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三念祁则安。 “我认罪。”


    联盟总部的红色警报长鸣, 警笛音宛若催命符咒,整个联盟上下的士兵全部慌张起来,奔跑的步伐音此起彼伏。各个部门的领导彼此奔走, 医疗部的医疗Omega更是大把大把地朝总部涌来。


    陆铭晖抱着夏玲, 夏玲浑身都是血痕, 她粉色及腰的长发被火焰烧断至肩背,面色苍白发青,胳膊手肘与腿部被蛇留下数十个血孔。陆铭晖面色苍白双目发红, 眼神宛若像要吃人般凶狠,他将夏玲放在病床上与医护人员快步进入急救室。


    特需抢救室外, 唐暮秋隔着厚重的隔绝玻璃低垂脑袋。病房内正在紧急进行异能手术,白炽灯透过玻璃自身前浮现,刺痛双眸。唐暮秋薄唇浅浅毫无血色, 他掌心木讷地搭在玻璃面上,乌墨瞳孔紧盯着内里使用异能的欧阳沨。


    欧阳沨的身体中溢出淡绿色的碎光,光点分布弥漫进祁则安的身躯。祁则安躺在手术台上, 淡绿色的床布将他身躯衬得雪白, 唯一刺眼的是在布料弥漫的鲜红血点。


    唐暮秋的眉头抽动一下, 眼睫轻颤。


    彭子成站在唐暮秋身侧,嗓音沙哑:“班长,欧阳沨在回程路上觉醒了异能,多亏他稳定住祁哥的状况,祁哥身上的伤口大部分在车上愈合。欧阳沨说,祁哥的致命伤有两处, 一处是腺体受损,另一处则是内脏。内部脏器几乎在同时爆裂,人在地狱边缘走了一遭, 如今正在竭力救治各个器官。”


    唐暮秋沉默着没有开口,他的呼吸极其轻缓,彭子成一个S级Alpha,站得离他如此近,却听不见唐暮秋的呼吸。


    彭子成迟迟得不到回应,他慢慢抬起头看向唐暮秋。只见唐暮秋的神色极其悲寂,人像是半边身子踏入了“死亡”的领域,整个人宛若一座摇摇欲坠的将倾大厦。


    唐暮秋冷漠无神的目光令彭子成心头一惊,他喉口干涩,半晌才道:“……班长,你和陆铭晖回去后,究竟看到了什么?夏玲她为什么伤成那样,贺连下落不明,谭老先生现在又是什么情况……”


    唐暮秋的眸光闪烁一瞬,他像是被唤起了刻意掩埋的记忆,贴着玻璃的掌心慢慢握成拳,冰凉刺骨的寒意流向四躯百骸。


    唐暮秋与陆铭晖回到禁区时,目光所及之处满是疮痍。


    西部禁区地下城的建筑被彻底毁灭,巨兽撕咬过的齿痕历历在目。


    陆铭晖发了疯奔向夏玲所在之处,只见夏玲浑身是血的倒在地上,裸漏出肌肤的皮肤满是蛇的齿痕。她的头发被烧毁至肩背,发尾枯涸焦黑,她面色青白,显然中了蛇毒。


    唐暮秋的心脏砰砰跳动,他几乎是立刻朝着谭照明所在的区域奔去,他的胸腔像是被巨石压缩成一片。祁则安伤势惨重状况不明,倘若谭宗凌老先生再出问题,他真的无法承受这个结果。


    他奔跑的步伐甚至有些打颤,呼吸立刻乱了,他站到谭宗凌老先生之前的方位时,顿时腿脚一软,险些站不稳身躯。


    谭宗凌的屋子被彻底销毁坍塌,断壁残垣之下,是一滩被嚼碎的肉泥。肉泥的一侧,砖瓦之下挺立着一个圆形球体。


    唐暮秋双腿颤抖地走过去,慢慢跪在地上,缓慢地用手拨开碎瓦片,他用指尖蹭过灰尘,慢慢将上方的砖瓦清空。


    随着他拨动瓦片,他缓慢地对上一双熟悉的眼。


    谭宗凌毫无血色的头颅上方,那双怒视着熠熠生辉的眼眸,还未闭起。


    唐暮秋低着头看了许久,他双手不断颤抖,眩晕感猛地袭来,他像是要握不住谭宗凌的头颅。他深呼吸几次,用掌心覆盖住谭宗凌睁着的双眸,帮他合起。


    谭宗凌死了。


    这世上除了西叔,唯一一个知晓他身份、对他很好的长辈,身躯被剁成肉泥,头颅被一口咬下,死无全尸了。


    唐暮秋的呼吸几度停止,他想要带走谭宗凌的头颅,想要去找西叔求助,他甚至有那么一瞬间想,什么狗屁诅咒、什么该死的因果,通通去死吧,他干脆一把火烧了那破钟,再把祁则安这辈子都拴在自己身边一秒也不许他离开自己的视线,最后提着刀砍死那群杀了谭宗凌伤了夏玲的人渣。


    可他偏偏不能。


    他不能暴露身份、不能让祁则安难做、也不能暴露沈惜和谭宗凌。


    谭宗凌死在这里,仅仅是作为死亡人数增加的数字“1”。可若是唐暮秋带回谭宗凌的头颅,联盟一定会彻查这颗头颅的主人。


    沈惜当年的事与谭宗凌的事一定会被揭开。


    自己的身份也会暴露。


    那样就救不了祁则安了。


    祁则安、祁则安、祁则安。


    唐暮秋将祁则安的名字在心底默念三遍,他的眼眶顿时红了,他用齿尖咬破自己的唇肉,疼痛逼迫他此刻必须保持清醒。


    只要能救下祁则安,只要能救下他。唐暮秋能将一切情绪压抑到极致。


    在口腔弥漫铁锈气味的瞬间,唐暮秋将谭宗凌的头颅轻缓珍重地放回地面,他用目光牢牢记下谭宗凌老先生毫无血色的头颅,随后缓慢地站起身,目光淡然地环视四周。


    地下禁区的人都不见了。被捆起来的人像是凭空消失了。


    陆铭晖在不远处将夏玲抱起,已经跑了过来。


    唐暮秋低下头,小幅度地轻声叹息,自言自语缱绻又疲惫,他说:“……对不起。”


    不知这句对不起到底是对谭宗凌老先生的头颅说,还是对抛下他们奔去祁则安身处的自己说,亦或者是对祁则安本人说。


    他知道如果将一切透露给祁则安,祁则安有一百种更好的解决办法。


    可因果论在上,他违抗不得。


    陆铭晖嗓音沙哑:“唐暮秋,唐暮秋,听着,我们必须马上回去,玲玲的蛇毒特别严重,一分一秒也耽误不了,你听见了吗!唐暮秋!”


    唐暮秋垂下眼眸,乌黑色的眼睫轻轻颤动。


    他没有回话,身躯却突然冒出碎金般的流萤星光。昏暗的地下城街面浮现出数不胜数的金点光团,它们点亮地下城,又钻入唐暮秋的眉心内。


    陆铭晖顿时皱起眉头:“唐暮秋,你!你这是,异能?你这个能力怎么……操,你到底是什么人!!”


    唐暮秋本没打算这么早暴露,也没打算在祁则安圈子内的人身前发动能力。可他如今别无选择。


    街道场景的过去画面不断在他脑内回放,他看见阿卡萨蛇撕咬谭宗凌的身体,他看见赵吏用阿卡萨蛇乌鲁鲁咬下了谭宗凌的头颅,他看见夏玲的身躯倒下,最后看见了一团火。


    一团炽热的、滚烫的、鲜红的火。


    金光宛若碎金消散,唐暮秋睁开双眸,视线四处扫过周围,随后道:“走吧。”


    陆铭晖却一把扣住唐暮秋的肩:“没有被联盟记录在案的异能者,你知道都是什么人吗?”


    唐暮秋淡然道:“夏玲那样的人。”


    “你!”陆铭晖像是气急了:“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他妈早就觉醒了能力?你到底是什么人,你的能力是什么!为什么你的异能光团还能回到自己的身体里!还有,你……”


    “回去吧。夏玲要不行了。”唐暮秋道。


    “你才要不行了!操!”陆铭晖咬着牙忍下怒火,抱着夏玲朝着猎鹰奔去。


    直至如今,从禁区回来已经有六个小时,祁则安已经在手术台上躺了八个小时。唐暮秋这六个小时都站在祁则安的特需抢救室外,他目光平静地看向内部的手术台,始终一言不发。


    隔绝玻璃内,欧阳沨松了一口气。他身旁的助手擦掉他额头上的汗液,他收回淡绿色的异能,快步走出手术室。


    推开门的瞬间,欧阳沨便注意到唐暮秋。他没犹豫,三两步走上前:“内脏破裂被异能补救,命暂时保住了。但他的腺体保不住。S级Alpha的腺体也扛不住一刀刺破,这世上没有任何一种办法能保住损毁的腺体,加之他的反噬程度太深,即使活下来也是个废人了。”


    “嗯,我知道。”唐暮秋道。


    欧阳沨声音颤了下:“你就一点都不担心他吗?”


    唐暮秋平静道:“担心有用吗。他能不能好起来不是取决于我的担心,而是取决于你的医疗水平。”


    欧阳沨愣住,他第一次听见唐暮秋用这样冰冷且无机质的语气开口说话。他正要皱眉,却见唐暮秋在保持冰冷的神情间伸出手。


    欧阳沨:“……你这是做什么。”


    “尹匿的事我很抱歉。”唐暮秋道:“我察觉到他有问题的时间其实很早。但我一直没有说出来。”


    欧阳沨抿唇:“……没必要说这些。”


    唐暮秋:“但对你的这声‘抱歉’,我是要说的。重来一次我依旧会用刀刺穿尹匿。”


    欧阳沨默了许久,他握住了唐暮秋的手:“……不必道歉。是他做错了事。”


    唐暮秋没说话,只用力握了下欧阳沨的手掌。


    欧阳沨愣了下,他能感觉到唐暮秋递了一个塑料片放进他的手心,他猛地抬头,唐暮秋神色如常。


    欧阳沨没声张,他抽回手,将手塞进口袋里。


    欧阳沨走前道:“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唐暮秋:“在西部禁区时,你们组的住宿是怎么分布的。”


    欧阳沨:“……啊?当时在前台统共办了三张大床房,三张双人标间。给你们组一张大床房卡,两张标间卡。我们组剩下的大床房一个给了我,一个给了尹匿,另一个标间睡的是赵吏和贺连。你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谢谢。”唐暮秋点头颔首。


    欧阳沨不再开口,他点过头朝着医疗区赶去,步伐飞快地离开了。


    一直站在后方的彭子成开口:“……班长,你刚才……”


    “祁则安醒后,把我和欧阳沨刚才的对话一字不差地转告他。”唐暮秋突然道。


    彭子成面色微怔:“班长你为什么不亲自说?你和祁哥说话,他肯定会很开心的。”


    唐暮秋看向特需抢救室内呼吸平稳的祁则安,他轻声呢喃:“……我没时间了。”


    彭子成:“……什么?”


    问话落下的刹那,先前已经停止鸣笛的联盟警报音再度响起,这次是持续性地拉响警报,中间半分也不停歇。


    彭子成捂住耳朵,痛苦地龇牙咧嘴:“不是、怎么了,怎么了?!”


    大批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奔向特需抢救室这处,联盟士兵身穿军装制服,胸前的枪支被有力臂膀架起,枪口直指唐暮秋。


    彭子成本能地上前一步:“你们干什么!这里是抢救室,谁许你们在这里吵闹!祁哥刚结束手术,都离开!”


    “是我允许的。”一道极其富有威严的低沉嗓音响起。


    彭子成的身子一颤,他缓缓扭头。


    只见祁继明身披元帅披风,头发被梳至脑后形成大背头,两鬓花白。他面容冷酷肃穆,薄唇如刀削般紧绷,目光凶狠。他与祁则安极像,但却比祁则安给人的气氛更加锋利。


    “祁叔、元帅!就算是您也不能擅自这样带人闯进来,您儿子还躺在里面生死未卜,刚经过抢救才喘了一口气呢!”彭子成焦急:“而且您让他们用枪指着班长干什么呀!”


