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臣对不起您


    设宴的地方不大, 只包了酒楼二楼,装扮又是雅致的,三步一琼浆, 五步一玉液,完全覆盖每一桌,窗户大开通风, 伶仃放着的几瓶金桂恰到好处飘香,因着酒未开封,竟压过了空中躁动的酒气。


    满屋大臣穿常服落座, 因着大部分人端着,抛去外来的喧哗不谈,可谓安静。


    温思远身为设宴人, 没坐主位坐了左侧第二张桌子,前方空着的位置还无人认领,此时百无聊赖支着头,有一搭没一搭地望向楼下长街。


    长街之中,一楼正常营业,整栋楼保持着原有的热闹, 客人不绝人声鼎沸。


    萧亦与封听筠并肩进门,萧亦日常爱红衣,今日难得素净, 穿了件天青色的长衣,若非肤色实在白,恐会被压黑了。


    旁边封听筠穿的也是淡色, 竟出奇的温润。


    “陛下坐着就行,其他的臣自会运作。”萧亦轻声道,封听筠人来显现出他的与众不同就够了, 其他的自有他来动手。


    封听筠轻笑:“朕来当摆设?”


    萧亦弯眼,答案不言而喻,如此肤白貌美大长腿观赏价值拉满的人,不是摆设,是定海神针。


    吉祥物摊开手,指节细长皮肤白皙,虎口处却有不可忽视的茧子:“朕在你这里,似乎是个易碎品。”


    抛开心底怎么想不管,承认是不可能承认的,萧亦揪着话题延伸:“那臣在陛下眼中又是怎样?”


    正有小厮将酒瓶抱在胸前,低着头往前冲,封听筠按着萧亦的肩膀将人留在原地,小厮正好从他面前蹿过。


    谁曾想萧亦有封听筠看路,其他人却是不爱看路的,小厮只顾抱着酒瓶跑,没出十步就被人撞得趔趄一下,酒瓶落地炸得满屋酒香,封听筠的声音随之而来:“刺猬。”


    吐字清晰,意味不明。


    会怂,却从不缺利刺,对敌人,如何也要扎得对方一手刺,对自己人,总是露着无害的肚皮,偶尔也会使坏会戳谁一下。


    萧亦不解:“刺猬?”他有那么胆小?


    楼梯不算宽,两个人一起走虽不至于挤,但隔得太近,梅香总是让人难耐。


    封听筠缓了一步,手心贴在萧亦腰上:“看路。”


    很轻的一下,蜻蜓点水般,最多点起层涟漪,萧亦缄默一瞬,也没管其他,走在封听筠前面就上了楼。


    楼上本是几十个用屏风隔出的隔间,因着被温思远包下设宴,屏风早早被人撤下,只用水红色的纱层层叠叠拉出面蹁跹曼妙,影影绰绰的墙来。


    楼梯口站着两个魁梧大汉,许是认识萧亦,鞠躬伸手迎着两人进门,萧亦身为臣子,自觉掀开两匹纱的交汇处,用身体挡出个门,站在一边等封听筠进门。


    封听筠屈指抬了下上方的红纱,迈步进屋时不着痕迹扫了遍屋中人,温思远提前得了知会,屈着的腿一放便要跪,佯装惊诧率先喊出声:“陛下怎么来了!”


    楼下还有人,百官反应过来也要跪下行礼,封听筠挥了挥手:“不必多礼,萧爱卿说有好酒,朕便来讨一杯了。”


    给足了萧亦派头。


    温思远紧随其后,合理化主位的空缺:“这位置原是空出给我哥,陛下请上座,切莫嫌弃!”


    皇帝占了一个位置,剩下的自然要是吸引客人来此的温竹安专属:“没想到陛下会来,就剩一个空处,委屈萧兄和我同桌而坐了。”


    萧亦懒得评价温思远的演技,谦和有礼道:“不委屈,我的荣幸。”


    无形中又将温家两兄弟的地位抬了上去。


    水涨船高的温思远拍了拍手,仗着皇帝来了,没等亲哥:“来人,开酒!”


    红纱外,衣着单薄的姑娘们娉婷走来,芳香流溢间纤纤玉指暗含技巧开封酒瓶,开一瓶道一句酒名:“女儿红、杜康、兰生……金陵春。”


    瓶盖离神,酒香四溢,厚重地盖过了桂花香。


    温思远笑着提瓶灌了口被唤作琼花露的美酒,屈指打响指:“美酒需尽兴饮,不如来玩个游戏,击鼓传花,传到谁便接一句带酒的诗句,说不出的就饮一杯面前的酒。”


    压根没有征集志愿的意思,直接问了在场地位最高的封听筠:“陛下以为如何?”


    萧亦盯着温思远打湿的前襟,细细闻了闻身边人身上的酒气,不重,甚至没有空气中涌动的浓,瓶中想必不是真料。


    封听筠看了眼探头探脑闻酒香的萧亦,目睹对方嘴角微抽,心知萧亦面前的酒应当不醉人,遂随了温思远的意:“可以。”


    “那便从陛下开始,萧大人为击鼓者?”温思远拿出个流苏簪子,示意萧亦敲击面前的瓶子,举手投足间二世主模样尽显,与纨绔子弟无异。


    萧亦嫌弃接过簪子,撩眼问温思远:“你指望这点东西敲出的声音传遍所有人的耳朵?”


    不如举个铃铛。


    双方都是很熟稔的语气,又有温思远撇嘴勾着萧亦的肩膀:“啧,人要懂变通。”


    屋中大臣,尤其是右相党面面相觑着,心底不由得坐实了两人关系好。


    恰是此时,红纱又被人揭起,温竹安信步进门,看见上首的封听筠表情泛起一言难尽,拱手行了个礼,眼不见为净绕道坐在温思远旁边。


    半数臣子又是面面相觑,好不通礼数。


    “哥,你玩击鼓传花吗?陛下同意了。”温思远问。


    温竹安冷眼看着,一言不发,肉眼可见的不给皇帝面子。


    温思远了然哦了声,习以为常道:“既然你不玩,那就由你来喊停好了。”


    像是看在弟弟的面子上,温竹安冷哼:“可以。”


    封听筠随手拿起支桂枝,从右手边递了下去,温竹安看似眼皮都懒得抬,实则每次喊停都精准无误,停在了该喝的人面前。


    几轮下来,带酒的诗句没了大半,越来越多臣子倒完了腹中的墨汁开始喝酒。


    温思远借着人声压着嗓音道:“面前的酒是水,你放心喝,记得装醉!”


    他们两人面前的酒都只是瓶口微醺,里面单纯凉白开,对面的却是实打实的烈酒。


    萧亦要是这都闻不出来,干脆把嗅觉捐了,眼神示意我知道,桂枝一到手,只当来不及往外递,无奈摊手表示接不出诗句来,光明正大喝起假酒。


    又是几轮,真酒那边已经喝得面红耳赤,封听筠适当起身留出空间让人发挥:“朕出去透气。”


    人一离开,温思远就拿膝盖敲萧亦,萧亦顺势提瓶往嘴里倒了半罐子凉白开,以袖掩面长叹了一口气。


    温思远顶着一张揉红的脸,像是醉得不轻没脑子作妖:“你怎么也唉声叹气了?”


    萧亦不语,又往嘴里灌水。


    对面也有人醉得不轻,嘴只管在前飞:“萧大人叹什么气?您可是如鱼得水,两边红,前途无量啊!”


    温思远重重拍了下萧亦的肩膀,险些将萧亦拍桌子上,粗声粗气道:“哎!萧兄,我懂你!人嘛,总是一边通达一边堵塞的,事事哪能两全,当众受辱就受辱了,眼一闭心一横不就过去了!”


    话落众人无不想起萧亦之前在临王府门口被右相羞辱。


    给足人回忆的时间,温思远又趁热打铁:“两边总有一边是好的不是?”


    众人又想起封听筠对萧亦的态度。


    偏偏这时,温竹安竟面含嘲讽插了一嘴:“陛下丧母,皇后位同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目前也差不多。”


    话落萧亦猛地呛进口凉气,“咻”地抬头,不可置信盯着温竹安:您老听听您话中的歧义呢?


    他怎么就和皇后并肩了!


    连带温思远也惊悚地咳了起来,两眼圆睁目瞪口呆看着亲哥,这话从何说起?


    他哥的分寸呢?


    其余臣子表情同样惊诧,目不转睛看着的对象却不是温竹安,是不敢相信温竹安大放厥词的萧亦。


    从万众瞩目中回神,萧亦心底只听咯噔一下。


    封听筠本就后宫无人,温竹安这话会被拆解成什么样,无从得知。


    一句话把皇帝变断袖,胆子未必太肥了!


    温竹安面无表情抬起酒杯,就着萧亦荒诞的表情饮下酒。


    有什么能比皇帝看上了臣子更能体现皇帝的看重?如此怎么不算帮封听筠挑开了窗户纸。


    反正不管今后半真半假的谣言会怎么传,总归结果不会违背了封听筠要断袖的愿望。


    却不想萧亦是真木头,听不懂暗示,还拉高了难度:“温大人的意思是要我们进言选妃?”


    话完,满脑子不可行,可别,封听筠要真有问题,不是葬送了无辜的姑娘。


    温竹安手腕一抖,晃出了满手假酒。


    那边几个纨绔异常兴奋,其中一人拍桌而起,抓着酒瓶就朝萧亦直角鞠躬:“我敬萧大人一杯!”说着满脸红光,就要龙袍加身般兴奋仰头灌酒,汩汩灌完反手摔瓶,脚步虚浮朝着萧亦而来。


    看样子像要拉着萧亦的手,给萧亦磕一个,以此表达感恩之情!


    明摆着,把温竹安的混账发言当了真。


    萧亦也起身,攥着瓶子的手青筋暴起,也想给温竹安磕一个。


    就算皇帝真是gay,这种情形捅出来,也是二百五一个!


    然动作还未进行,封听筠掀帘而入,萧亦看得眼前一黑,不该让封听筠来的,现在这算什么事?


    两腿一软,只能磕头认罪。


    膝盖没落地,手就被人抬着,整个人也被架了起来,封听筠无形中又拱了道火,手背贴上萧亦额头:“醉了?”


    音色是从未有过温和柔软。


    伴随柔声而来的,是萧亦的如鲠在喉:“臣对不起您!”


    第42章 臣再闯祸


    封听筠蹙眉扶着萧亦:“怎么了?”


    萧亦欲哭无泪, 眼巴巴盯着封听筠好一会,暼见一边若无其事举杯,云淡风轻品酒的温竹安, 喉咙堵塞着,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上眼药。


    “温大人喝多了,口不择言, 臣没想到会出这事。”


    还纠结着要怎么阐述经过,方才大喜过望要敬萧亦一杯的人正是酒劲上头,跌跌撞撞走向温竹安, 满眼感激将酒瓶砸在桌上,震得桌子颤颤巍巍。


    温竹安又是波澜不惊抬起头,却听对方大放厥词:“温大人, 爷回府一定送上大礼酬谢您!”


    酒瓶遗落在酒桌,内里已没多少存货,醉鬼脑浆储存亦然,一拍头想起来问:“对了!贵府在哪来着?”


    萧亦后槽牙都快磨碎了,暗骂:还嫌事不够乱!咬着话音不乏用话音提醒酒鬼适可而止:“是该好好感谢!”


    温思远至今不敢抬头望封听筠,笑得比哭还难看, 想也不想就拒绝:“那多不合适,府上小,放不下多少东西!”


    不曾想酒鬼又豪放许诺, 直接解决了温思远的“难题”:“那今后我一定给温大人升官!府邸就修在……嗝……修在……”


    “咳咳咳!”和他关系不错,有利益瓜葛的同行者连忙咳起来打断,生怕他接着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


    封听筠是何等聪明的人, 又是再了解温竹安不过,就在场人的表情语言便将经过猜了大半,轻轻拍着萧亦的背脊以示安抚, 笑意不达眼底扫向酒鬼:“不知你要如何给他升官?”


    殊不知有温竹安的话在前,寻常的拍背安抚就生出了别的意味,看得在座人思绪万千。


    酒鬼神情恍惚一瞬,半抬着眼睛看封听筠,理所应当道:“自然是论功行赏。”话一出,满堂如遭雷击,气息都没了。


    恨不得今日没来过。


    封听筠立在原处,平铺直叙道:“端王养了个好孙子。”眸光环视一周,压得众人喘不过气来,“温大人确实功不可没。”三分的怒意被解读出了十分。


    温竹安像是真不把封听筠放在眼里,淡然揽工,分外劳苦功高道:“臣的本职工作。”


    萧亦倒抽一口凉气与温思远对视:你哥疯了?


    温思远扯着嘴角不知作何回应,承认不行否定更不行,他哪知道他哥要怎样?


