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早上, 在鸭壳青的天色下,云彻明出发了。
荀风紧了紧云彻明的衣领, 垂下眼皮不看他,拢好衣领又摆弄袖口,连带着将玉佩上的穗儿都梳理齐整,云彻明拉过荀风的手:“好了,别难受,我又不是不回来。”
“我自然知道你会回来,可我心里总是不安。”荀风不愿让云彻明出海,可留在松江府又有施定鸥的胁迫,两头为难。
云彻明笑了一下, 按住荀风的肩膀,微微使力, 像是给他安慰, ”这条路是走熟了的,不会有问题。你安心。”
海风吹拂, 荀风不由打了个寒颤,他握住云彻明的手, 品出一股悲伤,说起来真奇怪, 他经历过无数的离别,走了不知多少地方, 心里都是无波无澜,可一想到云彻明要离开他几月,既不舍又不安。
荀风忍不住摆起长辈的架势,喋喋不休起来:“清遥,万事小心, 行事要低调,切不可张扬,还有不能露财,人心隔肚皮,不到最后一刻谁知道是人还是鬼,还有你在海上,吃食千万仔细,这又不比在家,要是吃坏了可就不得了,对了,药带够了吗……”
云彻明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荀风,荀风说得口干舌燥,半天也不见回应,不由瞪云彻明一眼,“我说的你记住了吗?”
码头来来往往都是人,伙计一趟一趟往船上搬运货箱,云彻明低下头,在荀风耳边道:“我会想你的。”顿了顿,继续道,“你的画我贴身带着。”脸颊阵阵发烫。
荀风忍不住笑,意有所指看了眼云彻明的下面:“仔细别憋坏了。”不知想起什么,云彻明正了脸色,很认真对荀风道:“我不在,你不许找旁人。”
“旁人不许,内人可不可以?”荀风开玩笑道。
云彻明板起脸:“不许!”
荀风哼笑:“反正你都走了,天高皇帝远。”
云彻明忽然动了,手迅速往荀风胯/间一捏,“你要是敢乱来,等我回来,这个小家伙就要遭罪。”
荀风没防备,被他捏的惊呼一声,“小畜生,胆子越发肥了。”
“真想把你这地方锁起来。”云彻明又捏了捏,“只有我能打开,只有我能碰。”
荀风下/腹一紧,哑声道:“你也得给我守着。”
云彻明抱住荀风,顶了顶,彼此都能感受到对方的蓬勃,“嗯,等我回来。”
荀风深吸一口气,“等你回来,我们大干一场。”
“好。”云彻明用额头抵住荀风的额头,目光灼灼:“真不想走。我不在的时候,照顾好自己,照顾好娘,我尽量快些回来。”
这时,船上遥遥传来呼喊声,云彻明念念不舍地放开荀风,低声道:“真要走了。”荀风紧紧抓住云彻明的衣袖,不想放开,他隐隐觉得有大事发生,“清遥,一切小心。”
“我会的。”云彻明深深看荀风一眼,上了船。
荀风站在码头,目送船舶远去,直到船变成一个小黑点,消失在天际再也看不见才离开。
云彻明走后,日子变得漫长而难熬,荀风在云府呆不住,家里的一切都让他想起云彻明,白奇梅的情绪也很低落,两个人凑在一起说着说着就伤心,荀风不愿意让白奇梅伤怀,便天天出去闲逛。
如今有了钱,可以毫不顾忌的挥霍,荀风整日流连赌坊和戏楼,他还记得云彻明的话,窑子妓院不再去了,渐渐的,找回以前的感觉,交了许多狐朋狗友。
可日子一长,就咂摸不出滋味了。
“我能干点什么呢。”荀风翘着二郎腿躺在床上,心想,他一个大小伙子没个正行,说出去真够丢人的,可老本行不能干了,他答应了云彻明不再行骗。
“我能干些什么呢。”荀风扪心自问。
“不如去做生意!”
荀风一骨碌坐起身,乐不可支,对啊,他可以去做生意,云家就是做生意的,云彻明也教过他,他又有一座金矿,可以金子生金子!情况好的话,比骗人赚的多呢。
说干就干,荀风先去禀了白奇梅,白奇梅听后很赞同,云彻明是个省心孩子,可甚少与她交心,外面的事也很少跟她说,将乾坤都藏在肚子里,所以她拿出极大的热情和荀风讨论,荀风第一次想干实事,满脑子的宏图大业,一时间,两人竟也有声有色,不再想云彻明了。
荀风有钱但抠门,不愿意让白花花的银子打水漂,思来想去不能贸贸然开张,得先考察体验,他去找了夏掌柜。
夏掌柜捋着花白胡须,眯起眼睛:“您要来我这当学徒?”
“是。”荀风点点头:“你可不能不收我啊。”
夏掌柜略一思忖:“可以是可以,但咱先说好,学徒就是学徒,不能摆少爷架子。”
荀风想笑,他什么时候成少爷啦,“我应你就是。”
“嗯,先去送货罢。”夏掌柜一指门口,“里面是生丝,送到黄掌柜的绣缎庄去,你得看着验货,验完货,尾款要一分不能少的拿回来。”
荀风原以为当学徒是跟着夏掌柜后面学,没成想要先当送货郎,但海口已经夸下,不能反悔,只好咬牙应了。
自此,荀风早出晚归,沾了枕头就睡,什么云彻明雨彻明早就抛掷脑后了。有一天,他去隔壁县送货,送完货天色尚早,难得清闲,荀风便想着去茶馆坐一坐,听听书。
“听说了吗,前段时间打起来了。”
“什么打起来了?谁和谁?”
“朝廷呗!”
“还有这回事?跟谁打起来了?”
“嘘,此事隐秘,鲜少人知,我听说南边起了内贼!”
“现下海晏河清,还有人要反啊。”
“谁说不是呢,我看是轻省日子过久了,心痒了。”
“别扯远,后来呢?”
“嗤,自然大捷。”
“那我们怎么没听说过,这领头人姓甚名谁,何日问斩?”
“唉,奇就奇在这儿,谁都不知道他是谁,听说他跑了,不知躲去哪了。”
他们说的莫不是施定鸥和顾彦鐤?
难怪呢,他就说近日怎么那么安稳,谁也不来捣乱,原来打仗去了。
荀风不由放宽心,让施定鸥和顾彦鐤狗咬狗,两败俱伤最好!
听了好消息,荀风高高兴兴回了家,吩咐厨房做一大桌子好吃的,狠狠庆祝一番。
日子一天天过去,天越发冷了,在某个夜晚,悄无声息地落了雪花,盐粒似的,薄薄一层,荀风起床得见,不由想起云彻明。
他还没和云彻明一起看过雪呢,不知他到地方没有,是否和家一样,是冬天?
荀风拥着被子靠在窗边,尝到了思念的滋味。
原来想念是这种感觉。
荀风忽然有些懊悔,从前的他常常被人思念,可不屑一顾,如今想来,真是造孽。
“永书。”荀风扬声喊道,永书掀了帘子进来。
“今日可有信?”荀风问。
永书摇摇头:“小的一直留意呢,有了一定第一时间给您,小的想,家主在海的另一边,信一定来的格外慢些。”
荀风失落过一遍遍,现在也失落不起来了,点点头:“摆膳罢,今天是我头一次站柜,不能迟到。”
永书顿露钦佩之色:“不论下雨还是下雪,少爷都没短过一天。”
荀风笑笑不说话,他只是加倍努力,弥补之前的过的混账日子。
吃过饭,荀风去了铺子,站柜台,站在柜台后面就得话勤,眼利,每样东西的来龙去脉价格优缺都得知道,是个难活。
夏掌柜叮嘱荀风:“咱们云记的招牌响当当,老主顾图个心安,新主顾念个稳当,少爷你见了新老主顾得会说话,十分买卖三分在嘴上,何其重要。”
“你放心。”荀风最会的就是说话,以前能凭嘴骗钱,现在凭嘴让人买东西不是小菜一碟?
夏掌柜点点头,“今天柜上就靠你了。”
荀风有一种咸鱼翻身的感觉,拍着胸脯:“瞧好吧您!”
夏掌柜捋捋胡子,满意至极,原以为白景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没想到什么脏活累活都能干,悟性也很高,就是算盘打的不太灵,不过这都是小问题,他悄悄退到店铺另一旁,越看越满意,白景少爷沉稳许多,有几分家主的风范。
荀风忙得不停歇,直到晌午才有空歇一歇,夏掌柜笑着拍拍他的肩膀:“一起吃饭去。”
“你先去吧,我得对对账。”他的算盘不好,总要多算几次。
见状,夏掌柜也不勉强,笑呵呵走了。
对完账,伸了个懒腰,荀风方觉腹中饥饿,喊伙计顶一会儿班,他寻思去桥头喝一碗热乎乎的羊汤。
天灰蒙蒙的,地上也灰蒙蒙的,雪已经化成一滩泥水,荀风的心忽然咯噔一下,他猛然转过头,四处张望。
全是生面孔,没有认识的。
“奇怪。”荀风往前走了两步,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可几次回头寻找却又没有异样。
荀风按捺住内心的惶恐,要了碗羊肉汤,热汤一下肚,全身都暖洋洋的,奇怪的感觉消失了。
“难不成是饿的。”荀风腹诽,也许他想多了。
吃完饭,荀风沿着河岸慢慢走,算算日子,八十五天了,快过年了,他也该回来了。
不知云彻明瘦没瘦,会不会变黑?
一想到云彻明变成黑蛋,荀风不由笑出声,这下从白云变成乌云了,哈哈。
河沿的树光秃秃的,荀风踩着枯败的树枝,咯吱咯吱,朦胧间,他似乎听见有人喊——君复。
荀风疑心是幻听,竖起耳朵细细听。
又听到了一声——君复。
荀风僵硬而滞缓地回头,嘴角慢慢上扬。
——君复。
荀风转过了身,看见了身后的人。
笑容僵在脸上,此人不是云彻明,而是一个旧相识。
第62章 有人找上门 白景
君复。
这世上只有两个人会那么叫他, 一个是云彻明,另一个, 是为他取字的师父。
荀风怔怔看着面前的男人,多少年了,十年还是十三年没见?记不清。
“师父。”他轻声唤道。
俊逸的中年男子满目慈爱,“你长大了,差点都不敢认。”
“你却是没变。”荀风打量着他。
“我老了。”男人摇摇头,荀风如梦初醒,上前一步,“师父,你怎来了这儿?”
“走走停停, 缘分使然。”男人笑道。
荀风不自觉想起往事,师父给他活路, 教他识字, 教他轻功,没有师父就没有他, 在他心里,早将师父当作爹。
“师父, 外面冷,我们找个地方说话。”荀风对师父这些年来的际遇很感兴趣, 男人拍拍荀风肩膀,“忘了?出门在外要喊我什么。”
“老祁。”荀风扬起眉毛, 再次喊了他们行走江湖时的名讳。
老祁点点头,也唤道:“小风。”
久别重逢,荀风喜不自胜,拉着老祁去了松江府最好的酒楼,又派伙计给夏掌柜传话, 告假半天,师徒俩从白天聊到黑夜,再从黑夜聊到清晨,最后一起沉沉睡去。
老祁是个神秘的男人,饶是荀风也不完全了解他,两人的关系亦师亦友又如父子,荀风着实过了一段幸福快乐的日子,可某一天,老祁忽然对他说:“小风,你出师了,我也该走了。”
荀风不舍,可老祁很决绝,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师父,别走了,如今我出息了,可以给你养老。”荀风说。
老祁已经知道了荀风的经历,问道:“你决定一辈子留在这儿?不跑了?”
