢?”


    阿娘大仇得报,胡书大仇得报,所有在恶灵岛上受尽凌|辱的女孩都大仇得报。


    可她依旧觉得不公平。


    ***


    夜间军营中篝火燃起,鱼汝囍在帐中觉得没意思,去小灶上拿了块干粮同士兵们一同啃起来。


    温暖的火光映在她圆圆的脸蛋上,趁得咬着干粮的牙齿愈发洁白,鱼汝囍就着一口水喝下,问随她一起来的禁卫军首领牧隆道:“你说,楚王的叛军如何了?”


    此次平反崇明帝极为重视,遂派了禁卫军来协助鱼家军。


    牧隆看着她眉目间生了倦意,知晓她夜间没有休息好,将手中烤好的野兔递给她,自己拿过她手中干粮嚼了起来,道:“楚王已死,他手中的军队士气大受挫伤。然楚王妃跟在楚王身边这么多年,也学了不少本事,不是个简单人物,她接管了军队,只是毕竟是女眷,军中多不服。”


    鱼汝囍略一思索,“如此说来,咱们趁此时进攻倒是个不错的时机。”


    “并非如此,”牧隆饮下一口冷酒,看着燃烧的火光,“萧殷时的大军虎视眈眈盘踞在苍龙山脉,咱们这边一旦进攻,他定要坐收渔翁之利。届时国门大开,恐他长驱直入,战况就棘手了。”


    鱼汝囍皱眉问道:“那活阎王到底要做什么?出招不伤敌,伤敌又不致命。”


    牧隆道:“云里雾里的,看不出来。”


    鱼汝囍略一思索,道:“我总是觉得,他的目的好似只是杀楚王没有攻击大晄的意思,至于杀掉楚王是为了什么,搞不清楚。”


    牧隆笑了笑,道:“毕竟是在大晄朝堂从一介白衣做上二品大员的人物,要是出招那么容易让你看清,那才是见鬼了。”


    鱼汝囍道:“那倒也是永乐呢,永乐如何了?”


    火光将他们的影子拉长,投在斑驳的营帐上,牧隆往火里添了把柴,火星骤然腾起,“公主也很奇怪,萧殷时强行运功,当时已是强弩之末,她若想离开并不难,可她没有。”


    鱼汝囍拨着篝火,看着军营中来来往往的士兵,道:“她自有主意,我相信她。”


    “你对她这么好,是因为她是公主么?”话脱出口牧隆便意识到了不对,又道,“是我冒犯,自然不是只因如此。”


    鱼汝囍摆摆手,看着天空上的星子,她的眼睛也是亮晶晶的,笑道:“我出生之后,所看到的,所听到的,所感受到的,都是规训直到进宫,我成为了永乐公主的伴读。我本以为宫廷是一个无比拘束的地方,可那里并不是。风先生所授诗书中有大世界,而永乐她自由,有骨气有义气,是我向往的模样。”


    牧隆看着鱼汝囍的侧脸,眼神中满含欣赏,道:“鱼将军,你也是一个有骨气,有义气的女子。”


    鱼汝囍看着他,先是一怔,随后失笑道:“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夸我呢!”


    说罢,她抬眸看着迎面走来一队士兵,这支队伍是军中有命的兵痞子,为首的年轻俊秀士兵凑近乎般在鱼汝囍身旁坐下,笑嘻嘻道:“鱼小将军,我们方才打赌谁输了谁请你唱一支山歌,你赏脸唱一个呗!”


    鱼汝囍在军中不像她哥哥那般处事冷硬,为人平易可亲,像个假小子一般与士兵打成一片。


    牧隆最先不应,手中干粮磕上他的头,道:“唱你个头!”


    士兵捂着头呲牙道:“哎呦呦,这位京城来的爷,我同我们鱼小将军说话,关你什么事呐!”


    牧隆理直气壮道:“她不好意思拒绝,我来!”


    士兵也不怂,“啊呸,你是将军什么人啊!”


    牧隆怔了一下,看向鱼汝囍,稍黑的肤色在黑夜火光映衬中倒是看不出他脸上泛了一层薄红,顿了一瞬后道:“我与她,是知己!”


    “噗!”兵痞子们笑成一片。


    鱼汝囍脸庞上也泛起了笑意,她看着牧隆心中欢喜,凑近了他道:“我什么时候和你成知己了?”


    牧隆道:“就刚刚。”


    “好一个刚刚!”鱼振羽长腿阔步走过来,踢了鱼汝囍身畔的小兵一脚,道,“滚一边玩去!”


    小兵麻溜的跑掉,鱼振羽这才说起正事,“萧殷时那边有信使过来传信。”


    说罢,他身后走出来一名罗煞军装扮的士兵,见鱼汝囍后方道:“陛下大婚,说风姑娘那边需有个娘家人送嫁,特邀鱼姑娘前去。”


    鱼振羽眼神一厉,又是一脚踹过去。


    狗日的!怪不得刚才让他直接说,他怎么都不肯,敢情怕消息传不到妹妹耳朵里,在这等着他呢!