    “彭子成,滚过来。”彭林安匆匆赶来,他面色严肃:“快点。”


    彭子成本能地挪了一步,却又忍住没动。


    “去吧。”


    一道清冷声线自身后响起,彭子成心尖一颤。


    彭子成扭头,唐暮秋平静地看着他:“过去吧。”


    彭子成在原地和自己的身体抗争三秒,最终低着头走到了彭林安身侧,站在了唐暮秋的对立面。


    唐暮秋没有主动开口,他黑曜石般莹润灵动的瞳孔此刻显得无神冷漠,他淡然地望向祁继明,等到对方先行开口。


    祁继明隔着一段距离,他道:“冒充Alpha进入武装学院,勾结外敌,恶意攻击东部安魂处,还与旧孽谭宗凌牵扯不清,你可认罪?”


    “什么?!”彭子成没忍住,吼道:“你们一定是搞错了!班长他根本没去过东部安魂处,也根本没有勾结外敌,什么谭宗凌,他没有!”


    “住口,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彭子成,你给老子闭嘴!”彭林安拽住彭子成。


    彭子成焦急道:“可班长他本来就没……”


    “我认。”唐暮秋平静道:“我认罪。”


    祁继明冷笑一声:“你认罪?那就好办了,确实省了我们不少麻烦。”


    祁继明抬起手:“带走,押去审讯室。”


    几个人迅速上前,他们围起唐暮秋,几个人就要上手扣住唐暮秋的胳膊。


    “我看谁敢动他!你们他妈的不许动班长!就算押他,也让他自己走!不准动他!否则祁哥醒了一定撕碎你们,不信你们瞧!”彭子成抻着脖子吼,脖颈处的血管暴起青筋。


    上前的几个人动作一僵,有些为难,似乎不知道究竟该不该下手。


    “押。你们就那么怕祁则安?我是他老子,押起来,带走。”祁继明嗓音不悦,转身离开。


    几人没再犹豫,将唐暮秋的双臂反扣至身后,唐暮秋的身躯撞在隔绝玻璃处发出“砰”地一声,他没有反抗,只用眼眸深深地朝手术室内望过去。


    彭子成急得要向前冲,彭林安气得扭头道:“把这混小子也给我摁住!压回家!明天之前不许他出门!”


    队伍中出来几人道了声“是”,便把挣扎中的彭子成牢牢禁锢着带走了。


    唐暮秋的身躯被人捞直,他收回目光,随后跟着队伍沉默着向前走。


    走过静谧无声的医疗区、走过人声嘈杂的走廊、走过漫长昏暗的长廊,最终他停在一扇严丝合缝的密闭铁门前。


    大门自动打开,唐暮秋头也没回地踏了进去。


    第57章 谎言。 “我说的爱你,都是骗你的。”……


    “东部安魂处的操作台上发现了你的指纹;西部禁区的那颗头颅经过DNA检测发现属于谭宗凌;我们发现了你与敌方秘密交流的邮件;而你也并不是Alpha而是Beta, 使用的Alpha伪装剂甚至是我那蠢儿子的。对于这些,你有什么话要说吗。”祁继明嗓音沉冷,他坐在桌子对面, 双手自然撑在桌面上。


    唐暮秋双手上了镣铐, 他嗓音淡然如雪:“没有。”


    祁继明注视着唐暮秋, 数秒后道:“我们还原监控后发现,你曾在地下禁区发动过两次异能。一次是刚来到禁区那天,在残留的老式战斗机一侧发现了能量痕迹, 一次是今天,在谭宗凌住处附近的地面发现了大量能量痕迹。在监控中, 你第一次使用异能的那天,张口说出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些战斗机没有上过战场’,你对这件事很肯定。为什么?你究竟是什么人, 又为什么来到这里。”


    唐暮秋沉默许久,他抬起头与祁继明对视。片刻后他突然开口,嗓音生冷发寒:“我是‘被时间长河诅咒的亡灵’。”


    祁继明的眉尾狠狠跳了一下, 他立即抿紧唇, 抬手示意屋外士兵离开, 他低声道:“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唐暮秋:“我知道。”


    祁继明背靠椅子,双手交叉握拳抵着额头,他道:“你要什么才肯交换情报。告诉我们敌人的位置。我会给你从轻发落的机会。”


    唐暮秋抬起头看向监控器,又侧首瞥了眼隐藏在角落里的收音麦。他道:“关掉这些东西,否则我保证,你不会从我这撬出半个字。”


    祁继明冷着脸同唐暮秋僵持, 他沉默着没有说话。


    唐暮秋自然地趴在桌面,用指尖点点桌面,又划拉两下, 全然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唐暮秋趴在桌面小憩。祁继明额角青筋暴起,他抬手示意,屋内的监控闪烁两下从空中降落休眠,收音麦的光芒也一并变成黑色。


    “现在可以说了吗?”祁继明道:“别耍花招,否则我不会留情。”


    唐暮秋盯着祁继明看了两秒,突然轻笑一声:“嗯,行。”


    距离夏玲被抢救已经过去九个小时,她依旧没有醒来的迹象。


    陆铭晖心急如焚,他坐在夏玲病床边,目光一刻不曾从夏玲身上分离。


    阿卡萨蛇的血清早已打进夏玲的身体内,欧阳沨也来过,确定夏玲只有头发被烧断,以及蛇毒两处伤。除此之外身躯除了磕碰淤青血痕外,再无其他伤口。但陆铭晖依旧很担心。


    在禁区和夏玲在一起的其他两人,贺连下落不明,谭照明被碾成肉泥,为什么敌人偏偏没对夏玲下死手。


    除了蛇毒外,其他什么都没有。就像是到夏玲这里故意放过她了似的。还是说他们给夏玲下了什么慢性毒药,短期之内不显露?


    陆铭晖焦虑地眉头拧成一团,鹰一般的眼眸染上阴翳。


    正思索间,夏玲的睫毛动了一下。陆铭晖立刻迎上去,他动作轻缓地蹭过夏玲耳侧碎发。


    夏玲的睫毛不断颤动,她缓慢睁开眼,陆铭晖紧着贴上去。


    陆铭晖:“玲玲,你怎么样?”


    夏玲嘴上带着氧气罩,她眸色疲惫,她缓慢地闭起眼睛又昏睡过去。


    陆铭晖愣了下,即刻起身走出病房,打算寻找医疗人员询问夏玲情况。


    刚走出夏玲的病房,只见走廊通道尽头的特需病房外围满了人。


    祁则安从特需手术室才被转移过来没两个小时,怎么来了这么多人。陆铭晖心下生疑,步伐便同时顿住。他将视线望了过去,仅仅一瞬,他瞳孔骤然收缩。


    走在道路前方的人是唐暮秋。


    唐暮秋的双手被镣铐禁锢,他身上还穿着在禁区时的衣服没换。唐暮秋身后跟着的士兵正用枪口对准他的背脊,站在他身侧一同前来的人,竟是联盟元帅祁继明。


    陆铭晖的目光远远盯着唐暮秋手腕处的镣铐,他的确对唐暮秋的身份有所怀疑,但一眨眼的功夫,唐暮秋怎么就被铐起来了?


    陆铭晖观望着,只见唐暮秋停在祁则安的特需病房前昂首示意,站在他后方的一个士兵便上前一步,替他拉开病房的门,唐暮秋孤身一人走了进去。


    病房门外,所有人都举起枪支对准唐暮秋的身躯,只要他在里面有所异常,他们就会立刻扣下扳机,将唐暮秋打成筛子。


    唐暮秋的视线落在祁则安身上。


    病床上的祁则安眉头皱起,唇似乎微微用力地抿着,他后脖颈的腺体被淡绿色的异能光辉包裹,充当保护屏障才能让他勉强躺着。


    祁则安似乎睡得很不安稳。


    这是唐暮秋走进特需病房时,脑海中冒出的第一个念头。


    但转念一想,祁则安受了伤,肯定痛得厉害,睡不安稳也是应该的。


    唐暮秋走到祁则安床头边坐下,他伸出手与祁则安短暂地十指相扣。祁则安的手掌比他大,身躯比他更热,平日里祁则安身上的热意总是让他觉得不可思议。现如今祁则安的掌心却是温凉的,唐暮秋将手扣上去便不再动作。


    唐暮秋与祁则安紧紧扣着的掌心内,一团朦胧微小的金色光团隐入祁则安的掌心中,唐暮秋坐在一侧眉眼淡然,面上看不出半分使用能量的神色。


    属于祁则安的片段记忆共视在唐暮秋脑海中。


    祁则安遭遇袭击的那一刻,他曾提前扭头看向尹匿的方位,他早就知道尹匿要袭击他。在当时的那个位置,以及祁则安的能力,想要避开尹匿的袭击并非难事,但他偏偏没有躲开。


    唐暮秋顺着祁则安的“眼睛”在回忆中垂眸,他发现祁则安吐血比脖颈遭遇袭击更早。


    空间系异能在紧要关头没能被祁则安准确使出,就连一丝微弱的空间波动都没浮现。原因是早在使用能力之前,祁则安就已经身受重伤。


    唐暮秋的眉头细微地蹙了下,他收回手,用那双乌墨色的眼眸盯着祁则安看了许久,随后站起身,搂住祁则安的肩膀将他扶起些许。


    祁则安无意识地闷哼一声,神色也一并痛苦起来。


    门外举枪的士兵们立刻将手指扣上板机,冷汗从他们的额角流下。


    祁继明面色肃穆,他看向屋内的两人。


    唐暮秋的掌心隔着纱布贴着祁则安的后颈,那处才被欧阳沨缝合不久,疤痕可怖。此处的反噬已经到了无法挽回的局面。


    祁则安的腺体处刚开过刀,又被人掌心贴着压到。疼痛刺得祁则安本能皱眉,他指尖微动,呼吸急促起来。


    “祁则安,”唐暮秋的嗓音清冷淡然:“我好像总是在骗你。”


    祁则安的喉咙中无意识地发出一声呜咽。


    “那时说‘再让我考虑一下,明天给你答复’是骗你的,其实我早就知道‘我们没有明天’了。”唐暮秋轻叹道:“听说你等了我很久,每天都去那个公园等我,一直到毕业?傻不傻啊。”


    祁则安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一般,他的眼睫颤动起来,如同陨落的蝶翼。


    “唉……祁则安啊,”唐暮秋垂下眼眸,他俯身主动吻上祁则安的唇,他含糊不清道:“对不起。”


    祁则安猛地睁开双眼,在挣扎与溺毙的感受中,他被迫承受唐暮秋亲吻。


    祁则安是被疼痛与恐惧激醒的。


    当祁则安的意识还没完全清醒时,腺体处剧烈的针刺疼痛让祁则安冒出阵阵冷汗。他能感受到自己的血与信息素似乎正被源源不断地抽取。


    同时,一股巨大的空落恐惧席卷他的躯体,祁则安像是站在悬崖边,他看见唐暮秋义无反顾地跳了下去。


    祁则安的身躯如坠深渊,他立刻惊醒,却被唐暮秋堵住唇舌。他清晰感受到自己脖颈后方的刺痛并非梦境。


    唐暮秋竟然一边亲吻他,一边用针扎破了他的腺体抽他的血与信息素。


    祁则安的身躯失了力气,没能立刻挣脱。他被迫承受亲吻时目光看向病房外,黑漆漆的枪口亮成一排,他混沌的大脑直觉不对。


    唐暮秋与祁则安吻得火热,他那笨拙地接吻技巧在此刻全部用了出来,他每用舌头顶一次祁则安的唇舌,就将埋藏在祁则安脖颈后方的针扎深一些。当祁则安因吃痛闷哼时,他又亲昵地用鼻尖蹭一下祁则安的鼻子以示安抚。


    屋外的人们看见二人激吻却浑然不觉,只当唐暮秋是在做最后告别。


    祁则安脑中的浑沌逐渐清醒,他几乎立刻意识到唐暮秋的举动代表什么,他拼尽全力挣扎却被唐暮秋狠狠摁住,祁则安的眼眶顿时红了,他的深棕色的眼眸蒙上一层水雾,祁则安的视线中带着祈求。


    唐暮秋吻到了祁则安的泪却没有停下,他将舌头伸进祁则安的口腔内与他纠缠,同时将藏在手中的针扎得更深。


    “不要,别,唐暮秋,宝贝班长……”祁则安努力在喘息中小声开口,他本能地哄着唐暮秋,他心头升腾起的那股恐惧几乎要将他压得喘不过气,祁则安清楚地感知到他即将要失去什么,他含糊不清道:“你要什么我都给你,你要做什么我都配合,我求你,唐暮秋……别走,别走。”


    唐暮秋亲吻的动作短暂停顿一瞬,随后他抽出隐藏针,结束了这个吻。


    祁继明适时推开病房的门,他道:“满足了吧。你的愿望我已经让你实现了,接下来就在联盟的京平监狱里度过余生吧。”


    唐暮秋站在原地没动,他看了祁则安一眼。


    祁则安躺在床上,正努力地扭头望过来。视线楚楚可怜,像是一条被主人抛弃的丧家之犬,深棕色的眸子湿漉泛红,他依旧用口型祈求说着“别走”。


    唐暮秋背过身去不再看祁则安,他在病房内轻叹:“祁则安,真的对不起啊。我以为你不会在今天醒来的。因为我不想让你看见我第二次抛下你的场景。你不必感到难过,因为自始至终,我都没有爱过你,也没有喜欢过你。我只是在利用你,对你说的对不起,就是为了这件事在道歉。”


    祁继明闻言面色一变,立刻指挥士兵入内。


    唐暮秋的身姿灵敏地像只豹子,他迅速后撤几步翻身至窗边,赶在子弹飞来前一脚踹碎窗户玻璃,头也没回的从28楼的窗户跳了下去。


    “疯子!”祁继明暗骂一声,立刻下令指挥全面搜索唐暮秋并发布通缉令。


    祁继明下令的速度飞快,没过几分钟唐暮秋的通缉令便遍布整个联盟总部。


    祁则安在床上发出悲鸣呜咽,他看向自己的父亲,刚坐起身就被祁继明一顿训斥。


    祁继明:“滚回去躺好!不想活了是不是!这件事你不许插手,你要是敢抗令,老子活剥了你这个兔崽子!”


