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晟八年五月。
苏清先是借着各地夏收秋收,清查各地账目。
还给了犯人戴罪立功的机会,若能查出账目问题,就能罪责减轻。
同时晏铮州也被派出去,先清理京城一带匪贼。
再让连老将军负责各地守备军将士物资盘点。
都说新朝新政。
如今虽不是新朝,但朝廷不少人都默认苏清跟铮王爷之间的关系,更默认苏清是未来掌权的皇后。
所以她在勤政殿发号施令,众人无不奉命行事。
除此之外,皋青州的文瑞,汪鹤,费开宇,以及广乐府崔刚捷等人,被任命为钦差大臣。
负责巡视各省,一则查处土地兼并,二则揪出贪官污吏。
期间种种艰难自不必说。
但他们去到地方,便有当地守备军协助。
若守备军也不听调,便是晏铮州带兵清缴,广乐府的十六万守备军被分散到各地。
这些都是苏清的心腹,多数将士出身广乐府,自然只听苏清命令,就连晏铮州都要往后排。
既有忠烈文臣,又有忠心将士。
这些钦差可谓无往不利。
再说,天底下谁人不知苏清的名声。
她既然要这么做,便无可挽回。
反正天下间的土豪乡绅,全都丧如考妣。
为什么争来斗去,是苏清上位啊。
就不能换成别人?
铮王爷登基的话,应该是他掌权吧?
但他现在一个劲在外面打仗是什么意思。
不管怎么样,反正京城局势稳住了。
没有因为皇帝突然薨逝造成什么影响。
外面却兴起血雨腥风。
一个个地方被清扫,期间也涉及京城官员的利益。
苏清跟地方上配合,不给他们反抗的机会。
不少地方堪称血流成河。
尤其是文瑞文大人去过的地方。
还有人说,他的风格跟传闻中大泽军有些像,按照他的话讲:“这些世族乡绅,挨个砍头都不算错杀。”
这话一出,想要杀他的人自不在少数。
苏清只能再给他加派人手,依旧从广乐府调出,勉强保住他的性命。
再把朝中里应外合的文官连夜抄家,总算把他们按住。
这场堪称杀戮的清算,一直持续到当年九月份。
清查隐田无数,抓捕贪官污吏无数。
跟苏清在京城的“温和”做派完全不同。
但让人惊喜的是,因为隐田以及一部分乡绅被解决。
今年收上来的税款明显增加。
从去年的三百一十万两,增加四百二十万两。
虽说还不算很多,但各地民生陆陆续续恢复。
加上“肆无忌惮”的文瑞还在猛查贪官污吏,竟然从各地犯官家中,搜出近八百万两赃款。
苏清对这个数字并不意外。
顺昌国这样大,土地如此多。
按理说不管种地的百姓,还是国家税收都应该能维持住。
既然百姓穷,国库也穷。
那谁富了?