荀风垂下眼帘:“我想好好过日子。”
“可是,孩子,你不是白景啊。”老祁一语点破:“我们这样的人,是停不下来的。小风,我教过你,凡是都要想最坏的结果,你确定云彻明能接受吗?他要是不能接受,你该如何自处?”
荀风低下头,手指摩挲杯壁,眼中晃过不安:“我不知道,可我愿意相信他,也愿意为他改变。”
老祁凝视着荀风,久久不语,半晌才道:“你变了许多。”
“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荀风轻声道:“师父,你也留下来罢,让我照顾你。”
老祁摇摇头:“我老了,也懒了,不想改,只呆在一个小地方,我会疯掉的。”
“不过,”老祁扬起狡黠的笑容:“我徒弟那么出息,不跟着沾光简直可惜,小风,带我好好在松江府玩几天罢!”
荀风的许多习惯,爱好都受老祁影响,两人臭味相投,决定去玩,就要疯玩,玩得尽兴,于是荀风没时间去夏掌柜那了,整日跟着老祁往外跑。
二人会玩,又能玩到一起去,荀风快乐的不得了,仿佛又回到以前跑江湖的日子,惊险,刺激。
临近年关,云彻明还没回来,全国各地的掌柜们却纷纷来松江府送帐,白奇梅不管生意上的事,拿不定主意,便想让荀风招呼,谁知一连三天没见人影。
白奇梅唤来永书,问:“景少爷去哪了?”
“小的也不知道,景少爷不让人跟着。”永书道。
“他一个人出去的?”白奇梅忧心忡忡:“别是出了事。”
永书道:“不是一个人,小的看见景少爷和一个,额,长辈模样的人在一起。”
“长辈?”白奇梅拧起眉毛,她不记得白家还有亲戚在世。
永书点点头:“瞧着很亲厚呢。”
白奇梅顿生好奇,亲自在知止居等荀风,一直等到半夜荀风才回来,看见白奇梅支起胳膊在桌上打瞌睡吓了一跳,“娘。”
“你回来了。”白奇梅睡眼惺忪,“饿不饿?”
“在外面吃过了。”荀风在她对面坐下:“那么晚了娘怎么不去睡?”
“还说呢,最近都见不到你人影,忙什么呢?”
荀风倒了一杯茶,一饮而尽:“以前的老朋友来了,我招待招待。”
“原来如此。”白奇梅揉揉眼睛,温柔道:“既是你朋友,何不带回家,让娘也认识认识,谢谢他对你的照顾。”
荀风还记得自己说过的谎话,不敢让老祁露面,且老祁比他还能骗,待见了白奇梅,非得狠敲她两笔,“他是江湖人,没个规矩,且过几日就走了。”
“明日别出去。”白奇梅握住荀风的手,嘱咐道:“掌柜们都来了,彻明又不在,你多费神。”
玩过了头,荀风把正事都忘了,有些臊得慌,忙不迭点头:“娘放心。”
“嗯,不早了,你快睡罢,娘也去睡了。”说着打个哈欠。
送走白奇梅后,荀风好好反思一番,这段时间委实太过火了,只顾着和老祁玩闹,正事一点都没干,夏掌柜见了他就吹胡子瞪眼的。
“从明天起,我一定好好干,改过自新。”入睡前,荀风发下宏愿。
翌日,老祁一身骑装打扮,兴致勃勃对荀风说:“小风,我们去山上打猎。”
荀风天性风流,爱玩,做工对他来说需要极大的自制力,但一想到白奇梅,他拒绝了老祁:“过段时日我再陪你去,今天实在走不开,许多人等我呢。”
老祁微微笑着,“和他们一起哪有跟我有趣?云家家大业大,难不成就指着你一个人?他们离了你没事,我离了你可不成。”
荀风张了张嘴,说不出反驳的话。
老祁是他半个爹,而且两人十几年没见,人生在世,有几个十几年?他和老祁见一面少一面,怎忍心拒绝?
老祁继续道:“过完年我就走了,小风,你不想多陪陪我吗?”
荀风的天平彻底向老祁倾倒。
夏掌柜左等右等,等了半天不见荀风人影,各地的大掌柜吵成一团,“我说,老夏,你耍我们玩呢?”
“你个老人干,我逗你玩作甚!”夏掌柜心里窝火,不耐烦道。
“哎!我说你个老夏,我们大老远来,又等了大半天,始终不见景少爷,生气还不许吗!”
“我看他根本就是看不起我们!”
“就是,往年过年家主是怎么对我们的,他倒好!将我们都晾在一边!”
夏掌柜脸色铁青,怒气冲冲往云府去,得知荀风又不在,怒气达到顶点,满腔恶气无处安放,想也不想,找白奇梅告状去了。
白奇梅愕然:“昨晚景儿应了我的。”
夏掌柜面对白奇梅不好随意发火,憋着气道:“夫人,景少爷太不像话,您真得管管了!”
白奇梅深深叹一口气,不明白景儿是怎么了,身心俱疲:“劳夏掌柜多担待,我一定好好说他。”
“夫人,说句不该说的,我看景少爷不是块好材料,两个男人在一起也不像话,您看,家主一走连个顶事的人都没有,夫人,我也是为了云家着想,给家主纳个小妾,生个孩子,以后的日子才有盼头啊。”
白奇梅没说话。
夏掌柜见状也不多言语,只道:“夫人您自己盘算盘算罢。”
等了足足两日,白奇梅没等到荀风却等来了云彻明的一封信,信上说他已经到了琉球,很快到家。
白奇梅拿着信看了一又一遍,眼泪不自觉滚落,忙叮嘱小厮将府上上下打理一遍,还在门楣上挂了红绸。
荀风打猎回来,见府上焕然一新,心里一动,随便逮个人问两句,果然是云彻明要回来了!
“娘。”荀风脚下生风,忙去找白奇梅确定,白奇梅将信拿给荀风看,笑眯眯道:“想来再过二三天,就回来了!”
荀风将信翻来覆去看,一字一字琢磨,暗想,清遥也没在信上说想我,也没问问我好不好,心下又开心又惆怅。
白奇梅见他高兴,知道他和彻明是真心相爱,断断不可提小妾之事,可这段时日他太胡来,不教训一番难改恶习,便板起脸,将信夺回来,冷声道:“我还没找你算帐。”
荀风心虚不已,低下头不敢看白奇梅。
白奇梅用手指直戳荀风脑门,恨铁不成钢道:“又跑出去玩!你看看你身上,还有泥呢!都多大的人了,正事不干,明明说好了,怎可反悔?”
荀风呐呐不敢言。
白奇梅斜着眼看他:“这回是因为什么?”
“娘。”荀风软了声音:“我这好友对我十分重要,且他要走了,日后恐怕不得见,所以,所以我才想着多陪陪他。”
白奇梅心里的火气已经下去了一半,可面上却装着冷硬:“再骗我一次,我就把你赶出门去!记住了没有!”
荀风心下一凛,莫大的惶恐涌上心头,他猛然抬头,呆愣地看着白奇梅。
白奇梅见他吓着了,很是心疼,但一想起夏掌柜说的话,硬是板着脸,一副坚决模样。
荀风满腔热血凉了半腔,良久,哑声道:“我记住了。”
“好孩子。”白奇梅没忍住,摸了摸荀风脑袋:“娘也是为了你好。”
荀风垂下眼帘,默然不语。
云彻明归期将至,荀风没心思出去了,一连拒绝多次老祁的邀约,老祁面上没说什么,可荀风知道他难过,但云彻明快回来了,他想第一个见他,真没心思出去玩。
荀风彻底老实,和府上的人一样,整日翘首以待,期盼云彻明回来。
在大年二十九的清晨,有个小厮风尘仆仆叩门,禀告白奇梅,“家主下午就能到家了!”此言一出,满府活过了一般。
荀风惊喜不已,就连衣服都换了好几套,换好衣服,环视一圈,觉得知止居灰扑扑的,不鲜亮,自己动手布置起来。
正做到一半,永书过来了,荀风惊道:“回来了?”
永书面色古怪。
荀风停下手中的活计,雀跃道:“我这就去。”永书没说话,看着他的眼神陌生,荀风察觉到不对劲,唰一下,背后冒出一层冷汗。
耳边响起永书的声音:“夫人喊您去花厅,说是有人找上门,自称是白景。”
第63章 爱来爱去原是一场空 骗子
“家主, 真的要走?”
云彻明点点头,微微翘起嘴角, 竟透着几分腼腆:“家里人等我呢。”
“可日夜兼程,人实在受不住,家主,不妨歇上半天,半天耽误不了事,一定能赶在过年前到家。”
云彻明望着商队,个个蓬头垢面,一脸倦容,最年轻的护卫耷拉着肩膀, 手里的水囊晃出半滴来都没察觉,俨然一副累瘫了的模样, 饶他归心似箭也不得不体谅一二, 思量一会儿,“也好, 歇上半天。”
众人欢呼起来,云彻明也扬起笑容, 此趟出行收获颇丰,经过一番交涉, 新航线算是有了着落,他带着满船的茶叶, 瓷器,丝绸换来了满船的香料,银器等稀罕物,今年是一个丰年。
云彻明摸了摸怀中小包,里面是一叠厚厚的房契。
出海一趟不容易, 需得将所有事都料理干净,他说要带白景环游世界不是空口白话,是斟酌再三,思前想后方才说出口。
他已在海外看了地,买了房,不论走到哪都有一处安身地。
云彻明性子内敛,无论做了什么天大的事都不显山不露水,可一想到要和白景双宿双飞,共赏世界风光,心头一热,面上无知无觉挂上笑容。
身前事都差不多了,还有一件身后事,云彻明垂下眼睫,寻思过完年后和白景商量,收个干儿子,他们一走,娘也寂寞,留个人陪着娘也好。
胡思乱想了很多,想的每一件事都和白景有关,云彻明摩挲着玉佩,迫不及待想见他。歇息一阵,云彻明精神抖擞,丝毫不见疲态,两只眼睛炯炯地发射亮光,站在船头,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回家!”
船靠岸时,夕阳正往海面沉。
云彻明在舱里仔仔细细打理自己,擦身,洗脸,样样都细致,铜盆里的水晃着碎光,他用剃刀轻轻刮去下颌的胡茬,指腹蹭过颊边凹陷的线条,心忽然沉了沉,这趟出海瘦了不少,脸也晒黑了,白景见了会不会愣神?会喜欢这样的他吗?
云彻明深吸一口气,走出船舱,甲板上的人正挤在栏杆边朝码头挥手,呼喊声裹着海风飘过来。他更紧张了,甚至生出了一股近乡情怯的懦弱。
他来了吗?
云彻明朝码头望,船尚未停稳,时不时颠簸几下,他握紧栏杆,望穿秋水一般望着人群,终于,他看见了熟悉的人影。
夏掌柜。
夏掌柜身边跟着众多掌柜,云彻明顺着这堆人四处搜寻,可找来找去,再也找不到熟悉的人。
奇怪,娘身子不好,不来可以理解,白景怎么没来接他?
船缓缓靠岸,云彻明压下心中疑窦,大跨步下了船,夏掌柜等一众人立刻迎上前来,声声唤道:“家主!”
云彻明的一颗心早就飞回了家中,然掌柜们的一番热情也不能冷脸对待,微微颔首,朝众人打了个招呼,掌柜们七嘴八舌,询问此番出海的情况,云彻明有一下没一下点头,时不时附和几句,待差不多了,才脱身回家。
回家路上,云彻明越想越不对劲,他早早派了先锋说今天就到,可家里怎么没动静?按说娘不来,白景不来,可总得派个奴仆来吧?