    风暴中心的几个人谁是他能得罪的?


    一个皇帝一个亲哥,一个有仇必报疑似皇后的友军,一个鳖孙子。


    想到鳖孙子,温思远默然思考。


    理应能得罪。


    瞬间正颜厉色发难:“封礼!你莫非要谋逆!”


    “何需谋逆,我……”封礼话没完,意思透露了大半,却被一句“朕竟不知朕何时离死不远了。”截断。


    顿时满堂醉的、醒的都吓得诚惶诚恐跪地请罪,满屋子“陛下息怒”中,封礼背脊猛地一抖,脑子还没清醒,人先跟随大众跪了下来,膝盖一撞地,突如其来的疼觉占据上锋,强行唤醒了人。


    身体抖动间,嘴磕磕绊绊说不出整句的话:“我喝,喝多了,言行无状,陛下大人不记小人过,莫与我计较!”


    且不说封听筠还没死,就算封听筠无后要选继承人,现在也不是他该高兴的时候。


    “若朕没记错,你应当是朕的堂弟。”封听筠笑着,语气却要比屋外呼啸的风还冷,“哪怕朕药石无医,必要择出个继承人。凭何不要手足,要你一个无名无姓的宵小?”


    良久无声。


    “嗯?”封听筠睥睨着脚下的人,“不说话是又在心中给朕定了个欺君罔上的罪名?你看朕是该被你斩首示众,还是该刨坟鞭尸?”


    封礼本就是眼高手低的窝囊废,眼下哑巴着狠狠磕头认错,不多时地面血迹斑斑,可见下了狠劲。


    满堂只剩“嗵嗵嗵”磕头声中,萧亦小心观察了一圈,确定屋中人人自危着,伸手抓了下封听筠的指尖,仰头无声喊:陛下。


    别生气,现在就气成这般,等下听到温竹安当众说他俩有一腿不得砍人?


    动作小心翼翼,分外的痒。


    封听筠顺着指尖的温度捏住萧亦食指,温声道:“起来。”


    就地拉起萧亦,再次发话:“无关人员退下,通知禁军,将端王及其府中人请到大理寺坐坐。”


    封礼磕头的身体僵住,如丧考批抬起头,嗓音沙哑全无一开始的兴高采烈:“陛下开恩!是我酒后胡言,都是我的错!与家里人无关!”


    萧亦也不怕得罪人,直言不讳:“无关?无关怎会接受得如此迅速?怕不是早就耳濡目染了。”


    将离开的其余宗亲脚步一顿,生怕战火烧到他们身上,连忙加快脚步,身处风暴中心的封礼更是,闻言就丢了魂。


    生动形象上演着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与此同时,窗外一朴实无华,算得上简陋的马车行驶在烟雨中,却因有人提前做了杀鸡儆猴的鸡,眼下没了用处。


    又因无人知会,只能缓慢前进等待时机。


    封听筠不动声色看着窗外,回眸又发话:“姓封的留下,传宗人令周相彰。”


    话音未绝,窗下一人闹市打马而过,马蹄踏地声声远扬,从雨街钻入楼阁。


    御马者快要路过停着的马车时,窗帘因风拽起半道帘子,里面面容姣好的姑娘往外看了眼,美目盼兮容貌倾城,直直叫青天失了色,让人丢了魂。


    却不等人再看庐山真面目,帘子又掉了回去,严丝无缝藏住了佳人。


    毫无征兆的,马蹄声安生下去了。


    不得安生且丢了胆子的宗亲好似抓住了求生的机会,其中一人正义凛然站了出来:“陛下,闹市不可御马!”


    萧亦心领神会往下看,只见枣色骏马上,一紫衣男子气宇轩昂勒紧了缰绳,两眼放光看着马车,捏着鞭子凌然独立,看架势就快要上前撩拨了。


    封听筠淡眼看着楼下,似乎并不意外有人会来:“帝师孙儿。”


    萧亦生怕再出意外,着急躬身要下楼阻止:“臣下去看看。”


    “嗯。”


    温竹安适时走到封听筠身边,看着街上风景,心下了然:“你安排的。”宗亲远远站在角落,周边只有一个失了魂的封礼。


    封听筠不语,温竹安接着往下:“虽说我将事捅了出来,但这何尝不在你的意料之中。”一环扣一环,少一步都没有现在的结果。


    又是收拾了宗亲,又是剑指与靖国公交好的帝师。


    封听筠看着街上快步赶去阻止的萧亦,望着温竹安的眸光有些深:“你无须试探他。”


    “朕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同样了解,他不会多想。”一词清楚,一词了解,程度分明。


    天子态度分明,反叫温竹安回想起萧亦叫嚷选秀,喉咙发涩半天,目睹萧亦到达马车旁,不由得又笑开:“封听筠啊,一物降一物。”


    天子恩宠过头又如何?


    萧亦可从未有过非分之想。


    封听筠不置可否,眼睛仍紧紧盯着楼下。


    帝师孙儿名孙慷,纵使听见身后有人气喘吁吁跑来,也未曾分出半点目光,马鞭依旧游刃有余抽车车壁,不时打起帘子来。


    总归是个寻常人家的姑娘,就算要闹也闹不出什么大事。


    萧亦停住脚,刚好听到极其嚣张一句:“本少爷让你揭开帘子,你听不懂人话吗?”


    车内传出的声音柔情似水:“公子见谅,我家小姐待字闺中,夫人老爷常千叮咛万嘱咐,女子不可抛头露面,恕难从命。”


    温柔成这般,正是桑黎压着嗓子发出的。


    殊不知男子最爱这般声音,孙慷只觉心痒难耐,丫鬟尚且如此,何况主子,一次可得两位美人,实乃天赐良缘,又挥鞭重重抽向马车:“这不就有我让你家姑娘出阁!”


    一句话,下流得萧亦恶心,上前不留余地踹向马蹄,只听高马倏然一叫,不管背上还坐着孙慷,后腿一发力就要往前冲,幸得孙慷骑技精湛,在马窜出去瞬间眼疾手快拉住缰绳,恶狠狠往后搜寻始作俑者。


    萧亦矫健蹿到一旁躲开受惊的马,冷眼相待:“年纪轻轻怎么聋了!听不见她们叫你滚?”


    孙慷是娇养着长大的,最是受不得气,当即就要扬鞭抽萧亦,鞭子还没落下,马车内探出只拿茶杯的手,手腕一翻顷刻间茶杯正正打在了马屁股上。


    马突遭撞击,再次受惊,撒腿就要跑,孙慷正与萧亦对峙,哪顾得上这么多,一时不察,竟被马颠上半空,当空翻转半圈,重重砸在地上,手上的鞭子脱手而出从萧亦肩膀擦边而过!


    也道老天长眼,摔在的地方有一忘收回的木桶,孙慷砸下来,胯正正落在提手上,当场就见了血。


    刹那间,长街回荡着凄厉的一声:“啊!”


    那边手主人顺道掀开车帘,露出的脸绝代风华,眉眼与不远处酒楼窗边的天子有五分相像的脸,眸色却比腊月风霜好冷。


    封雅云一字一句将人压进地底:“何时连本宫也要遭人调戏?堂弟好生风流!”


    孙慷仅是抬头看一眼就已经吓昏过去,马车内桑黎从封雅云身后迈出个头,眼睛明亮盯着封雅云:“殿下好厉害。”


    地上砸落滴雨水来,不过两息之间老天就放声往下掉豆大的雨水,封雅云淡笑着放下车帘,萧亦没处躲,提袖护头往回跑,路过孙慷时嘴角微抽。


    罪有应得。


    早先确实是要雇人来,后来想起寻常人家的姑娘纵使被调戏,辩驳起来也能划定为是得了上位者的青眼,但长公主出面,兴致就大不相同了。


    酒楼外,封听筠撑伞外出,径直朝萧亦走去。


    第43章 臣不自在


    雨中人身长如玉, 衣摆自下而上被水晕深,人在伞下看不见外貌神情,萧亦却清楚来的就是封听筠, 怔神间连雨都不躲,呆愣愣僵在原地。


    马车里,桑黎掀开一角想叫萧亦进车, 遥遥看见个人时并未觉察到什么,反倒是封雅云轻轻一瞥,嗤了声:“出息。”


    封听筠走得快, 不多时就走到萧亦面前,伞往前探过去罩住萧亦,后背当场湿了大半。


    “怎么愣在这里?”


    萧亦也想问自己怎么会愣在这里, 声音闷在口腔里徘徊不前,受冷香诱惑,出口却成了:“陛下怎么来了?”


    “不远便来了。”封听筠从袖中拿出块手帕,轻柔拭去萧亦下颚的水滴。


    有水顺着额头没入眼中,萧亦眨眼只觉四周雾蒙蒙,只有近在咫尺的封听筠是清晰的, 对上一双眼睛,却觉也不是那么清晰。


    又逢冷风乍起贯穿街巷,萧亦后背猝不及防受寒, 神经绷着迟钝接过封听筠手里的手帕,着急忙慌地胡乱擦拭起来,鼻息打在手背, 过分的烫。


    擦完,脸上水汽尤存。


    半天眨着湿漉漉的眼睛看封听筠:“陛下小心别淋病了。”作息不规律的人,身体一般都不行, 就封听筠这种事业脑,病了必定也不愿养病。


    封听筠盯着人冷得发白的唇色,无奈提醒:“比起朕,你更该关心你自己。”


    不动声色侧身挡风间,伸手拿回萧亦手上湿彻底的帕子,眉眼看不出嫌弃地拧干了水,挽起萧亦鬓角的发丝吸了遍水:“走了。”


    萧亦眼睛一眨不眨看着,好半天迟钝眨眼,想找什么转移注意力,暼到肩头的异动,动指将偏向他这方的雨伞杆子推正,半开玩笑:“臣听过句话,看一个人在不在乎另一个人,就看下雨时倾斜的伞,陛下有这么在乎臣?”


    封听筠指腹一跳,不由自主想做什么,肩膀却被雨水滴湿,冷意又将理智拉回近半,若无其事正视前方:“嗯,怕大雨冲了朕的心腹,你若病了,谁来顶替你?”


    前半截话还留有想象空间,后半截话便是寻常的玩笑话了。


    萧亦彻底恢复正常:“那臣该是身残志坚。”


    “乱用成语。”余光掠见伞上的雨水滴进萧亦肩膀,小心靠近萧亦,肩膀相贴时,以两件衣物为介质,悄然无声传递着湿度体温,梅香又在方寸之间暗涌。


    熟知萧亦会语出惊人,封听筠提前道:“伞小,你进来些。”


    萧亦乖巧得又近了几分,水汽弥漫下,伞中莫名萦绕着雨气与梅香的混合味,可能是不相容,竟有几分紧迫。


    闻着,萧亦皮肤莫名又热了起来,好在回酒楼的路不算远,没几步也就到了,刚到门边就马不停蹄蹿进了门。


    楼中人对暴雨早就习以为常,听到脚步声也只是习惯抬头,扫完一眼敷衍落目。


    二楼温家两兄弟的目光却是一个比一个精彩。


    温思远脑中逐帧逐帧播放着雨才落下,封听筠就按耐不住抓伞外出的画面,唇角无声抽搐,强颜欢笑:“哥,你那句话只是为了引人上钩……吧?”


    温竹安看着楼下除了头顶没事,其他地方都被“毒水”洗涤的皇帝,讽刺着扯了下唇角:“你觉得呢?”


    温思远瞪着眼睛花容失色:“什么时候的事?”这才多久,封听筠被恶鬼附身了?


    “我也好奇。”温竹安面无表情挤出四个字,莫名其妙的感情,来得毫无征兆。


    活似两人躯壳里都换了个人住。


    正好萧亦上楼,捡着半句话听,疑惑问:“好奇什么?”


    封听筠走在后面,抬眼与温竹安对视。


    温竹安漠然,转身便进了屋。


    屋内五花八门的酒飘香,一群备受连累的宗亲瑟瑟发抖,还瘫软着的封礼目光悲切,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竟手脚并用爬向萧亦:“萧大人,我错了,您替我求求情!来世我当牛做马报答您!”


    萧亦下意识往后一退,躲开封礼乱抓的手,求他做什么?


    全然不知被嫌弃的封礼当真病急乱投医了:“只要您救我!他日您上位端王全府上下一定鼎力相助!”


    上位二字一出,萧亦瞬间想清楚封礼是为什么找他,真将他和封听筠当断袖了!


    顿时满腔脏话无处安放,要笑不笑道:“您求温大人啊,求我做什么?”


    温竹安在封听筠面前不是放肆得更多?


    总不能因为他求生欲更强,使劲谄媚封听筠,就堂而皇之拿他顶上!


    温思远听声辨位,看过封听筠、萧亦又看亲哥:你们三意欲何为?


