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连下几日不绝, 屋檐处雨水滴滴答答成串往下落,王和带着一身水汽进门,盔甲先撞地碰出声, 喉咙里也冒出句:“陛下,首辅于今日午时在狱中自尽了。”
封听筠随手放下笔,语气淡淡:“既如此, 便送他孙儿下去陪他。”屋外雨又大了几分,哒哒哒打在地面,声感毫无章法, “明日午时处死,地址定在玄武街闹市。”
临近右相府邸的闹市。
“是!”王和淡声请示,“右相的人几次三番往外传递萧大人的情况皆被属下拦截, 如今可要放些消息出去?”
想起前几日受伤死气沉沉要死不活,近日远比回光返照还面色红润的萧亦,封听筠诡异地沉默一瞬,目光落在王和所在地往前延伸一丈处,不觉有些头疼。
谁能想到往日死赖着不走,整天只知软磨硬泡的萧亦, 现在会长期在宫中住着,大有半个主人的姿态。
半晌吐声:“他在偏殿。”
对外说离死不远也好,说已无大碍也罢, 但凡他下的令不衬对方的心,御书房迟早再添个说不动就两眼直勾勾监视他批奏折,跪不动就添茶倒水的忠臣爱卿。
王和欲言又止, 许久小心看了封听筠一眼,注意到对方神色如常,低头出声:“陛下, 偏殿臣进不去。”
声音有些难以忽视的憋屈,尤其是最后三个字,可谓郁闷,闷得余音绕梁不绝。
进不去?
封听筠抬眸。
王和有些如鲠在喉:“要排队。”
外界传言“病得下不了床”的萧大人,现在在皇宫混得如鱼得水,别说前几日玩忽职守的太医院现在上赶着巴结,就连值班的侍卫都要打着人多眼杂的借口跑一趟偏殿,比御书房还门庭若市。
封听筠沉默一瞬起身:“王福!”
王福圆润跑进门,对着封听筠谄媚一笑:“陛下。”
随即不着痕迹地观察了遍御书房,熏香不浓不淡,刚刚好,茶水糕点还没碰过,能有问题的只有砚台里的墨汁。
想着便福至心灵要上前磨墨,胖手还没碰到墨锭,封听筠先出声:“放着,去偏殿。”又在作什么妖?
不等王福反应过来,想起来什么,似笑非笑问:“朕可要排队?”
王福自是知道萧亦近期的所作所为的,作为参与者,半点不敢接茬,缩着脑袋让出够十个人并排走的路,大体意思是:您任意走!
“走。”封听筠冷眼扫过王福,没计较,甩袖往外走。
门外几个小太监正蹲在地上擦水渍,一小太监背对着封听筠,手指时不时就往外探一把,成功躲过低下来的雨水便像模像样擦下地,躲不过就接着探,玩得不亦乐乎。
王福看封听筠看着,连忙捂唇咳嗽。
封听筠侧头扫了王福一眼,冷不丁从小太监身后走去:“可还记得那日萧成珏说了什么?”
萧亦在皇宫待了太多天,王福自是对应不上的,象征性点头,嘴却是不张的。
小太监脊背一僵,蹲着的身体下意识缩跪在了地上,不料封听筠双眼目视前方,不问责也不离开,静待王福回话。
雨水要死不死被风吹了一股进来,王福后脑一凉,吞了口唾沫便缩着脖子老老实实吭声:“陛下,萧大人说了太多……”
封听筠抬手接来滴雨水,比起萧亦泪眼汪汪砸在他身上的泪,手上的雨水显然过于冰冷了:“他说他名萧亦不叫萧成珏。”
说完不再回话抬步往前走,留王福在原地深思。
半晌日有所思点头,依稀记得萧大人那晚就说了那么棱模两可的一句,之后便抓着陛下的袖子酣然入睡了。
再之后,不管陛下怎样拽袖子,萧亦死活不撒手,逼得宫女颤颤巍巍拿剪子剪下一截来,扑腾落地磕头。
等萧大人退了热,陛下也去看过,显然没什么怜惜之心,开门见山鞭辟入里:“爱卿说自己叫萧亦是何意?”
彼时萧亦百无聊赖趴在枕头上,闻言肉眼可见地怔了下:“臣说过吗?”
封听筠没吭声,目光落在萧亦脸上,坦荡得发邪,只见萧亦往床里侧挪了两寸,像模像样咳了声,咳得面红耳赤目含清泪才想当然似的想到个理由:“臣怕就此英勇就义,特地留名立碑。”
“萧成珏三字辱没了你?”封听筠嗤了声。
萧亦依旧泪眼婆娑我见犹怜:“确实不太吉利。”
“萧亦就吉利了?”
萧亦犹豫着点了下头,郑重其事:“这名确实旺我,亦也,亦步亦趋,乃是死了也要追随陛下;活着,更是要一心向陛下!”
说的好不情真意切,要不是萧亦身体还在往里缩,真让人信了他的邪。
封听筠又是冷笑转身便走,一直到今天,期间再也没去看过,更没过问过伤势如何。
今天也是乌云遮了太阳,分不清太阳打哪边出,封听筠竟要去看人!
御书房离偏殿不远,没多少路程,才拐角,遥遥的封听筠看见一众不顾天公不作美也要排队进殿的“人中龙凤”。
王福极有眼里见往前窜了步,扯着嗓子喊:“陛下驾到!”
惊起一滩不管地上水多少,衣服也不撩就往下跪的“呆头鹅”。
见此封听筠挑眼:“萧大人倒是惯会笼络人心。”
下着雨,也魅惑一群信徒来守着。
王福只当没听见封听筠嘴中的阴阳怪气,这哪里是他能管的,怎么劝都是火上浇油、雪上加霜,再给天子提提火气,这等子恩赐还需萧大人才担得住。
央央皇宫上下,胆子肥如萧大人,仗着师出有名,陛下都祸害了一通,何伦这些个人。
屋里人浑然不知山雨欲来,以背上有伤的萧亦为首,床为圆点画弧,地上坐了一堆不知死活的宫女太监,正中央还摆放着半堆铜钱一堆白银,再细看,七八个人手里都捏了纸叠的牌子。
皇城不允开赌坊,所谓的怂刺猬倒好,这就在皇宫混得金饭碗了。
众人皆痴迷,几张纸牌握得人两眼放光,竟是最大的祸害萧亦先抱着枕头抬头,隔着下垂的发丝,宽大的袖子盖住纸牌,欲盖弥彰般眨眼喊了声:“陛下,您怎么来了?”
王福不忍直视,偏头看向外面的雨幕。
封听筠半生不熟道:“爱卿这里好生热闹。”
上前时宫女太监跪着挪出条羊肠小道,方便天子长驱直入。
萧亦习惯性纵起又要往床上缩,动作太大牵扯了伤口,咬牙含糊冒出声闷哼,又大概是还病着,眼睛明亮有神,脸上就走了个极端,没两分血色,看着封听筠靠近,不管疼不疼,深吸一口气往后退,不曾想冷气入肺咳得本就没盖被子的后背隐隐露出几分红。
触及血迹,封听筠顿住脚步:“苦肉计?”
萧亦惨然一笑,试图卖惨:“陛下,就我这幅半截入土的模样,也上不了美人计。”
封听筠笑了一声,弯腰从萧亦袖子里扯出张纸牌来,扫过一眼问:“半截入土?”
“朕看你是胆子肥了,要与阎王结拜。”天子隔壁开赌坊,古今至此头一遭。
尚且不是天子近臣都嚣张至此,若真成了名副其实的宠臣,这京城是否要翻天?
萧亦敢开赌坊就是料定了封听筠暂时不会来他这,王福也会找个天时地利人和的日子给他捅出去,眼下动了下身体,磨磨蹭蹭拼出个跪姿,蔫吧请罪:“陛下,臣闲不住。”
“出去。”封听筠说完,宫女太监如释重负往外跑。
察觉到封听筠冒着冷气,萧亦也不卖惨了,理亏认错:“臣知罪。”但他有苦衷。
封听筠一言不发,冷声:“王福,你是谁的人。”
王福自始至终都是腿肚子打颤的,听见声便跪地请罪:“奴才这就去教坊司领罪!”
屋里人都出去了,萧亦才耷拉着头说话:“陛下,臣有原因,宫中大多是右相安插的人手,借着打牌您也能将他们赶出宫。”
生病多日,属他这最热闹。
封听筠不领情:“你觉得你做的很好?”