    鱼振羽没有收着力,士兵挨了窝心脚后身体仰躺到地,挣扎着爬起来后道:“两朝相交,不斩来使!”


    暮色未褪,军营的辕门处已挂起大红灯笼,猩红的光晕在铁甲与旌旗间流淌,仿佛将血色战场染上了一抹绮丽。将士们卸下染血的刀剑,换上簇新的甲胄,却仍难掩眉宇间的肃杀。


    中军大帐被改作喜堂,朱漆梁柱上缠满金丝红绸,帐外两尊青铜鼎中燃着龙涎香,青烟袅袅,却盖不住远处战马不安的嘶鸣。帐内,十二扇鎏金屏风将血腥气隔绝在外,屏风上绣着百鸟朝凤,金线在烛火下熠熠生辉,与帐外巡逻士兵的铁甲寒光形成鲜明对比。


    老将们捧着玉如意、合卺酒,手却仍习惯性地按在腰间剑柄上。他们望着屏风后若隐若现的龙纹喜袍,低声议论:“陛下怎会选在此处成婚?莫不是……”


    话音未落,帐外忽传来一声号角,惊得众人齐齐握紧兵刃,却见是礼官捧着诏书,颤巍巍地高呼:“吉时到——”


    营地中央,百名鼓手擂动牛皮战鼓,鼓声震得地面颤动,惊起寒鸦扑棱棱飞向天际。鼓点中,十六名宫女提着琉璃宫灯,引着一顶鎏金凤辇缓缓而来。


    待掀开轿帘,礼官眼神诧异,轿子中只坐着一个被五花大绑着的侍女,根本不是那位大晄朝来的永乐公主。


    他战战兢兢地去看帝王脸色,陛下玄色龙袍上绣着暗金云纹,眉眼间神色半分未变,似是早有预料般看着轿中,侧首对着朱七道:“她去哪里了?”


    朱七垂首,道:“回主子的话,风姑娘打晕侍女独自上了山。”


    萧殷时略一沉吟,道:“带上喜服,朕为她换上。”


    第139章 菩萨低眉,金刚怒目(9)


    云海翻涌如浪,将千仞孤峰托于九霄之上。峰顶凿出丈许方台,白玉为阶,赤金为栏,十二盏青铜凤灯沿阶而立,灯芯燃着龙涎香膏,青烟袅袅,却难掩山风裹挟的凛冽。


    在晄桦边境线上有很多特色建筑,此处算是一个。风檀凭栏眺望着万里山河,山风吹起她已经挽好了的新娘头,眉间花钿艳红娇俏。她很少上妆,一直以来要么是带着人皮面具,要么是素面朝天,偶尔打扮一次,很容易让人迷痴双眼。


    不过现下她身周没有人,唯有擎苍落在栏杆另外一侧,转着眼睛咕溜溜看着周围。


    春三月,一场雪过后大地润泽,山上开了很多不知名小花,红橙黄绿蓝靛紫连成一片,在亭前生机勃勃地甚是好看。


    属于男人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传入耳中,风檀没有回头去看,沉冷木质香靠近的刹那,玄色龙袍上暗绣山河纹映入眼帘,他腰间玉带嵌着东珠,再往上看却未戴冠冕,只以金丝绾发,眉眼间凝着霜雪般的冷峻。


    萧殷时俯首看着她妆成之后的模样,摆手示意跟来的宫娥放下帷幔,伸手去触摸风檀的衣带,“怎么跑来了这儿?”


    风檀漫不经心地道:“军营里一群糙汉臭烘烘的难闻,此处空气清新。”


    风檀随他摆弄,外衫掉落,九凤衔珠霞帔上身,与妆容相得益彰的颜色衬得她的面容倾城。


    萧殷时随意看了一眼,她美也好,丑也罢,萧殷时对风檀的模样一直以来都不甚在意,他掐住她的下颌迫她看向他,道:“平日里倒不见你这么矫情。”


    诏狱腥臭难闻她能在那里为了婉娘同高聿周旋良久,到军营里反倒是开始嫌弃士兵们身上难闻,一听便知这理由是幌子。


    风檀打掉他落在她下颌的手指,抬眼睫看着萧殷时苍白的面容,手掌覆到他身着喜色婚服的胸|前,感受到掌心毫无内力波动,果然如凤霆霄所言——毕其功于一役。


    风檀抬睫,不解道:“果真是一点内力都没有了,萧殷时,你对自己这么狠,究竟是为了什么?”


    萧殷时面容异常苍白,因此风檀很容易能够看出他的身体境况现下极差,想了想又道:“我少时看过关于内功心法的古书,上面有载,断掉筋脉者强行运功,伤及心脉,药石无医。”


    风檀放下覆在他胸|前的手掌,微微勾唇笑道:“你是去找死现下还能撑多久?”