    倒不是觉得他哥也断袖,纯粹认为这三人都有病,一个祸害一个,谁也不放过。


    封礼只知温竹安不喜皇帝,以为萧亦是不爽温竹安把事情放明面说,同样都看了一遍,正要拉踩温竹安,一直站在窗边的封听筠出言结束这场荒唐的闹剧:“王福来了,下楼。”


    窗下几辆马车火急火燎驶入眼帘,打头那辆车上插了面黑金色龙旗。


    萧亦正与温竹安无声对视着,一个咬牙切齿,一个不以为然,直至封听筠走到他身旁也没察觉,等肩膀被拍了下才偏过头来看封听筠。


    眼神还残留着未收完全的凶,更多的是不明所以。


    封听筠摸着萧亦身上的衣物,潮湿过头了:“先回去换套衣服。”


    萧亦对自己的身体抱有盲目自信,不觉得穿一身拧拧就会出细流的衣服在冷风里会出什么问题:“陛下先走就好。”


    他和温竹安的个人恩怨还没解决。


    温竹安却没那么多敌意,换言之他向来我行我素,不以外在因素为转移,目不斜视拖走温思远,没什么诚意道:“多谢陛下。”


    萧亦暗自磨牙,状若无意暼了眼封听筠,封礼表现得太明显,封听筠不可能猜不出因果,就这样还不问责温竹安,是不是过于放纵了?


    也不知道出于何种目的,反正无法无天的连带着封听筠也烦上了,自顾自迈出门,半分没注意封听筠曲着指骨,想替他整理贴在脖颈的湿发。


    人走远,封听筠克制着收回手,跟在后面下了楼。


    目睹全程的宗亲面面相觑着,抿唇间不知作何感想。


    楼下王福抱着两把伞,狗腿着跑进门要替封听筠撑伞,看见落汤鸡般的萧亦先是脚步艰难,再往上看见封听筠,注意到对方湿透的肩膀,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样。


    好在是亲耳听到皇帝亲口认定断袖的,经过了大风大浪,此刻接受良好,顺手把手里的一把伞塞给萧亦:“萧大人保重身体。”


    萧亦心情一般,礼貌道谢:“多谢。”


    撑伞要上马车时,不远处长公主与桑黎前后登上王福带来的车,身后封听筠再次走到萧亦旁边:“回去记得喝碗姜汤,宗亲之事有朕解决,莫着凉。”


    “好。”


    嘴上这样,回府萧亦洗完澡,头发还没干就躺在了床上。


    半梦半醒间竟觉得身上有点烫,皱眉捂头间眼前一花,再次睁眼却雾里看花般看见了皇宫独有的红墙黛瓦。


    这地方说来也眼熟,萧亦住过几次,临近御书房的偏殿。


    墙下三个人围锅而坐,好像在吃火锅,一看全是熟人。


    “这汤底怎么做的?好鲜!”温思远吃得脸红唇艳,又往嘴里塞了片裹着料汁的肉片。


    回话这人就更眼熟了,长眉入鬓柳叶眼,若是萧亦还能起身临水自照,该认得出他现在就长这幅样子:“用高汤炖鲜菌子提鲜,你回去可以找御厨请教请教。”


    说话间可能是被烟火气呛到了,偏头掩唇咳了起来,原本没什么血色的脸上添了几分绯色,身体极其不好的模样。


    温思远提筷子夹了片鹿茸丢温竹安碗里,温竹安嫌弃着拿筷子撇开,放下碗后吃人嘴短提醒:“皇宫禁止明火,若被发现你要如何与交代?”


    这人病殃殃猛地呛咳起来,显然也意识到了背着皇帝吃独食的严重性,半天缓慢喝了口晾凉的汤:“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拉陛下入伙。”


    正所谓无巧不成书,黑衣淡出一角,声音接踵而至:“怎么拉?让朕来吃你们的残羹冷炙?”


    胆大妄为的人竟没多少惧色,起身亲自搬来个凳子,狗腿上前递碗:“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菜刚熟,热得正好!”


    封听筠淡眼相视不打算接茬,伸手要来的算什么?


    不想欠人人情的温竹安微微抬头,两人目光一接洽便表明了各自的态度,又逢病秧子咳得大有命不久矣之势,双目氤氲看着天子。封听筠只得认命接过碗筷坐下,不知是给谁面子。


    锅里的东西很杂,换平常封听筠压根不会动,这时也不见他动筷,冷冷守着三人吃。


    病秧子就坐在封听筠旁边,没规没矩建议起来:“陛下不妨尝尝牛肉,味道还不错。”


    温氏兄弟没说话,封听筠亦是。


    正常人面对这种情况早就心惊胆战了,病秧子明显不是个安生的主,自顾自道:“臣发现靖国公与帝师私下常有联系。”


    封听筠撩眼正视起来,静静看着病秧子等他往下说,病秧子却夹起片瓜来,慢条斯理咬了一口,半点没有往下说的意思。


    只见封听筠冷笑着夹起片牛肉来放碗里,久久搁置着没动,病秧子咽下瓜继续:“靖国公许诺帝师为其孙谋一门差事。”


    他夹起片牛肉不管烫不烫塞嘴里,含着肉隔着热气看封听筠,赫然是烫到了。


    封听筠看着,眉眼有几分头疼,抬手让王福端来杯茶放萧亦手边,竟也如病秧子所愿般将牛肉放入口中嚼起来,极其的嫌弃。


    旁观者萧亦上脑突然一阵刺痛,隐约记得封听筠不吃牛肉,这是对人不对事?——


    作者有话说:国庆在玩,所以晚更,你们可以在国庆后选一天让我加更[抱抱][抱抱]


    第44章 臣开始造反


    并非对人不对事的封听筠手里端着半碗黑得深沉的中药, 轻声哄人:“萧亦,张口。”


    怀里萧亦脸上烧得一片通红,唇角还有黑褐色汤药, 牙关死死咬着,头也紧紧缩在他胸前,半点不肯再喝。


    表情坚决得封听筠束手无策。


    昏彻底的人没有理智, 强行撬开嘴喂难免呛到,无奈封听筠只能叫王福拿过了凉水的帕子为萧亦擦脸。


    王福看得浑身难受,历朝历代皇帝放在心尖的人, 哪个不是千娇万宠着的,何曾有被怠慢成这般的:“陛下,萧大人这体质未免太差了。”


    淋次雨就烧成了这样, 府中这些下人更是不顶事的,人昏迷了一整宿也没人发现,若不是天明了暗处守着的王卓还没听到动静进门查看,烧傻了也不会有人发现。


    封听筠不言,脸色不见得好看,探手揽起萧亦垂到腰下的头发, 感受到指间的潮气,脸上更冷。


    抬头又见对着床铺的窗户也没关。


    用眼丈量过长度,想起什么, 语出惊人:“他更适合剪短了。”


    王福却没封听筠那么宽的心,心底一骇,膝盖软着险些跌跪下去:“陛下哎!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您切莫乱来!”


    头发都削了,还能面世?


    陛下竟是动了囚禁的念头!这如何了得!


    了得不了得,事关萧亦, 封听筠一概不论,垂眼几次权衡利弊过才断了念头。


    削发在当今确实不切实际,要么不削,要么都削,前者用不了多久就能解决,后者实施下来阻碍太过。


    只得无奈将头发放到一边,待到将萧亦露着的地方擦清爽,慢慢降了警惕忘记喝药时,才再次拿起碗哄骗:“乖,张口喝水。”


    烧糊涂的人无疑是渴的,否则也不会让封听筠喂下半碗药去,嘴里的苦味堪堪消散开,或者已经被感官阻碍了。


    赫然记吃不记打,轻而易举上当受骗,牙关松开留出口来,仅是呼吸间,封听筠眼疾手快眼都不眨就趁机灌了进去。


    碗里的汤药还有一口时,萧亦再迟钝也意识到被骗了,偏头又要闭嘴,却因碗还在压在下唇处,赶在封听筠来不及动手撤碗前,硬生生又喝了一口。


    呛完毫无意外地咳了起来,迷糊掀开半截眼皮,泪眼婆娑垂着不知在看什么,意识不清又好不委屈。


    “倒杯水来。”封听筠蹙眉吩咐王福。


    听到水,萧亦才谨慎侧头看封听筠,好巧不巧暼见对方手里那只苦水残留的碗,皱眉不满一瞬再次低下头去。


    封听筠丢开碗,换了只手将萧亦揽过来:“这次没骗你。”


    萧亦低头不吭声,赫然还记恨着。


    王福刚好端来温着的水,小心递到封听筠手边,封听筠还未接,萧亦宁可信王福,不可信封听筠,先摸到手里,像是怕人抢,软着手就叼在了牙间,喝得太急又咳起来,连同杯子也落在被子上浸透成圈。


    封听筠抱着不好拍,无奈捡起杯子,温声问:“不喝了?”


    意识不清的萧亦仍是不理,咳完了就靠回原位,半晌竟不知是对着谁问出口,声音透着沙哑,很绵软:“你吃牛肉吗?”


    封听筠放杯子的手一顿,半天正正放下杯子:“王福,重新拿床被子来。”


    萧亦却仰头看封听筠,蒙着水雾的眸子不加掩饰,说不上来是什么意味。


    “不吃,”封听筠用指揩去萧亦咳时挂在眼睫上的珠花,“为什么问?”


    萧亦短促地哦了声,垂头又不理人了。


    封听筠却意识到了什么,揽着萧亦的手臂一紧,呼吸紧促吐字却是清晰的:“萧亦,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萧亦没回话,细看之下,又闭上了眼睛,无知无觉的睡着了。


    睡着总不能摇醒了,封听筠向来拿他没办法,闭眼吞气,在王福抱来被子时安稳将人放在床上,压好被角便叫人搬来了奏折守在一边,批完一个抬眼看一次,不时起身测试体温。


    待到傍晚萧亦才退了温度,抬手迷迷糊糊按在额头,将自己按出几分精气神,才偏头往外看,却是一看便看到了挑灯批奏折的封听筠。


    不是命运使然,是窗外刚黑下去,四处昏暗着,就封听筠挑了盏灯,眉眼温和执笔批阅奏折。


    不知看了多久,封听筠放下笔杆,习惯抬眼看过来,正好对上萧亦不算清明的眼眸,萧亦同样看着,渐渐与梦中那双不算冷然的眼眸重叠在一起。


    封听筠像是累着了,按着眉心端了杯水走过来:“先喝水。”


    萧亦撑手,就这封听筠扶他的力度坐起身,喝着茶眉眼间还透着疑惑,声调里沙哑未消:“陛下怎么来了?”


    看了眼窗外的天色,缓慢意识到,现在不是深夜,他好像忘记去上朝了。


    “你府中这些人是时候换了。”封听筠不答,反而站回了上位者的姿态,不偏不倚拿正事将萧亦的不自在按了回去。


    萧亦隐约记得昏迷时自己做了什么,却又不敢确信封听筠喊的是什么,更不确定是不是将现实和梦境混为一谈了,顺着封听筠给的话题,自然的往下说:“不了,不在臣这插人右相不放心。”


    “朕也不放心。”封听筠接回萧亦手里的杯子。


    他安插人尚且不敢这般明目张胆。


    萧亦怔愣一瞬,脱口而出:“那陛下也可往臣身边放人。”


    他一直都知道王卓的存在,以前只当封听筠防着他叛变,派个人看着他,着火那天才意识到王卓的用处。


    毕竟没有看监视者这么着急被监视者的安危,种种迹象表明,是保护,不是监视。


    封听筠呼吸一滞,杯子险些被手指碰倒在地,凝神静气间不动声色将门外站岗的王福扯出来:“需要什么人,你去找王福调。”


    萧亦扯唇嗯了声,他也没有多少会用到人的地方,回想起梦中,便试探着问:“王福呢?”


    “门外”二字才出,萧亦定睛看着封听筠,试探着问,“臣烧糊涂时是王公公看顾着臣吗?”


    封听筠能看出萧亦是在试探着什么,面不改色,用词得当出言:“朕也曾帮手。”


    大头仍是推给王福。


    萧亦抿唇不吭声,心中有个离奇的猜想,忽地有几分急切,脑中思索着古代火锅的曾用名,一句试探不出什么,又来一句:“陛下会吃热锅吗?”


    封听筠眉眼坦然:“未曾吃过,你还病着,饮食切记清淡。”


    便是半分异常也没有了。


    门外王福着急忙慌进门:“陛下,右相从后门进来了!”


    本就是买通了小部分人掩人耳目进的门,若被发现该如何是好?


    萧亦却不管那么多,指路旁边屋子:“旁边是空屋子,臣有事求陛下。”


    封听筠收拾奏折的手顿住,回首挑眉,求?