萧亦咳了声:“不好,赌风害人。”但不这样,他也想不出要怎么帮封听筠把人弄出去。
封听筠冷眼看着,不知是不是因为病重,此前冷待萧亦,萧亦便是个壮着胆的怂刺猬,竖着刺也要来求一分活路,眼下试探出了活路,便无所谓防备,干脆摊开肚子一点刺都不展露了。
叫人分不清是否没有半分忌惮,只要达到目的就放松警惕。
“萧成珏,三思而后行。”封听筠淡眼望着萧亦,转身离开时又出声,“萧亦。”
萧亦下意识想应,半晌噎了回去。
封听筠心下早有答案,扫了眼地上杂乱的牌,从那日萧亦来御书房赌誓,便猜测芯子换了人,只是不知其姓甚名谁。
今朝有了答复。
——
一连几日,王福都是瘸着腿上茶,帮着萧亦做事,显而易见没讨到好,只讨了一顿不留情面的板子。
放完茶,王福瘸着腿要走,封听筠淡声:“他又去哪了?”
王福有些牙疼:“去了大理寺。”
伤都还没好,又折腾上了。
“去做什么?”封听筠问。
王福挑挑拣拣说着,最后一言难尽道:“审完越王,萧大人对天发了毒誓。”
毒誓二字散在空中,封听筠生出几分诧异,屋外雨刚停,不知何处冒出来一滴,“啪嗒”一声落地,正好与烛光摇曳中滴落那滴温度相异的液体相呼应,只着单衣的人站在屋中,半天,衣摆拖走地上的水迹,留下句不散的:“毒誓不该应在你身上。”——
作者有话说:上辈子是萧亦仗着历史记载,帮封听筠清理门户,这辈子封听筠出宫那次就把人杀了
下章现世
宝贝们看看文就可以了,不用打赏,不管怎么样我都会尽我所能写完的,不用担心我会因为数据砍大纲,不会的,哪怕最后零个人看,我该怎么写也会怎么写,所以不用担心的[抱抱][抱抱][抱抱]
第25章 臣鬼迷心窍
次日早朝。
“下官祁长敬弹劾淮州、长河布政使、行太仆寺卿贪墨, 现将证据呈予陛下!”右都察使躬身禀告,声音浑厚有力掷地有声,惊得百官哑了声。
王福甩着拂尘快步走下台, 双手接过右都察使手中的折子,小心递给上首的封听筠。
下方百官回过神来低头私语,隐隐能辩出“清洗朝堂”四字, 萧亦迎上不远处温思远看向他的目光,双双不解,随即齐齐低下头当摆设。
两天前, 内阁首辅半夜被抄家,抄出一堆指向靖国公的罪证,逼得往天与世无争的靖国公当众剑指右相, 不顾礼仪颜面吵得不可开交,恨不得化眼神为刀,青天白日里送对方奔赴阎王殿。
现在都察院又上场,一次检举了三个三品及以上的官员,抛开官阶不谈,三个人全是右相党, 哪怕是要栽赃是靖国公所为,这般操之过急,完全不像是封听筠的作风。
而靖国公不知怎么就认定了那日闯他密室的是右相的人, 昨日上朝前两人面谈不到五分钟,就当场怒骂右相是老匹夫。
当时萧亦就走在两人身后,将两人对话一字不落听了个全, 靖国公才走,右相便如有所感地上下打量了遍萧亦,眼见的脸色发黑。
当晚萧亦就收到条带血的布条, 说是他那义弟半夜走了独木桥看不清路摔了,平日里穿惯了蜀锦,问萧亦府中有没有,赶忙送两匹去。
既是“独木桥”又是“看不清”,其中敲打的意思自不必多说,萧亦没招,索性无差别将封听筠和靖国公卖了个干脆,直言封听筠派人先他一步掌握了证据,靖国公必死无疑,现在只是狗急跳墙,成不了大器,以免打草惊皇帝,无论怎样右相都只能按兵不动。
可惜今天一举损失三名大将,右相能让他安稳才怪。
萧亦还没想好怎么应对,右相中就有人跳出来:“臣检举兵部李纳,内阁钟河结党营私,暗中帮助逆臣越王!”
两个人官职并不大。
头上封听筠好脾气地将奏折放到一边,声音微不可查,偏又叫殿中息了声,只剩上方天子玉指敲击龙椅发出的规律声调,拇指上的墨玉扳指隐隐露光。
“国库空虚,各位却是酒肉穿肠过,比朕活得还滋润了?”封听筠笑着,弧度刚刚好,眼底却是出奇地发黑,暗得叫人心紧。
碰巧外面厚云遮了天日,奉天殿倏然暗了一瞬,压得人呼吸急切,百官眼急腿快往下磕头认错,萧亦一时不察慢了一拍,别人头都撞地了,他腿才弯下去。
膝盖马不停蹄落地要磕时,余光好巧不巧暼见封听筠眼中划过几分笑,没分清是不是看错了,百官请罪的声音不合时宜地插了进来:“陛下息怒!臣等不敢!”
相同的字眼,密密麻麻挤遍了奉天殿各个角落,有的掷地有声,有的虚情假意。
等萧亦完全磕在地上,滥竽充数混进告罪的声音,旁边人胆子极大出声:“萧大人,这时候都敢走神!”
天子宠臣就是不一般。
萧亦滥竽充数的声音噎在喉咙里,欲言又止过后真诚相待:“王大人说笑了,下官是被吓慌了神。”
封听筠动怒罕见,蓦地没反应过来而已。
当然,不排除封听筠平日里好脸给多了,他飘了。
封听筠站起身,奏折在龙袖挥扫下飞出去,力度不轻不重,落地时还往前滑了近一米,不偏不倚正落在右相身后,靖国公头前。
萧亦站在外侧,过道旁边站的就是武将,自以为不动声色歪了下头,借着前人的遮挡,小心看那封奏折。
顶上封听筠的声音出乎意料地温和了两分,掺着笑意问右相:“不知右相以为这事要如何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一问就问到了天下第一大蛀虫身上。
身为第二蛀虫的萧亦瞬间不引人注目地摆正了身体。
右相声线极稳,四平八稳地绕了一整个奉天殿:“陛下恕罪,贪墨乃古今难题,臣愚钝,不知如何处理,”话锋一转就把脏水往户部泼,“户部向来掌管财政,不知户部可有对策。”
有右相出言,其他文臣挨个附和:“户部当有应对措施。”
群臣对唱,萧亦前方有人颤颤巍巍抖了下,户部尚书已是半百高龄,平日里不争不抢,让原主架空了大半的权利,此刻想也没想,理所当然便将祸水倒萧亦头上了:“老臣愚钝,户部侍郎萧成珏年少有为、智谋无双,恐会有对策。”
昧着良心的夸赞,萧亦属实承受不起,起身深深看了眼罪魁祸首右相,他们不仁,那他只能更不义了,往外迈了一步:“科举还有不到二十天,臣以为应抓住科举人才,丰实都察院根基,彻查朝野上下,如此方可给天下一个交代。”
温竹安也是个不怕死的,轻轻抬眼挑眉看了眼萧亦,随后看向封听筠,三人眸光一碰,顿时拨云见日般心照不宣达成共识。
封听筠弯眼笑了笑,侧身再引右相:“右相以为如何?”
温思远无声低头,和其他朝臣保持跪地求饶画风,右相抬头好似极其认可萧亦一般,神情不作伪夸赞:“萧大人此言有理!”
科举与督察百官挂钩,无不是提高了科举的重要性。
对于右相而言,如此无疑不是双刃剑,安插己方势力,便能极大可能保自身安全,而皇帝又对科举上心,想捣鬼的难度便会在无形中提高。
只是,有心人再想做什么,难免要拿出什么方便萧亦办事了。
封听筠展颜看向礼部:“礼部上下何在?”
礼部三位官员无不往外一迈,躬身请责:“臣等必全力以赴!”