    祁则安的伤口裂开,后脖颈的鲜血顺着流下,染湿病号服。他后颈的红弥漫至双肩,他忍着刺痛站起身,血液又在地面上落了几滴。


    “……爸,我求您。让我去找他。”祁则安喘着粗气,一步一步朝祁继明走去。


    祁继明怒道:“你就那么喜欢他!你知道他干了什么吗!他是罪犯,你知道问题的严重程度吗!”


    “他不是罪犯!这其中一定有隐情,爸,他是我爱人!我真的求您了…您去找他也好,发布通缉令也罢,但我拜托您,别伤到他……”祁则安喘着粗气,每一个字都说得十分艰难,因为血液外流,他面色苍白:“他从小过得苦,身上总是有伤,你别伤到他,他很怕疼……”


    祁继明看着自己儿子气得冷嗤:“呵,你把人家当爱人,人家把你当工具!你没听见他刚刚说的那些话吗,他根本对你就没感情,你还在这执迷不悟什么?罪犯、通缉犯的身份,是你说不动用武力手段就能不动用武力手段的吗?你把联盟当儿戏、把军队条例当摆设、把脑袋当皮球了吗!蠢货!这种话也能说的出口,不动脑子想想这种事能徇私枉法吗!”


    祁则安后颈腺体的伤口已经完全开裂,他整个后背全部被血浸湿染红,他踉跄一下站不稳路,三两下便跪到地上大口喘息,他的眼泪模糊视线,忍着悲意道:“爸……拜托您,我真的拜托您……”


    祁继明看都没看他,扭头道:“快点喊医疗Omega来治他,在他伤口完全好起来之前不许他离开病房半步,他见的所有人都要提前和我汇报。近期不允许陆铭晖、彭子成、夏玲三人来看他。”


    祁继明撂下这些话转身就走,祁则安则是被人扶回床上。


    欧阳沨赶来时,祁则安正趴在病床上,后颈处是完全开裂的伤口。他看了一眼几乎就要气得昏厥过去,他从进病房看见祁则安的伤口就开始训斥祁则安,直至他发现祁则安闷在病床上,眼睛埋在臂膀内,那块的皮肤湿漉漉的。


    欧阳沨才意识到,祁则安哭了。


    欧阳沨收了声,他安静沉默地用异能替祁则安重新缝合腺体伤口。


    祁则安哭得十分压抑,他偶尔胸膛起伏带着背部活动,但却除了喘息声,一点其他声音都没发出。


    欧阳沨沉默许久,他道:“你觉得他爱你吗。”


    祁则安没说话。


    欧阳沨道:“我之前一直觉得他不爱你。你出事的时候,陆铭晖抱着你摁压你的伤口,唐暮秋只是站在一旁看。他看你时,神情淡淡,看不出什么悲伤的情绪,好像没有一点伤心的感觉。”


    祁则安依旧没说话。


    欧阳沨继续道:“但我现在又觉得,我之前的想法错了。他被带走关押,提出的最后一个愿望是见你一面。”


    “我知道。”祁则安用掌心蹭掉眼泪,他的嗓音沙哑,略带鼻音:“他说的都是谎话,没有半句真心。我全部都知道。他说他不爱我,不喜欢我,只是利用我。我倒真希望他只是利用我,这样他自私一些,至少不会伤害到他自己。可他明明是要去做危险的事,却提前和我撇清关系,生怕沾染我半点。”


    欧阳沨:“……你既然全部都知道,那你又为什么会哭?”


    祁则安:“…因为我心疼他。我不想让他一个人扛着。可他太聪明,我的事瞒不过他,他却能瞒过我。”


    欧阳沨沉默许久:“倘若唐暮秋遭遇不测……”


    “我生死相随。”


    祁则安话语中的坚定令欧阳沨心头一颤,病房内安静许久。


    “……你真的很爱他。”欧阳沨垂眸,重新缝合完最后一针:“而他也很爱你。你们彼此嘴上说了谎,但心却没有说谎。”


    祁则安没再继续接话。


    “好了。”欧阳沨将祁则安的伤口重新缝合:“你就这样趴着吧,尽量别让伤口受压。虽说我的能力可以帮你,但也经不起你这样折腾。我先走了。”


    欧阳沨转身将缝合工具放进铁盘中,刚要朝大门走去,只感觉到身后传来一股巨大的威压,紧随其后的是胳膊处的刺痛。


    欧阳沨心中一惊,他立刻扭头,对上一双猩红如野兽的眼。


    祁则安此刻正趴在病床上,先前他撕扯开来的腺体伤口鲜血喷涌,将他后颈衣领与背部全部被血液染红。他深棕色的瞳孔内迸发出强烈的杀意,眼白血丝密布猩红,他视线中满是狠戾与坚韧。此刻他正从后方牢牢扯着欧阳沨的胳膊,不让欧阳沨立刻离开。


    “他走之前,一定留下了什么,是不是。”祁则安话语里满是笃定:“他舍不得我,这辈子只有我,他从小到大没拥有过什么,如果他非要说一样曾经拥有过的,就是我的爱。他绝不会害我,也绝不会就这样狠心抛下我走了。他很聪明,他早就预料到彭子成他们无法来看我,而在这个医疗区域内,唯一能活动自主的人只有身为医疗Omega的你。唐暮秋他一定给你留下了什么,是不是!”


    “你……!”欧阳沨面色一变:“给我放手!你别以为你是元帅的儿子是S级Alpha是唐暮秋的爱人就能对我无理,松开!”


    祁则安却不松手:“你这个反应,他果然留下了什么是不是!”


    欧阳沨面色发白,他用了大力把祁则安的手甩开:“我告诉你,你想都别想!唐暮秋是疯子你也是吗!他留下的东西我只看了一眼就否决了,除非你想白白送死等着他回来给你奔丧!我警告你,你想都不要想,一点念头都别动!”


    “他要疯,我陪他一起疯!我愿意!”祁则安喘着粗气从床上爬起来,他逼问道:“他留下的是什么,如果是和我有关的,随便你怎么折腾,改造人也好、死一次再复活也罢,你随便折腾!我要去见他,我一定要去见他。”


    “不可理喻、简直不可理喻!你们都疯了!”欧阳沨低骂一声。


    病房外恰巧有联盟内部医疗专家巡视,欧阳沨怒视了祁则安一眼便扭头离开。


    祁则安没得到自己理想的回答立刻发了怒,他一拳锤在病床上,不断喘着粗气,从喉咙中发出痛苦呜咽。先前隐忍的哽咽浮现,眼眶顿时又红了起来。


    唐暮秋他到底怎么敢丢下他擅自离开!


    第58章 先给他报仇。 天罚会剥夺他身边重要的……


    八月天, 烈日炎炎。晨昏交界线将世界一分为二,黑暗弥漫天上地下,徒留一抹乍破的橙蓝苍穹烙印中央。火烧般的气温骤降, 寒意悄然来临。


    “真的不进去坐坐?赵吏说他很感谢你救了他, 拜托我一定要请你吃顿饭呢。”科伦尔的嗓音拖着玩味长音, 他在嗤笑中瞥向一侧的“火”。


    “不了。”贺连将火焰收回,他目色平平:“祝你好运,今天对你而言, 会是十分难忘的一天。”


    科伦尔挑眉:“哦?这是什么,突如其来的预言?”


    贺连耸肩:“谁知道呢, 这世界上任何事的发生都有因果。今天对你而言难忘的事,想必是因为你曾经做了什么导致的。”


    “哈哈,真是有趣。既然是‘预言一族’的主家子孙, 那你的这句话我就当礼物收下了。那么…借你吉言,下次见。”科伦尔道。


    “……呵。”贺连轻轻嗤笑一声,低声道:“不会有下次了。”


    突然燃起的汹汹烈火包裹着贺连身躯, 在邻国荒野营地的隐蔽门前, 他掀起了一阵小型的火焰龙卷风。火光颤动摇曳, 明亮席卷黑夜幕布,贺连的身影在刹那间消散。


    科伦尔心情大好地打开废弃军营高塔的隐蔽门,他哼着歌走了进去。手中的检测仪显示周围一切正常,没有出现入侵者,想必这个区域目前为止还没有暴露。


    科伦尔回到自己的操纵室,大大方方坐在悬浮椅。他面前有一面巨大的悬浮屏, 上方是整个区域的详细分布。


    这是一座早已废弃的军营驻扎地,曾经属于战争时期的简易营地,这里的高塔曾作为讯号塔为战士们提供华国的队伍动向。战争结束后, 这里自然也已废弃。


    科伦尔花高价买下了这块区域,并且养了私兵。


    那些由药物与药剂控制的勇猛士兵驻扎在营地的最前方,他们配备了最高级别的探测仪,只要出现任何信息素波动都会被立刻检测到,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悄无声息地通过检测。


    营地中部则是配备了感应器,有任何“非芯片持有者”的武器或者人出现在内部,都会第一时间发出警告。


    被层层阻拦的营地后方隐藏着五口深不见底的井,井内装着科伦尔最为满意的“孩子们”。


    科伦尔摁下按钮,五口井内部的画面同时播放在大屏幕上。肉泥一般的躯体上,各种生物同时缝合在一起,数以万计的红色瞳孔密密麻麻地睁开,井内鲜血密布、肉块飞涌。内部耸动着的异种怪兽宛若波动的海洋,不断弥漫着张开大嘴,彼此撕咬争斗。


    科伦尔露出微笑,他看得津津有味。


    “啊啊,真是可爱的孩子。如果它们能有意识就更好了……他们奉我当父亲,我就是新时代的神了!哈哈…真是让人好期待、好期待啊……”科伦尔笑出了眼泪,他用手指抹去,随后摁下按钮。


    五口井的上方同时出现巨大的药剂运输通道,红色的液体正通过运输通道源源不断地流下去,不多时,井内便开始躁动。此即彼伏的击打音、鸣叫嘶吼、地底动荡,就连科伦尔所在的操纵室内也能感受到明显震感。


    “好大的威力,不愧是我的孩子们……真叫人满意。”科伦尔聚精会神地盯着屏幕,神色兴奋。


    科伦尔的身子十分放松,他依靠在座椅上,眯着眼睛去观赏屏幕中“相亲相爱”的画面。


    正聚精会神观赏间,警报鸣音响彻整片军区营地,操纵室内的喇叭正源源不断拉着长音嘶吼。


    科伦尔立即拧起眉头,打开监控屏幕。


    营地前方毫无异常,信息素检测显示一切正常。


    “……什么情况?”科伦尔调出所有的监控画面,一块一块仔细搜查。


    终于,在军营中部的监控显示屏右下角,他看见了一条近乎隐秘的尘土线。


    科伦尔僵住身子,他缓慢打开那段实时监控的视频。


    只见黑夜之中,一辆纯黑色的北京现代一骑绝尘,型号是最古早的途胜。它的黑色皮肤完美隐藏于黑夜中,如同一位暗夜骑士般奔跑向前,内置没有配备任何加速驱动装置,却将军营内部道路后方跑出一道完美的尘土线。


    警报响彻的原因是这可怖的暗夜骑士早已突破第一道军营防线,硬生生挺进了军营的中部区域,马上就要到达科伦尔所在的操作大楼。


    科伦尔一瞬间慌了神,怎么可能有人能逃脱过信息素检测?那些自己花了大价钱养的兵都是吃干饭的吗!