    未来得及说些什么做些什么,草草收拾了东西快步走向隔壁屋子。


    萧亦起身披上件外衣,坐到方才封听筠坐过的椅子,袖子一落就捡起个用过的茶杯揣在袖子里,留下那杯杯里还搁置着半杯喝过的水。


    正要掌灯,门外传来两道敲门声:“萧大人可休息了?”


    语气稳当,控制得不轻不慢,自然是老狐狸右相。


    萧亦面色如常点燃灯架上的蜡烛:“大人请进。”


    往常不登门,今天肯定有求于人。


    目迎着人进门,萧亦还站在原位,桌上烛光印在脸上,唇白脸白,肉眼可见的憔悴,确实是病了。


    “你这是怎么了?”右相问。


    萧亦惨笑,意有所指道:“思虑过甚,不小心着了凉。”


    右相波澜不惊,自觉带入长辈的身份:“还需注意休息,莫要仗着年轻气盛便不将身体当回事。”


    萧亦像是病糊涂了一样失了分寸:“您便不好奇下官忧虑什么吗?”


    “什么?”右相竟配合着流露出几分疑惑。


    萧亦垂眼抿茶:“下官正忧心那许久未见的幼弟,天凉可加衣否,天热可会中暑。”着火之事,萧亦不确定萧成珏原先查没查出他弟弟的住处,但隐隐约约提一嘴,总归不是错处。


    右相了然一笑:“你且放心,他万事皆好。”便提壶倒了杯茶,入嘴瞬间,神情微变。


    萧亦没错过这瞬间的异样,掩唇咳了两声,不料咳岔了气,假咳变成了真咳,陆陆续续咳着,震得喉咙发疼。


    右相旁观久时,假惺惺拿出个木匣放在桌上:“雪莲滋补,切记保重身体。”


    常规的药,没什么对应的疗效。


    萧亦很是感激地笑了笑,目睹右相环视一圈起身:“你无事本官便放心了,天色不早,就不打扰你了。”


    似真只是关心萧亦的身体,特来看一道。


    萧亦起身恭送:“您慢走。”


    右相淡笑着点头,信步离开,迈出院门瞬间收了笑。


    萧成珏是知道他弟弟住处的,否则也不会时常登楼眺望,可近两个月,一次也未有过,着火后竟也按兵不动。


    到底是沉得住气,还是其他?


    屋中茶水已凉,该是早就备下了,屋中却没其他人。


    是时候要早做打算了。


    院中,萧亦迎风站在门口,无不深思右相来这趟的目的,脑子还没转动起来,从隔壁出来的封听筠先将人推进门:“还嫌病得不够重?”


    要想的事太多,萧亦难得没闹腾,老实进了屋,挑着最急的一件出口:“臣明日想带禁军去抄了靖国公府。”


    桑黎成婚就在明日,也不知宗亲之事是什么结局。


    按寻常封听筠不会拒绝,今日却毫不留情驳回了萧亦的请求:“病好之前万事免提。”


    有些话,听过就能摸准对方的态度,萧亦异常的硬气,像是料定了封听筠不会拒绝第二次:“臣答应人了。”


    铁了心要去——


    作者有话说:中秋快乐呀[抱抱][抱抱]


    第45章 臣有陛下


    清早唢呐声就响彻了长街, 沿街十里锣鼓喧天,迎亲的队伍占了一条街,沿途的商贩都挤得没了经营空间抱臂围观, 从城墙上望去,正是条粗长的红色长蛇。


    靖国公挑得好时候,刚好选在了百官每月休沐之日, 是以大半朝臣都入了宗人令做客,少部分来了靖国公府送亲,唯独没收到请帖但胜似收了请帖的萧亦, 混在围观的百姓中凑热闹,身边里三层外三层都围满了人。


    退出人群时,暗叹:到底是唯一的依仗出嫁。


    门前从昨天就撒起了铜钱, 纵使他原在外围,也被捡喜钱的人撞得趔趄。


    不曾想才出包围圈,却有一马车停在面前,窗帘掀起一半露出张样貌上乘的脸来:“萧大人可要好些了?”


    又是那温柔得比涓涓细流还无骨的声调。


    突然跑来一群忙着去抢钱的孩童,萧亦赶忙侧身让路,客气道:“多谢殿下关心, 下官已大好。”


    话才出就打脸似得咳了起来,低头咳间挑不出错地往后退,更像是怕传染了临王。


    临王眉心微微蹙起, 像是极不赞同萧亦生了病还往外跑:“萧大人何故跑这么一趟,还需保重身体。”


    病了不让人省心萧大人讪笑,属实不想与这位假惺惺的殿下纠缠在一块, 压下故意逼出的咳,真听劝至极地摆袖要走:“是下官高估自己了,这便不打搅殿下了。”说罢又咳, 脸色有些高烧后的惨白,眉间也还落着病气。


    十足的病重。


    临王一怔,像是没料到萧亦有那么好说话,眉含歉意,纠错于自己:“是我的不是,你清早来一趟,还没进门平白叫我饶了心情白跑一趟。”


    萧亦微微挑眉,真是端得一副谦谦公子模样,不想过多虚与委蛇,所幸委婉说了没请帖:“殿下多虑了,下官也是来了才想起没拿请帖。”


    不是重要的宴会,没请帖也能进,这般说便是隐晦的提起他未被邀请了。


    孰料临王好似没听懂,看着萧亦的目光里满是关怀,好似心疼萧亦抱恙白跑一趟:“可要与我一起进门?”


    皇帝近臣和皇帝手足用一张请帖进门,这临王究竟是不通礼节,还是故意为之以作拉拢?


    萧亦眼皮一跳,客气摇头,说话间好似有些呼吸不畅:“不了,咳咳……伤寒未愈头重脚轻,下官便不留这添乱了。”


    临王状若遗憾惋惜:“天寒,萧大人保重身体。”


    萧亦正要道谢,身后悠悠传来道不正经的调调:“呦,萧兄和国公爷多大的交情,昨日还称病,今日拖着病体来了,改日我成婚,您也这样吗?”


    一时竟说不出话里是打趣,还是咒人。


    萧亦转头,来人正是没哥就欠打的温思远。


    显然又被亲哥丢出来应酬了。


    望着这副吊儿郎当的笑,萧亦浅笑安然回话:“必定是鞍前马后,”清澈无害眨眼,“给你风光大葬。”


    温思远本就不感动的同时,收唇冷不丁笑了下,看见车里坐的是临王时意味深长扬眉:“临王殿下好哇,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


    若是这是电视剧配台词,温思远这句后面跟的必定是波浪号。


    欠得没边。


    萧亦领悟不到温思远策马奔腾的脑电波,面色正常手指车旁,语气惊诧喊了声:“蛇!”


    声音不算大,胜在吐字清晰,温思远当即脸色一变,大叫一声抱头蹿到车头蹲下。


    待万众瞩目后,瞥见萧亦低头耸肩憋笑,才发现地上空无一物,惊觉被混账骗了。


    可能是丢人已经丢到极致了,温思远反倒破罐子破摔,破口大骂:“萧成珏,你大爷!你个好心没好报的……”


    车内临王额角一跳,车外萧亦无所谓点头认下这声鸠占鹊巢的骂,坦然置之。


    临王失笑看着跳下车的温思远:“温公子似乎很怕蛇?”


    萧亦不语,温思远怕归怕,躺在死蛇堆里也不见得有多魂飞魄散,也就是反应激烈了一点。


    但就临王的表现,不像知道温思远怕蛇。


    放蛇纵火之人应当不是他。


    他们这边动作太大,相熟得太明显,临王没继续打搅,随车离开后台阶上站着迎宾的靖国公望过来查看情况,由于没有马车阻挡视线,不偏不倚看见了迎风招展的萧亦。


    很明显的一愣过后,若无其事叮嘱了门房几句。


    门房随之不加掩饰看向萧亦,像是要记住人的外貌特征。


    温思远却贴近萧亦,玩味耳语:“不会吧,萧大人这就被人防备着了?”


    萧亦体贴笑了下:“总比你时刻被你哥送京兆尹好。”


    温思远笑容僵着,顿时想挑战挑战封听筠的忍耐度,弄死这位被皇帝惦记上的“宠臣”。


    想法固然胆肥,奈何他连萧亦都挑战不过,萧亦拍着他的肩继续威胁:“国库空虚,你要不要贡献贡献你那雄厚财力?”


    “全捐,我不活了?”温思远瞠目结舌,那点钱补点财政窟窿还行,拿去填国库十个都填不满?


    瞥见门口走过的败絮们,瞬间盯上了对方身上的金玉,眼珠子一转,笑:“我有一计。”


    萧亦本没想叫人倾家荡产,但温思远非要贡献绵薄的内在个人力量,他也是乐见其成:“我也有。”


    两人同时出声。


    “抄了靖国公府,席卷礼金。”


    “以你的名义开拍卖会,暗说这是为科举买操作空间。”


    前者萧亦,后者温思远。


    温思远本以为会是默契出声,同频共振,谁知会听到这么一句,龇牙咧嘴看了眼满脸堆笑的靖国公,再看了眼处处披红的府邸,啧了一句,生怕萧亦后悔点头:“我同意!”


    虽说在人大喜之日搞事很阎王,缺大德,但靖国公配得上这份缺德。


    两个计划萧亦都挺满意,淡言:“我也同意。”


    两人默契对视,温思远忽地眼睛放光大步往外走,拿银钱在一人手里换来把葵花籽,本想匀半把给萧亦,手都递出去了想起来萧亦没空吃,果断收回据为己有:“我准备好了!”


    与此同时,准备好的还有进门准备拜堂的靖国公,萧亦背手上前,人群中数十位寻常打扮的禁军也随之往前迈步。


    还未走到门前,衣角斜飞带出串阎罗来,三步一个位,足有百米长,末处街巷埋伏已久整军待发的禁军倾巢出动,黑压压立在黑云下,整齐拔刀而出步步铿锵而来,冷锋惊得迎亲的队伍冷骇在原地,生生给盔甲碰撞的禁军挪出位置来。


    气势使然,宽敞的街巷乍时分出了一黑一红两道,黑的部分如黑云压城,只道泾渭分明。


    鸟雀失音。


    门内新娘子才要跪地,萧亦率先挥手让人拿下记着他脸,没来得及拦他的门房,如新娘子所愿带人进门闹事。


    牌匾上的红绸被人一下拽到地上,只听“砰”一声巨响,描金的靖国公府牌匾轰然砸地,骤然摔出豁口,惊得满屋惊骇回望。


    武青竟也混在客人中,听着动静抬起被酒气熏红的脸颊,双眸混沌,唯有角落还残留着一两分清亮。


    看清萧亦身边易装的禁军,倏然走到前面,分明是没想到萧亦会在今日带人来。


    “你……”一声,声音未见着落,高堂之上桑黎当众揭开了盖头,满头珠钗摇曳。


    新郎先是一惊,被酒气掏空的身体想当然地挡在桑黎面前,色厉内荏指着萧亦:“你是谁,为何闯……”像是没找到何时的词。


    武青听着就是两眼一翻,遑论来宾都是读书人,意味不明对视,漠不关心看戏,谁也没插手。


    穿着嫁衣的桑黎却是见怪不怪,丢开盖头静待禁军动手。


    靖国公却是没把萧亦当回事的,拍桌而起呵斥:“今日是我府上的大日子,萧大人背后即便有陛下,也不该毁了新人的喜事!”


    位置靠前的临王温温和和:“萧大人这是做什么?可是有什么误会?”


    话音是疑惑的,面上却是了然。


    萧亦本也算病患,蓦地有阵风过,受凉咳了起来,饶是身后是阎王罗刹般的禁军,独于冲天煞气之中,竟不显弱势,稳稳立于其间。


    咳完也是笑着的,抬眼间气势不减,字字珠玑连连逼近:“你问我有什么颜面?我个人比较狂,而陛下便是我狂的资本。”


    角落温思远不掩饰嗑瓜子的声音,“咳咔”两声,赚足了周围人的眼球。


    二世祖一样混不吝摆手:“别看我,我不剩几颗了!”


    大方朝萧亦抛了几颗,萧亦抓来一颗,捏碎外壳的同时拿出天子亲赐,携玉牌以令诸人:“陛下亲赐,抄!”