三个人整整齐齐,除了温思远,另外两人,明面上都是封听筠的人,家庭美满,无可威胁与诱惑的人选。
此前内阁首辅虽被排除在科举之外,但批卷的内阁学士多同僚,如何也能插手一二,无异于保底,眼下内阁首辅锒铛入狱,其余内阁成员经此一事诚惶诚恐着,萧亦和温思远的关系,便成了唯一的突破口,无可取代的“心腹”。
地位是时候该倾斜了。
事已至此,封听筠不再发难,转身掷下句:“起来吧。”朝会便恢复了表面的平静,直至最后退朝,萧亦才被王福当着右相叫住,喊到御书房。
萧亦目不斜视跟着王福走,余光惊见右相掀了掀眼皮,眸中不知闪过什么,一言不发便抬步仍步步稳健往外走。
背影铮铮,只看外在,真像个铮铮铁骨的忠臣。
奈何人皮之下,狼子野心依旧。
在御书房等了半晌,封听筠换好常服从外走进门,顶着忽明忽暗的天光,萧亦眼尖,先出声:“陛下,您没休息好?”
上朝时珠帘在外,眼下去了冕旒,黑眼圈便无处遁形。
封听筠怔了一瞬,语气寻常:“你倒是连朕都管上了。”
话中没有苛责,显而易见是想借着萧亦怕他那几分转移注意力。
怎奈萧亦的尊卑之心早随风飘扬,哪里都是,又无处不销声匿迹:“恕臣冒昧,臣子不可以关心君王?”
话声落地不沾灰,甚至封听筠背后,王福默默抬起手,四指朝手心屈着,眼见着大拇指就要弹起来,被封听筠一个眼神斜成了拳。
一路不通,封听筠再开一路:“你要查宫中宫女,可要王福领你去?”
萧亦沉默,属实不知封听筠哪来那么多熬夜瘾,扯了扯嘴角,有几分想大逆不道以下犯上的心思,最后还是被理智压下。
“不劳王公公,臣稍后便去。”话落疑惑道,“陛下让臣来只是因为查案?”
还当是挑衅右相,借此拔高右相的竞争力,以后少威胁他两句。
封听筠看萧亦的目光不觉有些无奈:“朕不留你,你如何留宫查案?”
纵使后宫无宫妃,外臣也没有乱闯乱逛的道理。
萧亦后知后觉中隐约察觉有几分不对劲,不是他不对劲,是封听筠不对劲。
没多言点头便要外出:“若无事,臣便告退了。”
走到封听筠眼前时,封听筠细细看了萧亦一眼,淡声道:“等等。”
萧亦应声站住脚,前方便多了块手帕:“额头碰上了灰。”声音出奇的温润清淡,像是不经意间轻轻拉着个掩人耳目的钩子,莫名地掺杂了旁的意味。
眸底温凉如水,春风拂水涟漪泛滥。
又逢门外乍起凉风,似乎秋雨欲来,靠近封听筠时,刮来一场夹着风雪的梅香,奉天殿那几分半真半假的笑意再次恍然浮入眼底。
萧亦垂眼接过手帕,帕子上残留的温度腌入了主人的气味,梅香愈发浓,抬手擦着封听筠所说的灰,用的却是手背。
随之也不知道为什么,匆匆行了个礼便告退:“陛下,臣去查案了。”
第二遍报备。
走出门许久,萧亦呼吸才平静下来,鼻尖那股香气似乎还有残留。
侧身只见一个人身披大氅,融于秋风中疾步走近,远远便听见咳嗽声裹夹着秋气传来,难以压制撕心裂肺。
就这幅病态,萧亦差不多猜出是谁,碰巧那人抬头,五官干净昳丽,有些男生女相,看着萧亦的脸怔愣一瞬,转而弯出个无害的笑:“萧大人。”
萧亦笑:“临王殿下!”
脑中却记得临王去封地的时间极早,理应没见过原身。
第26章 臣不想修罗场
“大人, 时间太久,很多东西即便是有记录也找不到了。”辛者库负责人弓腰站着,手边放了一堆藏蓝色外封册子, 压在表面的几本近乎褪色,可见年份久远。
萧亦随手拿起一本,二十年前犯事死在辛者库的宫女都记录在册, 纸页随时间泛黄,看得人眼睛疼,纸上罪状一笔概括, 要么是偷窃、损坏财务,要么是犯上,笼统到无话可说, 也就越王对他仍以重任,指望他能靠这伶仃几个字找出线索。
想来越王拢共就说了三类人,靖国公一个人姑且也算作一类,两类宫女,一类是未出宫,一种类是死在辛者库。
夏朝二十五岁即可出宫, 除非是得到后妃青睐的,一辈子留宫享有月钱,但留宫的宫女尽数与妃子去到宫外行宫, 眼下犯事未出宫的无处对应,死在辛者库的更是多如牛毛。
忽地萧亦目光落在一处,将册子摊在桌上, 指尖敲在个宫女名讳上:“祸乱宫闱?”
管事脸上有过一瞬难以言喻,像是羞于启齿,声音有些哑又带着几分急:“她与外男私相授受。”
外男?
萧亦挑了下眉没说话, 在古代被打上这罪名的绝对没有活路,随即看向宫女当值的宫殿念里出来:“敏绣宫。”之前牢中封听筠便提过这个地方,后期萧亦了解过,正是越王母妃琬贵妃的住处。
闻声管事低着头,表情带着几分僵硬,手指始终捏着袖子,看起来好像是不知道要怎么回答萧亦。
“除去被带到行宫的,可还有老宫女留在宫中?”萧亦又问。
管事摇头:“陛下登基后便选了批新人入宫,原先没出宫的老宫女都随先帝妃嫔去了行宫,前些日子陛下带出宫那批中倒是有一两个年龄略大的,只是出宫后便没回来。”
萧亦扯了下眼角,全部是新选来的人,但依旧有年龄略大的,是不是有些解释不通?
盯着对方,萧亦放在桌上的手指刻意敲着册子发出动静,封听筠带出宫没带回来的他大概能猜出去了哪,但宫中已经没有人,越王提出这些是为了什么?
靖国公这事书房中搜出来的罪证就够定案了,越王提出宫女的意义是什么?
他想做什么?
天子近臣突然一声不吭,威慑人般敲击书面,声响从书封扩散开来,出奇的有节奏,像是敲在人心弦,本就因萧亦不请自来吓到的管事额角冒着冷汗,小心看了萧亦一眼,辨认着神情无声吞了口唾沫。
萧亦垂着眼,尚不知在想什么,又拿起册子翻,翻完冷淡抬眼:“当年服侍敏绣宫的宫人可有记载?”
管事想也没想就出声:“有,内务府皆有登记在册,奴才这里只有受罚名单?”
赶人之意呼之欲出,萧亦想着事半点没注意到,注意到也只会无视,干脆出声使唤人:“那便劳烦您跑一趟了。”内务府总管没从朝臣中选,理所当然的成了王福,王福现在在御书房侍奉着,就那副心宽体胖的做派,注定也不会知晓这些。
“是。”管事不敢怒也不敢言,只想尽快远离萧亦,右腿往后一迈,退场的走姿甚精湛,不等半个时辰就功成身退,换了个人捧着个同色系的册子来交差。
萧亦正是百无聊赖,看着眼前年龄降了一道的宫女,笑问:“你们管事呢?”
“大人见谅,管事走得急,没注意就崴到了脚!”小宫女可能没怎么见过外人,一说话脸就红。
萧亦没打算为难人,翻着册子有一搭没一搭地问话:“你们管事是哪年入的宫?”
人不走萧亦未必会记着,人煞费苦心逃了,便想起个忽略了的因素,没出宫的不仅有后妃喜爱的,还有表现不差,被提拔为干事的,比如辛者库管事。
小宫女初来乍到,哪里知道上头人的事,摇着头就要下跪,倒是旁边年龄略大的出声解围:“回大人,管事入宫该有二十多年了。”
正是这时,萧亦翻到记录敏绣宫宫人的地方,瞥见某个名字便拿起登记受罚宫女的册子,两相比对,又出声让人不得安生:“不管怎么样,将你们管事给我抬来,除此之外,再叫上个内务府有资质能管事的来。”
犯事的是个大宫女,是贵妃进宫就带来的人,叫水柔。
水柔犯事,死在启宗十二年,第二年贵妃身边却多了个采选入宫的云柔,一来便成了一等宫女。
是能力实在超群,还是旁的?
等了半晌,辛者库管事没来,门外涌进个眼熟的面孔,王福挪动着步子,滚动似地跑到萧亦面前:“萧大人,您找咋家?”