    科伦尔迅速摁下士兵的集合按钮,同时目光紧紧盯着那辆黑色的北京现代。


    只见那辆北京现代在全区域的高强度鸣笛中依旧直直向前冲,没有丝毫变道的打算。


    “为什么、该死的,为什么还不集合?”科伦尔咒骂一声,随后想到什么后立刻面色惨白:“不可能,不会吧……”


    科伦尔焦急地打开军营前方的监控显示器,他调出驻扎军营内部的影响,打开画面的瞬间血色映入眼帘。


    军营内部早已血流成河。


    所有精兵皆死于一刀毙命,他们后脖颈处的腺体全部被人一刀刺穿,动作快准狠,杀伐果断。有的人甚至是在睡梦中被杀死,他们身前巨大的信息素检测器宛若一个笑话挺立。


    科伦尔的心脏砰砰直跳。


    倘若信息素检测器没有半分作用,只能说明一件事。


    杀了这群精兵的高手,是个Beta!


    况且这样的杀人方式…难道,难道说?!


    黑色的北京现代依旧在加速行驶,仿佛驾驶车辆的主人早已确定好目标。地图上显示的红点不断接近操作大楼,科伦尔喉咙发紧,仿佛头顶之上高悬达摩克利斯之剑。


    错不了了,这个人的目标一定是自己。


    科伦尔颤抖着用仪器远程识别来者,透过黑夜月亮映照在车前玻璃上的倒影,仪器显示出来者的名姓:唐暮秋。


    科伦尔没有半分犹豫,他看向五口井中刚刚吃饱餍足的异种们,即刻摁下“开门”按钮。


    五口井的地步同时被锁链托举,异种们彼此裹挟杀伐气息冒出了头。


    科伦尔看了一眼,便离开了操纵室。


    战区荒漠之中,白色高塔伫立在中央区域,在月夜中十分显眼。


    数以千计的乌鲁鲁将整座高塔下的区域围起,形成一座天然的‘异种保护墙’。远远望去,不断涌动着的异种如同地狱修罗一般,彼此长着血盆大口,尖牙外露,异种鸣叫音响彻整片高塔区。


    唐暮秋抬眼看向眼前的“异种防御墙”,红色的眼睛此起彼伏地眨着,视线中的嗜血意已然冲破眼球。在静谧的月夜下,他踩下刹车。月光透过玻璃映照在他的手腕皮肤上,那处雪白的肌肤留下两道镣铐磨损的血痕,此刻显得十分刺眼。他没有半分犹豫,拿起环首刀便下了车。


    如今车辆正停在通往操作大楼的地段,夹在两座高楼之间的桥梁上。唐暮秋下车后站在高桥边缘朝下望去,科伦尔碧绿的瞳孔如同诡谲的幽灵,正在地底抬首笑看唐暮秋。


    科伦尔身后,就是数不清的异种兵团,正在不断扭动身体。


    巨大的猩红眼眸在地面不断闪烁,将科伦尔的身躯掩盖。


    唐暮秋的眼中映照的是各种生物糊在一起的肉团,早已分辨不出那些究竟是什么动物。它们身上散发出的恶臭,即使是在桥上也能清晰闻到。


    科伦尔装模作样,朝着唐暮秋行了个绅士礼,高举起手做了个邀请的动作。


    唐暮秋垂眸,乌墨瞳孔看不出什么情绪。他从口袋中掏出一枚传音器丢了下去,传音器会自动悬空,圆形的蓝色传音器稳稳当当停在科伦尔的面前。


    桥下的科伦尔接过传音器,开口:“真是意外,您是来替那位珠玉先生报仇的吗?您们的友谊可真让我感动……不过我更意外的是,身为Beta,您是如何进入华国武装学院的?您的那位珠玉先生是否知道您的身份呢?”


    唐暮秋没有回答,嗓音清冷却带上些许沙哑:“这里就是你全部的异种了?”


    科伦尔并不恼怒,他道:“您看起来对此很感兴趣,我想我们也可以合作。这么强大的Beta我还是第一次遇见,您说您的血液里会不会也有什么了不起的成分可以被我们使用呢?当然如果您不想合作的话……”


    “科伦尔,”唐暮秋开口打断科伦尔的话语,他嗓音淡然平静:“能让我感受到‘愤怒’情绪的人并不多,你算其中一个。”


    “啊哈哈,所以?可爱的小先生,您该不会要说什么‘我今天生气了,所以下场很严重’之类的话吧?哈哈哈哈哈哈,别让我发笑了。”科伦尔捧腹:“瞧瞧那位珠玉先生,那位了不起的祁先生,看看他是什么下场?就连空间系异能都对我束手无策,您认为您真能有破局的办法?别太高看自己了,你不过就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毛……”


    “——‘回溯’。”


    一道清冷如冰雪的声音自传音器中传来,仅仅两个字中夹杂的刺骨冰霜寒意,便令科伦尔情不自禁打了个哆嗦。


    科伦尔:“……你刚刚说了什么?”


    科伦尔的疑问还未完全道出,只听接连几声“咚”地闷响,风波自身后袭来,将科伦尔的发丝吹乱。


    科伦尔身子僵硬一瞬,他不可置信地向后转身,只见先前挺立在他后方数不胜数的异种们全部在悄无声息中倒下,一个接着一个,不断用身躯冲撞地面。


    方才在地面连成一片的猩红瞳孔,全部在倒下后失去颜色,如同整片区域被“强制停电”似的,甚至再无半分生命活动的迹象。


    在这一刹那,时间仿佛顷刻凝固。科伦尔的肾上腺素迅速飙升,一股巨大的威压自高处笼罩他,他顿时汗如雨下。科伦尔僵硬地扭回头,慢慢昂首看向唐暮秋。


    只见唐暮秋那双乌黑瞳孔内满溢出杀意,他浑身上下萦绕着金色的光辉,手中提着一把纯黑色的环首刀,刀尖正不断往下落着血。在月光的照射下,他宛若杀神降生。


    科伦尔的双膝有些发软,他颤声道:“你、你刚刚做了什么!这是什么能力,不可能,我的孩子们不可能被异能这样大面积的杀死,你知道我的孩子们一共有多少个吗!五口井,整整五口井!我的孩子一共有七千三百二十个!动用能力同时杀死我这么多孩子,按理说你的腺体会立刻坏掉!你是怎么做到的,你到底是什么人,有什么能力!”


    “我从不和死人做解释。”唐暮秋开口时声音冷冽。


    金色的光芒从地面凭空浮现,随后如星点汇聚成一点,最终飞回唐暮秋的身体内。


    狂风呼啸,科伦尔面色惨白,他看着眼前的场景愣了几秒后突然大笑起来。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你刚刚说的是‘回溯’…!我就说为什么赵吏他们对你恭敬有加,原来是因为你就是那个怪物!”


    唐暮秋的制服被呼啸狂风刮起,他眉头轻皱。


    下方的科伦尔怒极反笑,那双碧绿色的瞳孔染上血色,他大声呐喊着:“来!来啊!哈哈哈哈哈,就凭你也想和我斗?!你以为你有多了不起,被‘诅咒’后下场还不是死路一条!你忘了那位了不起的祁先生是什么下场吗?他掌握着空间系异能不还是没在我这里讨到半点好处,越是傲慢的人越是死得最惨!这样的道理你不会不知道吧?”


    嘲讽与调笑伴随着漫天黄沙飞舞,仿佛每一颗沙砾都在嘲笑唐暮秋的自不量力。


    就在这时,传音器中属于唐暮秋的声音再度响起:“你是不是以为,我不知道你的能力?”


    科伦尔面色一僵,他的身躯萦绕着一层保护罩似的光辉,他硬扯出一个笑脸:“呵呵,好啊,不怕死的话就来吧。”


    唐暮秋如黑曜石般的瞳孔看不出一丝感情,他平静地向下俯视着科伦尔,没有任何犹豫,他纵身一跃,伴随着科伦尔狂妄呼叫,他的身躯迅速下坠,那道黑刃以闪电般朝着科伦尔心脏部位刺去。


    科伦尔脸色一变,他猛地后撤一步,黑刃擦着他的肩膀而过,与此同时,唐暮秋左肩的制服布料也出现一道被刀刃划破的口子,血立刻浸染制服,连带着汗液粘连在皮肤上。


    科伦尔见状轻声嗤笑:“我倒要看看你能怎么杀了我。我可是十分罕见的共感异能,如果我死了,你也别想独活!”


    “是吗。”唐暮秋身躯趴伏在地面,他如同虎豹般立刻抬身出击:“你的共感转移,是对使用能力的人。但物理攻击就是双向的。所以我刚刚砍到你的刀痕伤口还是出现在了你的胳膊上。祁则安太大意了,他想用坍塌挤压你的内脏,却没想到你可以将异能攻击转移回对方身上。”


    “聪明人,但你现在知道这些又有什么用呢?那位珠玉先生伤得不轻吧,况且…即便你不使用异能攻击我,选择使用这种低效率的物理攻击,结果又有什么不同?”科伦尔闪身躲避后大笑:“难不成你杀了我,还能让自己活下来?别让我笑了,这根本不可能。我死掉的那一瞬间,你一定也会死!”


    “哦?”唐暮秋平淡道:“你不是知道…我是‘怪物’么。”


    科伦尔勾起唇角笑容顿时凝固,他顿时不可置信地看向唐暮秋:“难道你是想?!不可能、不可能…那样的话你也会死一次,稍有不慎就会送命!”


    话语刚落,只见黑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捅穿科伦尔的手掌后火速拔出,血滴飞溅在空气中,科伦尔的神情还没来得及反应,疼痛慢一步进入大脑。


    科伦尔尖叫一声想要避开环首刀的二次袭击,侧身反转,那环首刀首直接将科伦尔的胳膊捅了个对穿,随后从那臂膀之中直直插入心脏。


    顷刻间,时间停止,环首刀尖端的心脏还在不断跳动。疼痛与窒息感如火烧般迅速席卷科伦尔的身躯,他倒在地上时发出凄厉尖叫:“啊啊啊——!!!松手、住手、你这个疯子,住手啊!!!你不要命了!!”