静悄悄,不是无事发生,就是大事发生。
云彻明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马车坐不住了,当即要了一匹马,自己快马加鞭先走一步。
到了云府,云彻明敏锐嗅到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门口的石狮子缠着红绳,门楣上挂着红灯笼,门前干净整洁,是一副热闹迎春场面,可大门紧闭,不闻人声。
出什么事了?
云彻明惴惴不安,抿着唇,指腹抵在冰凉的门环上,深吸一口气才推开。
吱呀一声,门轴的声响划破寂静,绕过影壁,踏上回廊,依旧是熟悉的景致,可婆子小厮不见一人。
云彻明越走越慢,越来越慌,快到花厅的时候他不得不停下来,锤锤心口——他的心乱舞,几乎要脱口而出。
靠近花厅,隐隐可闻人声。
云彻明的心安稳了些,掉到了嗓子眼里,看来没有什么惨案发生,也许是因为今儿是好日子,娘将人聚在花厅发赏钱,或者看他归来,正布置接风宴呢。
“你说里头那位……真的是景少爷吗?”
“别是打秋风的吧?前儿街上还说有冒充官亲的呢!”
花厅外的私语声飘进耳朵,云彻明的脚步顿住了,太阳穴突突地跳。
“可他说得有鼻子有眼,不像是假的。”
“也就‘像’而已,这厮骗人都赶不上热乎的,不知道咱们府上已经有一个景少爷了吗。”
“可是我听说……”
“什么?”
“听说原来的景少爷跑了!”
“我也听说了,永书去请景少爷,谁知一回头人就不见了!”
“肯定是做贼心虚,就是可怜了夫人。”
“唉,这都是什么事啊!”
“现在的景少爷和夫人很相似呢,说不定他才是真的。”
“快看,夫人握住景少爷的手了!”
“你们在胡说什么!”云彻明发出一声暴喝,可那喝斥里带着虚张声势,带着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满院奴仆猛地回头,见是家主,忙低头躬身退到两旁,连大气都不敢出。
云彻明一步一步从人墙穿过,背脊僵直,他缓步走近花厅,听见白奇梅的啜泣,也看见一个陌生的人。
“娘。”他叫了一声,漠然问:“这个人是谁?”
白奇梅抬起通红的脸庞,定定望着云彻明,望了好一会儿,才认出来似的,扑到他怀里,嘴唇颤抖,“彻明,彻明,你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
云彻明搂住白奇梅,眼睛盯着陌生人,再次问:“他是谁?”白奇梅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陌生人上前一步,清秀的脸上堆着笑:“在下白景。”
四个字,拆开来看每个字都认识,但合起来,他不懂。
云彻明只觉得后颈一麻,像被雷劈中,他扶着白奇梅的手松了松,指尖掐进掌心:“你不是。”
白景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们,道:“姑姑,表弟,我回来了。”
云彻明身形一晃,死死按住白奇梅的肩膀,白奇梅紧紧搂住云彻明的臂膀,母子俩相互搀扶才没有倒地。
“将这人赶出去!”云彻明双眼隐隐泛红,侧头对管家道。
“表弟!”白景脸色骤变,往前凑了两步,“咱们小时候定的娃娃亲,还有一对玉佩,你的刻‘白’,我的刻‘云’!可惜去年我遭了劫,玉佩被偷了,连人都差点没了……你怎么不认我?”
云彻明大喝:“管家,快将他拉出去!”
白景上前几步,眼眶泛红,“姑姑,你睁眼瞧瞧,我真是白景,您要将我赶出去吗?”
“彻明,”白奇梅六神无主:“彻明,娘,娘真是糊涂了,娘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云彻明冷冷凝视白景,“休要胡言乱语!最后警告你一遍,若你离去,我云家既往不咎,否则,定将你扭送官府!”
白景看着油盐不进的云彻明一时也来了火气,叉腰怒吼:“你个不男不女的妖怪,脾气比小时候还臭!”
云彻明怔愣。
白景继续道:“姑姑,我爹死之前嘱咐我一定要找到你们,让我和云彻明成亲,他死都念着云彻明的病,现下我来了,你却将我赶走?这是什么道理?九泉之下我爹要是知道了,一定气得跳脚!”
“我来之前都听说了,有个骗子假冒我和云彻明成了亲!你们的心被猪油蒙了不成?宁愿相信骗子也不相信我?”
“姑姑,你瞅,”说着白景扯扯自己的面皮,又揪揪自己的鼻子:“我的脸跟我爹如此相像,姑姑,你难道看不出来?小前的事我记得一清二楚,四岁那年……”
白奇梅目光发直,她从白景的脸上窥见了白家血脉,因为太一目了然,所以才分外痛心,原来之前的种种都是假的,她被骗了,她还让彻明嫁给了一个骗子!
云彻明死死咬紧牙关,咬到牙齿一阵一阵酸痛也没放开,面前的白景和以前的白景不像,没有一丝一毫的相似处,面前的白景他感到厌恶,是很熟悉的厌恶。
他绝望的发现,白景说的是真的。
他真的是白景。
那和自己成亲,和自己同床共枕,和自己海誓山盟的人是谁?
他不知道。
他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他对他的爱人一无所知。
白景还在说话,白奇梅也在说话,可云彻明什么都听不见了,耳边嗡嗡作响,天旋地转,指尖泛起麻意,喉头做痒。
——噗!
云彻明身子一歪,吐血倒地。
“彻明!”
“家主!”
天在地上,地在天上。
云彻明睁着眼,可什么也看不清,嘴里汩汩冒血,他只觉得腥呛,吵,好吵啊,好像有好多人围过来了,他睁大眼睛想看清楚,可始终没看到想看的人,他竖起耳朵,期盼能听见一声清遥,可始终也没听到。
爱来爱去原是一场空。
他走了。
什么也没留下。
云彻明颤着手,伸向腰间玉佩,手上不知什么时候染上了血,一路蜿蜒,在衣袍上留下道道血痕,嘴里发出‘赫赫’声响,他努力挺起腰板去够玉佩。
他存在过。
玉佩是证明。
血将玉佩浸润,白云变成霞云,云彻明握紧玉佩,将它放至胸口,他想呼唤爱人,可搜肠刮肚想了一圈,不知道爱人叫什么。
白景是假的。
君复是真的吗?
——咳。
云彻明又吐出一口鲜血。
天地失色,再没了意识。
第64章 我要找到他 他呢
荀风不知道为什么要跑,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跑远了。
毫无疑问,他害怕了。
害怕看见白奇梅知道真相后的眼睛, 害怕看见云彻明厌恶的表情。
再一次,搞砸了。
用力搓了搓头发,荀风发出一声低吼,他恨自己,恨施定鸥的算计,恨白景偏要在这时回来,更恨老天爷——既然给了他一场美梦,为何要在他快沉溺时,狠狠将这梦砸得粉碎?
清遥, 清遥,清遥……
他在心里一遍遍念着这个名字, 舌尖发苦, 这下真的是遥远不可及了。
——咚咚咚。
一阵敲门声。
荀风浑身一僵,猛地站起身盯着门板, 声音发紧:“谁?”
门口传来小伙计的吆喝:“客官,天黑了, 要添盏油灯吗?”
荀风莫名觉得这话耳熟,却想不起来在哪听过。
小伙计见屋里没动静, 扬起声音又喊了一遍:“客官,我们的灯不生烟, 点着了,那亮的,都能绣花!只要三文钱。”
荀风想起来了,来松江府的前一晚也有此番情景。
“哈哈哈。”荀风不可抑制地狂笑,笑得身子颤抖, 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门外的伙计愣了愣,心里嘀咕:这屋里怕不是个疯子?他往地上啐了口唾沫,低骂句 :“晦气”,刚要转身,肩膀忽然被人轻轻拍了下。
伙计吓了一大跳,手中的灯险些摔在地上,回过头看,是个青衫男子,嘴角噙着浅笑,一只手摊着三文钱,另一只手指了指油灯:“这灯,我要了。”
生意主动送上门,伙计心中的不满霎时烟消云散,笑嘻嘻道:“好叻,您拿好。”
老祁小心地拿过灯,推开房门,屋内昏暗,床脚处隐隐可见一团蜷缩黑影,黑影发出的声音凄厉,令人分不清是哭还是笑。
油灯果然很亮,能照亮脚下的路,老祁精准地绕过地上歪七扭八的酒壶,将油灯放在桌上,推开窗,晚风吹进屋子,吹散了污浊的酒气。
“小风。”老祁将荀风搬到床上,爱恋地揉了揉他的头发:“还难受吗?”
荀风很奇怪地看了老祁一眼:“我没难受。”
老祁笑笑不说话,道:“正主一现身,你就不行了。”
荀风垂下头,扯扯嘴角:“我毕竟是个假玩意儿。”
“小风,师父走过的路多,看见的事多,你这也不过是小事,哭一哭,闹一闹,也就过去了,现如今白景现身,松江府没了你立足之地,你又撒了弥天大谎,云府的人指不定怎么恨你,小风,你想过后路吗?”
荀风摇摇头,低声道:“以前我不愿意想。”
“可怜的孩子。”老祁眼睛微微弯着,竟是个笑模样,他温声道:“现在你有大把时间可以想,离开了温柔乡,用理智好好想想,云家虽好,可适合你吗?云彻明到底是个男人,你也是男人,男人最懂男人心,小风,扪心自问,以前你没喜欢过旁人吗?可结果怎么样?你还不是挥挥衣袖走了个干干净净?男人喜新厌旧,没有长性,这是刻在骨子里的,你们的好也只是一时的。”
荀风垂下眼睫,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片阴影,始终没说话。
老祁又往前凑了凑,语重心长:“你是我唯一的徒弟,我早把你当儿子看。我真不愿看你出事,云家在松江府势力多大?遭了这么大的骗,焉能不气?依我看,送官都是轻的,搞不好要性命不保。”
“小风,跟师父走吧?”老祁的声音软下来,“咱们还过以前的日子,逍遥自在,不好吗?”
荀风捧住脑袋,脑仁一跳一跳,钻心的疼,他喃喃道:“我不知道,师父,我不知道。”
老祁轻柔地给荀风按太阳穴,宽声安慰:“师父相信,你能想明白。”末了又补了句,“只是小风,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荀风闭上眼睛,声音干涩:“师父,明天,明天我告诉你答案。”
老祁缓缓笑了,眼底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光:“好。”
“彻明,你醒了。”白奇梅擦干眼泪,俯身去瞧,“你都要吓死娘了!”
云彻明悠悠睁开眼睛,目光越过白奇梅往门口扫,声音沙哑:“他呢?”
白奇梅抽噎道:“我让他先去歇息了。”
“他呢。”云彻明又问道。
白奇梅这才反应过来,刚止住的眼泪又涌了上来:“他跑了,不知道跑去哪了。”
云彻明闭上眼睛,声音里满是疲惫,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执拗:“我要找到他。”
“彻明!你听娘的。” 白奇梅抓住他的手,掌心冰凉,“这样的骗子咱们不要了,也别招惹了,好不好?”
云彻明摇头:“不。”
“他是个骗子啊!”白奇梅的眼泪砸在他手背上,“娘知道你喜欢他,可他骗得咱们娘俩团团转!这样的人,哪有什么真心?彻明,别傻了,一次教训还不够吗?”
白奇梅的伤心不比云彻明少,她真将荀风当作自己的亲侄,退一万步来说,云家难道养不起一个闲人吗?明明坦白的机会那样多,可他仍选择欺骗。
云彻明固执道:“我就要他。”
“我不同意。”白奇梅也坚定道:“我不会再让他伤害你。”
云彻明挣扎着坐起身,“我的事我自己做主。”
白奇梅又气又恼,指着云彻明鼻子骂道:“你是贱骨头不成?人都跑了,你巴巴的上赶着去追!我,我怎么生了你这个孽种!”
