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生而为妖


    竹子精是云华从山脚下捡回来的。


    那时它通体枯黄,奄奄一息,云华日日以山泉浇灌,终在一个雨夜,它化作一青衫老翁,在月下向她躬身致谢。


    翌日,院外竟悄然生出一片青翠竹林,风摇竹影,为小院引聚着天地灵气。


    青娘子则是师父从悬崖边救回的一株青藤所化的精怪。


    竹子精与青娘子陪在云华身边,陪着她一同长大。


    春时,竹子精教云华辨认竹叶脉络。


    夏夜,青娘子为她结藤做秋千,乘风欢笑。


    云华从未想过“妖”与“恶”有何关联,直到那个赶集的日子。


    青曲镇的集市上,几个修士正在叫卖一只白狐的尸体。这是一只皮毛雪白发亮的狐狸,脖颈处凝着暗红。


    “二十两!”为首的修士喊道,“小孩离远些!这可是害人的妖物!”围观的孩童既怕又好奇,用石子投掷那再也不会睁开的眼睛。


    云华不忍见此情景,慌乱间攥紧了师父的衣袖:“师父……他们说妖物凶残,会害人、会吃人,这是真的么?”


    师父没有立刻回答。他默默走上前,从修士手中赎下了那只身体已然冰冷的小妖。


    他带着云华去了后山,将那只狐妖安葬在一树梨花下。落英如雪飘落,覆上了新坟。


    “云儿,为师年少时,亦如世人一般,认定妖物生而暴戾,其罪当诛。”师父望着坟茔,低声道:“直到一日为寻药引,深入元山,撞见一头道行不浅的狼妖……我本已握剑在手,预备殊死一战,却在它的巢穴里,见它蜷缩着,以舌舔舐怀中气息奄奄的幼崽。”


    他语气一顿,似又见当年景象,“那狼妖抬眼望来,眸中不见凶光,唯余一片悲凉。


    那一刻我方知,世间情愫,原非人所独有。”


    “再后来……我从一些零碎的妖族古籍和妖口中得知,妖族与我们人族吐纳灵气、锤炼道心不同。


    他们的修行之路,天生就与我们相悖。


    妖的力量往往来自血脉中传承的远古记忆,来自日月精华,也更来自最原始、最本能的‘吞噬’与‘掠夺’。


    天地间的灵气于它们而言,如同带着倒刺的食物,吸入体内,固然能增长修为,却也时时刻刻在刮擦着它们的灵识,那种痛苦,非亲身经历不能体会。


    更不用说,还有血脉中那些混乱、嗜血的上古烙印,时时会冲垮它们的理智。”


    “我们人族修仙,引气入体,讲究的是灵台清明,是去芜存菁。


    而妖族,更多时候是在与那股天生带来的暴戾力量搏斗,胜了,或许能得一夕安寝,败了,便彻底沉沦于兽性。


    妖吃人,有些是为了快速汲取人灵体内那一点相对精纯的元气,以缓解这种痛苦,但大部分时候……是在一种无法自控的发泄。”


    “妖,并非生而愿为妖。”师父轻轻叹了口气,“它们是被自身血脉诅咒的生灵。我们觉得它们暴戾,它们或许也觉得我们人族……虚伪。


    我们占据了灵气相对温和充沛的山川福地,建立了宗门秩序,将一切异类视为仇寇,却很少去想,它们从诞生灵智的那一刻起,就无时无刻不在与自身的天性进行着一场绝望的战争。”


    “我们修仙,求的是超脱,是长生,是逍遥天地。而很多妖族修行,求的……可能仅仅是不发疯,不迷失,是能像一个真正的‘生灵’那样,清醒地活过一日。”


    云华怔怔地听着,似懂非懂。


    师父看着她若有所思的神情,语气变得愈发温和,


    “这天地间的灵气逐年减少,或者说……它变得愈发挑剔。


    它越来越亲近有序、平和的道心,而对于那些源于混沌、依靠本能与掠夺的修行方式,则给予了越来越多的排斥和压制。


    此消彼长,人与妖的处境便越发对立。


    妖族想要生存、想要力量,就必须更激烈地争夺,更艰难地对抗天地施加于它们血脉的枷锁,这反过来又加剧了它们的暴戾,也加深了我们人族的恐惧与敌意。”


    “这是一个难解的死结,至少为师解不开。”


    师父目光投向云外,


    “我迟迟不愿飞升,并非畏惧天劫,只是觉得,在这纷扰人间,若能守心如一,顺其自然,体会生老病死、爱恨别离,认真地做一回人……倒也未必不如仙。”


    云华忽然打断:“师父,你是想飞升就能飞升么?不是修为还不够么?”


    ……逆徒。


    “至于妖为何生而暴戾……”师父恍若未闻,继续道:“现在你可以明白,那并非一个简单的‘是’与‘非’的问题。


    那是一条流淌着痛苦与挣扎的河流,从它们血脉的源头便开始奔涌。


    我们站在岸的这边,可以为了自保而筑起堤坝,甚至可以为了清除威胁而设法断流,但至少……我们应当知道,那河水为何是浑浊的,为何会发出呜咽之声。”


    仙途渺渺,人妖殊途,血脉暴戾……这些宏大的命题,此刻如天际云雾,在云华心中翻涌却难以触及。


    她辨不清那高天之上的仙道,也解不开这亘古的仇怨。


    云华只知道,小竹精和青娘子,是她要守护的人。


    谁若想伤害他们,她云华就毒死谁。


    自此……云华神医就在研究毒药的路上一去不复返了。


    第162章 混沌崖(有糖)


    左横秋一脚踢开挡路的碎玉金砖,忍不住喘着气问:“这三十三重天到底还有多远?上头住的是什么人?天帝?”


    云华侧身绕过一株被雷火燎得焦黑的仙草,“天帝不住这儿。他在宣明殿。至于三十三重天之上……听说只有混沌崖,其他我也不清楚。这里向来神秘。”


    “我们一路打上来这么久,闹出这么大动静,怎么不见有人来拦?”左横秋抹了把脸上的尘灰,满脸狐疑。


    云华微微一笑,“三十三重天试炼期间,外人不得插手。胜者为王——只要能打上去,不管用什么手段,都是你的本事。”再说……您老这么能打,谁敢拦你啊?


    “就算拆了这儿也没人管?”


    “没人管。”云华顿了一下,“这就是规则。”


    当他们终于踏上最后一层台阶时,眼前的景象却让二人都愣住了。


    所谓的三十三重天,竟是野草横生,一片荒芜。


    只有一个破旧的宫殿孤零零地立着,宫殿旁是一处深不见底的断崖。


    崖边立着一块巨大的石碑,上书“混沌崖”三个苍劲大字。


    云华探身望了望崖底,底下漆黑一片。


    左横秋吐出嘴里叼着的草茎,“嚯,这崖可真够深的……”


    话音未落,云华已纵身跃下。


    “喂!”他扑到崖边,只抓住一把虚空,“你这人——”怎么说跳就跳?也不打声招呼的?!