    “刺耳。”唐暮秋声线冷淡,将那插入心脏的刀刃再度推进。


    科伦尔那双如同碧色的眼眸盛满痛苦与愤怒,他怒目泣血,视线中的唐暮秋面色惨白,嘴唇毫无血色,显然也在忍着心脏被刺穿的疼痛。


    科伦尔被疼痛刺得喉咙发紧,碧色的眼睛怒视唐暮秋瞪得发红,他呕出鲜血喉咙沙哑,强撑着开口:“…你这个、疯子!!像你这样的疯家伙,就该下地狱!下十八层地狱、灵魂被撒旦嚼碎!你该被业火烧灼、被寒雪冰冻…咳咳咳……”


    唐暮秋抬手掐住科伦尔的脖颈,他抿着唇拧眉加大力道,而他左肩的血液正顺着他的制服不断滴落,一滴一滴落在科伦尔的面容之上。


    唐暮秋身上爆发出金色光芒,科伦尔的目光被金色刺痛。


    窒息感来临,科伦尔面色发红发紫,他嘶哑的喉咙依旧不断开口:“咳咳…你这…肮脏的…沾染血腥无数的手…真的还能牵起那位珠玉先生吗?被龙脉诅咒的家伙早就应该去死,你会给周围人带来不幸,那位珠玉先生会受伤就是因为你!你早就应该…你该和沈惜一样下地狱!咳咳、咳……”


    唐暮秋没有说话,他只将刀刃再度推进直直穿透地面,他后槽牙紧咬,下颌线紧绷着。


    濒死感不断蔓延,如同跳出潭水进入干涸之地的鱼,科伦尔不断挣扎着用掌心抓向唐暮秋的脸,却被对方狠狠摁在身下,他浑身开始抽搐,在脑中意识消散之前,他意识到眼前的这个人是个实打实的疯子。真正的恐惧席卷科伦尔的大脑。


    这世上竟然有人疯到连自己的心脏一起捅穿也要杀人。


    心脏钻心撕裂的疼痛让唐暮秋近乎晕厥,窒息感席卷而上,他靠意志力强忍着疼痛保持清醒。科伦尔的呼吸逐渐衰竭,他咳出鲜血时唐暮秋也咳了血。


    科伦尔奋力的挣扎最终无果,他的手在空中胡乱抓了几下后狠狠甩到地上,他的眼瞳顿时失了神,彻底死了过去。


    在意识彻底消散前,科伦尔想起了贺连的忠告。


    【今天会是难忘的一天。】


    唐暮秋双手握住环首刀的刀柄,他强撑着在昏迷的前一秒爆发出能力。金色光辉融入自己的身体中,他的伤口在不断愈合,恢复至最初没有受伤的模样。


    心脏内部的刀口也一并愈合。


    唐暮秋喘着粗气又咳了几口血,他确保科伦尔死透了才摇摇晃晃站起身。


    科伦尔死前说的些话如同尖刀刺进唐暮秋的心脏,泛起酸痛。


    他这样被诅咒的人,趁早远离祁则安才是最正确的。


    “不幸”就像是一个影子,永远伴随他。


    西叔当年的话是正确的,神明降下天罚,的确要把他周围所有人幸福的权利都剥夺,随后愈演愈烈,连带着他认为重要的人的性命也一并夺走。


    西叔、谭老前辈,现在轮到了祁则安。


    祁则安的家人被乌鲁鲁袭击,很有可能也是因为自己。


    因为因果论在上,神明知道祁则安会与自己相遇,所以提前袭击了他的家人,就连夏玲和彭子成的亲人也没有逃脱。


    这都是他的罪恶。


    这都是因为唐暮秋不肯主动去死。


    唐暮秋站在原地喘息许久,科伦尔的话语依旧在耳内回荡。


    明明心脏上的刀口已经好起来了,为什么心还是这么痛呢。而且似乎…比刚才被刀刺穿还要更痛。


    唐暮秋呆呆地站了许久,他缓慢地从口袋中摸出一剂针管,内部粉红色的信息素液体混杂些许鲜红血液。


    唐暮秋垂眸盯着这管信息素看了片刻,随后低下头,珍重地在上方落了吻。


    “……我绝对不会让你有事。”唐暮秋垂眸轻声。


    他收起信息素,随后转过身,朝着一个熟悉的、隐秘的地点而去-


    “那臭小子这几天怎么样了?”祁继明背着身,嗓音低沉道。


    陆云清摊手:“还不太好,腺体完全被反噬,医疗部正加班加点帮他想办法。这样恶化下去就连保住性命都难说。老祁啊,要我说…那可是你儿子,你不要总是担心他跑来问我们,你自己去看看他啊。”


    祁继明头疼地捏住眉心:“算了。我现在只要一过去,他张口闭口就是问他相好去哪里了。操了,老子也想知道他相好去哪儿了,一点消息都没有,28楼跳下去!那小子是人吗!那么高跳下去不怕死吗!”


    “唉……真是祸不单行。”夏恩皱眉叹息:“则安身受重伤,玲玲意识尚不清醒。唐暮秋…踪迹未知。除此之外,北部安魂处上方出现了巨大的黑洞,西部安魂处浮现通天黑柱,东部、南部安魂处海面弥漫黑雾阴影。不仅如此,甚至还在西部禁区内发现了谭宗凌的尸体……这究竟,唉。”


    “老祁,你给我们交个底。当年沈惜走之前,究竟有没有和你透露过什么?我们都是过命的交情,如果他真告诉了你什么,你别瞒着。现在这样的局势,龙脉已经十分不稳定了。如今龙脉近处根本没人能靠近,周围的观测仪放过去都会被立刻粉碎。这样下去真的不行啊。”陆云清道。


    祁继明背着身摇了头:“真的没有。沈惜什么都没说。”


    “……操,真愁人。我现在甚至不担心异种,异种我们有的是办法对付,大不了拼上我这条老命,把它们全杀了。但龙脉怎么办呢?那破钟最近安稳得可怕,让人觉得心里很不舒服。”陆云清捂住额头:“倘若那破钟真的加速倒计时……所有人就全完蛋了。”


    祁继明沉默片刻,从鼻腔中呼出一口气,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特需病房内,祁则安高烧不退。他清醒的时间越发短暂,中途陆铭晖曾和彭子成一起来看祁则安,却在门口被人拦了下来。二人对视一眼,表面离开后第二天一起用绳索翻窗进了祁则安的病房内。


    那时恰逢祁则安刚刚转醒,二人与祁则安迅速说了发生的一切。


    距离祁则安进入病房、唐暮秋被发布通缉令离开联盟总部,已经过了三天。


    彭子成将唐暮秋走前需要他转达给祁则安的话语原封不动复述。


    祁则安发着高烧吊着水,嘴唇有些干裂起皮,过了十几秒才开口道:“…贺连。”


    “什么?”彭子成道:“那小子怎么了?”


    “去调查一下…贺连。这就是唐暮秋想留下的讯息。”祁则安艰难坐起身道:“陆铭晖,你和唐暮秋回禁区时,贺连不知所踪不是么。到现在还没有他的消息?”


    “的确。”陆铭晖道:“至今没能找到贺连的下落,贺镜先生似乎十分焦急,最近在联盟露面的次数也减少了。”


    “嗯,这就对了。”祁则安咳了两声,道:“贺连不是失踪,他应该是同伙。放走赵吏的人很有可能是贺连。”


    彭子成:“等等…为、为什么?祁哥,这是不是有点太……”


    陆铭晖:“理由?”


    “住宿安排。”祁则安嗓音沙哑:“唐暮秋专门问了欧阳沨他们小组的房间安排。如果欧阳沨和尹匿都是单人房,那么剩下的一个标间就是赵吏和贺连在住。”


    “……我天,还真是。太细了,我完全没注意到。班长太可怕了……祁哥你也太可怕了。虽然我不想怀疑那小子的……但这真的说不过去。不管怎么样,祁哥你好好休息,调查贺连的事情就让我们来。除此之外,还有什么需要的吗?”彭子成道:“你只管说。”


    祁则安道:“如果有唐暮秋的消息……”


    “一定第一时间告诉你。”陆铭晖道。


    祁则安闭了闭眼:“嗯。”


    彭子成:“还有其他的吗?”


    祁则安思索片刻,睁开眼眸:“如果有机会,再想办法去趟西部禁区。去调查一下谭照明这个人。唐暮秋在禁区时和他单独接触过很多次,我直觉他有点问题。关于他的所有线索都别遗漏。”


    “好。”彭子成道。


    “对了,还有最后一件事。”祁则安开口:“这次你们回去后,在我说可以之前,都别来了。”


    彭子成面露不解:“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都回去好好休息吧。”祁则安垂下眼眸。


    陆铭晖看了祁则安片刻,他皱眉道:“……你是不是……”


    “不是。”祁则安立刻道:“别瞎想,都回去吧。”


    彭子成挠挠头,半晌憋出一句:“祁哥,不管怎么说,你别丧啊。被老婆甩不丢人,被老婆甩了后不敢追第二次才丢人……”


    “你闭嘴吧。”陆铭晖戳了下彭子成:“那我们走了。”


    祁则安闭上眼睛:“嗯。”


    二人顺着绳索原路从窗户翻走,祁则安沉闷地呼出一口叹息。


    祁则安抬眼看向特需病房的天花板,雪白,像唐暮秋的肌肤,但还是唐暮秋的肌肤更好看。


    唐暮秋吻他的那一天,视线中带着决绝。


    那是一种可以放弃一切、拼上性命的决绝。


    仿佛祁则安本人来了都不能打破唐暮秋的内心所想似的,决绝、坚定、甚至夹杂着浓重的偏执。


    那是代表放弃与断绝的决绝之意。


    那是唐暮秋第一次主动吻他。祁则安想,第一次主动吻自己,就用那么痛苦的神情。


    怪自己。


    都怪自己做的不够好。


    怪自己与唐暮秋重逢时端着态度恶劣,怪自己与唐暮秋做任务时故意隐瞒,怪自己与唐暮秋独处时没能再多哄哄他。


    可……对不起还没来得及说,人怎么就跑了呢。


    他本以为,他和唐暮秋之间有更多的时间相处,未来会慢慢把曾经那些破事都摊开讲明。


    他想问唐暮秋两年前不告而别的原因;想问他为什么会被联盟通缉;想问他为什么会主动靠近自己,究竟他带着什么目的。


    可唐暮秋不给他这个机会了。


    祁则安心脏闷痛,他的眉头无意识地拧起,深棕色眼眸润了起来。


    高烧不断、吊着水、腺体处的疼痛还不如心痛。


    祁则安的眼泪又从眼眶里溢了出来。他用胳膊挡住双眼,泪水逐渐浸湿病号服的袖子布料。


    这样和两年前,又有什么区别。他还是被唐暮秋抛下了。


    他的爱人两年前不要他,现在也不要他了。


    第59章 替罪。 “我替他,他就不会死了。”……


    阴暗潮湿的地底, 土块被唐暮秋一脚踩碎。他弓着身子,从一道隐秘的地下通道朝前走去。


    泥土的气味席卷鼻腔,逼仄狭小的土地甬道内空气稀薄, 呼吸之间满是土腥味。


    唐暮秋步履蹒跚, 似乎因为先前的战斗让身体受累, 脚步晃荡着。他用胳膊支撑身躯旁的土墙,慢慢朝前方走去。


    深不见尽头的黑暗出现一束光,紧随其后而来的, 是强有力的异能光波。


    洁白的、高贵的、宛若审判的光波,正源源不断朝外扩散。


    周围的一切生物都被粉碎, 活着的动植物踏入这块区域便化为粉末。


    方圆十几里更是没有一点人类近期活动过的迹象。


    唐暮秋闷着声低头,地上的脚印并不新,看上去像半个月之前的。


    面前能够粉碎一切的光波闪烁不断, 唐暮秋乌黑的瞳孔与之对视,洁白的光辉映照在黑色的瞳孔内,显得更加明亮。乌墨色的瞳孔像是两颗漂亮的玻璃珠, 映照出面前宛如珍珠的屏障。


    唐暮秋闷着声喘息, 伤口虽然愈合, 但他身上那股疼痛的劲还未过去。他背靠墙壁喘息片刻平复呼吸,淡淡的金色柔光萦绕他的身躯。唐暮秋从后腰处捞出环首刀,慢慢走上前。


    他穿透抹消一切的光波,淡然地站在一座古老的时钟前看向内里。


    时钟外部被淡蓝色的异能包裹,形成一颗球体。保护球将时钟牢牢护在怀里,看上去坚不可摧。


    唐暮秋轻车熟路地站到古钟正对面, 动作行云流水地用环首刀对屏障划了下去,淡蓝色的屏障顿时如同水珠波浪晃荡,晃荡中裂了一道缝隙, 唐暮秋神色如常地走了进去。


    唐暮秋轻声开口:“好久不见。”


    古钟察觉到有人靠近,它表盘的钟表爆发出剧烈的蓝光,表盘上腐朽的秒针仿若在枯竭中重生,它飞速朝前奔去,分针时钟一同加速扭动,龙脉地底的一切在刹那间化为碎泥坍塌。巨大的威压令唐暮秋的五脏六腑感觉到被撕裂的痛楚,他眉眼淡然看不出一丝情绪,仿若对这种痛苦早已习惯。


    钟表不断向前奔跑,代表着时间的河流加速向前涌动,龙脉之外的天际上方显现出数以千计的黑洞,内部窥探的异种正站在洞口即将下落。


    唐暮秋垂下眼眸,他轻声道:“回溯。”