云彻明没说话,低着头找鞋子,长睫下的眼睛幽黑深沉,似在酝酿一场风暴。
白奇梅见他面色苍白,嘴唇紧抿,颤颤巍巍穿鞋要走,当即气得七窍生烟,她一把夺过云彻明的鞋,泄愤似的扔出老远:“我不许你去找他!”
鞋子没了,云彻明直起身,索性光着脚,一步一步往外走去,背影单薄萧索,白奇梅鼻子发酸,她知道,他非得找到他不可。
荀风一晚没睡,想了又想,他没脸见云彻明,也没脸见白奇梅。
云清遥。
光是念出来,就好遥远。
他们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阴差阳错下,才绑在一起。如今真正的白景回来了,拨乱反正,他也该回到自己的世界了。
摘下腰间玉佩,荀风在淡淡月辉中凝望它,玉是好玉,可雕工粗劣,不堪匹配。
“以后想去哪就去哪,再也不用拨算盘,也不用读书,多好啊。”荀风对玉佩说,指尖轻轻摩挲着玉上的纹路,像是在跟过去告别。
玉佩发出莹润的光泽,仿佛在回应。
荀风努力扯起嘴角:“以后,我们俩相依为命,一起闯荡江湖。”
天际升起第一缕曙光时,荀风将玉佩揣进怀里,问小二要了热水,好好洗漱一番,整理头脸,“崭新的!”他对自己说。
荀风下意识收拾包袱,找来找去什么也没找到,恍然大悟,出来的急,什么也没带。
“幸好。”这是他第一反应。
幸好什么也没拿。
一身轻松的荀风叩响老祁的房门:“师父,咱们该走了。”
老祁很快打开门,表情平静,毫无意外的样子,他冲荀风笑了笑:“吃饭了吗?”
荀风摇摇头:“没钱。”
老祁评价:“亏本买卖!”
荀风干笑两声,心想,这种买卖以后再不会做了。
老祁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吃饱了再走。”
荀风颇为识趣地下楼,要了一桌早饭,师徒俩吃完早饭,雇了一辆驴车,荀风在前面驾车,老祁躺在稻草上哼小曲,颇为逍遥。
“师父,我们往哪走?”
老祁想了想:“去京城。”
荀风有些意外:“京城?那里可不好开张。”
“哼哼。”老祁高抬下巴:“你我联手,龙潭虎穴也闯得!”
荀风一直对京城敬而远之,毕竟是天子脚下,可有师父在,也没什么怕的,一扬鞭子,嘚不嘚嘚不嘚往城外去。
在荀风的刻意提速下,三天后他们便到了文县。
老祁从驴车上下来的时候险些栽倒,他揉了揉发麻的屁股,横荀风一眼:“臭小子,赶那么快,骨头都要散架了!”
荀风笑呵呵道:“可不能耽误发财。”
“哼,我看你是怕了。”老祁戳穿他,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试探。
荀风没说话,转而道:“今晚在县里歇一歇?还是继续赶路?”
老祁看一眼天色,阴沉沉的,“找家客栈,晚上估计要下雪。”
荀风点点头,拉着驴车进城,老祁跟在后面,小声叹口气,这孩子,沉稳不少,也不知是好是坏。
文县是个小城,街面不繁华,铺子也稀稀拉拉的,荀风却很安心,鸟不拉屎的地方,应该不会再见到云家镖局,他不知道云彻明对他的跑路作何反应,但以防万一,伪装是必须的。
云彻明是个好人,但荀风隐隐察觉出他并不是个纯粹的好人。
若惹急了他……
荀风摇摇头,将杂念甩出去,他已经离开松江府,又做了伪装,云彻明是不可能找到他的,绝不可能。
文县的客栈只有寥寥三家,没有选择的余地,荀风随意找家住下,老祁年纪大了,高强度的赶路受不住,浑身酸痛,急需休整,嘱咐荀风明早再叫他,便回房歇息。
荀风让小二熬了白粥并几样小菜送到老祁房内,自己出门闲逛,和以往一样,先去茶楼,要了一壶茶一碟点心,竖起耳朵听旁人闲聊,听来听去没听见云家事,又找小二旁敲侧击,谁知小二连云家都不知道,荀风彻底放下心。
看来自己多心了。
也对,白景和云彻明天生一对,命中注定,此时应当甜甜蜜蜜,说不准改日就要成婚呢,哪还有空搭理一个冒牌货?
天渐渐黑下来,荀风从茶楼出来时,雪终于落了下来。一开始只是零星几点,没一会儿就变成鹅毛大雪,洋洋洒洒地落在肩上,寒气顺着衣领往骨子里钻。
他抬手拂掉睫毛上的雪,忽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脚步一转,往最热闹的那条街走去,红绸挂在屋檐下,灯笼映着雪光,竟是家勾栏院。
勾栏,最熟悉不过的地方。
胆子大的小娘子见荀风怔怔外里望,扭着腰上前搂住荀风胳膊,娇声道:“郎君,进来暖暖身子。”
荀风下意识弯起嘴角,抬手锴了一把小娘子嫩滑的脸蛋。
小娘子被他捏得笑出声,轻轻拍了下他的胸膛:“郎君好坏呀!”手上不轻不重使着力气,将荀风拉了进去,荀风的人进去了,可灵魂停滞。
有另一个他看着喝酒寻欢的荀风,无悲无喜,无情无绪。
酒过三巡,荀风大醉,小娘子水蛇一样缠着他,在他耳边轻语:“上楼歇息罢。”
荀风的眼睛没有焦距,呆呆望着小娘子没有说话。
小娘子喜欢荀风,好久没见那么俊俏的客人,今晚一定要拉到房里,她将脑袋搁在荀风肩膀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点着他的胸膛,媚眼如丝:“郎君——”
一切尽在不言中。
荀风眼尾泛红,轻轻一睨,便生风情,他抬起小娘子的下巴,细细打量,忽然皱起眉,语气里满是疑惑:“你的喉结呢?”
小娘子笑容僵在脸上:“奴没有喉结。”
“怪哉!”荀风推开她,“好生奇怪!你怎么会没有喉结!”
小娘子委屈道:“奴是姑娘,姑娘自然没有喉结,郎君,你是不是喝迷糊了?”
“我不跟你好,你奇怪。”荀风歪歪扭扭地站起身,作势要走。
小娘子目瞪口呆,半晌没反应过来,待荀风走了,如梦初醒,啐了一口:“呸,原是个断袖!”
荀风脑子晕乎乎的,但还记事,朦朦胧胧知道客栈在哪个方向,雪下个不停,地上积了厚厚的一层,踩上去咯吱响,亮堂堂的,不知为何,忽然笑了。
“他也能看见。”荀风喃喃道。
第65章 看见我就跑? 搜查
“客官, 雪下得忒大,路面都冻成冰壳子了!”掌柜搓着冻红的手劝道, “不如多住两天,等雪小些再走?”
荀风指腹按在突突跳的太阳穴上,宿醉的钝痛还缠在脑子里,他望着窗缝漏进的雪光,没料到这雪竟下到了现在。老祁叹气道:“看样子没法继续赶路了。”
天公不作美,荀风也没办法,只能在文县多待几天,老祁看出荀风的不安,安慰他道:“道路千万条, 即便云家在找你,一时半刻也摸不到头脑。”
“我知道。”比起被找到, 被报复, 他有更忧虑的事。
文县虽是个小县,但风景秀美, 青瓦覆雪,枯枝挑白, 素净得像幅淡墨画。老祁闲不住,拿了渔具要去结冰的湖面钓鱼, 邀荀风一起,荀风心事重重, 再美的景在他眼里都是一块冰坨,拒绝了老祁的邀约,猫在房间里。
门窗关得严实,屋里浸着股子冷暗,只有窗缝漏进几缕微弱的雪光, 荀风躺在床上,双手垫在脑后,望着墙壁发呆,墙上光秃秃的,实在没什么好看,但荀风看得津津有味,因这墙跟他脑子一样。
脑子里东一搭西一搭地转,转了半晌自嘲地勾了勾嘴角,不就是骗人被戳穿了,至于这么揪着不放吗?大不了往后绕着姓云的走,日子总还得过下去。他强迫自己闭紧眼,睡觉!
一觉醒来,天色昏暗,伸手不见五指,荀风睡饱了,精神头好了许多,摸黑下床喝了一肚子凉水,点亮桌上残烛,昏黄的光一映,才后知后觉地感到腹中空空,饿得发慌。
荀风举着灯盏去敲老祁的房门,想跟他一起吃饭,谁知敲了半天,无人回应,“奇怪,难不成还没回来?”
肚子饿的受不了,荀风下楼要了饭菜,刚吃两口,就见老祁回来了,脸色沉得像外头的阴雪天。
荀风随口问:“一条鱼都没钓上来?”
“我们得小心了。”老祁低声道。
荀风往嘴里扒拉饭菜,凑空看他一眼:“怎么了?”
老祁飞快扫了眼四周,见邻桌没人注意,才凑到他耳边:“街上贴了你的通缉令,画像画得还挺像。”
“哐当”一声,手里的粗瓷碗磕在桌上,米粒撒了半碗。荀风愣了愣,随后将桌上的白米饭拢到碗里,端起来,继续吃。
老祁一拍大腿,激动道:“真没想到他那么狠!”连文县这种小县都有通缉令,其他县城自不必说。
“幸好他不知道你的真名。”老祁后怕道:“小风,师父教过你,能乔装就乔装,你怎么就忘了呢?”
荀风垂下眼,大嚼着白米,“我本想在云家长久的呆下去。”
老祁一哂,不说话了,转而向伙计要了一副碗筷,吃起饭来,“多吃点,以后没清闲日子过了。”
荀风还有心思开玩笑:“过不下去,你将我扭送官府,拿了赏银逍遥去。”
老祁哼了一声,“还用你教。”
荀风笑笑,继续往嘴里扒白饭,没滋没味。
饭后两人上楼收拾行李,本就是轻装赶路,没什么值钱物件,三两下就收拾妥了。荀风从怀里摸出玉佩,指尖摩挲着上面的云纹,自嘲地勾了勾唇:“这会子,怕是恨死我了罢。”
不敢再耽搁时间,荀风背起小包袱匆匆下楼,老祁已在后门等候,正色道:“驴车不要了,目标太大。”
荀风点点头,扒着后院的井沿往下看了看,井水映出的脸蜡黄粗糙,倒真像个常年奔波的汉子,这才放下心。两人猫着腰,悄无声息地溜出了客栈。
原想往热闹的街上凑,借着人流挡挡,可天寒地冻的,街上没几个行人,根本遮不住。荀风只能把头埋得更低,贴着墙根快步走。快到城门口时,心里突然咯噔一下,城门口站着几个官兵,手里捏着画像,对着每个出城的人反复比对。
荀风震惊,心想他真把云彻明惹恼了,竟如此大费周折。老祁倒吸一口凉气,咂舌:“小风,看来云彻明恨毒了你,绝不会轻易放过。”
“都是我自找的。”荀风苦笑,“师父,看来今天出不去了。”
老祁低声道:“找地方躲躲。”
荀风昨日四处闲逛,知道有一处城隍庙可以藏身,当即带老祁往城隍庙去,城隍庙屋顶漏雪,四壁透风,两人缩在落满灰尘的神像后头,就着冷风啃硬邦邦的大饼。
“等他们找不到人,说不定很快就撤了。” 荀风咬着饼,试图安慰自己。
老祁嚼着饼,不以为然:“万一他们搜完城门口,再挨家挨户搜呢?”