    “死的越快,你越开心。”萧殷时淡漠地陈述着事实,语调没有平仄,看着风檀偶泛狡黠的神色,心中微动,“风檀,今日|你我成婚,谈论死不死的太不吉利。”


    风檀用冷漠又带着嘲弄的声音道:“我头婚,你二婚,与你成婚本就亏本。”


    萧殷时:“”


    风檀手撑石栏跳下来,凤袍迤逦在身后,言谈间颇有些不气死萧殷时不罢休的气势,轻轻袅袅地笑着,“还有你没死在战场上,对我才是不吉利。”


    萧殷时觉得她今日分外活泼,英俊的脸上带上居高临下的讽刺,走上前将红绸的那一端放到她手中,“可真是让你失望了,我现下还有呼吸。”


    风檀不理会他的冷幽默,礼官听着他们的对话,在亭外捧着玉册,声音发颤,提醒道:“陛下,吉时快到了。”


    萧殷时刀削般的脸上漆眸幽邃,像是看不见底的深渊,凉薄底色都被掩藏,“既然你想在这成婚,那便在这。”


    礼官抹了把头上的冷汗,这二位说话句句不提杀,句句离不开杀,他听得心头简直是一颤一颤又一颤,不过毕竟在官场上办事多年,念起祷祝词倒是顺溜,“两姓联姻,本于天定;夫妻结发,合于阴阳。今以山河为聘,日月为鉴,愿尔等:琴瑟在御,岁月静好;风雨同舟,白首不离。若生同衾,死亦同穴;若违此誓,天地共诛”


    萧殷时闻言皱眉,打断道:“无需同诛。”


    礼官又擦了把额头渗出的薄汗,重新起词,““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今二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


    春风吹起四周的帷幔,萧殷时目光扫过云海下隐约的城郭,忽而拔剑出鞘,剑尖挑起一缕山风,寒光映着云海,恍若劈开混沌的雷霆,说话藏着机锋,“天地为证,你我在此结为夫妻,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同心结彩绸两端牵连着风檀与萧殷时,风檀从善如流,并没有奋起反抗,静静地配合着这场离心的婚礼。


    春|光明艳,山花烂漫如潮,星河般倾泻在众人脚下。红如胭脂泼墨,白似素绢裁云,粉若少女颊边酡颜。蜿蜒山径被落花铺成锦毯,青石缝隙间野兰幽幽吐蕊,暗香浮动时礼官按部就班进行下一步。


    祷祝词又起:“一拜天地,谢乾坤造化之恩;二拜高堂,感父母生养之德;夫妻对拜,盟永世不离之约。从此同心同德,共剪西窗烛;同甘同苦,同看北岭雪。”


    拜天地时红纱盖头下风檀唇角的讽刺简直是压都压不住,萧殷时瞥了她一眼,夫妻对拜后将她盖头挑开,低头逼近她的脸,温温淡淡地道:“你收敛些。”


    说罢,视线一点点向下,看到近在咫尺欲要张口回讽的红|唇,薄唇封住了它。


    他吻上去,感受到身体中久违的激荡迅速蔓延开,激吻变得有些失控,不自觉咬上了风檀的唇。


    在众目睽睽之下亲吻简直是在挑战风檀的底线,又被突然咬了一口,泥捏的人都要忍不住跳脚了,她欲要伸手推开他侵袭过来的胸膛,又被反剪了双手手腕推到了栏杆上,与此同时更深的吻在口中炸开。


    活色生香的激吻中礼官携着一众宫娥下去,帷幔飘荡下来,将灿阳暖光隔绝在外面,亭中暧|昧丛生。


    以吻封缄,吻够后萧殷时微微离开她的唇,看着风檀已经红肿的嘴唇,撒开她的手腕,风檀迅速而果决地甩了他一巴掌。


    “啪!”清脆的巴掌声响起,风檀看着萧殷时苍白的脸上迅速浮上的红痕,觉得解气了些。


    萧殷时像是有受虐症一样轻笑一声,舌尖抵了抵腮帮,手指轻覆上风檀的嘴唇,边碾压边道:“你没心没肺的样子不大讨喜,这样鲜活起来才是风檀。”


    说罢,他饮下合衾酒,像是疯了一般再度吻上来,即便内功全失,男人的力气依旧大得惊人,风檀被他掐着下颌再度张开嘴,任由萧殷时的长舌卷着酒液径直驱入。


    风檀从未经历过这般过分的吻,他像是嗜血般啃咬,吸吮,仿佛要将人融入自己的骨血,唇|瓣上再度破皮,唇色潋滟中带着艳红的血珠,激吻中亭周爆炸声接二连三响起,护在山顶周围的罗煞军陡然遇袭,损伤惨烈。


    仿佛是早有预料,听到爆炸声,萧殷时仅只是扣住了风檀的后脑勺,让她离自己更近一些,不停地索取她的每一寸呼吸,直到人涨红了脸颊,才抵着她额头缓缓松开。


    风檀显然没了力气,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


    萧殷时如削薄唇微动,一语道破那层薄薄的隔膜,“陪我演了这么久,就在等这一刻么。”