还不是中间的贪官跟乡绅世家。
他们就是国家的蛀虫。
赃款送到京城,朝会上满场哗然。
而这些钱,苏清既不准备听太后的,继续帮先皇修缮陵墓,也不打算建宫殿。
给今年几处有灾情的地方发放赈灾粮,再给各地整编完毕的守备军发粮饷。
工部见此,识相地不提宫殿陵墓这种事,顺顺当当提拔起会水利的官员。
这么大的国家,不可能没有人才,也不能发现不了人才。
之前不提拔,只是不需要罢了。
一直到永晟八年年底,除了必要的堤坝修建之外,再无其他劳民之事。
朝廷能做的,就是尽量惩治官员,约束土豪乡绅,严查土地兼并。
把土地还给百姓,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不过也有着急的人。
就是沿海一带的市舶司。
尤其是海万州的官员,他们守着建好的蒸汽船不能动。
苏大人倒是有文书送来,让他们多做实验,找出弊端。
对此她也实话实说:“之前造的太过仓促,尚不能证明安全性,先在近海实验。”
这一实验,就到年底了。
苏清翻看四月到十二月的航行数据,确定无误后,才允许继续造新船。
中间确实出过很多问题,若不是距离海岸比较近,还有往来船只帮忙,只怕整条船的人都要丧命。
一直到近两个月,故障跟问题才越来越少。
不出意外的话,明年就能正式通航。
海万州肯定是头一个。
其他市舶司官吏也会在明年年初更换。
同时也会派出将士清缴匪贼。
就连泉州一带的富商也冷静下来,新派过去的泉州知州崔刚捷既整顿本地军备,同时敦促这些富商给死去的富商家丁家仆赔偿金。
当地市舶司不是好人。
这些富商诱骗贫家子冲在前面,再欺负孤儿寡母,同样不是什么好东西。
一番大刀阔斧整治。
顺昌国内忧终于减轻一分。
剩下的,还要慢慢处理。
但对于朝廷来说,就有点不同了。
四月底先皇去世。
至今已经近八个月了。
国不可一日无君啊。
等会,现在看起来,有没有也差不多。
反正顺昌国正常运转。
朝臣们议论,后宫的太后同样觉得奇怪。
在太后看来。
小儿子登基是板上钉钉事。
之前不提,只当他对兄长敬重。
但一直不提是怎么回事。
再者,让苏清一直掌权不是回事。
还是晏铮州回来的好。
他一直在外面打仗,哪有皇帝的样子。
被太后召见的时候,苏清只觉得,太后身体刚好,就又有新主意了。
但苏清一句话,就让太后的偃旗息鼓。
“太后娘娘,明年各地女子童试就要开始,您贵为太后为天下女子表率,不若做这女子童试的主考官。”
各地童试,都在自己地方举行。
这所谓的主考官自然是名义上的。
由她写诏书,颁政令,最好再写篇文章鼓励女子考生。
做这天下女考生的第一任主考官。
听苏清说完。
还有顾从斯郭高杰从旁边劝说,太后毫不意外地心动了。
虽说先皇去世,让太后身体每况愈下,但她掌权的心没变。
如此体面又能参与科举的事,她怎么会不同意。
太后一时脸上带了喜意:“这倒是好的,只是头一次办,难免生疏。”
“以太后您的能力,肯定不会错的。”
“国子监与礼部,也会听您的调遣。”
太后十分满意。
倒是不提晏铮州的事了。
苏清趁此,提起另一件事。
今年乡试,明年便是会试,她想动一动会试考题。
既重策论,也重律法,再添物理数学农学备选。
明年的会试考题,就在这两者之中。
策论好说。
重律法?
刑部尚书率先出现疑虑。
苏清直接道:“重拾律法。”
要说每朝每代都有律法,尤其到顺昌国,已经初步完善。
但能不能严格执行是个问题。
苏清的意思,便是重视律法,完善律法。
相对人治,她自然更信法治。
民间休养生息。
朝廷完善律法,规范皇权。
虽不知能做到什么地步。
但她会尽力去做。
最后的物理数学农学备选,更像是附加题。
能做的做,做不成的就算了。
但会不会重用做得好的考生?
自是会的。
科举最高的会试,都出这样的考题。
其实就是风向标。
告诉天下间的学子。
别在只读四书五经了,重拾诸子百家的时间到了。
尤其是列入试题的几门学科,全都极为重要。
他们顺昌国不仅需要文学家,还需要工程师科学家农学家。
苏清一直相信,偌大的顺昌国定然有这些人才。
只是科举不考,大家自然而然成为隐学。
这些隐学也是隐患。
推展这些改革,苏清跟朝臣们也吵得厉害。
闲暇之余,还要处理后宫的请求。
已经被判流放的刘大人一族,想再见见自己女儿。
主要是刘夫人想见女儿。
还有那个绿了先皇的进士家里,也想看看家中唯一的孙儿。
这奏章是不是有点冒昧了。
不过他们也算知道苏清的性格。
还真让刘家夫妇,跟那进士的爹娘进宫。
这两对夫妇见面的时候,脸上都不算好看。
因为后者也参与逼宫,同样要被流放。
为什么逼宫?