萧亦欲言又止,认真发问:“内务府就你一个管事的?”
王福脸上也精彩,分外诚挚:“咋家还没八只手。”
萧亦转而就把目光投向把王福喊来的小宫女:“那是了,怎么专门请了最大的过来?”
大在方方面面,无论是体积还是官职,敢情是专门请来镇压他?
辛者库管事被人扶着姗姗来迟,看到王福先是一惊,随后又是一乍:“王总管怎么来了?”
萧亦似笑非笑:“是啊,王公公怎么来了?”
王福精,眼睛一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站位碎步往萧亦这边挪了步:“孙嬷嬷这是做什么,萧大人尊陛下口谕来这查案,你就如此懈怠。”
贸然查案,萧亦没谕旨,辛者库没接到命令,哪怕是天子宠臣,也没僭越的道理,怪王福事先没知会过。
更是心里有鬼的想要摆萧亦一道,压过这件事去。
萧亦要笑不笑看着王福:“您就是这么对我的?”
王福自知理亏,笑着笑着就转移话题:“治下不严,大人见谅,您查得怎么样了?”
萧亦弯指敲了敲桌上的册子,王福格外上道,一手拿一个,眯着眼睛对照,看了半天就在萧亦以为他看出什么不得了的东西来是,半晌睿智的眼神与萧亦对上,眼里写满:什么?
萧亦鲜见地无言以对:“宫中宫女可是一来就定品阶?”
涉及专业知识,王福正经:“不是。”
“那她怎么一来就是一等?”
王福摇头,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狡辩:“大人您是知道的,咋家一来就跟着陛下去了边疆,后宫之事咋家不知。”
萧亦当然知道王福不知道,否则也不会没叫王福来,看着将人叫来的小宫女,自认为温和:“这就要问你了,谁让您请来这么尊大佛镇屋?”
小宫女左右看了一圈,两手手心朝上分开放在腹间,看着萧亦就眼泪汪汪。
新人办事难免出错,辛者库管事眼见就要拿这理由开脱,萧亦率先拍了两下王福的肩,低声道:“她不对劲,劳烦您查查。”
拍声在屋中转了遍,萧亦本着男女授受不亲优秀美德,偏头朝辛者库管事笑了笑:“管事切记注意身体健康,另外,”在对方惊恐的眼中,萧亦吐字清晰,“敏绣宫上下宫人在琬贵妃死后都去了哪,麻烦管事三日内抄一份给我。”
王福龇牙咧嘴笑了笑,抖了抖袖子,抖不掉肩上刚压上的差事。
只深深看了眼辛者库管事:害惨他了!
随即就亦步亦趋跟在萧亦背后,指望萧亦去御书房别告他的状。
御书房中刚回京就来请安的临王仍端坐在封听筠对面,脸上春风拂面般温和,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侧目看向门口,正好与萧亦对上眼,温柔一笑。
看见人萧亦眼中划过分意外,这都多久了,临王哪怕当场给封听筠说遍书,也该说完了,竟还没走。
听到请旨那天封听筠不是还徒手捏碎个杯子,今天怎么就能相安无事对坐着?
还是……
萧亦抬眼,封听筠正垂眸办公,脸色算不得好,手下批奏折的速度相比往常快了一倍,烦躁称不上,但多少有几分厌的,连有人进门都没抬头看一眼。
临王刚咳嗽过,眼角还泛着红,温柔无害笑着打招呼:“萧大人。”
“殿下金安。”萧亦一笑没下跪,弯腰朝封听筠行礼:“陛下万福金安。”
封听筠放了笔,没说什么,瞥见临王只淡眼扫了王福一眼,王福惯会看封听筠的眼色,当即搬来个凳子,远远隔着临王放下让萧亦坐。
萧亦奇怪看了封听筠一眼,封听筠没出声,反倒是临王笑盈盈自来熟与萧亦寒暄起来:“早就听闻萧大人年少有为,今日一看果然如此。”
眼底一片潮湿,眼神真挚诚恳,好像是和萧亦一见如故,恨不得当场结拜般。
萧亦笑了下刚要推让,封听筠先呛了过去:“不过刚打了个照面,四弟何以见得他年少有为,莫非是以貌取人,自我满意?”
话对于萧亦来说不像好话,奈何萧亦这几天听得最多的就是年少有为四个字,属实担不起,理所应当的没生出半点怨言。
“皇兄所说极是,是臣弟一见萧大人便觉相见恨晚,萧大人莫要嫌我冒昧。”客客气气,声音和风化雨般和封听筠形成了对照——
作者有话说:发现前面忘了提,封听筠是嫡长子,越王是老三,临王老四,陈王(第一章 提到过,不重要)是老八,其他都死了
第27章 臣是您的人
临王的话音才落, 上方便传来道不容忽视的目光,牢牢锁住萧亦的言行举止,萧亦哑言一息, 抿唇出声:“临王殿下客气了,臣腼腆不善交际,唯恐两面之缘让殿下看走了眼。”
两兄弟神仙打架, 引火烧他?
用头发丝想也知道这两人他该巴结谁。
随即不忘目光灼灼看着封听筠表忠心:陛下放心,臣是您的人。
不曾想,仅是对视一瞬, 封听筠便偏开头。
临王笑了笑,没脾气似地抓着萧亦话里的漏洞见缝插针:“萧大人多虑了,我看人极准, 不会看走眼,此番入京定居,若有什么事叨扰萧大人,还望萧大人不要计较。”
不管拒绝的意思再明确,临王也没退缩半分,好像要赖死了萧亦, 偏目光又实在温柔,莹莹泛着水光,让人不忍拒绝。
萧亦暗自感慨了声体面人, 不等他拒绝,封听筠先撩着眼睑用实际行动驳回:“王福,给临王安排几个京城侍从, 以免他忘了故乡路。”
临王和故乡四字,不知是不是萧亦的错觉,着重加了语气, 哪怕封听筠表情没有变化,嘲讽的意思也无法忽视。
王福“哎”了声,弯着腰退出门,不多时便引来群人交由临王。
临王像是读不出封听筠不待见他一般,笑意不减起身道谢:“臣弟多谢皇兄。”转而便笑着对萧亦说,“听闻萧大人在查被刺杀之事,不知可有我能帮助之处?”
“殿下客气,臣已有应对之法,便不劳烦殿下了。”萧亦笑盈盈回话,笑容要多礼貌有多礼貌,心底却是另一回事,就临王这表现,百分百知道刺杀他的是靖国公,且一定程度上,还可能知道些隐情。
临王含笑恭贺了几句,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没话找话似的竟没眼力见又与封听筠聊起家常来:“说来臣此番路过行宫,便顺带去见了先帝的妃嫔,几位宫妃托臣向陛下问安。”
吐字清晰缓慢,像是怕谁听不清。
萧亦看着临王眯了下眼,若有所思垂眼,封听筠却收了锋芒,兄友弟恭笑着,做足了关心手足的派头:“此行山高路远,你这身体,恐需多派几个御医看着,叫王福领你去太医院挑两个带回府。”
态度变化之快,萧亦一时没反应过来,不加掩饰看向封听筠,对方瞳色本就近墨,现下出奇的沉,晦暗得像似要将人囚于牢笼,任其挣扎也不留生机。
对临王的敌意向来没掩饰过,往深处越发能窥见几分恨和厌恶,哪怕是对右相也没有过的。
盯着半天,萧亦便忘了动作,直至封听筠看向他,只见内里什么感情都冲了个干净,快得好像他看错了般才后知后觉回过神。
无声吸了一口气,抬眼惊觉周围气息不对,空气中某种气体挥发了彻底,取代为御书房百年不变的龙涎香,莫名地有几分突兀。
逐客令再明显不过,临王依旧不觉其他,好像是达成了什么目的,神清气爽咳了两下,起身告辞:“多谢皇兄记挂,既如此,臣弟便不多留了。”走时不忘柔柔朝萧亦笑了下。
萧亦露出标准笑,起身象征性送了下临王。
盯着人影彻底消失,萧亦回首看着封听筠,想说什么,半晌也没率先出声,反倒是封听筠捏着眉心显出几分倦意:“萧成珏,他不是善茬,离他远点。”
萧亦偏头一笑:“陛下,臣为何要靠近他?”
顶多是好奇封听筠对对方的敌意,不然难不成对方冲他笑笑他就丢盔卸甲,放下一切防备听对方的话?