    尽管大口呼吸的样子很狼狈,但风檀瞳眸未动,眼神凉到了极点,“是。”


    硝烟在喜亭外弥漫开来,用手榴弹爆破之后,御龙营的军队从四面八方冲来,为首之人是风冰竺。


    连续接了两次风檀回大晄都被截胡,她今日眉宇间狠戾浮现,看着亭中身影朦胧的两人,抬手示意身后士兵停下。


    亭内静了一瞬,萧殷时感受到胸腔中气血上涌,松开了掣肘着风檀的手掌,一手扶上栏杆,猛地喷出一口鲜血。


    骨节分明的手指泛着青筋,像是在竭力忍受着痛苦,风檀淡漠地看着他这副模样,神色未有变化。


    萧殷时擦了把唇角鲜血,眼底泛起浓稠的嘲弄和凉意,道:“不用这么白费心思,我本就活不过今天。”


    杀敌一百自损一千,风檀不明白萧殷时为什么用了这么蠢的招式去制服凤霆霄,他在玩他的命,换言之,他在耗尽他的命。


    体力耗尽,萧殷时猛然半跪在地上,半跪在风檀跟前。


    风檀俯视着萧殷时,眸中寒凉沁骨,“仇恨这种东西,得亲自报才算痛快。”


    萧殷时半跪,虽是臣服的姿态,但眼神中的危险性分毫未消,他骤然伸手敲在风檀腿弯,迫使她也半跪在他跟前,身体前倾逼近她的脸庞,“你诱我前来,又同我周旋这么久,不止是为了杀我。”


    风檀与他呼吸相交,看着他死到临头嘴角依旧不曾消融的薄薄笑意,感受到久违的怪异恐惧感,明明他已呈败势!


    周边帷幔轻舞,风檀拽住他的衣襟,看着他深不见底的黑眸,道:“你究竟在做什么?”


    没人能看透他在做什么。毕其功于一役去杀凤霆霄,集结二十万大军兵临城下,孤注一掷在内功散尽的将死之日成婚,他到底是要做什么?


    风檀告诫自己做事要慎之,再慎之,所以她很多时候不会这样直晃晃的问出来,而萧殷时下的这盘棋,实在是太扑朔迷离,她在他的棋局中,却一点都看不透他在做什么,亲手设计自己的死亡,又是想达成什么目的。


    萧殷时倾身靠近风檀的耳畔,低沉又加上些暗哑的声音响起,“取凤霆霄的命,给你做个登天梯。”


    风檀眼底震荡,拽着他的衣襟,厉声道:“你将话说得清楚些!”


    萧殷时伸臂将她抱入怀中,风檀想要挣扎却发现自己浑身上下开始变得软弱无力。


    是那杯合衾酒!


    她想唤风冰竺,声音却微乎其微,小得只能让萧殷时听到。


    萧殷时看着她红|唇张张合合,喂自己服下一颗丹药,将她紧紧拢入怀中,“菩萨低眉,金刚怒目。你的性子做不成修罗,做个菩萨身边若没有金刚护法,要怎么回大晄。”


    菩萨低眉尽显大道无情,金刚怒目是为菩萨而起的唯一慈悲。


    那年在永乐寺中,是萧殷时第二次见风檀。她问“佛家讲三皈依,一曰皈依佛,二曰皈依法,三曰皈依僧。萧大人皈依什么?”


    那时候萧殷时回答:神佛不过是世人聊以自|慰的虚幻玩意儿,我什么都不皈依。


    后来遇刺客偷袭,他揽了她的腰身,情动之意遍及周身。佛龛前摆着的经书掉落在地,上面讲:


    菩萨低眉,非因怯懦,而是深知众生苦痛,故以柔化刚;金刚怒目,非因嗔恨,而是洞悉魔障根源,故以刚制暴。二者皆源于佛法的“空性智慧”——慈悲因明见众生佛性,威严因彻悟因果轮回。


    两者一体两面,相辅相成。若无菩萨之慈悲,金刚之威严易沦为暴力;若无金刚之威严,菩萨之慈悲恐被轻慢。正如《华严经》云:“菩萨低眉,所以示慈于六道;金刚怒目,所以显威于群魔。”二者如阴阳相生,共筑佛门护法体系。


    后来在临漳海域,他问风檀为何要执着救出风有命,她答:尔时,救苦天尊遍满十方界,常以威神力,救拔诸众生,得离于迷途。众生不知觉,如盲见日月。


    她将风有命看做救苦天尊,现下自己去做那救苦天尊。却不知


    “千处寻师千处降,爱河常作渡人舟”的道理。她要去做那渡人舟,却忘了先渡自己。


    那要如何渡自己?仅靠御龙营的兵力真的能奈大晄铁骑么?菩萨无论如何都困不住,那么为保菩萨万无一失,金刚只能怒自自损。


    萧殷时贴着风檀耳畔缓慢厮磨,愈发用力将她扣入自己怀中,“风檀,我皈依你我只皈依你”


    感受到四经八脉在迅速地崩裂,萧殷时抿唇将风檀抱紧,走出帷幔后看了眼举枪将他紧紧包围的御龙营,慢慢向着悬崖边走去。


    风冰竺不清楚他现下境况,语气铿锵地道:“莫要顽抗,将她放下!”