    云华很确定,五方就在下面。她腕间同心根正隐隐发烫……


    当日堂庭山他为求医治,在她灵台种下此契,又以天帝殿前白羽翼为引,教她无从可解。


    她素日只精研毒理,于符箓一道未有涉猎。


    遍查典籍后,却发现……这人竟偷换了咒术根基。这哪里是什么离了施咒者便心痛神衰的禁制?


    这分明是相思扣。


    纵隔天涯海角,二人亦能彼此感应。施咒之人可为受咒者承尽伤痛,甚至……以命相易。正因如此,那日命悬一线之际,他才能剖出元丹换她一线生机。


    你究竟……是当时便已存了报恩之心,还是……


    左横秋悻悻蹲在崖边,揪了根草叼着:“底下是有什么宝贝,值得这么着急忙慌的?”


    底下自然没有什么宝贝。


    云华早在纵身跃下前,就已将周身灵力运转开来。她原以为自己会重重摔在地上,或是砸在累累白骨之上。然而预想中的撞击并未发生。


    她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那怀抱里萦绕着熟悉的味道,是淡淡的雪松香,清冽、干净,像雪后晴空。


    她的眼眶忍不住一酸,“五方……”


    那个清越、温凉的声音自她头顶响起,


    “我在。”


    崖底暗无天光,云华用灵力幻化出几只萤火,微光才勉强照亮他的面容。


    那少年眉宇间昔日的挑剔与矜贵,此刻化作一抹苍白却真切的笑意。


    他小心翼翼地抱紧她,轻叹道:“何必寻我。”


    话音未落,他身形却是一僵。


    若不是崖底光线昏暗,定能看见他耳根烧得通红。云华的手正顺着他的袖口一路往上,隔着衣服仔仔细细地摸索着每一寸。


    好一会儿,她才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还好,没瘦。”


    又觉抱着她的手臂有些微微发抖,云华慌忙用灵力化作更多萤火。还没等她细看,便见五方别开脸去。


    云华顿时慌了神,连声问道:“怎么了?是受伤了么?还是哪里不舒服?”


    五方侧头轻咳一声,声音里还带着几分未散尽的紧绷:“无妨……只是你方才那样探查,有些痒。”


    云方将信将疑,指尖凝起一道灵光,又要往他腕间探去。五方却迅速而轻柔地反手握住了她的手腕,指尖微凉,但手上力道却是不容置疑。


    “真的没事。”他稳住气息,终于转回脸来看她。


    而后微微一顿,又重复道:“我没事,我很好。”声音很是温柔。


    静默片刻后,云华伸手戳了戳他,“你可以把我放下了。这样抱着……你不累么?”


    五方却收紧了手臂,并没有把她放下。那熟悉的矜贵渐渐回到他眉眼间,只是眼尾还残留着一抹薄红。


    “为何会来混沌崖?”他低声问。


    “来找你。”云华答得干脆。


    他似叹非叹:“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可我已经来了。”她望进他眼底,“而且找到了你。”


    五方一时语塞。萤火在二人之间流转,将他们依偎的身影投在了石壁上。


    【作者有话说】


    发糖啦[橘糖]工业糖~俺尽力了……


    第163章 三王共治


    玉座上的少年低头望着镜中画面,正是混沌崖。片刻后,他不禁抬首望向殿外,


    但见松涛涌动如故人低语,明月清辉犹似当年剑光。


    他注视着这片亘古的天地,紧抿的唇线终是微不可察地一松。


    云华终究还是从五方怀里挣脱了下来。


    五方手上一轻,心头也随之一空,泛起些许失落。


    云华从袖中取出银针,仔仔细细地为其诊脉,又一阵絮絮叨叨,将分别后所遇之事一一道来。


    “你那父帝是怎么回事?竟将你丢在混沌崖……听说你的太子之位也没啦,如今是你兄长……海若掌权?”


    她略作停顿,又问道:“你可知如今天界成了什么样子?三十三重天的天道关是一座巨大的阵法,专吸取闯关者的灵力。我险些就被吸成了人干……”


    听到此处,五方眼中掠过一丝寒意。


    他定了定神,语气恢复温和:“我知道。”


    “云儿可知,你前世是何人?”


    云华正专注检查他的伤势,元丹已毁,昔日苦修的神骨也不复存在。


    如今的五方,不过是一具尚存些许神力的凡躯。


    她眼中不由泛起心疼,心不在焉地答道:“似乎是什么神女……还有太清山那幅画又是怎么回事?为何画中之人是你?这座山是你所建?为何我是那个什么山主?”


    “你都看到了。”五方轻叹,“我原是不愿告诉你这些,只盼你忘却前尘,安然度过此生。可如今……这天地即将倾覆,恐怕再难有宁日。若你日后想起前尘往事,定会怨我。”


    “机缘已至,不如今日,便让你我一同看清前世的究竟。”


    他握住了云华的手,灵力在指尖流转。云华只觉他掌心温暖,下一刻便坠入了一片朦胧的漩涡之中。


    在数千年前,天地间还是一片混沌,灵气不分彼此地流淌于山川湖海、苍穹大地之间。


    人、神、妖。


    三族生于斯,长于斯,也争夺厮杀于斯。


    为了多攫取一丝灵气,为了多占据一道灵脉,鲜血染红了沃野,白骨堆积成山丘,怒吼与哀嚎是那时天地间最常响起的乐章。


    直至三位帝王横空出世。


    他们以无上的武力与智慧,硬生生打出了疆界,划分了领域,订下了名为天地共治的盟约,方才天下太平。


    碧宆山脚下,鲜血浸染黑土。


    南舜单膝跪于泥泞中,手中长剑已崩出数道缺口,左臂上鲜血汩汩。


    “还能再战?”一只覆着金甲的手伸到他面前。


    南舜迅速抓住那只手,借力一跃而起,笑道:


    “小子!我还能输了你不成?”


    帝迟额间神印愈发明亮,战意也愈发浓重。


    只见他咧嘴一笑,扯动了脸上的伤口,疼得呲牙咧嘴,而后哈哈大笑,“待那怪物死了,我定要喝上二十坛酒!”


    不远处,相栗正与那怪物缠斗,“嘿!聊啥呢二位哥哥,快来帮忙!”


    怪物现出真身,那是一头比山峦还要庞大的黑狼,每一根毛发都如钢针般竖起。


    “我帝迟来也!”那清俊的少年展开神翼,金光冲天而起。


    另外二人同时起剑,只听那恶狼发出一声震天动地的嚎叫,而后轰然倒地,庞大的身躯震得大地颤抖不已。


    这场持续多日的恶战,终于结束了。


    帝迟踉跄落地,神翼虽受了伤,滴着血,他却毫不在意,反而大笑开来:


    “痛快!真是痛快!这怪物占据碧宆百余年,今日总算伏诛!”


    相栗看着帝迟羽翼上的伤口,眉头皱起:“帝迟!你中毒了。”


    “小伤而已。”帝迟满不在乎地摆手,身子却突然一晃,险些摔倒。


    南舜及时扶住他:“还逞强!沧坔的毒可不是闹着玩的!”