“不会。” 荀风回答得飞快,“我又没拿云家的银子,犯不着这么兴师动众。”
“傻小子。” 老祁白了他一眼,“云彻明要的从来不是钱。”
荀风觉得饼太干了,噎得嗓子眼难受,半天喘不上来气,见状老祁哼笑两声,“什么爱啊情啊的,都是累赘,如果你从一而终只是奔着钱去,还会有今天吗?小风,爱恨就在一瞬间,你不要犯糊涂。”
“我晓得。”荀风不好意思道:“就是连累师父了。”
老祁摆摆手笑道:“以前都是你帮我打掩护,现在换换,也蛮有趣。”
荀风想到以前的日子,也笑了。
“你们,搜那边!”
“其余人跟着我搜这边!”
不远处传来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和兵甲碰撞声,老祁脸色一变,“真是乌鸦嘴!”
荀风当机立断:“分头跑。”
老祁深深看了荀风一眼,“小风,记住师父说的话。”
荀风心里乱糟糟的,根本没留意老祁,随口附和:“知道了。”
老祁拍拍荀风肩膀:“我在七里桥等你,你尽快脱身。”
“好。”荀风点点头。
老祁望着荀风,欲言又止,荀风察觉到了,不明所以道:“师父?”
“小风。”老祁大掌胡乱揉荀风的脑袋,跟小时候一样,他低低道:“不要和云彻明有瓜葛,听话,师父都是为了你好。”
荀风怔愣。
外面脚步声越发近了,老祁推了一把荀风:“你先走。”
就在荀风出去的刹那,‘砰’的一声巨响,官兵踢开大门,荀风躲在拐角处,隐约听见里头传来官兵盘问的声音,还有老祁故意粗着嗓子回话的动静。
“赶紧走。”荀风暗想,“千万不能让云彻明抓住。”
又是通缉令又是官兵,看来师傅说的对,清遥真真恨毒了他。
荀风将包袱扔了,自己则挺直腰板,大摇大摆在街上行走,给他们来一招灯下黑。他故意与官兵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时不时到街边店铺,买上几样小玩意儿。
就这样来回绕,荀风慢慢靠近城门,不动声色打量出城队伍,发觉官兵检查十分仔细,甚至会上手来回拉扯面皮。
羊巴羔子的!
清遥这混蛋,聪明劲儿不用到正途上,光想着怎么逮他了!
荀风没了办法,看来只能等,等他们找不到人自行离去。
就在此时,肩膀突然被拍了一下。
荀风浑身僵硬,头皮发麻,脖子像生了锈似的,一点一点往右转。却见一位官兵审视着他,锐利的眼神在他脸上来回扫视:“我看你在附近转了好几圈,姓甚名谁?家住何处?”
过度惊吓让荀风的舌头打结,磕磕巴巴道:“小的,小的……”
官兵眉头皱得更紧,手腕一翻,“唰”地展开手里的画像。
荀风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脑子里飞快地盘算,要不趁他低头看画像时,把人打晕?手指悄悄抬了起来,指节捏得发白。
“嗳!” 一声粗喝从旁边传来。
荀风和官兵同时转头,荀风赶紧把手背到了身后。
“云家主那边有了线索,叫咱们赶紧过去!” 那人挥了挥手。
“这就来!” 官兵应了一声,又狠狠瞪了荀风一眼,收起画像就走。
荀风悄悄松了口气,咽了口唾沫,故意装出疑惑的样子:“官爷,这几日城里是咋了?城门管得这么严,我家老婆子还在家等着我回去做饭咧。”一边说一边搓着手,从袖筒里摸出几枚铜板,递了过去。
官兵横了他一眼,没接钱:“心里没鬼,怕什么查?”
“官爷说的是!可这人跟人不一样,不是谁都有官爷您这般,这般好汉!”荀风腆着脸陪笑。
官兵没再理他,丢下句:“要出城就去排队,别在这晃悠”,就急匆匆地走了。
荀风脸上的笑意渐渐褪尽,后背已惊出一层冷汗,云家主?是云彻明来了?他竟然亲自来了文县?
他这是要干什么?亲自来抓我?荀风靠在墙上缓缓蹲下,心里像翻倒了五味瓶。
“我要去看看。”心里的一道声音说。
“不,不行。”荀风摇摇头,“师父说的对,不能再和云彻明有纠葛,不能。”
可另一个声音却在喊:“就看一眼,看完就走。”
最终,还是那点想念占了上风。
荀风扶着墙慢慢站起来,先是一步一步往官兵消失的方向挪,走着走着,脚步就快了起来,到最后竟忍不住小跑起来。
云彻明的位置十分好找,因为他们根本就没想藏,就在街对面的茶馆门口,荀风轻而易举看见了他,他躲在树后,隔着十几米的距离,偷看。
乌泱泱的官兵聚集在一起,云彻明面色严肃,嘴巴一张一合,显然在部署。
“瘦了。”荀风想,这才几天怎么瘦了那么多。
“黑了。”荀风看得目不转睛,黑了也好,更有男子气概。
“我该走了。”
荀风深深看一眼云彻明,转身,可刚动了动,云彻明似乎察觉到了,说话的动作顿了顿,目光越过众人,直直朝树后的荀风望去。
四目相接!
荀风心里“咯噔” 一下,吓得一个激灵,转身就往巷子里跑。
风声在耳边呼啸,荀风跑得快极了,仿佛身后有洪水猛兽,他不敢往后看,鼠一样钻进小巷,小巷四通八达,不知通往何处。
荀风不管不顾,埋头往前冲。
千万别追来!千万别追来!
荀风一万遍祈祷,他还没做好面对云彻明的准备。
咚!
撞上了一堵肉墙。
“疼死我了。”一道男声从上方传来,带着几分痛苦。
荀风也疼,捂着脑袋半天没吭声。
那男声道:“看见我就跑?”
声音耳熟,荀风头晕眼花,心瞬间凉了半截。
腕子忽然被男人死死攥住,他道:“跑不了了。”
四个字,说的咬牙切齿。
荀风浑身的血都像是冻住了,凉得发颤,连挣扎的力气都没了——
作者有话说:本来昨天要发的,但是家里来了人,就没空,鞠躬道歉[爆哭]
第66章 那么厌恶我,躲的好远啊 荀风
“是你。”
施定鸥笑着看荀风:“瞧你惊讶的样子, 没想到我会来?”
“确实没想到。”荀风一边说话,一边不动声色往后退, 施定鸥怎么会来?他莫不是来取云彻明性命的?
施定鸥清秀的脸上忽然绽放笑容,笑容很大,一口洁白的牙齿大半袒露在外,瞧着有几分邪气,快如闪电,一把扼住荀风手腕,“想跑?”
荀风心里一惊,暗想施定鸥真是变了,以前多么可爱, 什么都听他的,永远一副恭顺模样, “小白鸟, 这没道理,我可是听你的话走了。”
“是叫人拆穿了罢。”施定鸥缓缓收紧力道, 将荀风往自己的方向拽:“白景回来了,你呆不下去了, 不是吗?”
荀风温和道:“是啊,我斗不过你。”
“以前你可以。”施定鸥定定看着荀风, 目露痴迷:“以前我多傻啊,什么都听你的, 看你的眼色行事,知道你喜欢听话的,我便收起獠牙,心甘情愿蜷缩在你身边,可你太薄情了, 把我伤透了。”
“你把我的心伤透了!”施定鸥吼道:“非要给你一个教训不可!”他眯起眼睛,缓缓抚上荀风面颊:“你不喜欢男人,我偏要你去和不男不女的云彻明打交道,我要你知道男人比不男不女好多了,可你呢,你爱上了云彻明!”
“你总是出人意料,总是让我伤心。”施定鸥双眼赤红:“我真贱,即使你爱上了云彻明我还是不舍得杀你,荀风,你说我贱不贱?”
“不,小白鸟,你很好。”荀风柔声道:“是我配不上你。”
“快了,很快我们就能在一起了。”施定鸥张开双臂,抱住荀风:“荀风,我们很快就能在一起了,等我杀了云彻明。”
荀风轻轻回抱住施定鸥,努力让自己冷静:“小白鸟,不要管这些了,我们一起去过潇洒自在的生活,好不好?”
“不,我要给你世上最好的一切,金钱,权势,地位!”施定鸥激动道:“荀风,快了,就快了!”
荀风想,他大概是疯了。
“可我不想要那些东西。”荀风推开施定鸥,“像以前一样,简简单单就好。”
“一点也不好!”提起以前,施定鸥格外激动,脸色涨得通红,“以前的日子我再也不想过!下等人的生活我受够了!”
施定鸥摇晃荀风的肩膀:“东躲西藏,风餐露宿,这样贫苦卑贱的生活我过够了!”
“你知不知道,我本来可以……”
荀风静静听着,可突然没了下文,施定鸥不说话了,他似乎恢复了神智,面部不再扭曲,一派斯文,他清浅地笑:“荀风,你想见云彻明吗?”
“不想。”荀风斟酌着回答。
施定鸥微微歪头,很天真地问:“为什么呢?你不喜欢他了?”
荀风感觉施定鸥的病情越发严重,为了不刺激他,只好顺着说:“嗯。”
“可你们好过一场,还成婚了,你真的忘记他了?”
荀风佯装不耐烦:“你还要我说几遍?”
施定鸥扬起笑容,拉起荀风手腕,亲昵搂住他的胳膊,欢喜道:“我就知道,你不会喜欢不男不女的怪物的。”
“我们快走吧,离开这儿。”荀风不想让施定鸥和云彻明见面,他一定会杀了云彻明!
“真是急性子。”施定鸥嗔道,荀风嗯嗯啊啊敷衍两声,刚要转身,脸颊一片湿润,施定鸥亲了他!
荀风还没反应过来,身侧突然传来一道劲风,眼前一花,施定鸥被一脚踹到了地上,咚,巨大的落地声令人胆颤。
荀风呆呆地看着云彻明。
他什么时候来的?
施定鸥瘫在地上,嘴角渗出一丝鲜血,可他在笑,笑得格外灿烂,“云彻明,你都听见了吧,这里没人欢迎你,也没人,喜、欢、你。”
云彻明不理会施定鸥,转身看向荀风。
荀风的手在发抖,牙齿在打架,云彻明,眼神幽深,面无表情,半个字都没说,可荀风无端感到恐惧。
“咳咳。”施定鸥忍不住咳嗽几声,神情如打了胜仗的将军,他朗声道:“云彻明,你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吧,可我知道,我不光知道,我还与他相识数载,我们还在同一张床上睡过觉,哈哈!”
“别说了!”荀风大喝,腿肚子的筋在打转,他努力攥着拳头才没有瘫倒。
云彻明一步一步走向荀风,荀风一步一步往后退。
“他不喜欢你!他害怕你!”施定鸥大喊:“云彻明,你看不出来吗?”
荀风恨不得将施定鸥的嘴封上,可太远了,而云彻明又太近了。
施定鸥还在说:“荀风,你告诉他啊,亲口告诉他,你想跟我好,想跟我一起过日子,你告诉他!”
荀风险些晕倒,他不敢看云彻明,咬咬牙,抬腿就跑。
施定鸥在后面哈哈大笑:“云彻明,你真够失败的,他宁愿跑也不想跟你说话,哈哈哈哈,你怎么不去死呢,死了就干净了,你赶快去死啊!”