首先他不是gay,其次,看惯了封听筠这般好颜色,那点没来由的示好注定成不了美人计。
况且他向来不喜欢没由头地亲近,不是意图不轨有所图谋就是装模作样虚情假意。
话说的过于理所应当,反让封听筠愣一瞬,半晌有些无奈道:“什么时候才能改改你这张口就来的奉承话。”
萧亦又弯了弯眼睛,碧水映弯月似得晃出绵延波光:“可臣不就是陛下的人吗?谄媚些似乎不影响什么。”
封听筠被晃得垂下眼,强行按下心脏不合时宜的速度,无声呼气。
影响的。
悄无声息中,可能是萧亦的错觉,隐约梅香出现,浮动间带着难以察觉的躁动。
不禁换个话题,言归正传:“陛下可还记得前些日子越王提到过的宫女?”
封听筠重回一贯的声调:“陈年旧事辛者库未必详细记录,你可找找出宫的宫女,不必找太远,着重找琬贵妃宫中那些人。”
听着语气转为正常,萧亦点了下头又乘胜追击:“臣需要去趟行宫吗?”
“不用,她们若有证据该是另一种情形了。”封听筠看了萧亦一眼,回眸只当没听出萧亦在套他的话,重新拿起笔批奏折。
萧亦好像不懂见好就收,顺杆子就往上爬:“那除了宫女,陛下可知臣还要查些什么人?”
“拿朕当答案之书使?”封听筠似笑非笑看着萧亦,随意恐吓一道便真成了答案之书,“朕知道多少,长公主便知道多少。”
萧亦一哑,内心不禁肯定了猜测,无论是那次刺杀,还是靖国公的书房,封听筠掌握的情况远比他多。
拖着不抬上场处理可能只是时机未到。
想着突然就意识到了不对劲的地方:“恕臣斗胆,答案之书是什么?”
这不是现代的词,封听筠怎么知道?
莫非还有其他穿越者?
封听筠气息微凝,赫然没料到萧亦会想到这一层,眸光微转便将锅背在眼前的萧亦身上:“这便需问你了。”
“臣?”萧亦惊诧,他什么时候说过这玩意?
封听筠瓷白的面容冷峻,言简意赅:“你书房那次。”下一句八竿子打不着,“李寒吵着要见你,你可要去看看。”
萧亦想也不想就点头,脚往后退了一步便要走:“臣这就去办?”
出了门不由得深呼吸,那晚上除了天灾,他还抖了些什么出来?
懊恼间只见一团靛青色缓缓挪来,抬眼一看就见喜笑颜开膀大腰圆的王福端着盘子晃来,未闻其声先展颜一笑,大大方方展示着手上端着的两个茶杯:“萧大人这是要走了?”
萧亦没吭声,直觉告诉他,王福这笑八成有阴谋。
果然,下一刻王福将茶杯举过头顶,黄鼠狼给鸡拜年:“大人喝杯茶再走,左手边这杯。”
萧亦扯了扯嘴角,端起来一饮而尽,瞥了眼御书房里能看见半只玄黑袖子的人,用舌尖黏散口腔中的尚未完全转甜的苦味,不怀好意贴着王福耳语了几句。
王福端茶的手一抖,颤着唇润唇:“萧大人,咋家尚年轻。”
做不得此等掉脑袋的罪。
萧亦笑了笑,云淡风轻道:“怕什么,出了事大不了我陪着你去大理寺度次假。”
科举还没开始,右相那里操作空间大。
换种说法,他有免死金牌。
王福瑟缩一下,显然是不敢的:“您还是去忙吧!”
萧亦遗憾叹气,不就是把浓茶换成奶茶,有什么不敢的?
好像看出了萧亦的心中所想,王福大义凛然道:“不如今晚萧大人来实施?”
萧亦退后一步,扯出三两分真挚的笑:“我还是不和您抢差事了。”
怂恿人和自己上是两码事。
王福扯嘴龇牙咧嘴一笑,收了表情放萧亦离开。
李寒至今仍被关在偏殿,进门萧亦难得停了两秒听声响,殿中安安静静,没有婴儿啼哭竟显出几分诡异。
往后退一步便问守门的侍卫:“那孩子呢?”
难得的这人刚好是知情者:“前些日子便送出宫交由家中无子的百姓抚养了。”
萧亦满意点头,再次迈入门,殿中摆设没有变化,唯独窗户紧闭有几分阴暗,不由得显出几分阴森来。
进门先是个身穿常服的人从屋顶跳落,萧亦正要拿封听筠给他的玉牌,男人便顺滑单膝下跪:“萧大人。”
“起来吧。”拿玉牌的手却有些僵,不由得想笑,该用到的辛者库他没想起来有这东西,用不到的地方反倒要往外拿。
屋中的李寒不知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跌跌撞撞跑出来,“砰”一声跪在地上连连磕头:“萧大人!”光线中灰尘也分明起来。
头发凌乱灰头土脸,无论是动作还是神情皆不作伪。
“你要见我?”萧亦身量不低,站着往下看,难免显出几分居高临下盛气凌人来。
李寒抬起头连忙点头:“是,草民要见您!草民知错了,草民还有用!”
“什么用?”萧亦问,目光却扫了遍殿中各个地方,可能是封听筠压根没将人放心上,王福懒得管,角落已经堆了层灰。
上一次来还是李寒执意哄孩子,几个宫女嬷嬷都摸不到人。
思及此萧亦又是咬牙一笑,好个辛者库管事,上次没细想便三言两语给她敷衍过去了,要说宫中上了年纪的宫女,他上次还见过,可见得宫中不止有受后妃青睐以及有官职留下来的老人。
既如此,合该薅下位来换股新鲜血液顶上。
李寒看了眼萧亦身边的暗卫,吞吐着犹豫要不要说,萧亦懒得安抚人,作势就要走,李寒眼见拦不住,往地上一扑,痛哭流涕出声:“靖国公背后有皇室旁氏支持!”
萧亦顿住脚,人却是没转身的,早给了李寒机会,既然不要,现在就别拿着点鸡毛讨价还价:“怎么说?”
“我曾偷听过靖国公和越王谈话,靖国公说宗亲多少多少支持越王夺权,愿意为越王所用!”李寒满目猩红看着萧亦,指望萧亦救他一命。
萧亦出奇地沉得住气,仍是一声不吭冷眼看着,无声将李寒逼到了绝地,藏无可藏。
李寒只能再次出声:“还有,我还知道,越王并不信任靖国公,且与宗亲不和,靖国公时有说和!”眼中更是多了几分胆颤,孤注一掷般。
萧亦却清楚李寒还没到绝境,既然是偷听怎么会不知道宗亲是谁,事到如今还留有余地,这般人既要求饶又不想得罪。
要他查,又怕他查不出是谁拉仇恨,索性不吭声,正所谓恶心至极。
唯有一点,越王知道靖国公是他叔父吗?
非要拉着靖国公陪葬,是觉得对方携他以令诸侯,还是知道对方拿他当挡箭牌?
低头看着李寒寒颤的身体,萧亦无端笑了声:“我很好奇,你都这样了,还在瞒什么?”
萧亦避开李寒抓衣角的手,再次出声,“怎么,几个人名罢了,莫非还能成为你的底牌?”
近乎残忍抹灭了李寒最后的希冀:“别了吧?靖国公死不死都只是时间问题了,你还在挣扎什么?”
刻意地往后一退,弯着眼睛近乎纯良道:“谢谢你提供的线索,我一定向陛下进言,留你全尸!”
连枕边人都算计的混账,活下来给地狱腾地?
退不过三步,李寒再次扑上来,衣角都没碰到就被暗卫一脚踹开。
萧亦迈出门,背后的怒骂接踵而至:“萧成珏!你凭什么,你又是什么好人!”