    唐暮秋的身躯瞬间被轻柔金光包裹,刹那间,钟表的飞速向前奔跑的举动就此停滞。


    唐暮秋顶着撕裂威压走上前去,他弯下腰用掌心轻柔地贴上古钟的身躯。


    古老肆虐的时钟将时间收回,向前奔跑的时针飞速倒转,龙脉天际上的黑洞若隐若现,最终消失。仿若先前出现的只是海市蜃楼般的错觉。


    唐暮秋的身躯脏器正在被不断挤压,他用人类之躯承受古钟的能量刺痛,他的眉头轻微皱起,喉咙中难以扼制地发出一声痛苦轻吟。


    时间流逝地速度被无限拉长,似乎一切都变得缓慢起来。


    身躯承受的苦楚加倍,眼前化为一片黑暗,周遭的一切也不再能听清。鼻腔与口腔同时溢出鲜血,又被唐暮秋颤抖着胳膊随意抹去。他大口呼吸,整个人身躯冒出冷汗,本就白皙的脸蛋在此刻更是苍白,最终跪在地上用双手支撑身躯。


    黑色的环首刀掉落在唐暮秋身侧,发出清脆声响。


    唐暮秋身躯爆发出的异能被古钟缠绕、吸收、汲取,如同给它贡献养料一般,唐暮秋的呼吸错乱。他咬紧后槽牙抬起头,将怀中那本黑色的老旧密码本放了出来。


    本子从唐暮秋怀中被拿出的刹那,爆发出白色的光团。它迅速腾空飞起,纸张极速自动翻页,被沈惜写下的文字不断浮现在唐暮秋眼前。


    最终,自动翻页的举动停止。


    纸张摩挲音停下,唐暮秋艰难抬眼,努力用昏黑的视线去看上方的文字。


    只见停留的那页纸张上写着:


    【秋纪元756年9月23日,秋分日。继明的孩子性命垂危,即将死亡。】


    唐暮秋嗓音颤抖:“果然……我就知道,一切都是因为我们的能力……只要我代替他承受一切罪与罚,他就不会受伤,也不会死了。”


    古钟发出鸣音震荡,龙脉地底钟声回响。


    唐暮秋的视线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他彻底看不见了。


    异能被古钟源源不断吸收的感觉算不上好,他能清晰感受到自己的生命正在流逝,身躯中的“活”感正源源不断被抽离自己的躯壳。


    唐暮秋的身子近乎软了下来,他摸索着从口袋中掏出一管针剂,他大口喘息,汗液从他的下颌滴落在地。


    “祁则安……你不会有事的,我绝对不会让你出事。”唐暮秋声音嘶哑,他喘息几下又道:“西叔……对不起。”


    说罢,唐暮秋抬手将针剂狠狠扎进自己的腺体,他将针剂内部的信息素与血液全部推入自己的腺体内。


    属于祁则安的信息素与血液同唐暮秋的交织在一起,两股异能同时在唐暮秋躯壳内打架,唐暮秋发出一声痛苦闷哼。


    两个异能互相抵触,属于时间与空间的对决在躯壳内不断缠绕撕裂,唐暮秋顿时吐出几口鲜血倒在地上,他掌心握拳,拼尽全力保持清醒。


    只要自己代替祁则安来到这里,只要古钟认为祁则安真的来了,那么一切痛苦与诅咒都由自己替他承担,祁则安不需要接受任何惩罚。


    祁则安的命便不会被回收。


    唐暮秋脑中这样想着,他喘息着,从地上朝前一步步爬到密码本前方。


    黑色密码本早已落地,此刻正散发出白色光芒。独属于死亡预言的那一页被翻开,平铺在唐暮秋眼前。


    唐暮秋视野黑暗什么也看不见,他面色苍白毫无血色,他后颈处的腺体金蓝交织,古钟鸣响震荡不断。


    古钟爆发出巨大的深蓝色震波,它将唐暮秋的身躯浮空架起,四面八方的深蓝色丝线缠绕在唐暮秋身上,通过丝线吸收唐暮秋的能量。


    古钟的惩罚在不断加重,不仅吸收唐暮秋的能量,甚至用蓝色的异能丝线直直刺穿了唐暮秋的腺体,从中汲取他为数不多的信息素。


    腺体连心,刺痛顿时被拔到最高点。


    巨大钻心的疼痛让唐暮秋再也无法保持冷静,在一片黑暗与混沌中,他痛呼出声,如雪般清冷淡然的嗓音在此刻宛若冰晶开裂。


    “啊啊啊…!!”


    龙脉地底回荡着唐暮秋痛苦的嘶吼悲鸣。他的冷汗直流,握成拳的双臂青筋暴起,鲜血不断喷涌外溢。


    而这样漫长且痛苦的折磨,要在一个周期后才会停止。


    一个周期,是整整三十天。


    唐暮秋在空中喘息,血腥味已经弥漫在喉腔内,呼吸之间满是铁锈气味。他的意识接近混沌,脑中响起长者模糊的话语。


    “小秋,我们这样的人,天生就背负诅咒。所以我们向死而生,那才是我们存活的意义。为了大义、为了世界。”


    唐暮秋的意识模糊,他依稀记得那时自己的回答。


    冷淡的、稚嫩的嗓音开口,话语平静却带着刺:“为什么我们一定要去死呢。诅咒,是谁规定的?向死而生又是谁规定的?为什么一定要为了大义和世界去死呢。我不能理解这件事,西叔。这些太空了,让我为平白无故的人去死,口中喊着‘我们是为了正义和世界’,凭什么呢?”


    ……——


    作者有话说:第一卷结束啦。终于!


    下一卷进回忆,讲诅咒由来和高中时期。


    第60章 领养。 “凭什么呢?”


    十三年前, 华国龙脉之下。


    干涸的大地皲裂,裂缝如同龟壳的纹路,将地面刻下烙印。


    古老的时钟身躯萦绕淡淡的蓝色光辉, 但却紧紧浮现几秒便消失。它钟表盘上的时针早已停止运作, 指针上方黏着铁锈。它静静地躺在土地之中, 与那些黄昏时期的旧土融为一体,血脉不离。


    一位身材修长,周身气场温润尔雅的男人站在龙脉中心的古钟一侧, 他目光如玉般温和,此刻正垂下望着钟表上停步的时针。


    “沈惜。”一道略带些许傲慢的少年人开口, 喊了他的名字。


    沈惜微微一笑,转过身,隔着些距离看向对面的少年。


    对面的少年乌发蓝眸, 正双手背后看着他:“你今天在这里待的时间太久了。你的决定还没做好么?”


    沈惜轻笑一声:“不,我做好决定了。我这几天就会动身出发。”


    那少年瞥了眼沈惜身侧的钟,毫不留情地开口:“这贱东西真是造孽, 光折腾你还不够, 还要连累别人。不过你要找人一起送死, 别人不见得会同意。他们肯定觉得你是神经病。”


    “你啊……说话用词不要总是那么过激,什么‘贱东西’……”沈惜轻叹一声,转身回望古钟,温润眼眸内闪过一丝夹杂着悲痛的希冀:“这东西对我而言,是很重要的、很珍贵的好宝贝。”


    “……真是疯了。”少年人翻了个白眼,耸肩摊手:“行吧。所以?你需要我怎么做?先说好, 我可不打算替你看着这破钟。谁知道它会不会发疯,让我也遭遇那些破烂反噬。哦,不好意思, 我说错了。没准我家破人亡就是被这古钟害的,它不是最喜欢因果论吗?它早知道我要遇到你,所以它提前让我也过上苦日子了。”


    沈惜摇摇头:“唉…不会的。你的能力对它而言是非常有用的,它不会伤你。”


    “谁知道?你的能力在我看来也对它没有威胁,但你这副身体还能活多久?”少年人冷嗤一声。


    “顾渊。”沈惜开口喊了少年的名字,他弯弯眉眼:“别担心,我没事的。”


    顾渊:“……”


    顾渊:“我没担心你,谁在乎了?你要想死,就赶紧去。省得有人天天这样烦我。你不是要去找什么‘希望’、什么‘钥匙’吗?你就去吧。反正…我才不相信那种虚无缥缈的迷信。”


    沈惜淡淡微笑:“迷信吗……或许是吧。在我发现我的报应到来之前,我也曾认为那些传说谣言只是迷信。但这古钟确实让我失去了我的爱人,我的亲朋,甚至最后它不得不逼迫我自己失去自我。它要靠这样的方法支配我、支配我们这种窥得苍天一面的‘凡人’,好让我们臣服它。”


    顾渊天蓝色的眼睛闪了一瞬:“切。”


    “接下来的日子就拜托你了,从今天开始,我就要去找那个孩子了。”沈惜戴上帽子,朝着龙脉之外走去。


    顾渊闷了几秒,他道:“……谁?”


    “哦,那孩子…从未来片段中来看,我记得他是叫唐暮秋。”沈惜道。


    ……


    十三年前,华国外围贫民区。


    中心区之外的高墙下,贫瘠的土地与低矮的房屋纵横交错,因缺失营养而成长的树干窄小,枝干歪七扭八,叶片只有小小一点,无法遮蔽日光。


    一栋圆形的白色屋子,外观长得像个蘑菇,正一动不动地坐落于最混乱的贫民窟角落。


    白色的蘑菇顶掉着漆,内里墙皮是灰白色,一眼望过去,如同“蘑菇斑点”。屋子正前方,高高的栅栏门边挂着一个厚重木牌,上方刻下几个字。


    【蘑菇收容所】


    收容所内部,几个身穿白色套装的孩子们正在努力干活,稚嫩的小手弯腰擦着墙、地板、桌面、楼梯扶手,还有的站在窗户边缘,伸出半个身子努力擦着玻璃。


    “喂,你去。”稚嫩的声音在窃窃私语。


    “凭什么我去?我才不要呢,你过去擦窗户。”


    “谁要和那个瘟神在一起!他是怪物!靠近他就会被诅咒,会倒霉!之前虎虎碰到他,晚上就从床上翻身掉下去摔惨了!”


    “烦死了,他为什么还在这里?院长先生为什么不让他滚?真是让人恶心……”


    窃窃私语的场景还在持续。


    不多时,一个“巨人”般的男人走了过来,他留着络腮胡,看不清面上的表情。


    “六岁以下的男孩跟我走。”男人居高临下,语气冷漠。


    孩子们纷纷停下手中的动作,彼此左看右看,慢慢排成一队。


    那男人眼珠一转,朝着某处睨了一眼,随后冷嗤:“你留下。”


    几个孩子在队伍中发出嬉笑,随后跟在男人身后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大部队”离开后,空旷的打扫区被留下的只有一个孩子。


    他孤零零地站在窗台上,清风拂过,乌黑的发丝随风吹动,露出一双黑曜石般明亮的双眼。他脖颈上纵向排列的两颗小痣乖顺地窝在皮肤上,随着他伸手擦拭玻璃,脖间小痣若隐若现。


    那是幼年的唐暮秋。


    唐暮秋顺着窗户往下望去,一个戴着帽子的男人正从院外往里进,先前那个络腮胡男人弯着腰迎接,面上堆着谄媚的笑。


    不知是否巧合,戴着帽子的男人突然步伐停顿,他抬起头,与楼上的唐暮秋对上视线,随后目光温和,露出一个浅浅笑意。


    唐暮秋面色淡然,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沉默地收回目光,继续擦着玻璃。


    收容所的高级招待室内,络腮胡男人正弯着腰与面前的男人说着什么。


    “西先生,您瞧,六岁以下的男孩子们都在这儿了。随便您挑。”络腮胡男人脸上堆笑,掌心狠狠在身边孩子的背后推了一把,那小孩便踉跄一步上前。


    面前坐在椅子上的男人摘下帽子,露出一双温润如水的眼眸,他梳着背头,唇角轻轻上扬,周身气场如沐春风,显得他儒雅随和。


    被称为“西先生”的男人伸出手,他带着温和笑意看向面前的孩子们,轻声道:“你好,这位小先生,请你和我牵下手吧。”


    面前的小男孩有些犹豫,他抬头看见络腮胡男人的眼神示意,随后轻轻抬手,搭在了西先生的掌心上。


    西先生眼眸弯弯,在小男孩搭手过后便从口袋中掏出一颗糖,他递给小男孩随后道:“谢谢你,小先生。”


    小男孩腼腆一笑,慢慢退开。


    西先生直起身,居高临下的视线中却满是温和意:“请各位小先生依次和我握一下手吧。”


    孩子们的视线中染上犹豫与好奇,西先生并不急切,他将手摊开摆在孩子们的眼前,于是那些孩子们便慢慢按照顺序,把手搭在西先生的掌心上。


    西先生对每个孩子都点头微笑,看向他们的眼神中闪着希冀的光,随后将糖果递过去。


    待这些孩子都和他牵过手后,西先生的眉毛却轻轻蹙起,神色像是有些疑惑。


    “院长先生,”西先生开口道:“这里真的是所有孩子了吗?”