自然是唯一的儿子被先皇杀了,想着鱼死网破。
没想到,大家都没有鱼死网破,只是让他们流放。
不仅如此,刘家女儿,还有私通生下的孩子也被保住。
这对他们两家来说,便是莫大安慰。
尤其是后者。
“走吧,刘贵人如今换了住处。”
听说换了个僻静的小住处。
他们已经做好自己女儿跟孙儿忍饥挨饿的场景。
但真到地方,只见是个四四方方的小院子,里面三间房,再带一个厨房。
刘贵人跟她陪嫁来的两个丫鬟都在。
三个人衣着朴素不少,但气色尚可。
屋子里也有炭火,已经七个月的孩子看着也粉嫩嫩的,衣着不算太差。
刘贵人经了那遭变故,整个人稳重许多,她手腕上还带着一串佛珠。
“等孩子断奶后,我会日日茹素。”刘贵人道,“我会为钟贵人未降世的孩子祈福。”
皇帝死了,刘家人被囚禁。
这些事刘贵人是半个月后才知道的。
即使如此,她也因产后虚弱差点血崩,还是沁贵人找来御医认真调养。
得知全家无事,刘贵人才恢复些气力,开始认真带自己的孩子。
随着家人被流放的消息传来,她彻底松口气。
本是必死是事,如今能活着就是好的。
至于自己跟孩子,肯定必死无疑。
结果大家都知道,苏清跟沁贵人只是让她们搬到小院,衣食并不短缺。
随着孩子一日日长大,刘贵人心里反而愈发惶恐。
尤其是孩子越可爱,她就对钟贵人滑胎的孩子越愧疚,经常梦到那个应该也很可爱的孩子。
历经生死,又有这么可爱的孩子,人很难没有改变。
刘夫人心疼女儿,哭的不行:“钟贵人虽是宫妃,却没有子嗣,跟后宫其他嫔妃一样,已经被家人接回了。”
说到这,刘夫人顿了下:“就嫁给她表哥。”
刘贵人都啊了一声。
那个跟她私通的表哥?
也是告发他们全家的表哥。
众人心中一时间五味杂陈。
进士爹娘则小心翼翼抱起孙儿,可惜他们已经没有家当,连个值钱的物件都不能留给他。
以后有没有见面的机会也不好说。
好在只要苏清掌权,就还有希望。
冲着这份希望,他们在流放之地,也会好好立功的。
刘贵人想了想,取来纸笔:“写封信吧,等孩子长大会识字了,我会给他看。”
金银倒是虚的,让孩子知道,他不仅有自己这个母亲,也算盼头。
原本家财万贯的两家人,一家留了一封书信。
或许有一日,他们还能再见。
刘贵人看着他们的背影,手里攥紧佛珠,眼前又闪过那个婴儿的影子。
她这辈子都会在深宫中为那个孩子祈福。
以前的钟贵人现在的钟小姐,已经不太在意这些事了。
孩子没了固然难过,但她跟表哥还能再生啊。
钟家喜事近了。
但梅娘的喜事却远了。
苏清接到弟弟苏澄的信件,下意识站起来。
苏澄今年十二,已经明白些道理。
这件事他一直不知道该不该说。
但眼看王学政跟梅娘避而不见,他难免着急。
此处说的王学政,正是广乐府学政王逸明,跟梅娘年纪差不多。
两人在南江县相识,彼此都有好感。
算起来,也有两三年时间。
苏清虽然离得远,但一直知道他们相处不错。
她跟弟弟也觉得王学政生的不错,人也正直,颇有些他们已故父亲的风范。
故而都是鼓励态度。
到今年年初时,梅娘跟王学政来往频繁,就差提亲说媒。
可今年发生什么,大家都知道。
苏清从礼部官员,直升到如今勤政殿掌事,管着文武百官。
王学政就有点懵了。
梅娘也傻眼了。
他们都不想拖累苏清,让母亲再嫁成为攻击她的武器。
两人心如刀割,却彼此默契。
尤其是梅娘,在未来夫婿跟女儿的前程之间。
让她选一千次一万次,她都选女儿啊。
这还用考虑吗?