萧亦好心情回头,气死人不偿命地勾了勾唇角:“那又怎样?先死的难不成还能是我?”瞬间敛了笑意,冷声道,“丢去大理寺,别脏了陛下的地。”
谁会蠢到和混账比人品。
回府已经是夕阳西下,掀开车帘,王伯依旧拿着个请柬恭恭敬敬侯在门前,见萧亦便是一递:“临王府送来的。”
银白色壳子印着暗纹,内里偏行楷字体,似乎刻意调整过,仍难掩其中的力透纸背翩逸凛然。
萧亦看着没说什么,反是管家又暗自递来张纸:“左都御史陈大人派人送来的。”
萧亦各自看了眼,无言挑眉。
一个是赏花邀约,一个是背地投诚,邀见面邀到一块去了——
作者有话说:怕相处太多腻,删了点相处,然后删多了,我错了,为道歉下次更新绝对不止更一点点(磕头道歉中)
第28章 臣养什么死什么
临王在京城的府邸并不大, 甚至有些简陋,以赏花为名的接风宴办只能说勉强,厅中拜访大多是当季的茉莉, 花叶绿白交加塞满各个角落,因摆放出的形状别出心裁,不算单调, 只是香气浓得有几分呛人。
其中温思远可能是嗅觉惊人,咳得比主人家临王还热闹:“咳咳咳……临王殿下,温室的娇花还是需要经历些风雨的, 您觉得呢?”寻常人也没赏花放屋中赏的。
临王莞尔一笑,眸光微闪,目光便柔柔落在温思远旁边百无聊赖拨弄花草的萧亦身上:“萧大人以为如何?”
萧亦手上一不注意就掐了朵下来, 瞥了眼旁边咳得脸红脖子粗的温思远,客气笑道:“殿下决定就好。”
大庭广众满庭宾客,远比他官职大上不少的右相还坐在上方,对对方不闻不问弃之不理,反而问他一个无关人士,是不是太给他面子了?
旁边温思远借着花架和桌子的遮挡, 抬脚踹萧亦,眯着眼睛使眼色,同样没顾及满堂人还看着。
萧亦收回被踹的脚, 本来也是客气一下,顺着温思远的动作,假模假样看了眼外面阳光无限好的晴空:“茉莉喜光, 外面阳光正好,花留在屋中确实委屈了。”
同样委屈的还有被温竹安逼来应酬的温思远,万花丛中也受委屈。
听到满意的答案, 温思远这祖宗这才扯出个笑消停下来,出声高高将临王架起:“临王殿下是爱花之人,必不愿委屈了这些花。”
临王就好像盯上了萧亦一样,颔首道:“那便依萧大人所言,”招来手边的管事,“将花搬出去,萧大人如此懂花,想必也是爱花之人,不如带几盆回去?”
周围茉莉全是普通品种,远不到珍贵的地步,送两盆给萧亦也恰当,偏偏满厅人只送萧亦一个,便显出几分不同寻常来。
大半臣子都看着萧亦,按理萧亦应该接,奈何萧亦惯来不按套路出牌:“多谢殿下好意,怎奈臣向来养什么死什么,便不糟蹋花了。”
临王笑意不减:“那便不给萧大人增加负担了。”
不多时从门外涌进群下人,也不知临王的皇家礼仪喂进了哪只狗肚子里,竟不让客人移步就开始搬花,引得群臣侧目。下人频繁走动间,角落有人同样端起盆花浑水摸鱼出了门。
茉莉本也不是什么好伺候的,搬动间刮落一地碎花,踩踏中便成了褐色花泥。
搬完,地上处处是泥,花叶成堆,好不好的花厅霎时成了菜市,这般盛况,但凡换个主人家就该笑不起来了,奈何当之无愧的主人却是笑靥如花,不减风度,叫人佩服。
罪魁祸首温思远轻轻啧了声:“你何时勾搭上了临王?”环视周围如狼似虎盯着萧亦的臣子,便压低了几分声音,“劝你慎重,才入京屋中都还没住熟就忙着邀人,要是什么奇花异草也就算了,烂大街的茉莉有什么赏的?”
这种临时起意的局,目的性过分强了。
萧亦没吭声,随手将刚才掐下来的茉莉丢到一边,瞎子都看得出来临王对他别有所图,偏偏当事人觉得这种把他架起来的见面礼很好。
拍了拍衣摆起身:“出去说。”
出了门萧亦难忍挥了挥袖子,外面也是一股子茉莉香,浓得折磨神经,没好气问:“他向来如此?”
温思远揶揄一笑:“以前就是个不争不抢的病秧子,谁知道出去一趟回来当众抢起你来。”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就这么抢得人尽皆知,恐怕不等今天客人回家,满京城都该知道临王对萧亦另眼相看了。
萧亦斜了温思远一眼,没接茬的意思,抬了抬下巴:“放轻脚步去那边那座阁楼的二楼。”
不远处有一小型阁楼,矮矮一座,黛瓦红墙四角都挂了铜铃,周边却没什么好看的景物,不知是修来做什么的。
温思远扬眉,一看萧亦这幅牙疼的模样就知有戏看,当即不管身上穿的是一身白,长腿一抬往树丛一迈就钻到了深处,绕了个远路从树上爬上楼。
目视温思远躲好,萧亦整理着衣袖,一手横在腹前走向阁楼,阁楼不大,窄窄的门敞开一道,透过门缝能看见里面坐了人。
萧亦抬手敲了两下门:“陈大人。”
“萧大人请进。”正对门两三米都地方,陈祥山正襟危坐,朝着他对面摆放着,背对门的椅子摆了下手,“坐。”
望着椅子,萧亦有一瞬一言难尽,道没说什么径直落座,面无表情看着陈祥山,要笑不笑地想:拖对方的祸,不然他今天应该躺在府里。
“此次请萧大人来,想必您是知道原因的。”陈祥山打着官腔。
萧亦扯出八颗牙齿标准笑来:“下官愚昧,不知陈大人意欲何为。”
陈祥山一噎,脸上划过几分不解:“萧大人没收到我写给您的信?”对着萧亦清澈见底的眼睛,陈祥山也有一瞬拿不准,这到底是看没看到?
看到了该是这幅神情?
见此萧亦无言间诚恳点头:“收到了。”
不然他怎么找来?梦游?这也值得推敲?
收到了为何还满脸坦然?陈祥山细想着,顿时表情有些难耐:“那是我写的不够清楚?”
萧亦又清澈诚挚点头:“清楚。”
“那是……”话没说完,萧亦先温顺晒出个笑,“陈大人这是想清楚后果了?下官劝你三思而后行。”
头顶铜铃莫名发出声响来,很轻一声,就像是被风刮动所带出的一般,半点动静没惊起来。
忽的,陈祥山看着萧亦好像看到金山银山般,眼睛里都蹦出光来,眉飞色舞气沉丹田吼道:“想清楚了,右相年老,新帝尚年轻又握有兵权,明眼人都知道该选谁!”
萧亦不置可否,事实如此不必多说。
人却拍椅而起,一脸严肃:“陈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陈祥山一愣,没料到萧亦会是这幅做派,肉眼无法忽视地挤了下眼皮,一拍椅子同样窜起来:“明哲保身而已,萧大人能保,我为何不能!”
萧亦一脸沉痛,浑身颤抖着抖出袖子下紧握着的拳头来,像是在克制着什么:“你与我如何能比,我还有……”很是冠冕堂皇出言劝导,“若陈大人愿意就此罢休,下官愿意当今日没见过你!”
陈祥山咬紧了牙,又含糊又有声道:“此乃大势所趋,你只用向陛下引荐我就好!”倒是不打哑谜直接说了。
萧亦大失所望摇头:“新帝疑心重,伴君如伴虎岂是好事?”
“如何不行,天子才是正统!”陈祥山满脸决绝,倒是比萧亦的演技还要精尽些,而萧亦要的就是这样,长叹一口气:“既如此,下官也保不了你。”
说着便不等陈祥山挽留,看着门上映着的人影挑眉开门,拉开门时脸上换了副表情,没看清人就说话:“右相大人可有听见。”
门外一身绸缎,站姿分外标准的人正是右相,此时看着陈祥山,脸色有些阴沉。
萧亦抿唇正色道:“大人,如您所见下官劝过了。”像是为右相好般,“皇帝要换血,陈大人即使御史,仍有可用之处,还望您多劝劝。”
说着便言尽于此转身看另一位当事人。
陈祥山定在原地,看着右相阴晴不定的神情,脸上有些精彩。
半晌右相淡声道:“你且回去吧。”
萧亦欣然接受,转身便走,刻意放重了脚步声,然后半步也不停,毫不留恋迈出门,甚至贴心给两位影帝关上了房门。
隔着一两米才站住脚,与二楼窗边抱手而站的温思远对视一眼,无声挑眉一笑。
让温思远来毫无疑问是有用的,比如提醒他什么时候该飙戏。
右相党中官阶不小的,都知道萧亦府中全是右相的人。
却是陈祥山堂而皇之将密信交给管家,甚至毫不遮掩拿给他,试问这是一个要叛出旧党拥护新帝的臣子能做出的事?