    三人互相搀扶着,走到不远处一块相对干净的山坡上坐下。


    碧宆山终于恢复了安宁,夕阳西下,将天空染成一片血色。


    脚下的战场尸横遍野,有人族战士,有神族天兵,也有妖族勇士。


    他们都是为剿灭沧坔而牺牲的。


    “这一战,损失太大了。”相栗轻声道,金色的眸子里映着落日,“但好在沧坔一死,碧宆山的灵气打通了。”


    帝迟撕下衣襟,草草包扎手臂上的伤:“至少百年内,我们三族再不必为了这点灵气而争得你死我活了。”


    南舜大笑,从怀中取出一个酒囊,拔开塞子,仰头灌了一口,然后递给相栗:“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么?”


    相栗接过酒囊,他的容貌在夕阳之下更显艳丽,“怎么不记得?那时你还是神族……我只是个来灵山寻药的小妖……”


    “结果药没寻到,反而撞见我在和南舜打架,哈哈哈哈哈哈……”帝迟抢过酒囊,也灌了一大口,被辣得直吐舌头,“你这人族的酒,是何物酿得,竟这么烈!”


    “那时你们二人为抢一把剑打得不可开交,”相栗笑道,“我一个区区小妖,险些被你们交手的气劲震死。”


    南舜望向远方,眼中满是怀念:“那时谁又能想到,神族的天帝,妖族的妖皇,和人族的人王,会成为朋友。”


    是啊,又有谁能想到?他身为神族,竟因怜悯人族弱小,不惜背弃族人,成了人皇。在神族眼中……怕是没有比这更卑劣的叛徒了。


    帝迟似是知其心中所想,拍了拍南舜的臂膀,“我知你心怀苍生。”


    那日昆仑云海之巅,三人不期而遇,竟对坐长谈不舍昼夜。


    自各族际遇之艰,至天地格局之思,言谈往复间,方觉彼此心念相通,如星月同辉,山海共鸣。


    彼时,天地灵机日渐枯竭,人、神、妖三族为夺残存灵脉,征战无休。每战必至尸骸盈野,血染山河。


    他们都厌倦了这无休止的厮杀。


    “惟愿天地灵气,泽被苍生,无分彼此。”南舜朗声道。


    “但求三族子民,放下干戈,同载日月。”相栗抚掌应和。


    帝迟声若惊雷,一掌击碎巨石:“今日,便立盟约,日后定共治这万里山河!此山为证,天地共鉴!


    此后数十载,三人于族内培植势力,推行变革,终登至尊之位。其间暗杀、叛乱、背弃不绝,然三人盟约不改,互为倚仗,屡破困局。


    直至今日,终会师碧穹山,将盘踞灵脉、独占天地灵气的上古沧坔斩落,扫清了这最后一道阻碍。


    “是时候了。”南舜道。


    相栗和帝迟对视一眼,齐齐点头。


    三人起身,面向碧宆山。


    帝迟抬手,一道金光没入山壁,刻下符文。


    相栗划破掌心,以妖血绘出图腾。


    南舜则以人族文字写下盟约。


    最后一笔落成,碧宆山轰然震动。三色光柱冲天而起,于夜空中交织成光网,徐徐笼罩天地。


    “自此,灵气由碧宆山分流三界,各族自治,互不侵犯。”帝迟之声洪亮似天道威严,响彻寰宇。


    “三族子民,可自由往来,无分疆界。”相栗之言徐徐而起,遍传四方。


    “人、神、妖,皆为天地之子,当共生共荣,同守此界。”南舜声音温润,为盟约定音。


    光华渐隐,盟约已成,天地共鉴。


    三人相视而笑。帝迟拾起酒囊:“来,为这该死的和平干杯!”


    昔日挚友,今朝帝王。


    山河在侧,肝胆相照。


    【作者有话说】


    本章配乐是“沧海一声笑,滔滔两岸潮~”[红心][红心][红心]


    第164章 昆仑举杯


    三十年后——


    昆仑山。夜。


    南舜与相栗皆已不复少年模样。南舜鬓边染霜,眉宇间既有忧思,也有沉稳。相栗容颜不变,但周身那夺目的妖气却内敛了许多,平添几分威仪。


    他们中间,悬着一团柔和的金光,这是帝迟最后的一缕神魂,或者说……只是一道残影。


    “我们来看你了。”南舜声音沙哑,端起面前酒盏,一饮而尽。


    酒是人族的烈酒,一如当年。


    帝迟那熟悉的声音响起,带着他特有的、仿佛永远不改的爽朗笑意:“哈哈哈,你们两个家伙,苦着一张脸给谁看呢?不过是比你们先睡个长觉罢了。近来日子过得可还舒心?没我在旁边闹腾,是不是冷清了不少?”


    相栗笑了一笑,举起酒杯:“冷清许多呐,再无人与我争这第一杯酒,也再无人因鲁莽受伤,跑来蹭我的灵药!”


    “嘿!”帝迟的神魂不满地摇曳了一下,“相栗你这张嘴,几十年了还是这么不讨喜!南舜,你评评理,当年要不是我冲在前面,你们能那么快拿下那大怪物?”


    南舜看着那团金光,眼中仿佛又浮现出那个张牙舞爪、神采飞扬,永远冲杀在最前方的挚友。


    他嘴角牵起一丝苦涩的笑容,又为自己满上一杯:“是、是、是,你功劳最大。若非你以身为饵,诱出沧坔真身,碧宆山一战,胜负难料。”


    他的声音又哑了下去,许久后才又开口。


    “也若非那旧毒深入神识……你也不会——”早早离去。


    金光一愣,半晌后那熟悉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少了些玩笑,多了些郑重:


    “旧事休提。南舜,相栗,我帝迟此生……能与你们相识于微末,并肩于乱世,共定这天地秩序,已是无憾。”


    明月皎皎,云海茫茫。


    帝迟打破了沉默,“二位,还记得我们当夜的誓言么?”


    “如何不记得?”南舜接口道:“愿天地灵气,泽被苍生,无分彼此……


    “愿三族子民,放下干戈,同载日月……”相栗也微微一笑,似乎想起了那夜少年们的豪情与壮志。


    帝迟朗声大笑道:“我们做到了,不是么?


    三界安宁,灵气流通,生灵繁衍生息……


    这样,很好。”


    他的声音带着满足,似乎此生夙愿已了。


    “这盟约,日后便要靠你们了!靠后世子孙来守护了。”帝迟面向南舜,“南舜,你心思最重,总揽全局,但莫要太过劳心。”


    他又转向相栗,“相栗,你性子冷,但心中有丘壑,妖族与人神两界的沟通,还需你多费心。”


    他长长叹了口气,“我神族……自此就交付给二位了。”


    南舜与相栗郑重点头,将杯中烈酒一饮而尽,复又举杯,向着那团金光,也向着记忆中那位永远炽烈如阳的神族帝王。


    他们将杯中酒倾洒在昆仑山的岩石上,烈酒渗入石缝,同样也带着他们的誓言与思念,融入了这片天地。


    帝迟声音带着笑意,随风飘散:“走啦。这次真要走了。来生……若还有来生,再同你们把酒言欢……”