荀风发誓,只是他这辈子最狼狈也是最恐慌的一次,脚下生风,把毕生的功力都用在了逃窜上。
小巷四通八达,七拐八拐,竟到了大道上,荀风不敢回头看,隐隐听见云彻明喊了一句什么,没工夫深究,一味往前冲,可跑了没几步,眼前闪现几双黑靴子。
荀风悚然,转身往右跑,同样的,又是几双黑靴子,前面,右边,左边全被堵上了,没办法,只能往后去。
刚转身,就见云彻明闲庭信步,悠哉走来,身后跟着十几个官兵。
完了!四面楚歌!
荀风咽了口唾沫,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试图说服云彻明,谁知云彻明不给他张嘴的机会,大手一挥,官兵一拥而上,将荀风围得水泄不通,哗啦一声,荀风双手被绑,半跪在地上,他死死盯着地面,内心一片苍凉。
“抬头。”云彻明说。
荀风想从云彻明的声音里听出点情绪,悲哀的是,两个字太短,太平,他什么也没听出来。
云彻明唤道:“荀风。”
“抬头。”
荀风微微抬头,透过睫毛缝隙看云彻明,云彻明似笑非笑,“原来得叫你的名字。”
云彻明将荀风的名字在唇齿间翻滚,咀嚼,回味,“人如其名。”
荀风大气都不敢出,垂下眼帘,看地面。
云彻明也不再说话。
荀风能感受到一道视线在他身上来回打转,那视线专注,粘腻,阴冷,令他打了个寒颤。
“带走。”云彻明命令道。
荀风被官兵押着走了,心里忐忑不安,云彻明是要把他打入大牢吗?进了牢狱要出来可就难了,不由感到阵阵害怕。
“我……”荀风张了张嘴,想跟云彻明说话,云彻明在队伍最前面,他只能看见他的背影,颓然地低下头,还有什么好说呢,事情已经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
不知走了多久,有人推搡荀风:“进去。”
荀风抬头一看,神色复杂,竟是一家客栈,云彻明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俯视着他,荀风在官兵的推搡下一步一步迈上台阶,一步一步走进房间。
——吱呀。
门关上了,房内只有云彻明一人。
荀风惴惴不安,不知道云彻明想干什么,他紧紧贴在门上,注视着云彻明的一举一动,云彻明一如往常,自在从容,姿势优雅地倒了一杯茶,喝了一口才看向荀风,笑道:“你那么厌恶我,躲的好远啊。”
“没,没有。”荀风往前挪了几步。
云彻明放下茶盏,茶盏与桌面碰触,发出一声脆响,声音不算大,可荀风还是吓了一跳,他的神经太紧绷了。
“坐。”云彻明做了个请的手势。
明明云彻明还是云彻明,面容没有一丝更改,荀风却觉得害怕,“你想做什么?”
“你说呢。”
“我不知道。”
云彻明坐下,“冒充白景的身份混进云府,和我成婚,然后事情败露,逃之夭夭,荀风,你说我该做什么?”
荀风冷汗直流,诚恳道:“我错了,是我一时鬼迷心窍。”
“你知道的,有些事道歉没用。”
荀风立马道:“让我做什么都成,只要你消气。”
云彻明弯起眼睛:“你还是这样。”
荀风没听懂,不明所以看着云彻明,云彻明站起身,走近荀风,拉着绑着他的麻绳,一点点收紧。
绳子本就绑得紧,云彻明一扯,荀风痛得闷哼一声。
云彻明轻描淡写道:“你也会痛啊。”
荀风闭紧嘴巴,不让呻/吟露出一丝。
云彻明忽然掐住荀风下颌,迫使他抬头,“你变的真快,那么快就另觅新欢了。”
“不对,是旧爱。”云彻明冷声道:“下一次是不是轮到我了?还是我之前还有旁人?”
荀风艰难地摇头:“不是这样的。”
“我叫了你大半年的白景!”云彻明咬牙道:“明明你有机会坦白!但你还是任由我喊你白景,荀风,你很得意吧,耍我很好玩吧!”
荀风眼眶一热,眼泪一颗颗掉下,砸在云彻明的手背上。眼泪像神罚,威力巨大,将云彻明的心烫的残破不堪,再不能经受一丝风浪。
云彻明顿了顿,“算了。”
算了,怎么能算了?什么情况下才会说算了?荀风方寸大乱,“清遥,你听我解释,我跟他没关系,我,我们只是朋友,他脑子不好。”
云彻明嗤笑:“事到如今,还想骗我?”
“我真的没有。”荀风无力道。
清遥不会再相信他了,而这一切,正是自己造成的。
第67章 你不是最能骗了吗 惩罚
该怎么说呢?
该如何向云彻明解释?
事情已成定局, 他骗了他,他逃了, 铁板钉钉,荀风张了张嘴,无从说起,只好默默闭上嘴巴,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
室内一片安静。
荀风想,不论是打还是骂,哪怕用刀捅,他都认了。
云彻明忽然发难,“跟我没话说?”
荀风诚恳而认真道:“对不起。”他长了一张巧嘴, 稍稍动点心思就能把人哄开心,可面对云彻明, 他不愿意说。
“我不要听这些!”云彻明喝道。
“荀风, 你对我没有一点真心。”
若他有情,何不等他回家?
就算不是真白景, 难道凭他们的感情,他会容不下他吗!
“有的, 真的有!”荀风仰起头,急切道:“清遥,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 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
一番话来来回回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荀风真的觉得,是老天爷看他不顺眼,非要折磨他。
“呵。”云彻明冷笑, “还没想好编个什么理由?你不是最能骗了吗。”
荀风的气一下子泄了,蔫巴着,默然不语。
云彻明看他这副样子,火气上涌,“你知道我回来听闻噩耗的心情吗?你知道我在海上漂泊每天想着你吗!你知道我为了你……”
说不下去了。
他畅想两人的未来,他计划逃跑,真是可笑。
云彻明吐出一口气,“荀风,你不是最爱钱了吗,这次跑得那么快,连银子都不要了,怎么,你当我是甩不掉的包袱?”
荀风被这番话吓着了,双眼圆睁,呆呆看着云彻明。
云彻明自嘲一笑,开始解荀风身上的绳子,绳子绑的很紧,勒出道道红痕,云彻明的动作不算轻柔,可荀风一声没吭。
“过去。”
荀风环视四周,屋内陈设简单,一桌子,一椅子,一大床,怎么看怎么不是行刑的地方,迟疑片刻,问道:“去哪?”
“上床。”云彻明言简意赅。
荀风瞋目结舌,结结巴巴道:“床?上?床?”
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
云彻明将荀风推到床上,冷声道:“做错事,要惩罚。”
荀风做梦也想到会从云彻明的嘴里听见这样的话,挣扎着爬起来,“清遥,你别这样。”
情事,应该是美好的,愉悦的。荀风幻想过无数次他和云彻明的情事,每一次都是水到渠成,你情我愿。
坦诚相对,肌肤相贴,水乳交融。里面必须包含情人的爱意,否则,怎么叫做/爱?
荀风不能接受。
“我知道你在气头上,但请你冷静一点。”荀风一边摸索着下床,一边觑云彻明表情,云彻明拿着绳子,有一下没一下在掌心敲打,看见荀风的小动作,扯扯嘴角,“别动。”
荀风僵在床上,“清遥,这不好,我们可以换个别的方式。”
云彻明眼神冰冷:“你不喜欢?”
“不喜欢。”他们不应该是这样的。
云彻明却道:“正好,惩罚的目的达到了。”
天气阴,屋里不算亮,云彻明将灯点上了,一盏不够,足足点了七八盏,直到亮如白昼才罢休,荀风缩在床角,觉得要死了,还死的光明正大。
云彻明将绳子扔在床上,吐出一个字:“脱。”
荀风不是矫情的人,可此情此景,莫名委屈,羞耻,恼怒,他一下子跳起来,指着云彻明的鼻子吼道:“我受够了!要杀要刮悉听尊便,云彻明,你杀我了罢!我赔你一条命!”
破罐子破摔,尽显无赖本色。
云彻明定定看着荀风,内心荒凉一片,他不愿意让自己碰了。
他真的不爱他了。
云彻明很少喜欢人或者物,他从小就知道自己活不长,什么在他手里都是一场空,便时时克制,常常隐忍,直到遇见荀风。
荀风,一阵风。
来的快,去的快,看得见,摸不着。
人怎么才能永远的拥有风?
云彻明不知道答案,但,他可以试一试。
“命而已,我也有一条,你要吗,尽可拿去。”云彻明将绳子扔在床上,一把扯过荀风,将他死死按在床上。
荀风像一条鱼,上下蹦跳,他急道:“清遥,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我们坐下好好谈谈,万事可商量…啊!”
最后一个‘啊’字扭曲变调,云彻明举起他的双手,用绳子绑在了床头。
云彻明跨坐在荀风腰间,垂眸欣赏自己的杰作,看了又看,十分满意,手指轻点荀风的喉结,笑道:“动不了了。”
荀风喘着粗气,狠狠瞪云彻明,云彻明不为所动,饶有兴致摸了摸荀风起伏的肚子,语气惋惜:“我听闻,女子有了孩子就舍不得走了。”
“!”荀风大惊失色:“你疯了,我是男人!”
云彻明歪头,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可惜,我也是男人。”
荀风看穿了,云彻明和施定鸥一样,疯了。
云彻明展颜一笑,“荀风,我们试试看。”
荀风无力道:“我们生不出孩子。”
“谁说的。”云彻明俯身,亲了亲荀风唇角:“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荀风还没反应过来,‘刺啦’一声,胸口一凉,云彻明竟生生把他衣服撕碎了!
“你……!”
没给他说话的机会,云彻明长嘴含住了荀风喉结,缓缓往下。
荀风彻底说不出话了。
云彻明伏在荀风胸口,抬眼看他,观他面颊绯红,挑了挑眉,‘哗啦’一声。
荀风毫无遮拦。
在亮如白昼的灯光下。
云彻明明目张胆地打量,从头到脚,光看还不够,需得上手摸,熟悉荀风身上每一寸肌理。
荀风两条长眉紧紧蹙起,眼睛半开半闭,睫毛剧烈颤抖,眼皮红痣若隐若现,他想紧闭双腿,可云彻明的膝盖横插在两腿中间,令他动弹不得。
云彻明觉得自己太贪婪了,摸远远不够,大掌四处揉捏,尤其在某处逗留最久。
荀风羞愤欲死,耳朵脖子红成一片,“快放开,不脏吗!”
云彻明把玩核桃一样把玩荀风,故意使了力气,荀风闷哼一声,额上冒出冷汗。
“我说了,是惩罚。”云彻明漠然道:“不会让你太舒服的。”荀风启开干涩的唇瓣,发出痛苦的沉吟:“清遥,饶了我罢。”
云彻明慢条斯理地摇头,“才刚刚开始。”
床单皱成一团。
荀风拱起脊背。
云彻明将绳子解开,荀风的脑袋埋进松软的枕头里,云彻明按住荀风后颈,缓慢而坚定地完全拥有。
荀风察觉到危险,顽强抵抗,可却是徒劳,他已没了力气。
云彻明想吻荀风汗津津的脸颊,可想到是在惩罚,只亲吻了他的肩膀。
太痛了。
荀风不可控制地惨叫。
云彻明亲吻荀风肩头,一点一点,同时,也一点一点让荀风接纳。
荀风鼻子呼出热气,紧闭双眼,一切都完了。
床板吱呀作响。
云彻明掰过荀风的下巴,“受不了了?”