    面朝不死心的靖国公,更是施予三分笑意,“靖国公书房书桌下藏有机关,密室之中私制龙袍,豢养聋聩死士包藏祸心。经查实聋聩与协助越王纵火者同为一批,现将越王及其家眷捉拿归案,与之联姻者周氏,恐有勾结之嫌,今尽数押入大理寺听候发落。”


    闯过密室后封听筠一直派人盯梢靖国公府,靖国公还没转移人,不出意外应该还在原处。


    禁军整齐划一上前捉拿人,靖国公却矫健翻身,直往外跑,方向正是书房。


    萧亦没忘记密道,霎时心底一惊,生怕人逃走对封听筠不利,拔腿要追,脚才迈出去就被谁拉住,未见其人,先闻其香,是封听筠。


    对方拉着他,轻声安抚:“无事,密室门已关。”


    温思远嗑着瓜子俏生生上前:“你怎么又来了?”嚼瓜子仁时将礼节也嚼了下去,直呼你。


    群臣看戏未果,后知后觉下跪恭迎封听筠。


    其后封雅云进门,手里提着把无鞘长剑,扫见府中模样,遗憾道:“可惜了,本宫的贺礼还未送上。”


    对面桑黎见剑莞尔一笑,掠见神魂出窍的新郎官,心道:还是早了一步。


    第46章 臣起疑心


    宝剑锋利发寒, 一看便是好剑,萧亦顺着剑身往上看长公主,对方温婉贵气的脸上, 似还残留着几分没赶上的……遗憾?


    还想再确认,封氏姐弟先对视一眼,心照不宣礼做足了姐友弟恭模样。


    “陛下!”


    “长姐。”


    寒暄客套过, 封雅云随手将剑往地上撂,饶有兴致看着皇帝手里拉着的萧亦,上下打量过, 挑眉:“萧大人可是病了,脸上竟这般差?”


    封听筠淡然松开拉着萧亦的手,语气淡淡:“风寒。”


    回答的话被封听筠抢先一步说了出来, 萧亦便只能提醒:“国公府大喜的日子,殿下提剑来做什么?”


    外人还不知封雅云和桑黎认识。


    封雅云明显听懂了萧亦的暗示,话意一转将就着用萧亦混淆视听:“大喜的日子,萧大人这又是做什么?”


    瞧这一地狼藉,新妇还未拜别父母,怎就牌匾横飞, 刀剑遍处了?


    比起萧亦带来的抄家,她提一把剑登门算贺礼。


    萧亦自是不瞎的,选择性无视, 歪头冲着封听筠,脸不红心不跳,张口就来:“陛下让的。”


    正常办公赶上而已, 何需问上一道?


    不管事实是怎样,皇帝在这他总不能居功,更不能僭越到封听筠头上, 所幸将问题留给皇家姐弟两解决。


    公然被护着的臣子卖了,封听筠竟也风雨不动安如山,眸色淡淡站着。


    封雅云脸上笑意更浓,看热闹不嫌事大道:“本宫与宋家小姐同病相怜,听到了难免来管一着,倒是陛下,怎么凶悍到这个地步了?”


    封听筠是狠,但他向来不给敌人喘息的机会,早有确切的证据,绝不会拖到今天才做,至少不会是现在。


    人满为患时让百姓看了笑话。


    如此作风,更像是第一见面就向她道破野心 ,此刻自己揭了盖头正站在半边的桑黎所为。


    而桑黎的计划为何能顺利实施?


    想必病得弱不禁风、我见犹怜的萧大人会有发言权。


    萧亦自觉在人群中锁定先驸马,才要拿人当挡箭牌,将功赎拿封听筠顶锅的罪,不料无故背了黑锅的皇帝却云淡风轻认了下来:“人齐之际捉拿逆党有何不可?”免得搜查。


    话出萧亦却讶异看向封听筠,被臣子出卖,竟面不改色,甚至找出个合理的理由来维护。


    封雅云淡笑处之,不再多言。


    禁军统领快步跑来:“陛下!靖国公密道中所有死士皆已逼进左侧密道。”


    封听筠:“守着即可。”


    两条密道,一条死路,机关设在前方,踏之即有乱箭齐发;一条生路机关设在后方,也就是萧亦上次进那条。


    死路在上次萧亦参加宴席前便被他派人毁了机关,只留一个临时打通的通道以防万一,目前派兵驻守。


    生路早已放下石门,只能从外打开。


    无论靖国公走哪边,结果不变,无非是时间问题。


    萧亦便是其中一条路的亲历者,叮嘱道:“左边那条有危险,可派人监守,不可带人进入。”话急,猛地呛进口冷气咳了起来。


    进密道需谨慎,上次进去,亏得那些机关他和温思远才没出事。


    方才也是担心不知情的禁军跟去了会出事,更怕封听筠想不开在白天大开密室门沐浴。


    封听筠看了眼王福,王福心领神会迈着步子跑出门。


    禁军统领点头:“陛下早有叮嘱,萧大人放心。”


    萧亦咳完却没立刻拍马屁,夸封听筠料事如神,蹙眉垂眼间不知在想些什么。


    封听筠在某些事情上料得太准了。


    之前他因李寒遇刺是,现在又是。


    到底是神机妙算,一切尽在掌握中还是其他。


    而他梦到那些,真的只是梦吗?


    思及此抬眼看封听筠,试图从对方脸上看见什么,封听筠却从王福手里接下披风递给他:“风凉。”


    萧亦又愣,再就是封听筠是不是对他放纵过头了?


    好似要事事如他意一般。


    不禁又回忆起高烧昏迷那夜的梦,梦境太过真实,除去封听筠对他的态度没有当今纵容,处处都贴合实际,像真实发生过。


    结合封听筠对他的态度转变之大,那句模糊不清的萧亦,以及封听筠的了如指掌,是不是可以暂定梦境是真的,或许是梦中之事曾在某个时间段发生过。


    这时代会不会存在平行时空?


    而封听筠从中意外窥探到了几分。


    当然,不排除梦境只是梦境,就封听筠料事如神来看,再大胆一点猜,他能穿越,别人为何不能?


    是否封听筠处早有穿越者出谋划策。


    想法过于离奇,激得萧亦又要咳。


    封听筠先一步抖开披风将他裹了进去:“萧大人是不是过分恃宠而骄了?昨日还自诩股肱之臣,要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今日就想病重告假。”


    想到昨日的肺腑之言,猜想就此作罢,萧亦着看了眼长公主,老实系好封听筠强加于身的披风。


    有些话,当不得真。


    尤其是在此前他空口许诺,要坑封听筠以固权的封雅云面前。


    封雅云果然意味不明笑了下,不说话,退后一步看着这对关系不一般,各怀鬼胎的君臣。


    封听筠不知两人之间的交易,即使知道也不会阻止,待萧亦整理好披风,迈步往靖国公书房走去。


    萧亦却是眼疾手快拉住封听筠的袖口:“靖国公一时半会出不来,陛下小心密道中的机关。”


    “去拿一件东西,不进去。”封听筠任由萧亦拉着,无奈间似乎想看萧亦会拉多久。


    萧亦也意识到举止过分大逆不道了,上前一步:“臣陪陛下一起去。”


    封听筠没拒绝,如在自家般大步流星向靖国公书房走去,看模样,竟是比来过一次当贼的萧亦还轻车熟路。


    萧亦还在想方才的问题,远远落后了几步。


    以前没有注意到,封听筠对有些东西掌握得太过了,好比现在,熟到这个地步,想来不是简单的又眼线就能解释全部。


    难不成他胡乱的猜测有一定可能?


    恰是这几步落后,封听筠竟放缓脚步回头看萧亦,时时留意着萧亦的动态,确定萧亦没有大碍,才放心回头。


    萧亦低头想事没注意到,落在更后头打算看戏的温思远却是一分不差尽收眼底,兴冲冲溜达到萧亦身边挑唆:“萧兄就不好奇陛下为何对你这般好?要什么给什么,偏袒得人尽皆知!”


    可怜见地,一个问题还没解决,又来一个极为惊悚的,大概是两兄弟齐齐作妖,萧亦蓦然想起温竹安在酒宴上那句狂言“陛下丧母,皇后位同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目前也差不多。”


    瞬间脊柱窜起一股电流,电得人都焦了。


    那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当时只当温竹安是为了提高众人中他在皇帝心中的地位,胆大妄为出此下策,细思封听筠从始至终对他的态度,其中意味便非同寻常了。


    关键时刻,注意到温思远不安好心,萧亦皱眉苦想,封听筠停住脚等萧亦,凝神许久,脑中似过了无数种可能,不管是哪一种,今日都要一一掐灭,像是随口一提般:“朕那里有几张建筑图,改日.你拿去默一遍。”


    萧亦不解抬头:“陛下是何用意?”


    “京城府邸皆有规定布局,记下以便不时之需。”此为解释为何熟悉。


    “你病好后科举一事还需操劳。”此话便是顾头不顾尾地强行解释为何看重萧亦了。


    温竹安那日的话可找理由,他过界的言行举止却不能。


    本才让萧亦随心所欲些,叫温思远此等居心不良的添油加醋几句,恐会因抗拒更加疏远他。


    刺猬经不得吓。


    温思远没想那么多,扯了扯嘴角,暗骂:真是个畜生!这还没好就要人办事了!


    才要骂,当事人萧亦被打得措手不及,迷瞪着:“嗯?”


    本来也没几天,只是封听筠为什么突然这般急了?


    莫非还有要事?


    封听筠看着有些好笑,趁两人并肩走来,横插一脚到两人中间:“右相党在多日打压下人心惶惶,你寻个时机给他们投靠你的机会。”


    温思远经此一打岔,也忘了方才挑唆萧亦找封听筠撕破窗户纸到事了。


    倒是萧亦放着正事不管,尤不忘试探:“臣有一事好奇不已,望陛下予以解答。”


    “何事?”


    “科举之后臣还能做宠臣吗?”右相不可能放弃科举,不出意外科举过后就能拿下右相党,那到时他还有用吗?


    没多大用,封听筠的态度可还会这般?


    封听筠不动声色压下眸中的晦暗:“未必是宠臣,但必定有一席之地。”


    温思远冷笑,就这直言直语,难怪萧亦还是块死不开窍的木头!


    萧亦不说话了,看样子是,但隐隐约约又觉得未必。


    三人齐下密道,封听筠在禁军的指引下到那间曾挂有龙袍的密室,环视一周,接过禁军递来的刀,一刀挥下劈开之前放冕旒的箱子,箱子木板断裂,内里竟流出一地朱砂。


    朱砂鲜艳保存良好,比鲜血还要红上几分,凭借箱子外壳脱落的漆,这朱砂恐也有年头了。


    封听筠拿出块洁白的手帕,刀口一翻,只见朱砂飞起,眨眼间刀在远处,手中白布上却是稳稳堆着不少。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很是好看。


    萧亦问:“陛下要这些朱砂做什么?”


    不学无术的温思远却是有些门道的:“陈年朱砂,一般都是江湖术士拿来行诈所用,陛下要转行了?”


    混账的话还没被问责,王福气喘吁吁颠着满身肉跑下来,长喘一口气,还没喘顺畅,手一撑墙人一趔趄,话也磕绊:“越王在牢中留下面血墙,殁了!”


    第47章 臣是易碎品


    关押越王的牢房中, 越王的尸体还未动过,一匹纯白麻布从仍然靠在栏杆上的头,盖到长长伸着的脚尖, 碎草中僵紫的右手四指蜷缩,仅伸直的食指上干血似会随风化脱落。


    跟随人进门的风我行我素将那匹白布揭开,越王表情随面部肌肉僵着, 像是本就没什么感情,圆睁的眼睛还看着对面的墙,目光落点可能在那面密密麻麻写满血字的黑褐色墙上, 也可能在那方窄窄被栏杆隔成一道一道的窗。


    总归做了回死不瞑目者。


    空中铁锈腥腻气铺天盖地挤占人鼻腔各个角落,勾得萧亦嗓眼过分的痒。


    封听筠扫了眼房中大概,弯腰捡起白布, 再次盖回越王脸上。


    白布却生了叛逆之心,始终待不住,反反复复往下滑,被越王右手边的不知名的物品截胡,层层叠叠堆在一起。


    萧亦毕竟是被刺杀过的人,接受能力良好, 淡然走过去,没掀布直接伸手掏东西,掏时不觉得什么, 摸到碗类的圆形轮廓,才要往外拿,指间忽地摸到把很有粘黏感的液体, 触感什么都像,就是不像纯净水。


    过分的诡异。


    反应过来可能是什么,萧亦下意识想放手, 却见封听筠目光沉沉盯着他的动作。


    也不知是什么想法,竟直接将摸到的东西掏了出来,辩解的话脱口而出:“陛下,臣没想亵渎越王殿下的遗体。”他不是想摸手,谁没事牵同性的手?