    鱼汝囍看着眼前场景,心脏砰砰跳动,厉声道:“萧殷时,你现下束手就擒,我们可以既往不咎!”


    萧殷时并不理会她们,横抱着风檀走向悬崖,他前进,御龙营的士兵便只能后退,待到悬崖边上,萧殷时拿出匕首,薄而亮的刀身映亮风檀眉眼。


    他拿出匕首的一刻,枪子上膛之声咔嚓响起,他似是没听到般,玩味地看着风檀,将匕首在手中旋了个圈,轻抵在她喉间,“怕么?”


    风檀尽管周身无力,但眼神依旧清冷,并没有回答萧殷时的话。


    萧殷时手掌再度扣上风檀的心脏,淡淡地道:“看来是不怕。”


    于是萧殷时慢条斯理地将匕首换了个位置,放入她手心后撩开自己的手腕,喜色婚服下腕间九道疤痕明显狰狞,他扣着她无力的手指往自己腕间动脉狠狠落下,鲜血泵出时又染红了风檀的眉眼。


    看着这出奇的一幕,在场所有人都纠紧了心脏,看他似疯魔。


    风檀镇定被打破,她看着萧殷时抬起眼睫,那滴凝结在睫毛上的血珠就这样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萧殷时唇色已然苍白得厉害,还是带着那样幽幽嘲讽的笑,低声道:“真是不公平,他死时你好歹哭了哭。”


    “你真是疯了”风檀用尽力气才说出话来,山风将两人的发丝纠缠在一起,“你到底在做什么?”


    萧殷时将风檀放到地上站起身来。


    风檀凝聚力气半坐起身,仰望着萧殷时站在悬崖边的模样,他


    灼灼肆意又带着极致危险性的视线落在风檀身上,带着不死不休的执拗,甚至给人一种死了依旧无休无止的感觉。


    “风檀,”萧殷时一生不曾掉一滴泪,临死也要齿里藏针,仰身下坠,留下一句让风檀胆战心惊的话,“你我绝无相断日。”


    千仞孤峰下云海翻涌,风檀用力向前爬去,她在崖边手指磨破,血意透出指尖,眼睛中倒映着萧殷时漆眸紧攫着她,唇边噙着笑意坠入云海。


    风檀闭了闭眼,拿出手枪对准萧殷时的心脏,食指扣紧扳机。


    第140章 起势


    枪声振飞丛林中栖息的鸟雀,一击过后,风檀再使不出一点力气,手枪松开垂落悬崖。


    她翻身仰躺在嶙峋的乱石上,被阔步而来的孟河纳布尔揽入怀中,一颗药丸不由分说地投入口中。


    孟河纳布尔看着风檀,粗糙的面容上难掩心疼,道:“瘦了,好多。”


    乍见到孟河纳布尔的脸庞,风檀眼眶一红,随后眼泪大滴大滴流出眼眶,力气慢慢回来,她扑进孟河纳布尔怀中,哽咽道:“孟叔!”


    孟河纳布尔轻拍着她的后背,一下一下地充满温柔的力量,给予风檀最大的抚慰,“孟叔,在。”


    自风檀被送出宫后,都是由孟河纳布尔照顾着长大,她从没有离开孟河纳布尔这么长时间。


    小孩子受了委屈见到依赖的长辈时会不自觉掉泪,而孟河纳布尔之于风檀,就是最信任的存在,她抹了把眼角,从孟河纳布尔怀中抬起头来,道:“我好想你。”


    孟河纳布尔何尝不想念风檀?只是一直以来内敛的性格让他耻于表达,只道:“没事,孟叔,来接你。”


    鱼汝囍也跑来风檀身边,左瞧右看确定她没有受伤,长疏一口气后,道:“永乐”


    “我没事。”风檀收起外放的情绪,从孟河纳布尔怀中站起身来,诚挚地对着鱼汝囍道,“小鱼将军,谢谢你啊。”


    “哎你跟我说这个干嘛”鱼汝囍脸色一红,被风檀一把抱住后蹭了蹭头发,就像五岁初见时那样。


    她们互为双方的救赎,惺惺相惜,历经磨难后的友情弥足珍贵。


    鱼汝囍完全且真诚地爱着风檀,这份友情让生命更加丰盈。


    风檀松开她,回首看向高头大马上的风冰竺,和她身后的山琪,微笑道:“风统领,多谢了。”