    夙愿已偿,残魂散尽。


    天帝帝迟,绝于天地间。


    翌日霞光复照昆仑,唯见石上三杯酒。


    两盏空寂,一盏满斟。风过酒痕轻荡,再无故人举杯。


    第165章 春色如酒


    暮春三月。


    高山之巅,那株相传开天辟地时便已存在的千年梨树正值怒放之际,其花开如云,远看似雪。


    细碎的花瓣被风吹落,又被风卷起,在石阶前铺就一层素白。


    女子红衣端坐于梨树之下,手持一把古琴。


    琴音潺潺,其音袅袅,乐声所过之处,竟引得周遭梨花纷纷绽放。


    这琴声时而如山涧清泉叮咚,时而若碧潭映月空明。更奇的是,随着音律流转,竟引来数只白鸟,与飘落的梨花共舞。


    “姐姐——”


    一声清脆的呼唤打破了梨花树下的宁静。


    但见少女身着粉衣踏花而来,发间一枝桃花在春光中更显娇媚,腕间银铃随着她的步伐发出清脆的声响,极为悦耳。


    少女一来便拽住姐姐的衣袖,她眼睛亮的吓人,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姐姐,这次的昆仑会我一定要参加!就算你罚我三个月不出门、抄三百遍《草木经》,我也非去不可!”


    她说完便往铺满落花的地上一坐,摆出惯常撒泼耍赖的姿态。


    宵明指尖轻按琴弦,止住了袅袅余音。


    垂眸便见少女脸颊微红,额间沁着细密的汗珠,想是一路小跑而来。宵明不由莞尔,伸手替妹妹拂去鬓边沾染的梨花瓣:“这般着急做什么?几时说过不让你去了?”


    少女一怔,眸中的倔强扑了一个空,化作无尽的欢喜,连声音都带上了几分雀跃:“姐姐答应了?!”


    不过片刻,小人之心始度君子之腹,少女方才的欢喜又化作犹疑:“姐姐当真答应了?”答应的这么快……不会有什么陷阱在等着她吧……


    “自然。”宵明执起她的手,指尖又点了点她额头,“昆仑会十年一遇,三族英才齐聚。我啊,就盼着咱们云儿能在会上觅得个如意郎君呢。”


    “姐姐!”少女双颊顿时飞上红霞,羞得别过脸去,“莫要逗我……”


    姐姐见状大笑,“我们天不怕地不怕的烛儿竟也会害羞?”


    她敛了笑意,“好了,说正经的。烛儿闭关修行十二载,寒暑不辍,是时候出去见见世面了。”


    她目光温柔中带着期许,“此去昆仑,你既代表人族风仪,也当持守修道本心。


    会中若遇性情相投之辈,不妨以诚相待,倾心结交。三界之广,非一族可尽观。天地之妙,非一人可穷理。


    他日若得二三挚友同行,彼此扶助,方不负此番远游,亦为未来三界共治,种下一片善因。”


    少女神色一正,郑重道:“我知道了。”


    而后嘻嘻一笑,“姐姐既已开口,烛光定全力以赴,不辱使命!”


    宵明眼中荡出温柔笑意,“去找玄意,允你在库中寻几件趁手的法器。”


    少女一跃而起,裙裾在落花间旋开一道春色,“我这就去!”又生怕姐姐后悔似的,一溜烟儿便没影了。


    待那抹粉色倩影彻底隐入繁花深处,廊柱后方才转出一袭耀眼的金色长衫。


    乌枝鸣手执一柄紫竹折扇,腰间、襟前零零落落挂了好些精巧的香囊,行走间暗香浮动,却也不显得过分轻佻。他挑眉轻笑,语调里带着几分有意的戏谑:“稀奇呀明儿,护崽的老母鸡,今日竟舍得松爪啦……”


    话音未落,一粒梨花苞不偏不倚正中他额头。


    “哎哟!”乌枝鸣夸张地揉着额角,“明儿,你这手弹梨花的功夫越发厉害了……”


    红衣少女噗嗤一笑,方才那端庄持重的模样瞬时破了功:“活该!谁让你嘴欠。”


    “是是是,我嘴欠。”乌枝鸣凑近前来,笑嘻嘻地自己找台阶下,“我才是老母鸡,行了吧?”


    宵明这才重新坐下,指尖轻抚过琴弦,带出一缕悠扬余音。


    “总把她护在翅膀底下,什么时候才能学会飞呢?”她望着满地落花,语气轻柔,““这些年来,我看着烛儿修习术法,研读药典,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早已不是那个跌一跤就要哭鼻子的小姑娘了。”


    宵明望向少女离去的方向,声音温和却坚定:“既为人族帝女,便需有容纳三界的眼界与胸襟。这昆仑会,正是开阔眼界、广结善缘的绝佳机缘。”


    乌枝鸣“哗啦”一声抖开折扇,“要我说啊,咱们小师妹如今的本事,不去欺负别人就算积德了,哪还有人敢来招惹她?”


    他优哉游哉地晃到古琴旁,“咱们该担心的,是那些即将在昆仑会上遇见她的人呢。”


    宵明忍俊不禁,摇头轻笑,算是默认了他这番说辞。


    琴声再次流淌,白鸟掠空,梨花纷落,少年少女的身影投在石阶上,春色如酒,不饮自醉。


    【作者有话说】


    美好的过去~


    第166章 石怪


    自人、神、妖三帝在昆仑立下盟约,天地间便有了难得的太平。


    三族各守其道。人族勤恳,筑城开田,繁衍子嗣。神族清贵,掌四时轮回,星辰运转。妖族自在,通草木性情,晓百兽言语。彼此间相安无事,共沐天地灵气。


    妖居百黎,以相栗为王;神住穷桑,自帝迟逝后由长□□治;人在河州,奉南舜为皇。三族虽常往来,疆界却极为分明。


    唯昆仑超然物外。


    人、神、妖皆可居于此地,共处一方净土。


    又因当年三帝在此共斩凶兽,重开灵脉,遂成盟约圣地。每十年在此举办一场昆仑会,三族皆出法宝为彩,让年轻子弟一较高下。


    烛光倚着车窗,望着窗外流转的景色。


    这是她头一回离开河州。


    但见远山含翠,平野开阔,时有灵光掠过天际,不知是神族御风而过,还是妖族嬉戏林间。


    风里带着陌生的气息,却吹得她心神摇曳。她今日方知,这天地竟是如此广阔。


    正神驰天外间,忽闻远处传来一阵哀嚎。


    烛光的车驾被迫停驻,只见大道上挤满了逃难的人,个个面黄肌瘦,不少人因干渴昏倒在路旁。


    “殿下,下游十几个部落同时断水,已持续半月有余。”侍卫匆匆回报,“井水干涸,庄稼枯死,连山中溪流都陆续断了源头。”


    烛光思索片刻,正要说些什么,却听远处传来孩童的哭叫声:


    “救救我爷爷!救救我爷爷!他、他不动了!”


    烛光心头一紧,正要下车查看,却见有人抢先一步。


    是一位着雪色长衫的少女,腰间挂着药囊。


    似乎是……人族的医女?