    不过放东西这位置属实有点让人误会,正好在垂在地上的手旁边。


    手里的东西是个寻常的碗,碗的轮廓颜色都很普遍,不普通的是碗的内侧,未干的血堆积在碗底,血痕漫到碗口,碗壁血痕呈现波浪状,一层盖过一层,颜色从下往上递减,似有过多次递增递减。


    除此之外,萧亦手指扒在的地方血痕上宽下窄,应该是掭笔所留。


    结合满墙的血字,越王应该不止放了一次血。


    有了猜测,萧亦放碗就要动手掀布,手才下去封听筠的手就探了过来,亲手揭开白布,离开时手背刮在萧亦指尖的血上,薄薄蹭走一道。


    萧亦是记得封听筠有洁癖的,连忙揪出里衣眼疾手快擦了一道。


    才扯出的里衣上还带着温度,血没擦干净,反倒留下个更大的印子。


    封听筠垂眼看着:“萧大人,你是不是过于胆大妄为了?”


    明知越王有利器放血,不揭布便摸黑找东西,丝毫不担心受伤。


    心知他态度不明抱有疑虑,不避之不及反而下手没轻没重。


    谁来不说一句胆大妄为?


    萧亦方才完全是下意识的举动,现在瞥见手背上的血痕,也不管有没有把封听筠气到,眸光一点掠见越王满臂血肉翻飞,找不出好肉的手臂,索性拿正事抛开封听筠的话,指着角落一块尖锐的碎碗片:“陛下,越王应是拿那物割的伤口。”


    碗片头部很尖,可能是磨过,无异于匕首,边缘还残留着已干的血珠。


    封听筠顺从着看过去,嗯一声转身看墙上的血书。


    “贼子封颉欺上瞒下包藏祸心,今于狱中言明。”起笔便是给自己揽了罪。


    “一罪,不知悔改,违背律令私自潜逃回京。”


    “二罪,私养死士,买通钦天监监正烧天楼。”


    “三罪,结党营私,勾结皇城宗亲意欲谋反。”


    “四罪,欺君罔上,淆乱皇室血脉祸乱宫闱。”


    看见第四条,萧亦心底“咯噔”一下,早有猜测,自然不意外会是越王,是惊诧于越王该何等气魄才能亲手放血将这些写墙上?


    萧亦转头看越王,对方双眼未闭,涣散的瞳孔已经看不出任何,唯独那双肩膀,没有耸着,很平常的下垂落地,好似了却了一桩心事。


    又看封听筠,神情自若,眸色都没晃一下,像是早就知道,并不意外。


    再往下看,信息更是重磅。


    “靖国公乃是太上皇帝私生子,从其母口中得知身世,擅自重启通往皇宫密道,因对先帝心生嫉妒,迷.奸各宫妃嫔,吾母亲便是其中之一。母亲性子软弱无力反抗,更不敢声张,便被一而再再而三胁迫,以致意外怀孕。又遭贼父用家族威胁,不得已迷惑先帝,借此生子。”


    “五岁贼父找上吾告知身世,以母亲要挟事事争先抢夺权利,幸得陛下宫变摧毁贼父野心,吾亦自请入边疆,许诺再不回归,奈何宗亲数次前往逼迫,不得已返京,已是罪孽深重。”


    写到这里,墙上已经没有多少空地。


    残留短短一句:“贼子死不足惜,吾母无辜,望陛下开恩。”


    有了前因,便能推测后续,越王进京不愿意当傀儡,提出个自以为合理的方案盼着被发现顺水推舟自首,也就是烧观天楼。


    历史轨迹中,因封听筠与右相争锋,无暇顾及其他,便叫靖国公等人得了逞,越王被逼最后只能暴尸京城收尾。


    现在有他,越王顺利被抓后屡次放出线索,尤其是将李寒放在最后说,是肯定李寒手里有证据,谈靖国公色变,更是赌他会查,所以便有了打着激怒为名的提醒。


    前几次挑衅,多是利用胜负欲逼萧亦着手查,这次又为何选在今天死,越王如何知道靖国公会在今天出事?


    封听筠好像知道萧亦心中所想,淡然道:“大理寺中有靖国公的人,常与封颉传递消息,最近一次说的应该是靖国公好事将成,宗亲没有管束更方便他们行事,封颉不甘心看着他们成功,索性一死百了,断了他们的后路。”


    萧亦才想问宗亲为何要用血脉旁了几道的越王,封听筠又说:“宗亲不知封颉身世,靖国公会用义父之位坐上太上皇的位置。”


    加之有从龙之功,无人敢置喙。


    偏偏因为消息传递不及时,越王不知道宗亲早被摆了一道,更不知今日要抄靖国公府。


    他只知大局已定,他不死,难破局。


    终究是一子慢,自断生路。


    王福也不是蠢人,站在越王身边,掖被子似的替越王掖好白布,泪眼婆娑着马后炮:“此乃忠臣!”


    可惜了。


    “心疼?既心疼那便送你的忠臣到他想去的南中安葬。”封听筠淡言,脸上没什么情绪。


    王福脖子一缩,摇头:“老奴心中,还是陛下更重要。”


    萧亦都听出来封听筠说的是真心话了,王福还诚惶诚恐着,忍不住提点:“陛下说让您派人将越王葬在南中。”


    皇帝何至于这点肚量都没有?王福平日里的察言观色去哪了?


    有萧亦重复,王福便没了质疑,半点不迟疑往外找狱卒,临走前自作主张呢喃:“将越王殿下化了送去南中。”


    萧亦难得沉默,天高路远,要将人送去十万八千里以外的南中,确实只有火化了。


    不由得看向封听筠,现在不是讲究故乡入土为安?为何不葬在京城,非要舍近求远到南中?


    封听筠一看萧亦便知他在想什么,无奈:“他不愿入皇陵。”


    “何以见得?”萧亦问。


    “琬贵妃死后,封颉宁可冒犯先帝也要请旨将他母妃葬去南中,他受贬亦是要去那,没有他母妃的地方,对他算什么?”封听筠解释着,似乎深有感触。


    萧亦叹气,一个喜欢鸟雀的亲王,亲自打了只金笼子关苍鹰,这关的到底是那只鹰还是这个死了也不愿闭眼的废王。


    终是不忍心看向封听筠,语气中又有着隐晦的试探:“那越王之事怎么判?”牵扯到皇家秘辛,是否要公之于众?


    “废王与逆臣贼子勾结即可。”封听筠语气淡淡,轻按萧亦的脊背,“朕未必冷血。”


    你不必担心兔死狗烹。


    不等萧亦有所表示,吩咐跟来的禁军:“将墙洗干净,洗不掉便直接拆了。”


    受害者遭受不公,自不该惹争议,前事如何,终有活着的施暴者接受惩戒,以沉冤昭雪。


    萧亦没想好回话,封听筠率先走出牢房:“走了。”


    大理寺外听到消息赶来的官员集结在外面,封雅云又持剑而立,半数臣子不敢放肆,想来是做威慑之用。


    封听筠言简意赅亲口结案:“越王与靖国公狼狈为奸,现已知罪伏诛。”


    萧亦出门自然是不会崩人设低头的,正正目视前方,不远处却有道不容忽视的目光定定看着他,毫不遮掩,不怕被发现。


    如芒在背的滋味不好受,萧亦寻着目光看去,不禁皱眉,季折?


    上次酒宴便是演戏给他看,不料对方分外沉得住气,一句话没和他说过,这次抄靖国公府也在场,不知道现在看他是想清楚了,还是觉得他魅惑君王。


    两道目光接洽良久,季折先若无其事低头。


    倒是其中右相党,不乏脸上带着迟疑,看着他的眼睛却是跃跃欲试。


    想来这几天虽演过头了,但到底派上了用处。


    偏生这时,早就出来喊人的王福又拉着个萧亦认识的辛者库宫女跑来。


    辛者库宫女胆量还是没练起来,面朝真龙天子,背对满朝文武,膝盖软软肩膀抖动,左脚绊右脚,拿着堆东西要往萧亦怀里跌。


    即将跌下时,萧亦伸手本要扶,王福先是炯炯有神手忙脚乱提着宫女的后领口,硬生生给人提了起来,勒得人眼珠子上翻,他猛地大喘气。


    “这是做什么?”萧亦哑口无言,半天才抖出几个字。


    怎么弄得他好像不能被人触碰一样。


    宫女稳住腿,人还颤栗不已,视死如归递上怀里的东西:“管事要奴婢交给您的!”


    第48章 臣自请被罚


    不等萧亦伸手接, 宫女将怀里的物件一股脑全塞进萧亦怀里,两本靛青色壳子的书——太医院医案和先帝起居注。


    一个金线绣麒麟的银白面料香囊,以及一封未开封的书信。


    萧亦抱了个满怀, 自认没有当众拆封人遗物的意思,干脆利落转身,也不按规矩请示封听筠两句, 众目睽睽下先天子一步走了。


    封听筠不觉有什么,跟在萧亦背后也要离开,徒留一群大臣你看我我看你, 形色各异猜测着最近听到的谣言有几分真。


    最终无声胜有声般定了结论——八成是真的。


    先驸马竟一把拉住也要迈步离开的封雅云,眼睛胀红满是急切的希冀:“你与萧成珏又是何种关系?”


    封雅云浅笑晏晏,好不明媚:“与你何干。”


    说完甩袖紧追萧亦而去。


    萧亦最终落脚的地方不是别处, 正是皇帝办公的御书房。


    没直接进门,靠在门上翘首以盼,回望来时的路,只是掠到那纯黑的衣脚便似无辜似疑惑眨眼:“陛下怎么不定我个藐视礼法犯上作乱的罪?”


    “你想怎么罚?”封听筠不答反问。


    萧亦仅露出几分遗憾:“臣还没被罚过,不如您罚臣禁足五日,正好可以联合温思远充盈国库。”拿钱买操作空间的举措可行。


    可惜方才不问便走, 大好的时机,封听筠竟然没有半分表示。


    “萧大人,朕可是你肚子里的蛔虫?不打商量便想朕如你心意, 朕何时作风与右相同步了?”封听筠无奈,侧身挡下半数冷风,伸手提着披风把萧亦带进门, 关门堵了风才正色问,“还是把朕做成了你下属?”


    他是会注意萧亦的神情,但瞬间之事何曾会想到罚, 上辈子都未罚过,遑论这世?


    上下级关系是能解释萧亦的意图,但王福察言观色的能力都没这般厉害。


    眼见着萧亦唇瓣微张无言以对,封听筠却不等萧亦继续倒反天罡,直接给指了条明路,倒了杯茶水供萧亦润喉:“恰好你病着,告假回去休息几日。”


    天子光明正大的开后门,开得萧亦很是舒坦,将辛者库管事给的东西放桌上时,喝茶也不忘细想封听筠这不知名的态度从何而来。


    才想开口试探,封听筠捡起太医院医案,翻开几页将原本就折了个角,画了两个圈的地方指给萧亦:“看这里。”


    萧亦端着杯子顺着封听筠的手指看过去,启元十四年八月初,太医院院判陈临为琬贵妃请平安脉,琬贵妃郁结于心,末尾是一张药方,用作安神静气。


    同年十月底,请平安脉者更换为太医钟章,把出琬贵妃已有三月身孕,婧贵妃也有孕一月。


    封听筠再翻开先皇起居注,同样是有折角处,七月初先皇临幸琬贵妃,八月在炼丹,九月皆宿在婧贵妃宫中。


    萧亦记得临王、越王和一个夭折的皇子都在五月出生。


    三个人的月份乱七八糟算下来,捋得人头晕脑胀,萧亦本就因风寒脑子晕,此时更是绕得七荤八素。


    封雅云刚好推门进入,走近看着桌上的东西,淡然讲解:“靖国公六月强占了琬贵妃,琬贵妃一时难以接受竟有假孕之兆,无奈只能与后妃争宠,给腹中胎儿名分。七月先皇因婧贵妃临幸琬贵妃,不巧,请脉的陈院判医术顶尖,把出琬贵妃假孕记作郁结于心,本以为事情快过去了,靖国公那混.蛋八月中旬又偷进宫纠缠琬贵妃,于是八月琬贵妃才真正的有孕。”


    “至于婧贵妃,婧贵妃为帮琬贵妃被先帝惦记上,先帝九月皆在婧贵妃那里,怀上临王是在九月底。”


    “第二年五月,琬贵妃本该生产却还未满月,宫中也有流言蜚语,无可奈何,婧贵妃只能选择给琬贵妃催产,路上意外摔倒,早产生下了临王。偏偏这事被一个怀有身孕的宫妃撞见,那人同样早产了几个月,难产后生下个皇子养了一个月便夭折,而后便疯了。”


    萧亦想起在云柔也就是辛者库管事那看过的信,皱眉道:“我曾看过琬贵妃的宫女写给妹妹的信,说的是十月琬贵妃有三月身孕反应严重,婧贵妃有一月身孕,一切如常。”


    当时正因此怀疑临王的身世。


    封雅云却笑着摇头:“婧贵妃身体本就好,怀孕时甚至能御马射箭,没有孕反很正常。”


    封听筠也说:“临王身世没有问题。”


    萧亦按了按眉心无声叹气,在这里待久了,什么都要疑心一道。


    恨不得一句话掰成十瓣猜。


    没纠结太多,萧亦拿起那封书信,信中字迹属于簪花小楷。


    “大人恕罪,草民云柔。家姐水柔是琬贵妃的婢子,十一月与我断了来信。我进宫寻找,却发现家姐被扣上私通外男的罪名,我心知家姐秉性料定必是被人冤枉,一番调查得知两位王爷生辰八字不对,又在琬贵妃寝宫床下找到个非宫中样式的香囊,从太医处得知内里装的是催情的迷香,便确定家姐是替琬贵妃顶了罪名。”


    “琬贵妃心软,教我琴棋书画,发觉我调查也只是将我调入辛者库为官,如此相待我本欲放下,却在为官期间发现靖国公常与越王联系,不得已再次收集证据,奈何人微言轻只得掩人耳目。越王回京,我知晓他是被逼无奈,自不愿让恶人得志,听闻大人在调查,于是引导大人查我,那日大人离开,窗外时有鬼影,我预感到靖国公要斩草除根,便写下书信奉上多年查出证据交于手下人代为转交,只盼大人可除祸害。”


    萧亦看完不知作何感想,许久沉默着将信纸放回坐上,一群人都毁在了一个人手里。


    不过是个在历史上都籍籍无名的国公。


    水柔顶罪,琬贵妃含恨而终,云柔入宫葬送一生,越王自戕,桑黎母亲自缢,桑黎终年带假面,宁可毁了自己也要断了对方的希望。


    封雅云突然敲了两下桌面,唤回萧亦的思绪:“陛下,您不觉这个世道亏欠女子吗?”