    话音方落,后方马蹄声疾驰而来,朱七披着戎装,身后跟着一支罗煞军列阵将她们包围。


    御龙营士兵举枪瞄准,朱七勒停了马,泛红的眼睛注视着风檀,收起了往日所有嬉皮的笑意,郑重道:“风檀,奉主子命,我要同你谈谈。”


    风檀目光落在朱七身上,显然在看到萧殷时死后他的神色并没有太多波动,她可以确定,朱七知道今日会发生什么事。


    所有人都看向风檀,等待着她的回答。


    孟河纳布尔显然厌恶极了与萧殷时有关的人物,在看到朱七的时候就下意识摸向了腰间长剑,风檀柔声道:“孟叔,没事的。”


    风檀转身,示意朱七跟过来。


    亭中喜色犹在,红绸随意散在地上,合衾酒盅倒落石桌,似乎从另一方面映托了这场无疾而终的婚仪。


    垂下的帷幔挡住了二人的身影,外间无法窥探里面在谈什么。风檀坐上石凳,抬起眼睫看向朱七,道:“你要说什么?”


    饶是朱七隐得再深,风檀也能看得出来他在不忿,于是道:“朱七,你是来完成遗命的,还是来杀我的?”


    朱七道:“我没有要杀你。”


    风檀凑近了他,陈述道:“可你的表情,分明是想杀了我。”


    “”朱七敛正神色,将心中不平压下,“主子说”


    风檀捡起地上的合衾酒盅,接话道:“说什么?”


    朱七将手中长剑放到石桌上,从怀中掏出楚王妃的信笺交给风檀看。


    风檀看完后神色变得郑重,问道:“他如何劝服的楚王妃?”


    楚王兵败,手下士兵虽如一盘散沙,但对于大晄来说仍是不可小觑的存在。楚王手下士兵军心溃散,即便想归降回大晄,但碍于军令如山,叛军当诛,也不敢再回大晄。


    即便大晄松口不诛,也免不了受人唾弃。


    而楚王妃一介女流手握重兵却不一定能让底下士兵对她心服口服,假以时日,必定易主。


    萧殷时可能是拿捏住了这一点,与楚王妃做了某种交易。


    朱七道:“具体不知楚王妃虽对楚王忠心耿耿,但兔死狐悲,她也要想法活下去,归入御龙营麾下,她才能保得军队无碍。”


    风檀颔首,将书信放下后,认真注视着他的脸庞,问道:“你来,恐怕不止这一件事。”


    朱七道:“主子说,风大人的筹谋如他所料不错,是趁着楚王叛军与大晄军队两败俱伤之后出奇制胜,这招险且赢面不大。”


    看着风檀渐渐冷下去的脸庞,朱七面无表情继续道:“主子还说,既然已知凡事无法诉诸公权,必当诉诸暴力,想要暴力推平,御龙营的武器威慑远远不够,大人还需要更庞大的军队,那么罗煞军在他身死之后,可为风大人所用一段时日再行归国。”


    风檀不自觉攥紧手掌,指尖深陷掌心,原来他们都会错了萧殷时的意。从始至终,二十万大军来分一杯羹就是个幌子,他要的,是将军队为她所用。


    风檀心中惊涛骇浪,眯了眯眼后,叙述事实,“罗煞军不会为我所用。”


    她不是萧殷时,没有大桦帝王血统。罗煞军神鬼之兵,又怎么会听她号令?


    朱七眼神落在风檀小腹上,道:“你腹中有主子的遗腹子。”


    风檀眉目微扬,又听朱七紧接着道:“自然,这个遗腹子只要是我说出口,没有人会不信。那么御龙营,楚王叛军,与罗煞军皆为风大人所用。届时局面翻转,没人能在朝堂上将风大人再度逼得哑口。”


    有兵有势的横着走。


    那时金殿审案,风檀着实输得凄惨。


    她恍然想起萧殷时曾道:


    局不在力夺,却也不能缺力夺;局在心归,在折服,在时局失序之际,唯破局者一方可依,可信。新势既起,大可在旧势上扎根。真正的破局者,仅引爆混乱是不够的,而是要在碾压众人之时抛出一个据点,从而成为掌局者。万般玩法,这招最简单。


    思绪回笼,风檀听听朱七一口唤一个大人,许是很久没有听到过人唤她这个称呼,倒是有些不适应了,轻睨了他一眼,道:“最后一个问题,你主子究竟在筹谋些什么?”


    看似是风檀杀了他,实则分明是萧殷时自己要去死。


    这一世,他依旧选择了自杀。


    萧殷时向来是物尽其用后再杀之后快,风檀无论如何都不信他会自杀。而事实是他确确实实死在了她跟前。


    九世浮屠,世世杀孽难消。


    十世的亡命身,以窥天道。


    他窥到了什么?