荀风很怀疑春宫图的真伪,他怎么没品出好滋味?全是疼。
“发泄够了,就放了我。”荀风一字一字道。
这话显然没有说到云彻明的心坎上,荀风感到云彻明的动作凌厉些许,激烈到脑袋都碰到了床头,发出沉闷的声响,云彻明把住荀风的腰,将他往下拉。
荀风胡乱推搡云彻明,云彻明却把荀风的双腿放在肩上,拍了一下:“老实点。”
“清遥,别这样。”荀风睁开双眼,房间太亮了,将云彻明漂亮的眉眼照得清清楚楚,可惜,他的神情并不美丽,阴沉不善。
荀风不禁叹了一口气,罢了,他欠云彻明的,让他压一回也无妨。云彻明很敏锐地察觉到荀风的松动,抱起荀风,在房内来回踱步,荀风死死抓住云彻明的手臂,他没有受力点,只能倚靠云彻明。
云彻明走到窗边,“你说,要不要开窗?”
荀风打了个哆嗦,忙按住他的手,“不要!”
云彻明冷笑:“你好像忘记一件事。”
荀风的手僵住了,缓缓地垂下头,疼痛感再次袭来,这次不是屁/股,是心。
云彻明将他的神情看得清清楚楚,心也抽痛,抿了抿唇,“你忘了,我不会如你所愿。”他将荀风按到床上:“我不会停。”
荀风紧紧抓住床单,指节都泛了白。
客栈的床不堪重负——塌了。
坍塌的瞬间,云彻明将荀风护在怀里,荀风震惊之余觉得羞耻,羞耻之余又觉得庆幸,床塌了,干不成事了。
云彻明没料到客栈的床如此粗劣,皱眉道:“回家。”
家里的床结实。
荀风小心翼翼道:“回家?”
“怎么,你不愿意?”云彻明立即沉下脸。
“可我,我骗了你和娘。”
云彻明捏着荀风的脸,“我知道。”
荀风又道:“我不是白景。”
云彻明点头:“我知道。”
荀风小声道:“我回去干什么呢。”
“和我拜堂成亲的,是你。”云彻明道。
荀风哑然。
云彻明板起脸:“我并没有消气。”
荀风捂着屁/股:“还有几次才能消气呢?”
“不知道。”
荀风干巴巴道:“可以尽量少一点次数吗?”
“看你表现。”
荀风深思片刻,“我回去给娘道歉。”
两人收拾好残局,在客栈掌柜玩味的眼神中落荒而逃,云彻明给了掌柜一块银锭,认真道:“换个好点的床。”荀风羞臊不已,低着头走坐上马车。
云彻明紧随其后,坐在荀风对面,眼神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马车颠簸,荀风坐不住,来回扭动,云彻明看了看,没理会,马车行驶一盏茶的功夫,荀风半歪,十分难受的样子,云彻明看了又看,欲言又止。
马车行驶一炷香的功夫,荀风趴在座位上,哼哼唧唧,云彻明忍无可忍,拉过荀风,让他坐在自己的腿上。
荀风舒服了,背着云彻明悄悄翘起嘴角。
风吹车帘,隐隐露出外面景色,荀风挑开车帘,脸色大变,“他,他怎么跟着我们?”
施定鸥正盯着他!
云彻明顺着荀风的视线往外看,面上闪过厌恶,神情恢复冷淡,“你和白景不是旧相识吗。”
白景?
施定鸥是白景?!——
作者有话说:我看有宝问更新频率,因为现生比较忙,我也想一天一更但实在没有条件,只能看着来,有空我就更,好在这篇文短,大概二十来万字,已经快到尾声了,等不了的宝宝可以囤,十一月肯定能完结。
第68章 你要听话 真话
施定鸥是白景。
白景是施定鸥。
脑中不断闪回片段, 陆陆续续连成完整的线,荀风恍然大悟, 施定鸥耍猴一样耍他和云彻明。
施定鸥,不,白景,白景骑着马,冲荀风扬起马鞭,意有所指抽了一下马屁股,赞道:“好本事。”
荀风听出他的讥讽,冲他比一个大拇指:“你也是。”
云彻明‘唰’地拉下车帘,双腿发力, 往上用力顶了一下,荀风还痛着, 嗷一声惨叫, 云彻明闲闲地翻书,“痛就老实一点。”
荀风小心翼翼转过身, 思绪乱如麻。站在云彻明的角度,他和白景狼狈为奸, 合谋欺诈。
云彻明会恨他吗?
白景为什么这样做?难道真如他所说,只是简简单单让自己接受男人?未免太大费周折。
从文县到松江府, 最少需要三天,又因大雪, 少则七天。
荀风一路上都在回想往昔,他先因白景的玉佩摸到云府,入云府后,见其富贵心生歹念,想与云彻明成婚, 但遭云耕阻拦。
云耕,云关索,云关菱。
事后回忆起,荀风明白了其中关窍。
云牧是齐君麾下的得力干将,齐君临死前交给他带有藏宝图的诗选,以便日后东山再起。
可惜云牧身子日益衰败,唯一的子嗣也命不久矣,只好找来胞弟,将齐君的遗愿传承给云关索。
但云彻明尚有一线生机,这线生机全系在了白景身上,于是云牧做两手准备,一方将云关索藏起以备不时之需,一方四处找寻白景下落。
荀风叹了一口气,可惜云牧所托非人,亲弟弟靠不住,白景也靠不住。
后来,他如愿与云彻明成婚,但见他是男人,想跑,可神秘人出现了,要自己找到诗选。
荀风皱眉,疑问涌上心头。
白景为什么会知道诗选的秘密?
荀风忽然想起在小巷里白景说的疯言疯语,悚然一惊,莫非他已经和齐君的遗部计划好一切?
可还是说不通。
白景为什么要通过他拿走诗选,而不是光明正大的索要?要知道白景是白奇梅的亲侄,云彻明的未婚夫。
荀风想破了脑袋也没想出个所以然,一定遗落了某些重要的东西,他要问问白景。
可惜一直没找到机会,一路上,云彻明不让他下马车,就算到驿站,也是被镖师重重看护,不让旁人接近半分,好不容易到了松江府,云彻明亲自护送,将荀风押到知止居,院门紧锁,并派人看管。
荀风后知后觉,自己被关起来了。
知止居很大,也很静,荀风可以在院里自由走动,但没人跟他说话。不知是不是云彻明特意为之,除了送饭小厮,再没见旁的活人。
一开始,荀风还试试探探问小厮,可小厮哑巴一样,放下饭就走,时间长了,荀风就不问了。
太阳升起二十三次,又落下二十三次,云彻明终于踏足知止居。
他没在前院看见荀风,也没在房间找到荀风,可一点儿也不着急,往后院去,果然看见荀风蹲在树下。
荀风专心致志捅蚂蚁窝,丝毫没察觉身后有人。
云彻明站在荀风身后,见他蹲着只有小小一团,蹙起长眉:“瘦了。”
冷不丁出声,荀风吓了一跳,径直往树后躲,露出半个脑袋,见是云彻明才现身,“你来了。”声音干涩。
云彻明抓过荀风手腕,“没好好吃饭?”
荀风摇头:“吃不下。”
“清遥。”他观察云彻明的脸色,见他并不排斥喊他清遥才继续道:“你是来放我出去的吗?”
云彻明没有什么情绪道:“我是来罚你的。”
“那么,”荀风小心问:“还要罚几次才能放我出去?”
“不知道。”
荀风缓慢转动眼珠,“可是,我还没跟娘道歉。”
“这些不用你操心。”云彻明道:“娘生病了。”
荀风没话说了。
云彻明静静等待片刻,见他不说话,便道:“你都不问问我吗?”
荀风撇过脸去,“我看你好得很。”
云彻明将荀风的脸掰过来,脸庞冰凉,“若冻病了,门都不许出。”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荀风扑哧一下笑出声,“是你变了还是我有眼无珠?”
云彻明沉默,用行动证明,他将荀风带到卧室,到了门口,荀风忽然扒住门框,抿着唇:“我不想。”
“松手。”
荀风不肯动,直直盯着云彻明:“我真的不想。”
云彻明脸色冷下来,将荀风的手指一根一根拔下来,硬生生拖到床上。
荀风躲在角落,瑟缩着身子,“清遥,你别这样……”
云彻明站在床边,开始脱荀风的衣服,荀风使劲推搡,十分抗拒,甚至将云彻明的手抓出数道红痕,云彻明收回手,伸出舌尖舔了舔沁出的血珠,眼睛盯着荀风。
荀风心脏一跳,手脚并用爬下床,可还是晚了一步,云彻明抓住他的脚踝将他拖到床上,荀风一步步往后挪,可床就那么大,退无可退,后背抵到冰凉的墙壁,不禁打了个哆嗦,他恐惧地望着云彻明。
云彻明单膝跪在床上,表情冷漠,手下动作却强硬掰开荀风紧闭的双腿。
——呲!
布料撕裂声。
荀风感到阵阵凉意,羞耻涌上心间,双脚用力,想合上,云彻明偏偏不如他所愿,一手握住他的大腿往外扯,一手覆住,用力揉压。
云彻明的手很热,荀风觉得难受,身子不断扭动,云彻明扯起嘴角,“荀风,你好好看看。”
荀风半仰着,只要微微垂眸就能看得一清二楚,但他不愿看,双眼紧闭,云彻明倾身而上,咬他一口:“睁眼。”
荀风像是没听见,薄薄的眼皮下眼珠子来回转动,就是不睁。
云彻明气笑了,手指在荀风身上游弋,绕来绕去,最后绕到一处隐秘。
荀风开始哆嗦。
云彻明贴在他耳边低语:“我找到一处好地方。”
手指试试探探,意意思思,想进去好地方,荀风终于忍不住,睁开眼,怒瞪云彻明,云彻明往下瞥了一眼:“荀风,你怎么没反应?坏了?”
荀风面无表情道:“对你没感觉。”
云彻明漆黑的眼瞳发射幽光,“你再说一遍。”
荀风淡然道:“没感觉就是没感觉。”
云彻明定定看了荀风几秒,吐出两个字:“也好。”从柜子里拿出一个药瓶,倒出一粒鲜红药丸,药丸散发一股浓郁的甜香,荀风在勾栏混迹许久,当即变了脸色,双腿胡乱蹬着,踹云彻明的肚子,云彻明任由他踹,捏着他的下巴,将药丸塞进嘴里。
荀风用舌头往外顶,就是不咽,云彻明使了巧劲,咕噜一声,药丸下肚。
云彻明下床,给自己倒了一杯凉茶,站在床边,一边喝茶,一边居高临下看荀风的反应,荀风身子慢慢染上一层粉色,他似乎感到热,鼻尖冒汗,开始扯衣服。
很快,干干净净。
荀风开始叫,喘息,夹腿,在床上磨蹭。
云彻明端着茶杯,走近,好心问:“要不要喝水?”
“要,要……”荀风蛇一样贴上云彻明,云彻明穿戴整齐,连领子都分毫不乱,荀风双眼迷蒙,凝着一层水汽,嘴唇殷红,小动物一样用鼻子试探:“难受。”
云彻明不动,任由光洁的荀风攀在身上,他眯着眼,问:“有感觉了吗?”
荀风自然有感觉,硬得难受,可此时他已烧糊涂了,只看见云彻明的嘴巴一张一合,下意识去追,鼻尖触到柔软的唇瓣,湿润,荀风眼睛一亮,伸出舌头,用力吮吸。
云彻明推开他,“荀风,你现在是怎么样?”
荀风倒在床上,半支着身子:“嗯?”
云彻明将茶放下,微微俯身,“你对谁有感觉?”