    封听筠不置可否:“你二人商定之事朕可曾阻拦?”


    封雅云的女子学堂,昨日早上买了宅子,下午就明目张胆挂起了牌匾,不用猜也知道是萧亦的主意。


    若非如此,那日算计帝师孙儿封雅云可会愿意出面?


    封听筠未点出是何事,萧亦与封雅云却是心知肚明,对视一眼,没觉得心虚,唯有封雅云指望萧亦开口。


    被委以重任,奈何温水煮青蛙的行动还没开始的萧亦,没功绩自然不好开口,主动发挥起自己的价值来:“临王和越王关系如何?”


    封听筠对两人了解不多,封雅云身为长姐确实了如指掌:“极好,情同一个母亲生的。”


    若非临王早产,自小身娇体弱无力争权,当是越王的左膀右臂。


    哪怕临王去了江南,也没少暗中向越王提供钱财。


    “临王回京莫非是为了越王?”萧亦问是这么问,就这么多天临王的动作看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在家待着,没有丝毫为越王奔波的意思,回京未必是因为越王。


    封雅云没多想:“有八成的可能。”


    封听筠却毫不留情面点出:“若是为了手足,这么多天怎么不见得他去见一面?”


    有了封听筠的肯定,萧亦瞬间有了底:“越王实时有京城百官动向,与他传递消息的人必定有正当理由接触犯人,日常接触密切的人,为何会在这两日就不传递消息?”


    没理由。


    哪怕早一步说了宗亲之事,越王死得都没那么干脆。


    而要阻止个当值人员传递消息并不算不容易,有立场的人不多,数来数去就那些个。


    右相忙着疑心没时间掺和这事,靖国公没功夫去,京城几方势力都排除了,自然只剩一个刚入京的临王。


    瞥见不远处的龙袍,萧亦想起还有一人有能力:“陛下,您最近有灭谁口吗?”


    封雅云记得封听筠抄了不少人家,兴致盎然盯着萧亦,臣子逼问皇帝?


    封听筠与萧亦的脑电波接洽,淡声道:“越王之事,朕未曾插手。”


    萧亦又心虚:“那肯定是临王动的手。”


    封听筠没说话,封雅云却是不理解,甚至觉得匪夷所思:“为何?”


    萧亦说不出为何,直觉是临王,这人无缘无故回来,要是为了越王着想还好,偏偏临王只是办了个无缘无故的宴,赏了点寻常不过的花便没了动作,叫人不知道他意欲何为。


    还有就是,今天临王在人群中,脸上没有任何关心与惊讶。


    封听筠:“查,查过便知晓了。”


    屋外禁军统领进门,在门边便跪了下去,盔甲上水珠尽数滴在地毯上,屋中阴谋论,屋外不知何时又下起了雨。


    噼里啪啦,已有好一会。


    “卑职见过陛下、长公主殿下、萧大人!”


    封听筠问:“何事?”


    “抓到靖国公了。”语气中有几分难以言喻的虚。


    封雅云早想替桑黎报仇:“那便带上来。”


    “回禀殿下,人已乱箭攒心死于密道之中。”禁军统领沉默一瞬,嗓音唾弃,手心却攥得青筋暴起,好似怕被迁怒,“逆贼身上穿了龙袍。”


    萧亦见识过密室中的箭雨,挑眉不算意外,问起细节来:“他为何会死于乱箭之下?”


    听这情况,是死在了通往御书房的那条密道中,靖国公从那里入宫多次,又怎会死在乱箭之下。


    听来蹊跷。


    禁军统领摇头:“卑职不知,守在外面的禁军听见声响后又等了半炷香才进入,只见逆贼倒在地上身上裹了龙袍。”


    封听筠却放下茶杯,语气淡然无味:“朕所为。”


    改改机关罢了,既爱玩箭,死在乱箭之下,宋曾不亏。


    第49章 臣被惦记


    “殿下想合作, 为何?”右相端坐在窗前,手边落着盏天青色的茶,茶水还未动过, 内里沉着颗鲜红的药丸,药丸入水而不化,明摆着不是好东西。


    屏风外落出截苏锦外袍, 单面绣山水的屏风上印出个人来:“萧成珏眼下如日中天,迟早不受控制,比起他, 我不求权势地位,只求一事,如何不能取代他?”


    右相淡淡一笑:“那殿下求什么?”


    屏风后的声音波澜不惊:“我要萧成珏。”


    “你要他?”右相难得有几分诧异, 像是听到什么极为好笑的事,“你要萧成珏!”


    好笑,实在好笑,皇帝那边有断袖之传,远在他乡的临王竟也要他萧成珏。


    莫非都被鬼附身了不成?


    临王起身,拽地的衣袍随动作而起, 虚虚落到脚踝,他步履轻巧落地无声,缓慢走至右相面前, 端起桌上的茶便饮了下去,垂眼又与右相对视。


    悬杯半晌扣到桌上,残留着一圈水渍。


    “你我合作如何大人不是早已体验过?我不够听话吗?”临王倾斜着身体, 因他一直病着,常让人忽视了他长相俏母,本是明艳型, 俯身站着,极具压迫感。


    如此做,无疑是想削弱右相心中他没有利用价值的观点。上次设宴,本是为右相服务,骂名他顶着,好处却是那位萧大人得了。


    无他,右相偷鸡不成蚀把米,不但没试探到萧亦有无叛心,还弄出了右相待手中人如弃犬的声音。


    叫人发笑。


    但仅是对方需要,他就不计后果办,难道还不不足以体现态度?


    右相哑然,毫不犹豫地点出:“听话,确实听话,但这能代表什么,你能有多大价值?”设宴而已,谁不能?


    萧成珏不听话,到底有无法割舍的弟弟捏在他手里,临王虽听话,却毫无让人想要收下的欲.望。


    不等合作达成就喝药的东西,如何能够常用。


    临王笑意不减,大有攀升之势:“价值,这算吗?”他从袖中夹出张叠起的纸,两指按在尾部,头部随之翘起弧度,轻而易举就推到右相手里。


    右相态度不变,轻视拿起,看完却变了脸色,语气凝重:“你从哪里得来的?”


    “靖国公书房。”临王向来温和的脸此刻却显出几分若有似无的嘲弄来。


    将人毒聋弄哑的东西,正常人如何会注意到。


    右相压着眼睑又问:“你想做什么?”


    临王一问一答,多的一个字也不愿意说:“显而易见,与您合作。”


    右相明显察觉到了临王的态度,冷笑一声:“这点东西,本官暂且看不上。”


    临王不置可否,反倒自顾自地说起旁的来:“百官养死士,只要数量不多,皇帝大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人觉得靖国公为何敢肆无忌惮养那么多?”


    “聋聩听不到任何,只要不通笔墨,也吐不出任何,”临王淡淡一笑,“这般死士,与物件有何区别?”


    右相还沉思着,临王先伸出两根手指捏住右相手中的纸,作势要抽出,反被右相捏住一压,薄纸险些不得好死。


    “我承认您是目前存在对皇帝威胁最大的势力,但新皇初登基,京城中狼子野心的可太多了。”临王眉目舒展,纤长的手指抬杯而起,舌尖从牙缝里滑出颗珠子吐在杯中。


    便是方才杯中那颗红珠,恰好完珠归赵了。


    继而掩目挽颜:“大人的手段,不过如此。”


    右相却笑起来,不加掩饰的笑,比起任由搓拉的面块,他更喜欢临王这般聪明人,有手段能自保,不担心会给对方收拾烂摊子,虽不可控但利用价值更高。


    萧成珏亦是如此。


    最后出口,望着手里的纸,已经是达成同盟的意思:“这物是靖国公保管还是越王保管。”若是皇帝查的及时,那狱中送饭的狱卒,还能找到尸体。


    临王眉目含笑,温雅如玉:“靖国公保管着,越王迟早供出这东西,与其让他毁去,不如我添一把火,死人才不会说话。”


    如是说,死人确实不会说话,但活人能让死人开口。


    萧亦便站在睡梦中被墙体坍塌砸死的狱中面前,周遭分外安静,细细勘察了一遍各个角落,得出结论:“这墙是被重力弄倒的。”


    此处离皇城算不上远,正在无论皇亲贵胄采买人员,还是寻常住户都会路过的菜市,不过这是商贩临时居住的窝棚,连绵茅草房中突兀的立了排砖石房,砖石相接整齐,风吹雨打会形成的侵蚀都没有多少。


    偏偏狱卒住这石屋塌了。


    老鼠都打不穿的东西,硬生生铲去了多余的痕迹,伪造成骇人听闻的下雨淋塌。


    塌的还不是一角,是两面墙加一个屋顶,一面盖一面,盖被子一样倒下去,砸成了棱角分明的鼓包。


    温思远翻白眼:“这不是显而易见?”


    好生生的墙,明摆着砌的完完整整,怎么可能淋淋雨就塌了。


    要塌,也是旁边更破败,雨停了也还在漏水的茅草屋子塌。


    萧亦无言以对看着温思远,此时正是午时,商贩尚未归家,因上下值方便暂时居住在此的官兵还没下值,周边没人很正常,可夜深人静时来这么一出还没人发现,显然不正常:“我奇怪的点是弄倒这样的房子,弄出的动静不会小,这周围住着的人不少,难道都睡死了?”


    一直以为睡得雷打不动是夸张写法,现在看来莫非是写实。


    至少对于狱卒来说是这样的。


    房子塌了,他还安稳躺在床上,透过石缝里面的人赫然一直躺着,没挪动过,唯有一条落有胎记,足够论证人身份的手臂再巧不过的露了出来。


    温思远皱眉,是了,要弄倒这房子,得过砸,砸成这样还没人发觉,过分诡异了。


    皱眉看过一圈,绕到塌得最可悲,半个角都没留下,东一块西一块那面墙背后,可惜地面没有石灰碎料,只有枯枝败叶。


    温思远没找到想要的东西,干脆踩到尸体上方撒野,翻动碎石,从断墙里寻找蛛丝马迹。


    半天翻起两块石头喊萧亦:“是被砸倒的,你来看!”