    朱七心道:主子说了,他只是‘换个玩法’。


    毕竟真正的权谋高手,可以连自己的死都设计成局中一环。


    朱七摇头表示不知道,对着风檀慢慢弯下膝盖,道:“即日起,朱七甘愿俯首为风大人之臣,此后为大人所驱。”


    ***


    战况骤转,鱼方毅收到消息的时候,面上实在精彩。


    老将双手粗糙而有力,布满了厚厚的老茧和伤疤,拿着信笺的却不自觉微微发着抖,半晌后他抛下信笺,扔碎了茶杯,大声叱道:“永乐公主,简直是简直是大逆不道!”


    “父亲息怒。”鱼振羽捡起掉在地上的信笺,越看眉头越皱,“永乐公主莫不是在恐吓咱们?”


    鱼方毅深深呼吸两口,声音还是大得收不住,反问道:“恐吓?”


    说罢他摆摆手,道:“绝不是恐吓!你瞧瞧她这大逆不道的话——如若不应,兵入帝京,血洗金銮!好狂的语气!关键是她的军队已经驻扎在咱们对面了!她们手中那支武器”


    “你瞧,她还巴巴地送了支枪过来,这不就是明里暗里的说你们肯定仿造不出来!一支枪的威力如此巨大,她手下三支军队,你说说,这仗怎么打?!”


    任谁也想不到最后的叛军头子会变成永乐公主,皇帝的嫡亲女儿!


    鱼方毅说罢摸上腰间佩剑,剑鞘上的纹路已被磨得模糊不清,但剑身依然锋利如初。这把剑,陪伴他征战了一生,见证了他的荣耀与辉煌。


    他抽出寒光剑,道:“饶是有这把御赐的寒光剑,未得陛下命,我也不敢弑杀公主陛下生的哪里是公主,明明是个野心勃勃的”


    他不知道怎么表达了,索性又坐回将位上,深叹口气,道:“振羽,眼下形势咱们得快些派斥候将消息传给陛下,这决定,咱们父子两个可做不得。”


    鱼振羽不置可否,看着父亲暴跳如雷的脸色,犹豫着要不要说鱼汝囍的事。


    鱼方毅看出他的欲言又止,问道:“你想说什么?”


    鱼振羽淡淡道:“妹妹说,她要陪在公主身边,送公主回朝。”


    鱼方毅气血上涌,持剑长臂一挥,桌案上的东西统统倒地,“真是反了她了!!!”


    边关将领的信笺若为普通奏疏,一般需经过通政司、文书房、司礼监最终到达皇帝手中。程序较为复杂,在京密疏经由通政司、文书房、司礼监到皇帝手中;外地密疏还要经过驿站、再经通政司、文书房、司礼监到皇帝手中。


    不过这种方式容易泄密,例如外地官员上奏的密疏在传递过程中可能出现私拆密疏、邀截密疏等情况。私拆者还能将原疏封上继续呈送,直达御前,但邀截密疏则一旦被邀截,就永远不能传至御前。


    但若是八百里加急的军中急报无需经过这么冗长的流程,大晄设有完善的驿站系统,驿站之间距离最短十里,最长三十里至六十里不等。


    一旦需要传递的公文上注明“马上飞递”或类似紧急字样,且情况达到八百里加急的级别,信使会背着公文策马狂奔,每到一个驿站都换马进行接力。理论上,能够达到“八百里加急”的公文都是了不得的大事,需要全程不停歇地传递,即使是夜晚也要点火照明,以免耽误时机。


    风檀只给了他们十天时间商议,信使派有一队精兵护送。


    暮色如墨,沉沉地压在帝京的飞檐斗拱之上。宫墙内外,本该是静谧肃穆的时分,却被一阵急促如骤雨般的马蹄声骤然打破。


    一匹快马如狂风般冲向宫门,马背上的信使身形狼狈,发丝凌乱地贴在满是汗水的额头上,身上的衣衫被汗水与尘土浸染得污浊不堪。他双手死死攥着缰绳,怀中紧紧抱着来自边境的急报,眼神中满是惊恐与急切。


    “八百里加急!八百里加急!”信使声嘶力竭地呼喊,声音在宫道上空回荡。守门的禁军见状,心中一凛,不敢有丝毫耽搁,急忙打开宫门。信使一夹马腹,马儿长嘶一声,如离弦之箭般冲入宫中,朝着内阁方向狂奔而去。


    宫中的石板路在马蹄的疯狂敲击下,溅起一串串火星。信使一路飞驰,所过之处,宫女太监们纷纷惊恐地避让,眼中满是疑惑与不安。他们不知道这封急报中究竟藏着怎样惊天动地的秘密,能让朝廷如此慌乱。


    信使知道内阁的路如何去走,他用最快的速度来到了内阁门前,猛地勒住缰绳,马儿前蹄高高扬起,发出一声凄厉的长嘶。信使一个踉跄从马背上摔下,却顾不上身上的疼痛,连滚带爬地冲到内阁大门前,双手颤抖着将急报高高举起。


    “八百里加急!速呈阁老!”信使的声音带着哭腔,仿佛已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内阁的守卫见状,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他们从未见过如此慌乱的八百里急报。不敢有丝毫犹豫,守卫连忙接过急报,转身冲进内阁。