    少女迅速蹲下身,素手翻飞间,十根银针同时刺入老人各处穴位。


    她一面施针,一面轻声安抚:“不用怕。暑热而已。”


    烛光眼睛一亮,这少女施展的竟是“落玉十针”!她只在典籍上见过,拿去问巫溪,他只说此针乃落玉族特有针法,自千年前起,便世代不外传。


    不过片刻,那老者便长舒一口气,睁开了眼睛。


    还未等她松了口气,便见前方尘土飞扬,有数十余人惊慌奔来。


    一个少年踉跄扑到车前,声音里带着未散的惊惧:“快走!山石……石怪来了!”


    烛光抬眼望去,前方山道上无数碎石竟如活物般滚动汇聚,转眼垒成数丈高的石人,每一步踏下,皆地动山摇。


    “这、这可如何是好?该往哪儿逃啊?”哭声从人群中炸开,恐慌如潮水蔓延。


    侍卫面不改色,朝烛光肃然一礼:“殿下,请弃车先行。”


    他们自然可以轻易脱困,可……可这些难民怎么办?人群中既有人族,亦有神妖二族,怎能弃之不顾?


    “莫慌。”


    一道清朗声音自树梢传来,“容我一试。”


    众人抬头,只见一位蓝衫少年斜倚枝头,指尖捻着一片翠叶。他轻轻一吹,叶笛声起,那石巨人动作竟迟缓了三分。


    “在下妖族岐川。”少年翩然落地,“这些山石被地脉异动惊扰……须寻其源,方可平复……”


    话音未落,石人却忽而暴起,一拳砸向众人。岐川急退,叶笛声转急,四周藤蔓疯长,却仍阻不住石人攻势。


    “小心!”


    惊呼未落,一道银芒已如流星掠至。


    众人只觉眼前一花,但见一位银发少女踏空而立,手中卷轴“哗啦”展落。其上墨迹奔涌而出,凌空化作一道翻腾的汹涌水幕,带着沛然神威,堪堪迎上石人砸下的巨拳——


    “轰!”


    水幕剧震,碎玉飞溅,却岿然不破。


    少女借力翻身,如一片羽毛般轻巧落地。她回头甩了甩银色长发,眸中神光飒飒,含笑扬声道:


    “神族帝冉,特来赴昆仑之会!”


    烛光看着这接连出现的三位少年,心中又惊又喜。她们年纪与自己相仿,却各怀绝技,风采卓然。


    然此刻形势容不得她多想,那石人一击不成,更加狂躁,双臂挥舞,又带动身后几个石人朝这方逼近,大地轰鸣声乍起。


    她心念电转:“石属土,木克之,水能润木而疏土,若再以金锐破其坚……”


    “岐川,全力催动藤蔓,暂缚其双足!”烛光思路渐明,危急之下脱口而出,才发觉自己语气竟带着几分在宫中惯用的口吻。


    她耳根微热,又迅即转向银发少女:“帝冉姑娘,烦请你以水幕护住百姓周全,隔绝碎石!”


    “好说!”帝冉应声而动,卷轴再展,墨色水幕一拓直下。


    岐川亦点头,笛声变得悠长绵密,更多粗壮藤蔓如绿色巨蟒般破土而出,紧紧缠绕住石人们的腿脚,虽不能完全困住,却也让它们步履维艰。


    烛光则快步走向那位已救治完老人,正凝神观察石人的白衣医女:“姑娘既通晓‘落玉十针’,想必对五行生克、气脉运行亦有研究?可知此物要害在何处?”


    医女闻声转头,露出一张清丽出尘的面容,她眸色沉静,快速道:“石怪属土,木能克土,但……寻常草木之力恐怕难以伤它。


    其要害在胸口处,我金针虽利,却至多刺入三寸。”


    “无妨!木既克土,那便以木为引,强化金气,破其坚甲!”


    烛光并指如剑,轻轻点在自己眉心。一缕纯粹而炽烈的光芒被她引出,“请姑娘以金针为媒,引我金之灵力,攻其一点!”


    医女眼睛一亮,立时明了。


    她迅速从药囊中取出几枚金针,毫不犹豫地将针尖飞向烛光指尖那缕金芒。


    三枚金针瞬间被金光包裹,发出嗡鸣之声。


    “去!”


    烛光找准时机,将金针迅速飞出,狠狠刺入石人胸口缝隙处!


    “吼——!”


    石人发出一声痛吼,胸口金针处崩开无数裂痕,金光乱闪。它瞬间僵直,举臂的动作停滞在半空。


    “就是现在!”烛光双手一张一合间,炽烈的神力瞬间凝成一把金色长刃。


    “斩!”


    随着她一声清喝,那金色光刃猛然劈下,带着纯净的净化之力,不偏不倚地斩入石人胸口的裂痕!


    “轰——!!!”


    石人应声崩散,自胸口处彻底瓦解。巨石向内塌陷,随即飞溅开来,最终化作一地死寂的顽石。


    另外几个石人仿佛失去了主心骨,也一并散成石块。


    烟尘渐渐散去,四人站在一片狼藉的战场上,目光相接,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第167章 少年游


    烛光循着石人留下的痕迹找到了地脉,并按照父帝所授的地脉修补术,成功将地脉修复如初。


    人、神、妖三族得知昆仑干旱的消息后,纷纷派人前来支援。不出几日,干旱之势便得缓解,昆仑盛会也未受影响,如期举行。


    昆仑群英荟萃,但烛光环视同辈,独独那三位曾与她共战石怪的少年,风姿最为卓然。


    山奈来自落玉族,身为巫医,一手“落玉十针”使得出神入化,既能救人于危难,也能杀人于无形。


    帝冉出身天帝帝迟一脉,她天赋异禀,灵力在同辈中堪称佼佼者。不过神族在灵力修行上,本就天赋过人。


    唯有岐川的身份让烛光有些头疼——他竟是妖帝相栗的幼弟。


    烛光忍不住摸了摸下巴:妖帝与她父帝以兄弟相称,那按辈分,自己岂不是该喊岐川一声“叔叔”?


    因为这个缘故,盛会开始前,烛光一见岐川就绕道走。


    第一场比试的内容,是让所有人在暴风雪中,徒手攀上那座万丈冰崖,摘取顶峰的雪莲。


    这绝非易事。冰崖表面覆盖着光滑坚冰,几乎无处下手。更可怕的是凛冽的罡风,裹挟着冰雪如刀片般刮来,不仅能吹散灵力,更能冻彻骨髓。在这里,任何腾云驾雾的法术都失了效,只能依靠纯粹的体力和意志向上攀。


    比试开始不久,冰崖上便险象环生。


    灵力稍弱的,攀不到十丈便力竭滑落,就算勉强撑到中段,也因四肢冻僵,不得不捏碎符咒退场。


    茫茫风雪中,只见一个个身影在冰壁上挣扎、坠落,如同寒风中飘零的落叶。


    烛光将手指死死抠进冰缝,指节早已冻得麻木。刺骨寒意直往骨头里钻,她朝掌心呵了口热气,那点暖意瞬间就被风雪吞噬。


    “见鬼的风!”她一面打颤,一面忙着低声咒骂。


    就在这时,一缕酒香破风而来。


    这香气来得突兀,烛光循香望去,只见身旁不远,岐川竟在一块突出的冰岩下寻得了一处小小的避风之所。


    他背倚寒冰,姿态是从容得近乎……可恨。


    岐川不慌不忙地拔开酒囊塞子,仰头饮了一口,还惬意地叹出口气。氤氲的酒气与周身流转的淡淡妖力,竟使这酷烈的风雪都柔和了几分。


    “分我一口!”烛光眼睛骤然一亮,也顾不得先前那点辈分上的尴尬,声音因寒冷和渴望而带着微哑。


    岐川执囊的手微微一顿,假装没有听见。


    “岐川!岐川!岐川!”