荀风不明所以,他只知道自己此刻很难受,而面前的人太啰嗦,一点忙也帮不上,于是垂下眼,开始自娱自乐。
云彻明气得咬牙切齿,压在荀风身上,狠狠咬了他一口,荀风惨叫,后来声音变了调。
一次又一次。
荀风一身的红,一身的白,哭哭唧唧,双目失神。
云彻明释放了压抑已久的欲望和暴戾,事后抱着荀风,亲吻他湿红的眼睛,荀风缩了一下,云彻明动作一顿,更强硬贴过来,荀风便不动了。
“你要听话。”云彻明说。
荀风闭上眼,不看云彻明,他们怎么会走到这一步的?
云彻明揉了揉荀风的头发,很柔软,可他的心怎么会那么硬?
“我要去看看娘。”荀风说。
云彻明:“她病了,不见人。”
荀风眨了一下眼睛:“是被我气的吗。”
云彻明停下动作,半晌才说,“没有这回事。”
荀风又说:“白景呢。”
云彻明将荀风搂得更紧:“别提他。”
荀风果然不提了,转而问:“你要一直关着我吗?”
云彻明没说话。
荀风动动发麻的身子,说:“白景就是神秘人,不管你信不信,是他引我来的云府,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诗选,你可以查一查。”
云彻明忽然扣住荀风肩膀,死死的,荀风很痛,但没出声,两人在幽暗中对视,神情悲苦,明明进行了最亲密的事,明明肌肤相贴,可还是感觉好遥远。
“这次,你说的是真的吗?”云彻明问。
荀风自嘲一笑,瞧吧,这就是骗子的下场,哪怕是真话,哪怕是真心,没有人信。
“随你怎么想。”荀风说。
云彻明面上罩上一层霜,推开荀风,下床,穿衣服,背后一空,荀风顿感凉意,云彻明穿好衣服,头也不回地走了。
荀风躺在床上,望着门口,想,下次他什么时候再来呢?
第69章 你太让我失望了 秘辛
饭桌上无一人说话, 唯闻碗筷碰撞声,白奇梅忍受不了这样的氛围, 对云彻明说:“他呢?”
白景抢先道:“姑姑,他叫荀风。”
白奇梅不能理解似的重复一遍:“荀风?”
白景笑着点点头:“姑姑,我不是跟您说过,我和荀风是认识多年的好友,玉佩是我喝醉了强塞给他的,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要不是我,这件荒唐事就不会发生,您和表哥千万别怪他。”
云彻明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 对白奇梅道:“我吃好了。”白奇梅握住筷子的手紧了紧:“彻明,让, 荀风出来罢。”
“是啊。”白景笑呵呵地说:“就算表哥再生气也不能一直关着他, 传出去像什么样子,而且荀风是活生生的人, 不是死物,表哥若实在讨厌他, 将他赶出府去就是。”
白奇梅拨拨碗里的白米饭,“娘想见见他。”
云彻明沉默片刻, “再等等。”
白景不乐意了,“云家主是在发神威吗, 还要等什么?再关下去人就关傻了!”
云彻明面色不善,“白景,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
白景拍案而起:“是你自己蠢笨如猪,怎可将一切错误推到荀风头上,你快快将他放出来!”
白奇梅既想让云彻明将荀风放出来又不想让白景和云彻明吵架, 错位的姻缘令她心力交瘁,她渴望一切回到正轨。
可自从云彻明将荀风带回来后一直把人藏起来,谁也不让见,此时,白景开口,她便也跟着劝道:“彻明,你就让他出来罢。”
云彻明甩袖离去。
望着云彻明离去的背影,白奇梅脸色灰败,白景却出奇的平静。
荀风对此一无所知,他不知道自己被关了多久,时间在知止居里格外缓慢,慢到可以数清地上的青砖。
渐渐,树冒出嫩芽,花散发芬芳,荀风无聊到看书,书上的内容对他来说晦涩难懂,可他还是一个字一个字的看,看得十分认真。
荀风不知道云彻明还要多久消气,同样,也不知道云彻明还…爱不爱他。
又是深夜,荀风一如既往埋在床的最里侧,迷迷糊糊之际,身侧下陷,云彻明从后面抱住他,荀风立刻清醒,一双眼睛空洞洞,直愣愣望着床幔。
黑夜中,只有轻微的呼吸声。
良久,云彻明轻轻道:“我知道你没睡。”
荀风太久没说话,张了张嘴,吐不出半个音节。
云彻明没等到荀风的回答,手臂缓缓收紧,不咸不淡道:“你想出去吗?”
这个问题云彻明问过成百上千次,一开始荀风说想,云彻明便变着法儿让他不想,于是,他道:“不。”
“不什么,我听不懂。”
荀风说:“不想,出去。”
云彻明将脑袋埋在荀风颈窝,“我就知道你不想离开我,可白景偏偏撺掇娘让我放你出来,荀风,你说他坏不坏?”
白景还在云家?
滞锈的脑子缓慢运转,荀风直觉不妙。
“说话。”云彻明道。
荀风提线木偶一样:“坏。”
云彻明轻笑:“谁坏?”
荀风淡淡道:“白景坏。”
云彻明心满意足,“等天气暖和一些,我便娘来看你,可好?”
荀风看看身上盖的厚被子,瞪着眼睛:“嗯。”
过了一会儿,云彻明幽幽道:“转过来。”荀风磨磨蹭蹭转过去,两人面对面,云彻明就着惨淡的月光打量荀风,捏捏脸颊肉,皱眉:“怎还是这般瘦。”
“没好好吃饭?”声音有些沉。
荀风一下子慌了,“吃了。”他怕连在院中行走的自由都被剥夺。
云彻明感受到怀中人的颤抖,他在害怕。
荀风竟然害怕他。
这个认知宛如雷霆,一下子将云彻明劈蒙了。
云彻明满心苦涩,这样下去会彻底失去荀风,必须想个办法。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只拍了拍荀风的背,道:“睡罢。”
荀风闭上眼睛,思绪乱飞,白景究竟想做什么?白景和诗选之间的关系?白景和云彻明怎么样了?他知道,云彻明不信任自己,恐怕也不会信任白景,若他戳穿白景的阴谋,救云家于水火,那么,自己是不是可以重获自由?
或许,得想办法见白景一面。
这个机会没有等太久,云彻明告诉荀风自己要出门一趟,荀风按捺住内心的激动,平静地‘嗯’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云彻明对他的反应很不满意,“你不问问我去哪,跟谁去,去几天,什么时候回来吗?”
“噢。”荀风反应过来了:“我可以问吗?”
云彻明鼻子酸涩,捏了捏荀风的手指,肯定道:“当然可以,我们是夫妻,你什么都可以问。”
荀风的脑子已不如以前灵泛了,想了片刻才道:“一路平安。”
他什么也没问。
云彻明心如刀绞,就一次,就这一次,若荀风好好的,不再欺他,骗他,那就放他出来,回到以前的日子。
“我,我和掌柜们去胶县一趟,三五天就回来了。”云彻明主动道:“你好好呆在知止居,知道吗?”
荀风‘嗯’了一声。
云彻明抬起荀风的下巴,迫使他与自己对视,漆黑的眼眸紧紧盯着荀风,“答应我,不要乱跑,更不许和白景见面。”
荀风垂下眼帘,眼珠子转了转,云彻明语气严肃:“答应我。”
“好。”荀风说。
云彻明一走,荀风就溜溜达达到院门,发现门口依旧有护院看守,便垂下头,沿着墙根回去了。
吃过中午饭,荀风漫无目的的在院里闲逛,从后院到前院,再次经过院门,发现护院还在,可值守的不是上午那一批,荀风瞅了一眼,低下头,回去了。
天擦黑时,荀风慢慢悠悠踱到院门口,对守门的说:“明日我想吃鱼。”
守门的应了一声,“回头小的跟厨房说。”荀风点点头,看看两位护院,又回去了。
第二天,小厮准时送饭,果然有荀风要的鱼,小厮将饭菜摆到桌上,荀风冷不丁道:“我不会挑刺,你给我挑。”
小厮犹豫片刻,念在荀风一直以来都很规矩,且自己本就是奉家主命伺候荀风的,便点点头:“好。”
荀风站起来,对小厮道:“挑仔细些,我嗓子眼细,小鱼刺都能卡住。”
小厮便睁大眼睛,认认真真挑刺。荀风站在小厮身后,手刀一落,小厮软软瘫倒,荀风及时将他扶起放到床上,扒下他的衣服与自己的对换,又从床底下拿出化妆的物件将自己扮成小厮模样。
收拾好一切,荀风提着食盒大摇大摆从院门出去,无人怀疑。
荀风专挑人多的地方走,几乎不费力打探到了白景的住处,听下人说,白景如今位置尴尬,家主摆在明面上不喜表少爷,表少爷也不管家主,相看两厌,而更令人唏嘘的是,家主对冒牌货的态度很是暧昧,令所有人摸不到头脑。
冒牌货荀风深以为然,以前或许可以猜到云彻明的心思,现如今是一丝也猜不到了。
白景在西院,荀风看了眼天色,加快脚步,不成想在长廊迎面碰见白景,擦肩而过时,荀风小声道:“小白鸟。”
白景脚步一顿,随即若无其事继续往前走,荀风身形一晃,不远不近跟在后面,白景走到一处偏僻处,假山流水掩映,十分隐蔽,四处查看无人后才唤了一声:“荀风。”
荀风从树后现身,白景‘啧’了一声:“荀兄本事不减当年。”
“废话少说,你来此有什么目的?”荀风开门见山道。
白景懒懒靠在假山上,“自然是为了你啊。”
“小白鸟,跟我就别装了。”
白景嗤笑一声:“你不也能装?明明可以出来偏窝在里面不出来,苦肉计?想让云彻明心软,原谅你?”
荀风不答,转而问,“你已拿了藏宝图,还想要什么?”
“我想要很多很多东西。”白景正色道:“荀兄,我早说了,我要云彻明死,我要你,这些我都告诉过你啊。”
荀风冷冷看着他:“白景,我不明白。”
白景上前揽住荀风肩膀:“实话告诉你,我与云家有不共戴天之仇,再加上夺妻之仇,你说,他是不是该死?”
荀风不解:“可你和云家是血亲!”
白景吼道:“那有如何!”
荀风挣扎着往后退,“你太可怕了。”
“你害怕我?你一个骗子竟然害怕我?”白景双眼赤红,死死箍住荀风肩膀不让他走:“你该怕的是云耕,是白奇梅,是他们恶心的后代云彻明,天底下那么多人,你唯独不该怕我!”
灵光乍现,遗漏的细节一一浮出。
荀风喃喃道:“命格。”
“玉佩。”
“女装。”
荀风大叫:“玉佩有问题!”
是了,他本是冒牌货为何和云彻明成婚后云彻明能安然度过二十岁?为什么玉佩摔碎了之后云彻明的身体日益好转?
道士是假的!命格是假的!
事情从开始就是一个骗局!
白景哈哈大笑,不住拍手掌:“没错,你说的都不错,玉佩有毒,云彻明成日佩戴自然生病,和他亲近的人被毒素沾染,命短也不足为奇。”
“荀兄,你真聪慧。我越来越喜欢你了。”
荀风眉头紧皱:“那道士是谁找来的?”那时白景还是个小孩绝无这般心智。
白景眯起眼睛,“你猜呢?”
谁是最大的受益者?
是白家。
白家不费吹灰之力拿了云家一半的财产,而白景又说……
“是你爹?”
白景赞许地点点头:“荀兄,你真可爱,我爱你爱的不得了。”说着凑上前就要亲荀风,荀风正在思考,躲闪不及,恰在此时,一声暴喝——
“荀风!”
“你太让我失望了。”
是云彻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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