而临王又是什么身份,能让心比天高的右相跑一趟?
不是为他,就是为陈祥山。
再说陈祥山是何等精明的人,岂会不知右相现在正是用人之际,怎会叛变?
做出这事来,毫无疑问是因为他。
两人要设局试探他的忠心,就不妨让他摆双方一道。
因此早在看完信,萧亦就让人把信原封不动送去了右相府,要玩忠贞,陪他们玩一次他也损失不了什么。
难为右相愿意在试探失败后还跑一趟。
右相和陈祥山再次出现在花厅也是半个时辰后,右相又恢复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倒是陈祥山眼见着有几分丧。
“你就不怕陈祥山是真想投诚?”温思远捏着茶杯,语气有几分漫不经心。
“你当谁都是武青?”武青是官职受限,陈祥山有什么找他的必要?
温思远挑眉笑了下,没再多言,晚宴一散便死鸟出笼般飘了出去,出门前不忘朝萧亦挥了挥手:“萧兄下次见!”
前面右相回首意味深长看着萧亦,萧亦回之一笑却被谁急匆匆撞上,趔趄扑前,险些双膝落地。
抬眼不见人,手里却被塞了东西。
第29章 臣给您塞个人如何?
手中的东西卷成手指粗细, 质地分外柔软又不失韧性,应是上好的宣纸,萧亦无声摩挲着表面, 满条不紊走到马车边,全当无事发生。
上车前一刻,大概是命运使然, 抬眼便看见了前方那辆插有赵字旗帜的马车。
棋子迎风招展,地上的阴影诡异摆动起来,好似在提醒萧亦, 右相出门够久了。
萧亦无声叹了句没完没了,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当机立断往后退了步抽出手里的宣纸看了起来:“萧大人见字如晤, 在下齐折,今圣上如日中天统揽大权,右相日薄西山已然式微,在下惟愿拨乱反正……”
齐折,同属户部也是侍郎,与萧亦官职相当, 原被封听筠压一头,萧亦来后喜欢当甩手掌柜,和对方关系不差。
眼下对方正站在不远处盯着他看信, 不用近看也能通过对方僵硬的身体联想到那骤缩几分的瞳孔。
纸上字数不多,萧亦没完全看完,掩眸一瞬, 指间用力摩挲宣纸,不经意便折出个对痕来,随即果断走向右相的马车, 没避着任何人,手指贴着窗子便轻敲了三声:“右相大人,下官捡到了您的东西,特来归还。”
车窗结构使然,能从外面拉开,也能从里面推开,萧亦眼睛都不眨就握着边角掀窗,指间夹着两三片随身携带以备不时之需的银叶子,混着那卷纸便递进了窗。
如此不请示便开窗,实为冒昧。
下一刻右相便从里支起车窗,脸色不见得有多好看,窗下桌子上落着两片银叶子和一卷松松垮垮的信,只看落地造型,像是富人高高在上随意赏给乞丐。
萧亦无害垂着眼:“大人恕下官冒昧,周围人太多,”他往后退了两步,“唯恐皇帝怀疑,下官需避嫌。”
右相冷眼看着桌上的银钱迟迟不回话,萧亦垂着眸子,细密的睫毛印在眼下,隐隐透出几分忏悔之意,抿唇不语间更像是懊恼举止无礼。
半晌右相正如长辈纵容晚辈般捡起两片银叶子叹了口气,施舍似的伸出手,不给任何触碰的机会便扬了下手掌,银叶子随动作落地,敲出两声脆响。
萧亦面色不改,依旧垂着眼皮,右相看着纸声调有着几分随和:“多谢萧大人。”
迎着周遭人的目光,右相心平气和敲了两下车壁,最前方车夫挥鞭赶马,鞭子“啪”一声打在马身上,与地上的银钱交相呼应着,无异于打在人脸上。
马车尾端驶出萧亦的视线,萧亦半点不觉得难堪,转而偏头看向不远处看戏的齐折,明示一般看向脚边的银叶子:“齐大人,现在是您的东西落了。”
远处右相审视着纸上的内容,目光定在日薄西山四字上便移不开眼,无形中马车中的物件被压得动弹不得。
日薄西山对角。
折痕分外明显。
右相盯着折痕,手指惯性敲击桌面,眼中一片晦暗:萧成珏有过迟疑。
那边萧亦看着愣在原地的齐折,既然要再三试探,就别怕他真让人反水,弯头笑了笑,笑意泛着苦涩,人也落魄弯腰捡银叶子:“逗大人玩的,您莫放在心上。”
捡起东西不由得长叹一口气,转身间背影料峭,堪比踌躇不得志。
季折看着就忍不住上前:“萧大人,您……”
方才那幕谁都看到了,处处是折辱,换谁不说一句欺人太甚。
萧亦回首苦笑:“罢了,居其位谋其政,食禄而已。”又逢风过,双目湿润发丝缭绕,见者只觉可怜。
回想起萧亦往日在皇帝是如何得志,再看现下这幅落汤鸡模样,季折几乎是下意识想反驳食的是天家的俸禄,话到嘴边才顿住:“你莫要多想。”
萧亦做戏做全套,失魂落魄摆手上了车,因着有风掀车帘,仍能看见季折站在原地,按下车帘时反手将两片银叶子丢在一边。
季折和萧成珏是同年入仕,因着不讨好右相前期官途半点说不上顺,跟随大势投靠右相后才混到和萧成珏一般地位。
要说右相党谁好撺掇,非季折莫属。
知道右相是什么姿态,清楚对方不会轻拿轻放他才愿意整这么出,否则,凭白浪费了右相送到手边到资源。
右相党谁不知萧成珏替右相做了多少,如此右相还当众羞辱他才是诛心,诛那些用处不大被封听筠抄家吓得将右相视为主心骨的心。
快到萧府,萧亦突然生出个念头,朝外吩咐:“调头进宫。”
到御书房时皇宫刚上宫灯,可能是萧亦来得勤,王福都懒得通禀,径直就给萧亦领进了门。
封听筠仍在写着什么,暖色烛光打在身上透着几分倦懒,轻轻抬头萧亦就一丝不落撞进眼中。
声音也是轻慢的:“今天受欺负了?”
萧亦不意外封听筠会知道,自觉省了行礼坐到座位上,倒也没垂头丧气,正常的点了下头,低眸给自己倒水时却乖得让人觉得他委屈。
封听筠起身坐到萧亦对面,没出声,只是淡淡看着。
萧亦不是会告状的性子,来这么一趟必定是又想做点什么事。
“陛下。”萧亦张口喊了声,正值封听筠眉眼含笑看着他,无形中让人觉得不管他想干什么,对方都会随着他去,鬼迷心窍就出了声,“臣给您塞个人如何?”
话说完才发现话里的歧义。
刚要解释,封听筠笑了笑:“看上谁了?”
萧亦极为自然地丢开歧义,正经道:“齐折。”
萧亦说完默了一瞬,一处当值的推荐起来难免有报团嫌疑,半天不见封听筠反对便顺着话头说了下去:“户部只有两个是右相的人,一个是臣,一个是齐折,臣现在明面是陛下的人,右相疑心我,为了固权短时间内不会舍弃齐折,所以策反他可行。”
说着窥着封听筠神情,端起茶杯要喝,手才碰到杯身,迟迟不说话的封听筠先插了只手过来:“凉了,让王福去换一杯。”
“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小心行事注意自身安全便好,至于收不收谁,你既说是朕的人,便由你的心意来。”封听筠温声说着,稀松平常的语气,言外之意却是萧亦收谁,便默认是他的人。
“另外,不用管右相,他指望科举重整旗鼓,不敢动你。”封听筠起身从桌上拿来个册子,“上面都是朕的人,必要时候可用玉牌差遣。”
说的是必要时候,语气更像是想用就用,哪怕拿这些人去端茶倒水都没意见。
萧亦喉咙微痒,不可置信沉吟半晌:“陛下,您这是臣要是弄不好就弄死臣的意思吗?”