    内阁之中,几位阁老正围坐在桌前,商议着边关大事。他们面色还算平静,偶尔交谈几句,声音低沉而又舒缓。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室内的宁静,守卫手持急报,神色慌张地冲了进来。


    “阁老,八百里加急!”守卫单膝跪地,双手将急报呈上,声音因为紧张而变得有些颤抖。郑观鹤闻言,眉头微微一皱,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他缓缓起身,接过急报,手指轻轻抚过那红漆封口,缓缓拆开红漆封口,取出里面的信笺。


    他的目光刚一扫过信笺上的字迹,眉头越皱越深。其他阁老见状,纷纷围了过来,眼中满是惊恐与疑惑。


    “公主……公主意图谋反?!”礼部尚书龚亦彬率先惊道,声音仿佛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


    “这是怎么一回事?”


    “永乐公主?永乐公主为什么会手握重兵?”


    “楚王呢?要谋反的不是楚王吗?!”


    “怎么打着打着就换成了陛下的嫡亲公主意图谋反?!”


    “老天爷了,这鱼方毅军报准不准!”


    阁老们疑惑纷纷,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信使喘着粗气,说话也断断续续的,“准准的不能再准永乐公主,就守在大晄国门,十日内就要朝堂给个准信过去否、否则,她就要领军杀、杀回来!”


    新任户部尚书何阅道:“这简直是大逆不道!”


    首辅郑观鹤道:“何老慎言!”


    郑观鹤说话办事向来谨慎,否则也不会在首辅之位上稳居多年,他略一沉吟,道:“内阁所有阁员现下去觐见陛下,要事陈奏。”


    金銮殿内,烛火摇曳,将殿内的金漆梁柱映照得流光溢彩,却也平添了几分压抑与神秘。崇明帝端坐在雕龙髹金的高位之上,身姿挺拔,一袭明黄色龙袍在烛光下熠熠生辉,袍上的五爪金龙张牙舞爪,似要破空而出,彰显着皇权的至高无上。


    盛洪海身着一袭深紫色太监服饰,袖口与领口绣着精致的云纹,腰间束着一条黑色的丝绦,显得干净利落。他微微佝偻着身子,双手交叠在身前,眼神时刻留意着崇明帝的一举一动。见崇明帝似有倦意,他赶忙轻声吩咐一旁的小太监去准备醒神的茶汤,动作娴熟而自然。


    殿外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打破了殿内的寂静。几位内阁阁员迈着整齐而庄重的步伐,缓缓步入殿中。


    郑观鹤声音洪亮而清晰,道:“陛下,臣等有要事启奏。”


    崇明帝微微抬手,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平身,有何要事,但说无妨。”


    郑观鹤面容冷峻,眉峰紧蹙,略微沉吟半晌后道:“陛下,永乐公主意图谋反。”


    崇明帝闻言,身体猛地一震,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震惊,“噌”地一下从龙椅上站起身来,双手紧紧抓住龙椅扶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永乐?风檀她怎么会谋反!郑观鹤,你且细细说来!”


    郑观鹤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述一遍,崇明帝缓缓从高位上踱步而下,面容已不复方才得震惊,渐渐平和下来,“你是说,永乐手上有三支军队,其势可抵得过大晄三十万雄兵?”


    “回禀陛下,正是。”郑观鹤看着帝王逐渐敛下最初震惊之意的面容,道,“简短来讲,永乐公主要求改制,否则必定兵戎相见。她还说,凡事无法诉诸公权,必将诉诸暴力。”


    “呵,”崇明帝恢复以往神情莫测的帝王模样,想到风檀倔强的模样唇角微微勾起,心中有了盘算,又去问辅臣们,“你们怎么看?”


    工部尚书屠德昌暗自揣测着帝王心思,开口道:“若真应了永乐公主所言,允许天下女子科考入朝堂,必定有悖于我天朝人伦。届时”


    “届时天下女子皆心生妄念,不安于本分,那这世道岂不是要大乱了?”一直没有开过口的礼部右侍郎仰益川身着绯色官袍,头戴乌纱帽,面容严肃,眼神中透着不容置疑的固执,缓缓接下工部尚书屠德昌未尽的言语。


    礼部尚书龚亦彬亦言道:“陛下,臣也以为此举万万不可,女子自古便应遵循三从四德,相夫教子,安于内宅。科举乃朝廷选拔栋梁之才的大事,岂能让女子参与其中?这有违祖宗礼法,乱了纲常伦理,且女子身体柔弱,不堪大用。且战场杀伐、朝堂政务,皆需男子之勇毅与果敢。女子若入朝为官,如何能应对那风云变幻的局势?这岂不是让天下人耻笑我大晄无人可用,竟要靠女子来撑起朝堂?”


    崇明帝重新做回帝位上,声音威严,诘问道:“诸位爱卿都以为不妥,那她的兵,你们可能奈何?”——


    作者有话说:感谢宝子们的一路支持,发个包包表示谢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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