    “是的呀,”络腮胡院长道:“六岁以下的男孩都在这里了。”


    西先生的薄唇微微抿起,他的眸光潋滟,如风过浅潭般微动后,他轻笑道:“我明白了。那么,这些孩子里是不是没有包含刚满六岁的?”


    “这…是的。”


    “请把已经刚满六岁不久的孩子也带来吧。”西先生笑眯眯道。


    “好的,您稍等。”


    此时,恰逢唐暮秋擦完玻璃,正提着一桶水下楼往水房走去。


    稚嫩纤细的胳膊提起一个沉重的红色塑料桶,他有些艰难地迈开步伐,平时淡然的五官在此刻皱在一起。


    脚下不断使力,一瞬间,一道强有力的水柱如瀑布般从天而降,冰冷刺骨的水打得唐暮秋睁不开双眼,脚下一滑,顺着阶梯滚了下去,脑袋重重磕在墙壁一角,血液顺着太阳穴便冒了出来。


    “哈哈哈哈哈,他摔了他摔了!”


    “蠢货,让他要提着水走!”


    唐暮秋趴在地上,艰难抬头,视线中几个男孩举着一个水桶,维持着倾倒的模样。在发现唐暮秋看他们后,他们丝毫不畏惧,反倒笑得更大声了。


    “哈哈哈哈哈,被诅咒的诅咒之子就该受到这样的待遇!”


    “就是就是,讨厌人的恶心鬼!!要不是因为你,我们才不会遭殃!!村子里出了事都是你这个丧门星害的!!”


    鲜血顺着太阳穴不断流下,洇湿了肩膀的白色布料,疼痛让唐暮秋微微眯起一边眼睛。


    院长正从二楼向上走,他瞧见拐角处摔倒的唐暮秋,冷嗤一声,丢下一句“别惹麻烦”便继续上楼,去找其他六岁的孩子们了。


    唐暮秋从喉咙中“嗯”了声,便艰难起身。钝痛充斥着肩背,他忍着痛,还没来得及擦掉太阳穴流出的鲜血,却先拿着抹布,不断擦拭着楼梯上的水。


    片刻后,院长带着几个六岁的孩子下楼,没有分给唐暮秋半点目光。几个男孩相视一笑,在唐暮秋擦水时,故意重重地跳到他手上,狠狠踩着唐暮秋的手背。


    唐暮秋跪在阶梯上,没有喊一声疼。


    “你这个该死的、恶心的、被诅咒的Beta。”踩着唐暮秋手的小男孩脚下碾了两下:“呵呵,我以后可是Alpha,专门揍你这样的废物Beta!”


    “……我还没有分化。”唐暮秋轻声道。


    “啊?什么——”小男孩用脚狠狠跺了跺唐暮秋的手。


    唐暮秋闷哼一声。


    “像你这样被诅咒的人,当然是Beta。难不成还是高贵的Alpha吗?哦,如果你是Omega也可以啊,听院长先生说,Omega天生就是给Alpha服务的,你以后就可以伺候我呀,怎么样?哈哈哈哈哈,Beta、Beta,下贱低劣的Beta,被诅咒的Beta!”


    唐暮秋面色一僵,他白皙的脸蛋在此刻染上蕴意。那双乌黑色瞳孔在刹那间闪过金色,他脑中浮现出一段不属于自己的记忆。


    冬雪寒夜,一对中年夫妻将婴儿篮丢在收容所前,女人口中落泪呢喃:“对不起、对不起……可家里养不起你了,如果我是个Omega该多好,这样就能找个Alpha爱人了。呜呜……”


    “行了,现在说这些干什么?反正老子养不起他。Beta自己活着就够累了,老子可不想带个累赘。快走。”


    二人便转身离开,朝着黑夜中走去。


    见唐暮秋不说话,那小男孩继续跋扈道:“怎么,当哑巴了?你最好给我记住,你再敢还嘴,我就让院长先生加大对你的惩罚力度!”


    “你是个Beta。”唐暮秋突然抬起眼,他眼瞳中的金色还未完全消退:“你父母在寒冬雪夜将你抛弃,你父母都是Beta,你不可能是Alpha或者Omega。你也是个低劣、下贱、恶心的Beta了。”


    小男孩在见到唐暮秋眼神的刹那发出一声尖叫,他立刻颤抖着后退,躲在络腮胡院长身后。


    “院长、院长先生,他,他又!!!”小男孩声音颤抖,吼得嗓门却大。


    周围的孩子们看见唐暮秋纷纷避如蛇蝎,全部发着抖躲在院长身后。


    唐暮秋抬起眼,眸色坚定地看向络腮胡男人。


    那男人咬着牙,抬手狠狠扇了唐暮秋一耳光,随后道:“今晚准时来暗室。”


    “院长真好,好好教训他这个贱杂种!”


    “快把他关起来,打死他!!”


    “杀了怪物,杀了他!!”


    络腮胡院长带着一群孩子们离开,徒留唐暮秋在原地。


    唐暮秋垂着眼眸,俯下身去默默擦完落在地上的水,将抹布在红色的塑料桶内拧干,小心翼翼地端着水桶从二楼向下,去一楼的水房倒水。


    他从水房朝外看,院子里那位戴着帽子的青年依旧在和络腮胡院长聊些什么。


    院长似乎在拼命挽留,对方却摇头叹气。


    唐暮秋收回目光,将水倒干,提着桶转身离开。


    无论那个男人是谁,领养的名额也不会落在自己头上的。


    这件事,唐暮秋自打有意识起就明白了。


    晚间八点。天色昏暗成一片泥沼暗墨,混沌的泥点密布,连成一片蠕动的虫卵。星月尚未浮现,光明暂未到来。


    唐暮秋用棉布擦过身上的伤口,站在暗室前。他抬头看向门把手,随后打开门走了进去。


    络腮胡院长坐在椅子上,他腿边趴着几个孩子,男女皆有,年纪看上去都是四五岁的模样。


    “哦,来了?呵呵,还算准时。你守时的这点其实还算是个优点。”络腮胡院长直起身,慢条斯理地从台面上挑选称手的惩罚器具。


    唐暮秋个子矮,他抬头却看不见台面上方的物品。


    最终,络腮胡院长拿起一捆皮鞭。皮鞭细如丝线,柔韧性却极好,被放在手中拉扯时还能听见凌冽音。


    “嗯,今晚就这个吧。”络腮胡院长道:“不过你今天要好好闭上嘴,因为今晚有重要的客人留宿,他不喜欢被打扰。知道了吗?”


    唐暮秋依旧低垂着眉眼没有回话。


    “呵呵……”


    络腮胡院长的笑声油腻尖细,他提着皮鞭一步步朝唐暮秋走去。


    庞大的身躯如同一座厚重的山脉,叫唐暮秋无法喘息。


    一皮鞭下去,唐暮秋瞬间皮开肉绽。他硬生生咬着牙忍了下来,泪花溢出的瞬间也没喊一个“痛”字。


    “哈哈,好啊,好啊!就这样,就这样!”


    “啪”!


    皮鞭凌空飞过,唐暮秋白皙的背脊被打得出了血。


    “啪”!


    皮鞭横空而来,唐暮秋的脸颊脖颈顿时溢出血色。


    “啪”!“啪”!“啪”!


    唐暮秋浑身上下再无一块好肉。


    他被打得痛上大脑,身躯开始不受控制地溢出金光。光芒包裹他的身躯,将他先前被打得开裂的肌肤愈合,恢复到最初完好的模样。


    络腮胡男人似乎一直在等待这个时机,他手下的力道发狠忘情,唐暮秋的伤口越是愈合,他手下挥鞭的动作就越重,要将唐暮秋身上那块愈合的皮肉再度打开。


    “你这个贱种!怪物!你不是有超能力吗,来啊,反抗我啊!杂种!!”


    唐暮秋硬生生咬着牙承受院长单方面的凌虐。


    他身上的伤口反复愈合,但疼痛却不会消退。即便最后身上完好一点伤也没有,承受到的疼痛与恢复成完好的时间依旧十分漫长。


    这场凌虐殴打持续了一个半小时。


    晚间九点半,络腮胡男人累了。


    唐暮秋趴在地上,缩在角落里。他的视线中不含惊恐,只有浓烈的恨意与淡然的疯感。似乎只要有一点机会,他随时会杀了眼前的男人。


    “呼……呵呵,吓到你了?不过你啊……不过就是个不知道疼的怪物,露出这副哭泣的表情给谁看?你以为还有疼你的爸爸妈妈会陪在你身边吗?因为你身怀诅咒,会克死周围的人,所以父母不要你了啊,要不是我发善心收留你,你早就死了。快点,这种时候该说什么?快说啊!”络腮胡男人催促道。


    唐暮秋慢慢站起身,他嗓音稚嫩冰冷,毫无感情:“……感谢院长先生的教育。”


    “呵呵呵……好,好。留在那里,就站在这个位置。接下来你要吸收这里的罪恶,因为你是被诅咒的那个怪物,所以这是你应该承受的恶。你知道吗?”


    唐暮秋道:“嗯。”


    络腮胡男人坐在椅子上,双腿分开,几个四五岁的□□幼女立刻贴过去。


    络腮胡男人捞起一个四岁的女孩,将她抱在怀里,动作之间满是令人感到恶心的荒唐与油腻。


    唐暮秋静静站在原地,视线一刻也不从眼前的场景分离。


    场景恶心得令人作呕。


    白皙稚嫩的□□像是布娃娃般赤/裸,他们又柔软又香甜,正被人类的手掌不断撕裂又割开,最后哄骗着他们说“没关系,很快就好”。


    在这样的环境下,不少人都会干呕。气味粘腻恶心,腥臭味和海鱼相似,光是靠近就觉得反胃。


    可唐暮秋却像是已经习惯了,他像是一个没有灵魂的空壳,像是一个运行代码的继承人似的,只是站在那里,完成一个命令。


    络腮胡男人舒服的浑身发麻,他将怀中的那位孩子抱得更加用力,他怀中的孩子也呻吟出声。


    络腮胡男人肮脏的丑态,那双下流的视线,肥大耸动的身躯,以及□□幼女的痛苦呻吟,最终都化在一滴处子血里终结。


    唐暮秋离开暗室时,步履蹒跚缓慢。


    被皮鞭抽开身躯的痛苦依旧如影随形,他一声也没有叫出来,只是安安静静地回了自己的住处。


    唐暮秋没有和其他孩子一起住在宿舍里,而是住在偏僻的杂物间内。


    床是用木板堆砌的,上方盖了几条褪色的毛巾。没有枕头,只有两个塑料水瓶被胶带捆在一起。


    唐暮秋缓慢挪动身躯躺了上去,背部碰到木板的瞬间,他倒吸一口冷气,神经性的放射疼痛几乎让他喘不上气。


    他咬紧后槽牙,硬生生忍了下来。


    唐暮秋望向狭小的窗户,去看夜空中浮现出的星星。


    他也曾想过,究竟什么是诅咒。


    他问过院长,什么是诅咒。


    院长说,在暮秋时节的末尾诞生的Beta就是诅咒之子,有怪物一样的能力,能够窥探人心。因为这个原因,自己不受上天眷顾,会克死周围的所有人。因此在他出生之后,村子就着了大火,村里的长辈们都被烧死了,还有不少人认为村子风水古怪,便连孩子也不要了,只顾着逃命。加上自己又是个Beta,天生就该被人踩在脚下。


    再后来,院长说,因为他被怪物吞了灵魂,所以他才会有那些奇奇怪怪的能力,能够窥探人心的家伙都是罪恶的、恶心的怪兽。


    唐暮秋伸出手,看向自己今日本该受伤的手掌,现如今却完好无损。


    想起那些人的嘲讽与嬉笑,唐暮秋在黑暗中眨了眨眼。


    他们似乎没有说错。自己真的是个怪物。


    被打了不会受伤,感觉不到痛苦的滋味,也不明白什么是被“爱”,什么是“幸福”。


    书里说过,人类之所以能够称为人,就是因为人类能够明确的感受到“喜怒哀乐”,其中最重要的感情是“爱”。


    “爱”,伟大的感情。对人类极其重要。就连一部分动物都能体会到“爱”。


    可唐暮秋却不知道什么是爱。


    他坚定自己不是一个正常人类,只能作为怪物活下去。


    孤零零的、一个人的、如同一座孤岛般活下去。


    六岁的唐暮秋从没打算和谁建立亲密关系,这一辈子在他看来,也不过是一眼能望到头的东西罢了。


    唐暮秋翻来覆去,身上的疼痛难忍。他最终选择推开老旧的杂物间木门,在黑夜中看着远处发呆。


    忽然,身侧响起一道逐渐靠近的脚步声。


    唐暮秋愣了神,他立刻站起身后退几步。


    “哦,不好意思。我吓到你了是吗?”