    他没法再装听不见了,只得无奈叹了口气,但随即那双明亮的眼眸中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狡黠的笑意,他刻意放缓了语调:“殿下……依礼数,你该唤我什么?”


    他原是想借此将其吓退,毕竟这几日这小殿下是见他就躲。


    烛光冻得发白的脸颊抽搐了一下,内心在天人交战。


    但……在这冷冽寒风中……对那口暖意的渴望压倒了一切!!!


    她几乎是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那两个让她别扭的字:“……叔叔。”


    而后,干脆扯了嗓子喊:“叔叔!给我口酒!”


    这一声唤得干脆利落,反倒让岐川怔住了。


    他看着她那副“行了吧快给我”的豁出去的表情,极为不舍地将酒囊递了过去,小心叮嘱道:“此乃妖族特酿‘千枝醉’,性烈,殿下……且慢些品。”语气中是掩不住的心疼。


    那酒香实在太过诱人,不仅近处的帝冉像被勾了魂儿似的凑了过来,连不远处正以灵力化开冰壁、试图开凿路径的山奈,动作也不由得一顿。


    她的目光落在酒囊上,落、移、落。


    半晌后……她带着几分矜持开口道:“我也想喝。”


    “我也要!!!!”帝冉早已迅速地往这方靠近,现下索性一跃而下,顾不得往上爬了,往岐川的石洞里挤了挤,“匀我一口!”


    万丈冰崖中段,四人在这处狭窄冰凹内,结下了短暂却炽热的同盟。


    那囊“千枝醉”在几人手中传递,暖意随之涌向四肢百骸,将这昆仑刺骨的寒意寸寸逼退。


    他们并肩向上,以一种近乎嚣张的姿态,共同登临绝顶——手中,竟共执一株雪莲,未分你我。


    守候已久的长老们,望着这四个勾肩搭背、浑身酒气的年轻人,惊得胡须都飞扬起来。


    因石怪一战相识,因一囊酒相交莫逆,四位志同道合的年轻人,在昆仑盛会后便相约同行,共游天地。


    诛邪魔、定波涛、补地脉、寻异宝,纵情天地,放歌,这是他们此生最肆意、最洒脱、最难忘的时光。


    这日,四人行至一处被翠色群山温柔环抱的谷地。


    外面仍是深冬,此处却已是春天。


    只听溪声泠泠,两岸花树如云似霞。风过时,漫天花瓣簌簌飘落,恍若一场春雪。


    “看招!”帝冉忽然兴起,指尖凝起一点灵光,弹向身旁一株硕大的、缀满露珠的绛紫色花朵。


    花冠被灵光一打,不禁猛地一颤,花瓣上托着的露水便尽数泼洒在正倚着花茎小憩的山奈脸上。


    山奈一个激灵,也不见她如何动作,指间已捻住了数枚碧色长针,她故作嗔怒:“帝冉——!”话音未落,碧影闪动,长针已破空而去。


    却并非射向帝冉,而是射中了她头顶枝条间垂落的几颗鲜红浆果。


    只听“噗嗤”几声,饱满的浆果瞬时爆开,甜腻的汁液淋了帝冉满头满脸,将她那一头耀眼的银发染得红红紫紫。


    帝冉愣了一瞬,随即哇哇大叫着扑了过去。


    山奈早已笑着跳开,两个身影便在纷飞的花瓣与蝴蝶间追逐嬉闹起来。


    烛光则与岐川并肩躺在柔软的草坡上,望着头顶云卷云舒,鼻尖是泥土的清香、百花的芬芳。


    她顺手摘了一截甜草的草茎,放入口中轻轻咀嚼,清甜的滋味立即在舌尖化开。


    她满足地眯起眼,又折了一截,十分自然地递到岐川嘴边。


    岐川正枕着双臂假寐,察觉到动静,眼睫微颤,睁开了眼。


    他看着递到唇边的草茎,微微一怔,随即眼底便掠过一丝几不可查的温软,顺从地张口衔住了。


    不料烛光忽然抚掌大笑:“笨蛋!上当了吧哈哈哈!此乃毒草,若无解药……嘿嘿……你知道的……”她偏了偏头,一脸得意,“将你新得的那壶‘笑春风’赠与我,再唤声姑奶奶,本殿下便赐你解药!”


    岐川:“……”


    少年方才的那点旖旎情思,霎时飞灰烟灭。


    不远处,帝冉和山奈不知何时已停止了追逐,正头碰头地蹲在一丛会发出蓝光的铃兰旁,研究它有何用处。


    数日间,他们或坐而论道,或嬉闹林间,或只是并肩看云卷云舒。但觉四人在处,便是圆满人间。


    直到那一日,两只传讯的灵鸟几乎同时穿透了山谷的结界。


    烛光收到的是姐姐的竹管,是熟悉的字迹,上书“速归”二字。


    而岐川指间,则是一片妖文密布的黑羽,其上传来的,是妖帝相栗病故的噩耗。


    烛光疾驰返回河州时,眼前已是一片烽火连天的景象。


    妖族无故陷入癫狂,肆虐人间,所过之处生灵涂炭。人族积怨被点燃,终是举起了征伐之旗。


    战火,就此蔓延。


    “连父帝……也控制不住局面么?”烛光喃喃低语,不愿相信那些自她出生起便与人类和睦共处的妖族,竟会无端作乱,“背后一定另有缘由!只要……只要他先下令停战……”


    宵明握住妹妹冰凉的手,“烛儿,我们生于河州灵脉,神力源于万民信仰。若人心背离,我们也将会失去保护他们的力量。”


    她一袭红衣在风中猎猎拂动,手中长剑映着天际烽烟。


    “父帝今晨已亲自前往探查。但在真相大白之前……”她望向远处升起的狼烟,语气转为坚定,“我们要先护住眼前这些百姓。”


    战鼓声自远山传来,宵明指尖流转着淡金神光,只轻轻一点,一枚桃花印记便在烛光额间一闪而过。


    “这是春神赐福,保佑我的烛儿平平安安。”宵明声音温柔如往昔,“待山上的桃树开花时,姐姐便回来了。”


    那道火红的身影渐渐化作流光不见了。


    “姐姐……”


    第168章 情痴


    沉寂一冬的桃树终于开了花,但烛光仍没有等到姐姐归来。


    她站在树下,仰头望着这片红云般的绚烂,心中却一片荒芜。


    父帝的讯息日渐稀少,最终彻底断绝。


    前线战报如雪片般飘来,一封又一封,字字泣血。


    昔日共饮一杯酒,今朝不死不休。


    人族节节败退,在妖族的攻势下毫无还手之力。据战报所言,那些妖族不知为何皆双目赤红,戾气横生,出手极其狠绝,似是被什么操控了心神。


    烛光再也无法安心地待在宫中了。她偷偷溜下山,想要为姐姐、为这场战争做些什么。


    可……又能做些什么呢?