反而是苏澄看的明白。
他姐在意这些事吗?!
他姐在乎吗?!
故而有了苏澄这封信,并道:“姐,王学政回京述职了。”
其中意思,不言而喻。
王学政在广乐府三年任期已满。
这次述职肯定要换地方。
苏清眼前一黑。
就古代这交通条件,换地方之后,两人更没机会了啊。
等王学政被特意召见时,只见勤政殿内另摆了一张桌子。
主位上的桌子弃而不用,新设的桌案正是苏大人的。
两人见面,都有点尴尬,苏清也是头一次处理这种事。
还是齐内官先开口:“都不是外人,直接说吧。”
齐内官说完,还贴心出去看着。
今年要告老的梁公公都要等一等。
勤政殿内。
两个聪明人其实不用说太多。
苏清直接道:“如果因为担心我,大可不必,更难的指责都有,不差这一个。”
“只要母亲高兴,我是没意见的。”
王学政尴尬,苏清继续道:“如果是因为你的名声,那我无话可说。”
之前那种情况,两家也算合适。
苏清算得上一步登天,现在结亲,便会有人说王学政攀炎附势。
王学政叹口气。
他确实担心这个,不过他问了句:“苏大人跟铮王爷不登位,是为了名声吗。”
他问的直白,却不带恶意。
也是多数人的疑问。
先皇去世已经八个月了。
他们两人没有一点登基的意思。
明明皇位就在眼前,宁可闲置也不登位。
是为了三辞三让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已经够了。
不管朝臣如何想,乡绅世家如何恨他们,民间跟官员们,都知道他们是大大的忠臣清官。
越是这样,王学政跟梅娘越不想破坏他们的名声跟气节。
岂料苏清忍不住笑了,边笑边摇头:“怎么可能。”
“我怎么可能为了名声不要权力。”
说着,苏清看了看废弃不用的位置:“只是我登上这位置,就对不起我自己。”
对不起上辈子生长的环境,也对不起她的姥姥。
即使来这个世界已经八年时间。
但她不会忘了自己的生长环境,也不会忘了新旧时代的不同。
“我不是为了名声,只是不想循环往复的进入循环。”
王学政不明白她的意思。
但他知道,拒绝人人向往的权力地位,是极为难得的真正气节。
更像诗里写的:“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犹未悔。”
苏清听他拿离骚里的话夸自己,赶紧摇头。
不至于不至于。
苏清道:“放心吧,你们成亲不会影响我,反而会鼓励很多人。”
“该把你们儒家禁锢妇女的想法改改了。”
王学政老脸一红,好在是个中年帅哥,否则只会显得滑稽。
王学政想了想道:“那我能不能去通民府任职,你娘也准备回老家看完爹娘公婆。”
“到时候在那完婚,你娘肯定高兴。”
好好好,有些人看着要离开,其实在哪办婚礼都想好了。
苏清点头:“这个简单,通民府应该有合适的职位。”
全国各地的官吏都在变动。
能者上庸者下。
以王学政在广乐府的政绩,今年应该调到京城的,去通民府只算平调了。
梅娘跟了苏溪,还有苏三婶母子,朱婶娘她们确实早就想回通民府了。
即使不想念故土,也想念亲人。
以前不算安全,也还被人挟持,给苏清添麻烦。
现在一切稳定下来,她们也能回乡探亲。
送走王学政,也就是自己未来继父。
再送走告老的梁公公,梁公公到了年纪,在京城也有宅院,算是体面退休。
他只是感慨,苏清怎么就坐在最高位了呢。
不过还好是她,否则大家日子不会这么轻松。
众人离开,苏清想了想,给晏铮州写信。
回来吧,别剿匪了。
搞得我不让你回家一样,这合理吗。
至少回家过个年,年后再继续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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