    萧亦也是信了他的邪,利索爬到堆得像坟的鼓包往下看,没看着什么诡异的点,索性蹲下来,碰巧温思远又掀开几个石头,石块搭成到空洞里,血肉模糊的尸体暴露出来。


    本就混着土腥气的风,瞬间卷起血气扑进萧亦肺腑,瞬间弯腰咳了个昏天黑地,反倒离血气更重了几寸。


    温思远还不觉得有什么,将石头摆在明面,手掌不分轻重连灰带血抹了一道,直愣愣抬到萧亦面门:“碎石灰,凶手先凿的缝隙,最后从外面推。”


    大工程,各个缝隙都凿了一遍,碎得面目全非,不像墙塌了,像泥石流与同宗石头相认,彼此携手共赴云雨。


    是以,人不是瞬间被砸成肉泥,是有的砸得碎的不能再碎,有的苟存于乱石搭建起的空间里,死得死有全尸不像全尸,缺胳膊少腿不算缺胳膊少腿。


    萧亦没争这些,果断走下鼓包,怎么碎得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么大的动静,堪比天塌,狱卒可能是睡死了,周边却不像无人居住的样子。


    温思远同样跳了下来:“我去周边看看。”


    他一贯散漫,走路也是街溜子吊儿郎当,哪怕干着正事都算不上快,光明正大推开一扇窗,竟一改常态奔向其他屋子,连开五家,脸上泛出白色,腿也缩了缩:“都死了。”


    一连五间屋子,要么里面没人,要么尸体躺在床上,胸口插上把刀。


    萧亦一怔,连忙上前查看,这里居住的人屋子都不大,算得上小,一眼能看完所有。


    第一户的床榻上就倒了个人,面容平静,正是睡眠中,无知无觉中就因胸口的匕首没了命。


    趁萧亦还在看,温思远到处蹿了一遍,半晌声音有点抖:“都死了,没留活口。”


    这般就解释得通了。


    人死了自然没有讲礼节敲门入室的意义,萧亦推门便进,直奔死者尸体,还没看出个所以然,温思远先抽了口气:“哥,这匕首上好像是个萧字……”


    说着又皮笑肉不笑道:“好巧不巧,京官没几个姓萧,你算一个。”


    萧亦没作声,先是掀开死者的眼皮,眼球灰白浑浊,确认过又揭开被子撩起死者的衣物,露出的腹部已经微微鼓起,继而又按压死者后脖处的尸斑,许久没有变化:“死了至少有一天一夜,应该是昨天早上死的,我昨天抄家去了,有充分不在场证明,你是我的人证。”


    不等温思远回答,拔下匕首就往外走,不管三七二十一依次闯入周边屋子,接连拔来方圆二十多把,收集足够开店的匕首,才蹲下身统一用披风包裹起来,像是要销毁物证。


    温思远倚靠在茅草房门前,目睹萧亦做完一切,半点没良心:“哎喂,萧大人可小心点,下次杀人不要把把刀都刻萧字,怪让人误会的,收完没,别留下漏网之鱼哦。”


    萧亦白了他一眼,温思远全当没看见,看热闹不嫌事大漫步踱来:“话说,你一个文官,怎么知道验尸?”


    知识面未必太广了。


    “博览群书。”萧亦想起什么,难得碰了下鼻翼。


    年少不更事,没少上课追刑侦文,谁知今天会派上用场。


    温思远嗤了声:“不知道你闻到没,屋中有迷香。”


    不巧萧亦只闻到了血腥气,摇头间有人推车而来,行进路线很有目标,看样子是来寻人的——


    作者有话说:我发誓,没有任何其实残障人士的意思,只是剧情需要才会写聋哑人[合十][合十][合十]


    第50章 臣与陛下同泽


    温思远刹那间分外靠谱, 脸上惶恐不安的往前迈步,抽噎道:“这位兄弟!我腿软你快去报官,出人命了!”


    远远听着, 像吊嗓子,可谓凄凉哀切,足以绕梁三圈。


    饶是萧亦知道温思远要将人支开供他销毁证据, 此刻也被嚎得眉心一跳,这扯着嗓子嚎的模样,八成是练过的。


    作用大概是对付亲哥。


    手上难免收了收披风里裹着那堆碰撞得乒乒乓乓, 声响不断的匕首,尽量稳住手降低碰撞声,扯出惶恐不安, 假佯装真镇静要往前走。


    偏生才迈出一步,就见前方第五个屋子外侧闪现个黑衣人,抬手摇了摇手里的墨玉扳指,确认他看清后,泥鳅似的丝滑从窗户进了户凶宅。


    再如鱼得水跃出来,飞腾到其他地方时, 当着他的面亮出手中一把带血匕首,迅速钻入临近人家。


    全程不到两分钟。


    萧亦眨眼,提披风的手蓦地紧了紧, 是封听筠的人。


    要是没记错,那间屋子的匕首早被他收进披风里,对方哪里来的第二把?


    温思远没看到这出, 皱眉使眼色招呼萧亦上前,痛心疾首面向手还稳稳把在推车上,貌似被吓得魂不附体的商贩开嗓:“哎呦喂, 死得太吓人了,太吓人了,都把朝廷命官都吓傻了,你快去报官,小心被人污蔑是杀人凶手!”


    演不过瘾,双手环胸捂住胸口:“天可怜见的,谁这么丧尽天良……嗷!”


    萧亦一只手捂不了两只耳朵,一巴掌扇到温思远后背:“您可消停点吧!”


    别演过头了,起反作用。


    善意且有力的提醒,换来温思远满脸哀怨:“这不是你想一巴掌呼死我的理由。”


    好在身形瘦小的商贩早被吓破了胆子,半点没被转移了注意力,小腿抖着连带身体有颤了起来,选择性听取蛙声:“大人明鉴,不是小人!不是小人啊!我只是看昨天今天卫叔都没出门摆摊,生怕他出什么事才来看他的!”


    生怕萧亦温思远不信,他着急忙慌单手扯开推车上的布,吓得欲哭无泪,只知道辩解:“你们看!小的菜都还没卖完哎,小的是担心他才来的,哪里会是凶手!”


    他生得孱弱,比起萧亦的身形,显然更像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苦命人。


    推车上的菜篓里蔬菜确实还没完,温思远扫了一眼,呲牙继续唬人:“你这哪里是没买完,都只剩些破菜叶了还没卖完?再不去报官你可就说不清楚了。”


    商贩吓得腿软,两手松开一扑就要磕头,车头砸在地上,“砰”一声巨响。


    萧亦清楚温思远吓人的目的,凶手作案后会回来看事发现场,怀疑之心才起,却在看见商贩粗糙干燥,还有泥渍的手时放下,仅剩的手没捂耳朵,舍近求远拉住人:“你说的卫叔卖的是什么?”


    商贩诚惶诚恐:“也是菜,他家老两口种了点土豆玉米,就靠这点菜活路了!”看着筐里的剩菜,商贩又大有抓住生机的架势,“对了,还有荠菜,都是郊外挖的,卫婶天没亮就去了,卫叔起得早,经常五更就去找卫婶拿菜了!昨日今日都没去,卫婶生怕卫叔出事,把菜送给我托我来看看,哪知……哪知……”


    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筐里确实有些荠菜叶子。


    萧亦想起其中一间屋子里确实有个四五十岁,床边放了菜筐的老人家,冲温思远点了点头。


    温思远还是担心萧亦提着那包匕首,眯着眼又吓人:“你说的卫叔既要回家取菜,那他为什么不住在家中,非要花钱住外面?”


    商贩摇头叹气:“除去花钱买的摊位,我们零散卖菜的最怕抢不到好位置,卫叔正是怕抢不到好地方,才大早挑一筐当晚挖来的菜去那里占位置,叫人帮忙看着后才回去拿荠菜,荠菜隔夜就不新鲜了!”


    听起来确实合情合理。


    “行,去报官吧!”温思远点头赶人离开。


    商贩如释重负大喘气,车都不要就连滚带爬跑了。


    留下温思远和萧亦各有心思对站着。


    “赶紧提着沾了你姓氏你的孝子贤孙去皇宫,这事应该不是一伙人做的。”温思远头疼,杀个人而已,又放迷香,又拿匕首。


    不是不合理,是多此一举,让人觉得没必要。


    萧亦晃了晃披风里乒乓作响的匕首:“这东西进不了宫。”


    禁军是不会仔细搜他,但藏一把可以,提这么一堆,是不是太不把皇帝的安危当回事了?


    温思远怂下肩来,跟着萧亦是有戏看,但这戏来得太频繁太费脑子了,眼见萧亦这就没脑子了,无所谓摆了摆手:“放心,你拿着禁军不会拦你。”


    萧亦想了想腰间的玉牌,点头将场面留给温思远发挥。


    说真诚不真诚说虚假不虚假:“辛苦了!”


    随后用力要将披风及内里的匕首甩肩上扛着,甩到一半想起匕首没有刀鞘,果断换了方向甩到另一只手上,却因转变太快,岔了气又弯腰咳得半死。


    温思远看得目瞪口呆:“你烧糊涂了?”


    萧亦自然没承认是身体脆皮,他提得手酸,想扛着走,怕被扎成筛子换了方向:“再见。”


    温思远语塞目送萧亦离开,脑中回忆在屋子里闻到过的迷香,他似乎在谁那里闻到过,记不太清,但总是有人用过的。


    同样目送萧亦的还有不远处酒楼上,隐在暗处的少年人。


    两根白得病态的手指缓缓落下窗户,不多时屋中跑进个人虽矮小,身手却矫健的男子,若非身上衣物还是商贩打扮,这般清秀的样貌,绝无第二个人会往方才被温思远吓得惊慌失措的商贩身上想。


    “公子,他们没起疑心,何时需要属下作证?”作揖的手上干干净净,什么东西也没有,连带着迷惑过萧亦的老茧都卸干净了。


    “不用,是没起疑心,唯独物证没了而已。”他轻轻叹了口气,听不出是不甘还是愤懑,看见暗卫进屋捡走那把匕首的不止萧亦,还有站在高处收视一切的他。


    原本即便萧亦收走那些插在胸口的匕首,落下这把足以勾起人的怀疑。


    偏偏竟有人知道他留有后手,愿意帮萧亦一回,更可惜那暗卫一开始拿出来展示的东西他没看清,否则说不定什么时候能伪造一个……派上用场。


    商贩皱眉:“姓萧的有这么谨慎?”瞬息忆起萧亦那拿披风裹匕首的包袱,时间紧迫至此,竟也谨慎得搜走落在隐蔽角落的刀,果真不容小觑。


    被称作公子的人却不说话,不知为何没反驳手底下人口中的几个错处,低低笑着:“未必,运气好罢了,下次就不一定了哦。”


    上次木屋中侥幸逃过,这次有人帮助,那下次呢?


    总有让对方命丧黄泉的时候。


    大概是有人和他心有灵犀,目标一致,更远处郊区的府邸里,一人只着单衣,被人强行绑在椅子上动弹不得,挣扎间手臂上的胎记被磨破了皮,竟与塌了房子,死在断壁残垣下那狱卒手上的一般无二。


    暗处之事,萧亦一概不知,仍提着手里分量不轻的匕首迈步走向御书房。


    周边站岗的禁军目视前方,对他手里那堆不时就响两声的包袱视而不见。


    不拦更不搭手。


    御书房中,御案放着的匕首,干涸的血液蹭在折叠起的手帕上。


    封听筠偶尔掠过门口,余光扫到匕首时,手上握笔的力度又要重上几分。


    刚好放下奏折,萧亦咳着进门,见到面先是摊手丢开手里已经遭受匕首迫害,洞洞眼眼里冒血光的披风包袱。


    包袱落地,又是清脆的乒乓声。


    乒乓了一路,快给萧亦乒出阴影来了。


    “陛下,臣确定,以及肯定,臣被人盯上了。”


    封听筠放下笔与萧亦对视,态度不言而喻。


    “萧大人得罪的人,可能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得罪的。”


    说着就点了点桌上手帕盛着的匕首。


    萧亦无言以对,穿来时只知他会因为虎作伥五马分.尸,哪里知道投靠了让他五马分.尸的人,还会遭那么多人惦记?


    总不能他规规矩矩做事,还莫名其妙切割了一群人的仇恨值。


    封听筠自不可能和萧亦细数有哪些仇敌,只道:“你尽管去做你想做的,这些人朕来处理。”


    难得萧亦安安静静立了一会,许久上前捡起桌上的匕首,返回原地拆包袱,随手拿起其中一把对照,打眼一看两把匕首一模一样,细细对比起来,却能发现,封听筠让人带走这把做工更为精细。


    又对照了几把,确定众多普遍性中,他遗漏掉这把具有独特性。


    抬头倒反天罡逼问皇帝:“陛下怎知臣会遗漏这把匕首。”


    封听筠像是早有预料萧亦会问,垂眸批奏折间坦然回答:“你不知你多少仇家,朕却知朕树了哪些敌,时时派人盯梢罢了,有什么可奇怪。”


    萧亦明锐地察觉到一丝不对劲的地方,何时他在,封听筠会长时间批奏折?


    寻常时候,最多批个七八份就撒手换桌子议事。


    今天这般,不像公务繁忙,更像怕他看出什么异样故意而为。


    便忍不住开口:“臣与陛下同泽,不知陛下树敌多少?”


    封听筠出乎意料抬头,表情云淡风轻,声调平静如水:“很多,怎么?你要为朕一个一个扫平了?”


    萧亦盯着封听筠转了下匕首,刀尖擦着指尖而过,浑然不觉利器的威胁,封听筠却看得眼皮一颤,弃了毛笔起身上前。


    “臣是陛下的心腹,自然与陛下共进退。”声音不紧不慢,玩笑与真挚并举——


    作者有话说:上章补昨天的,这章是今天的[抱抱][抱抱][抱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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