    一道温润如玉的嗓音开口,话语仿若破夜暖阳。


    唐暮秋身子定住,他抬起头,缓慢看向那位彬彬有礼的中年男性。


    那个男人穿着白色衬衫,黑色西装裤。没有穿外套,也没有戴早上的帽子,因此唐暮秋愣了一下才意识到这是那位“西先生”。


    “你好。你可以喊我西叔。你的名字,是叫唐暮秋?”西叔慢慢走到唐暮秋身边,随后单膝跪下,朝唐暮秋伸出手掌。


    唐暮秋警惕地看向西叔伸来的手,随后道:“……你想干什么。”


    “我不做什么,只是…我想我们很有缘分。我想带走你,并且告诉你…你为什么会被他们称为‘诅咒’。怎么样,你感兴趣吗?”西叔眼眸弯弯,话语却并不带压迫感。


    唐暮秋脑中紧绷着的弦似乎在刹那间断开,他面色不变,冷漠开口:“我不感兴趣。”


    “唔。那也没关系,你可以试试看,用你喜欢的方式来试探我。你可以做到的不是么?你很擅长用那种方式…比如‘窥探过去’之类的。你试试看,你的能力是否对我有用?”西叔眨眨眼:“我想,你应该会对我感兴趣呢,小秋。”


    “你为什么……”唐暮秋话音戛然而止,他冷着脸,盯着西叔看了片刻,随后走上前两步。


    西叔却只是勾唇微笑,并不急着解答。


    唐暮秋抿了下唇,他乌黑亮丽的眼瞳化为金色,浑身上下爆发出剧烈的金色光芒。他伸出手搭在西叔掌心上,脑海中不断窥探西叔的过往。


    ——“啪嗒”。


    如同紧绷着的弦突然断开一般,唐暮秋平静的神情出现一丝波动。他神情茫然,几乎是瞬间收回手。


    眼前笑眯眯的中年男人,他的过去是一片空白。


    唐暮秋看不见。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的过去他无法窥视。


    这人究竟是谁?


    唐暮秋闷声后退,他心底第一次生出了恐惧感。


    未知的、无法掌控的人,此刻就站在他的面前。


    西叔轻轻拉住唐暮秋的手腕,他只带着笑意平静道:“我们是同类。我也是被诅咒的‘诅咒之子’。”


    唐暮秋挣扎的动作顿时止住,他嗓音稚嫩却不可置信道:“……你说什么?”


    “想知道吗?”西叔冲唐暮秋眨眨眼:“如果你肯邀请我进入你的屋子,再给我一个板凳,我很乐意讲给你听哦。”


    唐暮秋唇瓣紧紧抿起,他身躯轻颤,随后带着西叔进了杂物间。


    杂物间混乱不堪,老旧发霉的木板、褪色的毛巾、不知道被使用过多久的水瓶,水瓶上方的包装胶已经发黑了。内部甚至无法让一个成年男人下脚,窄小的环境与其说是杂物间,不如说像是一座小小的坟。


    沈惜不动声色地后撤一步,他目光看向杂物间侧面的墙壁,果然涂上灰黑色的涂料。


    这家福利院,的确是把唐暮秋困在墓里,希望他早点去死。


    唐暮秋对此浑然不觉,他进屋去找矮小的板凳,因此忽视了身后西叔眼中的那一抹痛色。


    西叔坐在板凳上,他看着眼前目光中满是敌意的唐暮秋,留出一个笑容:“那么…来让我说说吧。”


    “你拥有‘窥探人心’的能力,但那其实并不是‘窥探人心’。你只是能看见他们的‘过去’。对你来说,‘过去’是一种能力。你瞧,你可以无意识的控制时间流逝,能让自己不断回到过去。这就是‘回溯’。”


    唐暮秋顿时抬起眼,他想起自己身上的伤口总是在不断愈合,但他意识到他的伤口并没有愈合的场景,而是直接恢复如初。


    比起伤口愈合,更像是他的身体回到了没有挨打的时候。


    “……接着说。”唐暮秋的嗓音染上些许颤抖。


    “而我,”西叔指了指自己:“我第一次见你,就知道你的名字。我也知道你在这里。因为我与你有类似的能力。我能算到一些事情,就像占卜一样。”


    “你知道我们这样的人被称为什么吗?”


    唐暮秋:“……什么。”


    “被时间长河诅咒的亡灵。”


    唐暮秋呼吸一滞。


    “我们因为窥探了时间一角,惹神明不快,所以它会降下天罚。它会剥夺我们爱人的权利,剥夺我们的一切幸福,让我们沦为被诅咒的可悲者。这一切都是惩罚。”西叔轻声道:“因为我们看见了时间,甚至还能操控它。”


    “……就因为这种可笑的原因吗,这太荒唐了。”唐暮秋轻嗤一声,稚嫩的嗓音依旧冰冷:“抱歉。可这样的能力是我主动获得的吗?不是。我从出生就有这样的能力,这不应该是‘神’的过错吗。为什么惩罚落在了我的头上,而不是它去自省。”


    西叔面色微愣,他轻轻眨眼,随后露出一个温和笑意:“是呀。你说的很对。可是小秋,我们这样的人,天生就背负诅咒。所以我们向死而生,那才是我们存活的意义。为了大义、为了世界。只有我们死去,神明的怒火才会平息,世界才会安宁。你还太小,你不能立刻理解我们的存在对这个世界来说是多么危险的事情。我们只能去死,并且死在合适的时机,才能救下世界、救下苍生。”


    唐暮秋简直无法理解西叔口中的言论,他嗓音冷淡且稚嫩,话语平静却带着刺:“‘死’?为什么我们一定要去死呢。诅咒是谁规定的,向死而生又是谁规定的?为什么我一定要为了大义和世界去死呢。我不能理解这件事,西叔。这些太空了,让我为平白无故的人去死,口中喊着‘我们是为了正义和世界’,凭什么呢?我从出生到这个世上开始,从未感受过任何幸福。我不要为了他们去死。我偏要活。”


    西叔目光中染上些许慈爱,他道:“那是因为你还没有遇到那个让你觉得世界很美的人。你还没有遇到,那个让你愿意拼尽一切,拼尽所有的人。等你遇到那个人之后,你就会明白为什么西叔会对你说这样的话了。”


    唐暮秋依旧轻轻摇头,似乎不愿意再听。


    好不容易对身上的诅咒有一点了解,得到的回应却是让自己去死,凭什么。


    唐暮秋慢慢握紧双拳。


    西叔轻轻垂下眼眸:“他人口中的言论你不必理会,很多时候,他们说的话并不是正确的。只是因为他们人多,他们的声音大。你不是怪物,也不是丧门星,你……”


    “我是。”唐暮秋抬手打断西叔的话:“我被诅咒,是诅咒之子。我出生的那天村子里的人全部都被烧死了,我感受不到正常人该有的感情,也不能体会你口中为了大义付出的那种感情。不仅如此,我接受了大量的罪恶,所有恶心的、肮脏的东西,都在我的身上。”


    西叔的唇瓣微张,片刻后他道:“对不起啊,小秋。是西叔说错了话。”


    “不必道歉,这些都是事实。”唐暮秋平静开口。


    西叔垂着眼看向唐暮秋的脸颊,乌黑秀丽的发丝包裹他苍白的脸颊,脸蛋上的平静神色让人看不出这只是一个六岁的孩子,表情冷淡到甚至让西叔怀疑唐暮秋根本不在乎刚才自己说的那些诅咒之事。


    “我想领养你,把你慢慢养大,将你带在身边。”西叔开口:“你愿意吗小秋?”


    唐暮秋没开口。


    “至少跟着我走,我会让你上学,接受教育,不会在这里受欺负。我还会教你体术,让你学着控制能力,好吗小秋。”西叔低声哄着。


    唐暮秋抬起头看向西叔:“你来这里,其实就是为了找我对吗。”


    “哈哈…怎么会?虽然我和你说,我也有能力,但我和你完全不同。我的能力并不稳定,也并不都是真的。我算到的事情很多都要碰运气,比如今天。如果你不从杂物间出来,我就遇不到你。而我明天就要离开,很可能根本无法和你搭话,不是么?”西叔笑道。


    唐暮秋一时之间找不出西叔的逻辑漏洞,随后低垂着眼眸,轻轻点了头。


    “那,以后还请多指教。我也是人生中第一次做父亲,如果你不想喊我父亲,就继续喊我西叔吧。”西叔笑笑:“我一定会带你走的。”


    西叔说完便起身离开了。


    唐暮秋看向西叔的背影,心中虽对他警惕有加,但这是他自出生以来,遇到的第一个会为他担心、对他说话温柔的人。


    而且西叔和他还有类似的遭遇,都被说是“诅咒之子”。


    唐暮秋心下难免泛起些许涟漪。


    唐暮秋只担心院长不放人,因为自己是他最完美的凌虐玩具。


    唐暮秋对此并没有什么期待。


    曾经想带走他的人也不少,因为他长相优秀,能够让人心生欢喜。


    可从没有人能真正带走他。


    唐暮秋的心口发闷,身上还疼。他缓慢地挪回床上,满脑子都是西叔说的关于“死亡”的话。


    凭什么。


    凭什么自己要去死呢。


    从出生有意识开始就总是被人欺负,殴打,凌辱。虽然自己早就习惯了,可依旧想要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可为什么这种能力明明是天生的,自己却要因为这个能力去死呢。


    村子着火的那天,自己的父母也死在了火中。因为自己刚出生时的眼睛是金色,所有人都说大火是自己招来的,说自己克父克母,会克死周围所有的人,自己从此沦为不幸的象征,被人避如蛇蝎。


    后来他们发现,自己并没有威胁到任何人,于是开始变本加厉的欺辱自己。


    唐暮秋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只是因为他们心理阴暗,他们想找个发泄的地方。


    那么多年,自己都咬牙忍过来了。本打算就这样过一辈子的。


    偏偏在现在这种时候,知晓了“诅咒”。


    还说什么,自己要死在合适的时候。这样就能救下更多的人。


    可这世上,根本没有一个人是自己想要救下的。


    没人对自己好,凭什么自己要牺牲?


    唐暮秋有些执拗地想着,他在辗转反侧中闭上眼眸,艰难入睡。


    第二日清晨,杂物间的门被一脚踹开。


    唐暮秋猛地惊醒。


    络腮胡院长面目狰狞地走了进来,他面色青紫,显然忍耐到了极限。


    唐暮秋心下忐忑,咬紧牙关。


    “滚出来。”院长道。


    唐暮秋下床跟着走了出去。


    只见院长对面站着的西叔,此刻西装笔挺,头顶上的帽子被他摘下,正放在手中把玩。


    见唐暮秋来了,他三两步上前,俯身弯腰抱起唐暮秋颠了两下:“嗯,回家。”


    唐暮秋彻底惊了,甚至大脑还有些发懵:“…你,你…?”


    唐暮秋趴在西叔肩上慢慢抬头,看见络腮胡院长咬牙切齿的神情,顿时心中一空。


    “你…怎么做到的。你真的能带我走?”唐暮秋道:“你…”


    “我说过,要带走你。”西叔笑了两下,随后道:“小秋。以后,你就有家了。”


    “家”这个词对唐暮秋而言何其陌生,但在这一瞬间,他的心依旧狠狠动摇了一瞬。


    他以后就有家了。


    就算既定的死亡一定会到来,至少在死亡降临前,让他体会一下正常人的生活吧。


    不用每天生活在苦痛之中。


    或许有朝一日,他真的能慢慢理解西叔口中的话语。


    唐暮秋沉默着,慢慢趴在西叔的肩上,沉沉睡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这章出院后会修一下,先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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