    她思来想去,唯有找到妖祸的根源,或许才能阻止这场生灵涂炭。所有线索……似乎都隐隐指向神族。


    她放出灵鸽,给好友们送去密信。


    给妖族的岐川,给神族的帝冉,给人族的山奈。


    可石沉大海。


    岐川与帝冉皆杳无回音,唯有山奈送来只言片语,道如今自身难保,只求护住族人周全。


    烛光收到的最后一封信,带来了最后的噩耗——


    父帝神魂融入昆仑,以神躯永镇山河。


    姐姐战死沙场,尸骨无存。


    而神族,终于“挺身而出”,他们以雷霆手段镇压妖族,将其屠戮大半,又将残部驱入深山,而后立下严规:妖族若再伤人,格杀勿论。


    人族从此成为神族最虔诚的信徒,以信仰换取庇佑。


    神族则将世间大半灵力引入九重天,从此高高在上,与凡间隔绝。


    神、人、妖。


    好一个等级分明、秩序井然。


    而这一切最大的受益者……则不言而喻。


    当烛光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宫中,却发现殿内早已人去楼空。山上的侍卫都已散尽,连一直负责后勤、被姐姐严禁上前线的乌枝鸣也不知所踪。


    她寻遍天地,却找不到姐姐一丝魂魄。


    不甘、愤怒、怀疑在心中滋长。神族在人、妖之战中,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


    她心中似乎有了答案,却无力去追寻真相了。


    当天界抛来橄榄枝,邀她重返神族时,她断然拒绝了。


    天上地下,她只想找到姐姐。


    后来神族不允许凡间有神,她便更不愿做这劳什子神仙了,自愿踏入轮回。


    她对自己施下咒语,前尘往事虽模糊去了,却只有一个执念深入魂魄,永世不忘。


    她要找到姐姐。


    这就是前世全部的故事了。


    前尘往事如残影纷乱,姐姐的笑语犹在耳畔。


    可云华总觉得哪里不对,仿佛遗漏了什么……遗漏了一些重要的东西。


    她望向身侧缄默的少年郎,他已收回了手,只垂眸不语。


    她觉得喉头有些发紧:


    “五方。”


    “我在。”


    “那你呢?你在何处?”


    与此同时,三十三重天上。


    玉座上的少年体内响起一个讥诮的声音:“海若,你们天帝一脉冷酷无情,倒是养出你们两个痴儿。


    一个为情所困,甘愿抹去前世所有付出……另一个嘛,为了全手足之情,宁可被心爱的弟弟误解也要独自承担一切。真是……感天动地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少年眸中寒光一闪。


    “你最近的话太多了。”


    那声音戛然而止,被彻底封禁。


    四周重归寂静,唯有少年独立殿内,望向下方茫茫云海,眼神复杂难辨。


    【作者有话说】


    最近有点忙!抱歉抱歉[红心]


    第169章 剔神骨


    宣明殿前的玉阶真的很冷。


    海若跪在上面,他的身子向来单薄,而他的父帝……向来这般无情。


    少年低着头,几缕墨色长发散落在苍白的颊边,遮住了他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冷嘲。


    那杯酒……自然不是他下的毒。


    这般粗浅的伎俩,岂是他的手笔?若真是他出手,必定是无声无息,不留痕迹。可惜的是,那高处之位并不值得他花什么心思。


    但他那高高在上的父帝,似乎早已视他这个灵力微薄、母族不显的长子为眼中钉……肉中刺。今日这一出,不过是个顺水推舟的由头罢了。


    也好。


    海若轻轻咳嗽了两声,喉间泛起一阵腥甜,又被他强行咽下。


    这出戏,总得有人唱下去。


    那阵熟悉的脚步声响起时,海若唇边几不可察地掠过一丝极淡的弧度。


    来了。


    他刻意将肩头颤得更厉害些,喉间压抑着,溢出一声破碎的轻咳。


    “兄长!”


    是熟悉的声音。


    下一刻,那带着体温的外袍便将他紧紧裹住。一双手有力地将他扶起。


    是了,他向来如此。从不在乎什么帝王天威,只要他想,便可以去做。


    这般理所当然,真是……可恨。


    可那点刚燃起的恨意,下一刻便被那道清越的嗓音彻底驱散。


    “儿臣愿代兄长领罚。”


    这人竟毫不犹豫地屈膝跪下了。


    毫不犹豫。


    更……可恨了。


    ……


    罢了。


    海若望着眼前那挺直如青松、亦如出鞘利剑般的背影,心中最后那丝怨怼,终究烟消云散。


    从小到大,无数次,他心头蔓生的阴暗与不甘,总是被羲曜这样轻而易举地抚平。


    这位二殿下出身尊贵,一降世便得到了天后的大半神力,被那位信奉力量的父帝捧在掌心中。


    他很该去恨他。


    可这位二殿下……偏偏又那般光风霁月,清正坦荡。


    向来勤勉克己,从不恃宠而骄。


    纵偶有几分矜贵,也从不显半分傲慢。旁人的事,他总默默放在心上,悄然周全。


    这样的他……教海若如何去恨?


    “胡闹!”天帝震怒的声音从高处传来,“羲曜,你要为他顶罪?”


    羲曜背脊挺得笔直,声音清越如玉石相击。


    “父帝明鉴,兄长神力微薄,如何能在御前下毒而不被察觉?此事漏洞百出,分明是有人构陷。”


    海若在羲曜身后轻轻勾起唇角。


    是啊,如此明显,可那位坐在至尊之位上的父亲,何尝需要真相?他只需要一个借口,一个能名正言顺处置他这个“污点”的借口。


    “构陷?证据确凿,酒中剧毒乃他宫中独有!”


    “儿臣愿以这身神骨担保,兄长绝无此心。”羲曜的声音没有丝毫动摇,“若父帝执意要罚,儿臣愿代兄长受之。”


    殿内一片哗然。天神神骨,关乎修行根本,乃是羲曜未来继承大统的根基。


    海若猛地抬头,正对上羲曜微微侧头时递来的眼神。


    那里面没有怜悯,只有一片澄澈的维护。


    他的心似乎被这眼神烫了一下。


    而后……便是无尽的灼烧。


    天帝显然也被这誓言慑住,半晌,才沉沉道:“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儿臣知晓。”羲曜叩首,“兄长体弱,这等重罚他受不住。儿臣愿代受雷刑,禁足思过。”


    海若自幼体弱,受完这数道雷刑后只怕半条性命都要丢掉。而他……边关早已历经风霜,这种刑罚还要不了他的命。


    天帝沉默良久,终是挥袖:“准。”


    ……


    羲曜受刑那日,海若独立站在自己冷清的宫殿窗前。


    天际滚过的闷雷一声声敲打在了他的心上。


    雷刑过后,天庭看似恢复了平静。羲曜被送回自己的宫殿养伤,海若依旧被禁足在冷清的漪兰殿。


    但……事情并没有结束。


    几日后的深夜,羲曜伤势还未痊愈,却强撑着再次来到宣明殿。他没有穿繁复的礼服,只着一身青色常服,却更显得脸色苍白,唯有那双眼睛,分外明亮。


    他独自跪在冰冷的玉阶下,对着空荡的殿宇开口:


    “父帝,儿臣知道您在。”


    珠帘后传来一声冷哼,天帝的身影缓缓显现,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你的伤好了?又来为你兄长求情?”


    羲曜缓缓摇头,目光淡淡地迎视着天帝:“儿臣此来,只是知晓了一些真相。”他顿了一顿,“来同父帝做一个了断。”


    天帝眉头紧皱:“了断?”


    “是。”羲曜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儿臣与父帝,对天道、对权术、对骨肉亲情的理解,早已背道而驰。您视兄长为污点,欲除之而后快,甚至不惜以阴谋构陷。而儿臣……宁愿以自身毁灭,换取问心无愧。”


    天帝的脸色阴沉下来:“你想说什么?”


    羲曜的嘴角牵起一抹极淡的、带着悲凉和决绝的笑意:““父帝这般欺辱亲子,无非是因我这身神骨的缘故,认定储位非我莫属。”


    他慢慢站起身,虽脚步虚浮,然背脊却挺得笔直。


    “如此……儿臣便毁去这您最看重的东西。”


    天帝厉声道:“羲曜!你敢!”


    话音未落,羲曜周身的金光已渐渐散去,神骨在他体内寸寸断裂。


    “我愿舍了这身神骨,”羲曜的声音因虚弱而飘渺,却极为坚定:“从此,我不再是那个拥有天后神力、注定继承天帝之位的二殿下了。我同兄长一般无二……不,我已不如兄长。”


    他看向天帝,眼中是彻底的失望:


    “陛下,您可另选明君了。”


    天帝伸出的手僵在空中。


    等海若冲破禁制赶来时,宣明殿前只剩空荡的玉阶,和阶上未干的血迹。


    羲曜已不知所踪。


    【作者有话说】


    与其说你们需要我,不如说我需要你们。这样的冬夜,太孤独了。[红心]


    第170章 鬼车鸟


    云华静静地望着他,把五方看得直发毛。


    他沉吟片刻,终于温声道:“有些事现在还不能告诉你……再给我些时日可好?”


    他见她不语,心中着急,又轻声补充道:“待风波平息,我定……坦白从宽。现在还不是合适的时机。”


    就在五方以为她生气时,心内忐忑之际,却听见她轻声问:“那你何时想起的?……是在那个紫藤小院中?”


    “是。”五方点头。


    “全都记起来了?”


    “分毫不差。”


    云华略一迟疑,开口问道:“那现在的你,究竟是谁?是羲曜,是五方,还是从前那只重明鸟?”


    五方顿了顿,嘴角慢慢浮起温柔的笑意。他伸手握住她的手腕,将她的掌心轻轻按在自己心口。


    那里正为她热烈跳动着。


    “记忆纷至沓来,身份亦真亦幻,连我自己也难以分辨。但有一件事是再明白不过的。”


    他的目光温柔而专注,


    “无论我是谁,无论轮回几世,这颗心永远只为你跳动。”


    “往昔是你,今朝是你,来世……依然是你。”


    云华的脸颊霎时飞上两朵红云。


    她忙偏过头去,小声嗔道:


    “呆子……连说情话都这样一板一眼……”


    云华见他言辞如此恳切,便也不再深究。既然他答应日后会说明,那便等到他愿意开口之时罢。


    她仰头望了望方才坠落的洞口:“我带你出去?”


    五方却摇头:“这洞口设了禁制,只能进不能出。要离开此地,恐怕得另寻出路。”


    云华顺着他目光望去,借着崖壁零星萤火,看清了周遭景象,心下一沉。


    混沌崖底,与其说是囚牢,不如说是座坟场。


    无数罪仙被锁链贯穿琵琶骨,钉在嶙峋怪石上。有的早已化作白骨,衣衫褴褛,在不知何处来的阴风中飘荡。


    有的尚存一息,却目光呆滞,对着虚空喃喃自语,显然神魂已失。


    更有甚者蜷缩在角落,身躯扭曲成怪异形状,早已看不出原本样貌。空气中弥漫着腐朽与绝望的气息。


    她从前只知混沌崖是囚禁之所,却不知是这般光景。


    “他竟……狠绝至此。”云华咬牙,“他竟将你丢到这种地方!”竟将自己的骨肉打落混沌崖,与这些罪仙同腐。


    “比起这些永世不得超生的仙友,我至少……还活着。”五方牵住了她的手,“而且,等到了你。”


    云华任由他牵着手,指尖传来的温度让她恍然想起了方才的拥抱……还有之前的吻。心猿意马间,她的耳根悄悄热了起来,连同心跳也漏了几拍。


    “此地不宜久留。”


    五方略一思忖,指尖凝起一点微光,那光点如蝴蝶般,飘飘悠悠向前飞去。


    “跟我来。”


    两人循着那点微光,在黑暗中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行。


    崖底怪石嶙峋,脚下时而踩到硬骨,发出令人牙酸的碎裂声。


    云华紧抿着唇,不去看那些惨状,只觉胸口堵得发慌。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隐约传来水声。


    走近了,才发现是一条地下暗河,河水漆黑如墨,无声流淌,散发出刺骨寒意。河面极宽,对岸隐在浓稠的黑暗里,看不真切。


    “看来……得渡河。”五方观察着河水,眉头微蹙。这河水给他一种不祥之感。


    就在他凝神探查时,云华忽然扯了扯他的袖子,指了指斜前方。


    河岸边竟系了一叶孤零零的扁舟。舟身虽破,但也完好无损。


    二人对视一眼,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疑虑。在这绝地,怎么会恰好有条船?


    五方将云华稍稍挡在身后,上前几步,正要细看。


    几乎是同时,那漆黑的水面忽然无风起浪,一道庞大的黑影破水而出,带起漫天腥臭的水花!那竟是一头形似巨蟒,却生着九颗狰狞鸟头的怪物!十八只赤红的眼珠瞬间锁定了岸边的两人!


    “是九头鬼车!”五方一把将云华向后捎了几步。


    最中间那颗鸟头已如闪电般扑来。


    云华瞳孔骤缩,想也未想,袖中银针飞出,又抱住了五方,用力将他向后拉扯。同时另一只手结印向前拍出,一道清光闪现。


    “轰!”


    鬼车鸟的巨头狠狠撞在那道清光上,清光剧烈摇曳,云华将清光用力往前压了压,强忍着没有后退。


    五方趁此间隙稳住身形,他并指如剑,凌空划出一道剑气:“退!”


    那鬼车被剑气猛地一击,不禁发出一声痛苦嘶鸣,另外八颗头颅又疯狂舞动起来,搅得这黑水不停地翻腾,却一时不敢再上前,只围着那小舟打转,十八只血眼死死盯着他们。


    五方喘息稍定,拉住云华手腕,疾步退到安全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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