一下子给那么多,其实还有个场景也是这样,吃断头饭,不做饿死鬼。
封听筠失笑,语气有些无奈:“你对右相他们的机灵劲去哪了,怎么一到朕这就贪生怕死了?”
王福端茶上来,这次没再耍心思放错茶,放着就往外走。
桌上两杯茶一模一样,封听筠揭开萧亦面前那杯的盖子,轻笑问:“那今天王福老实上茶,是不是朕又要给你下次毒了?”
茶汤清透,水汽袅袅往上冒着,丝丝缕缕往萧亦鼻尖钻。
茶汤依旧,茶香更是,怎么看都不像有毒的,萧亦心间虚虚划过什么,没来得及抓住,封听筠又笑着端起茶杯来:“敢喝吗?”
再换一次也是一样的几字还没说出口,萧亦就伸手捞杯子,杯子不大两人的手却不小,碰到一块时封听筠的手无端颤了下,杯中茶水也颠了出来,水还没碰到萧亦,封听筠另一只手便迅速盖在茶杯上。
留给萧亦的只有微不可察的水渍,若有似无的花香。
“茶烫,别抢。”说是如此,封听筠原地将杯子放下,不忘记萧亦想喝,抬手便端来另一杯,“喝这杯。”
不料萧亦却是扯着里衣袖子包起封听筠的手,手忙脚乱擦拭水渍:“陛下手烫到没?”
里衣触碰下,封听筠手白,不说会武单看手型,完完全全是世家公子书香门第养出来的,茶毕竟是经过一段时间才来,不至于滚烫,但也凉不到哪去,眼见手心红意蔓延,大有肿一道的架势。
萧亦仰头看着封听筠,封听筠敛眸盖住情绪,平淡收回手来:“无碍。”
玄黑龙袍下的指间无意识蜷缩着,人也坐回椅子上,动作莫名有些僵。
晃到桌上的水滚落在萧亦手上仍是温的,巧舌如簧若萧亦眼下也无话可说,臣子和皇帝抢茶还烫伤了皇帝,怎么看他也是胆子大了要上天。
半天端起才抢过的茶喝了一口,打起真诚必杀技来:“陛下,臣真不怕你下毒。”
咽干净口腔中的茶水,盈着唇齿间残留的回甜道:“面对右相,他们是敌人,臣心眼子多些总不是错的,面对您臣还不坦诚相待,那臣怎么敢说臣忠心于您?”
封听筠手心被茶水烫了一道,热意流转四肢百骸不知汇到了何处,哪怕贴着桌面就着冷气仍不消散,转头望着窗外,轻轻嗯了声:“天色不晚了,路上注意安全。”
萧亦自知闯了祸,望着封听筠心底不自觉沉了下去,垂头起身:“是。”
封听筠握了下手心:“别胡思乱想,朕没怪你。”
门外王福再进门,拿着个册子:“萧大人,陛下特意叫人收集来的,敏绣宫宫女出宫后的去处。”
早先萧亦让他收集,随后封听筠又吩咐了一道,总不能抢主子的功劳——
作者有话说:明天后天,也就是周六周日,先不更,星期一星期二如果不出意外,爆更[抱抱][抱抱]
第30章 臣到哪哪出事
桌上残留的水渍散落在桌边, 偶尔一两滴挂在桌角,掉地“啪塔”一声,细细溅成小水珠, 茶杯还放在原地,离杯盖有些远。
萧亦接过王福手里的册子,粗粗翻阅了两下便收进袖里, 不用怀疑,上面记载的种种肯定再详细不过,不由得抬头喊了声:“陛下。”
如实说, 封听筠对他确实好过头了。
但为什么?
几步之隔,茶水烫出的红痕还隐在袖中,仅仅露出泛红的指腹。
这般竟也只是说不怪他。
王福不合时宜瞎拍起马屁来:“萧大人这是感动不已, 无以言表了?”
怎料无论是封听筠还是萧亦,心下都懂萧亦不是感动过头,是自我审视,谁也没搭话。
萧亦没出声,封听筠先分外正常吩咐王福拿药膏:“去太医院拿罐烫伤膏来。”
王福这才注意到桌上的状景,脸上一片着急, 习惯使然朝着封听筠扑过去:“我的陛下哎!您这是烫到哪了?”
他没萧亦的胆子,两手只敢缩在腹前,不敢抓过封听筠的手来看。
“无事, 你只管去拿药。”封听筠收回手来,王福不敢说也不敢问,老实转身出门拿药。
背对着人, 萧亦能听见匆忙的脚步声。
有王福这么一闹,封听筠得了功夫恢复如常,起身朝萧亦走来, 挑眉问:“在思考朕是不是想卸磨杀驴,因你有利用价值就忍耐你,等榨取了你的价值就新仇旧恨一起来?”
萧亦思维正常,没由头的好只会归咎于是利益所在。
如今,也确实只能归于利益。
萧亦诚恳点头:“是。”
不然于情于理都不对。
封听筠神情带着几分揶揄:“敢抢朕的茶,还怕朕记仇?”
话落伸手抽萧亦手里捏着的折子,动作慢条斯理,没怎么用力,折子离手尾端就惯性往下一落,不巧,正正敲上萧亦弯曲着的无名指指尖。
是以,一开始摩擦出的酥痒劲没过,又添了道不轻不重,似触似敲的碰撞。
力度不知跟随血液去向何方。
萧亦垂眼看着封听筠的动作,看着折子彻底滑到底,又轻轻巧巧用着巧劲,半抬半就着小指带起他的手,手指还没反应过来依旧蜷缩着,折子却又忽地抽离手下落入掌中,按在表面的指尖着力,一时之间存在感分外清晰明了。
“或许朕从未和你说过,朕没想要你的命。”封听筠眸光比入窗的月光还皎洁些,盈盈环住萧亦,“放心去做,朕没那么记仇,更不会叫你落到兔死狗烹的地步,何况,你哪里是朕的鹰犬?”
声音中打趣居多,认真不减,又温柔得叫人说不出话来。
更直接的是浓墨总相宜的美貌,配上月光像是开了层纯洁无瑕的滤镜,萧亦心脏骤然加快频率,快得直冲耳膜,震得竟然叫他生出几分没有名堂的虚。
封听筠摊开被烫到的手,袖子滑到手腕,虚虚挂在腕骨处:“朕又哪有你想的那么娇气?”
烫一道只是红了圈,却不至于烫伤,好似温润细腻的白玉泼上了浓厚的朱砂。
“那陛下要烫伤药是?”萧亦盯着封听筠的鼻尖 ,定睛在鼻尖往下,绝不往上半分。
纵使这般,仍旧没躲过余光,依稀能看见封听筠浓密的睫毛落下来,掀唇调侃:“萧大人不就被烫得胡思乱想了?朕外在给你降降温。”
话意有些奇怪,萧亦皱眉挥去什么:“臣没有。”
“那月上柳梢头,你不回府守着朕做什么?”更是解释之前的逐客。
萧亦语塞,一时没了应对的话术,总不能直接认了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干脆如了封听筠的意告退:“陛下早些歇息。”
“嗯。”
出门却正好撞见火急火燎跑来的王福,胖手里攥着个质地上乘的玉瓶,身后跟这个同样气喘吁吁的太医,两人一见萧亦齐齐趔趄一步刹住脚,尽显狼狈。
萧亦看着太医拎着的药箱,回首看了眼灯光忽明忽暗的御书房,不觉有些感慨:封听筠也是个会折腾人的。
太医官职没有萧亦大,理所应当躬身行礼:“萧大人。”
“嗯,陛下在里面。”
王福把手里的药瓶往萧亦手里塞,可怜见的望着萧亦被袖子遮了个完全的手:“萧大人也烫着了吧,回去处理处理。”
萧亦在袖子里活动了下两只手,面色如常接下药膏倒了声谢。
当时他抓的本就是杯壁,水溅出来也被封听筠一只手盖了个完全,真被烫的,只可能是手上的细毛微卷。
但太医看着,总不能是他毫发无损,皇帝烫了七八分熟,接下掩饰一道总是没错的。
萧亦想着,收药瓶到速度便提了速度,袖子一抖又遮得严严实实,丝毫没注意到王福正直勾勾盯着他的手。
半晌王福出神点了下头,带着太医进门。
出宫的路长,萧亦顺着道往外走,离宫门还有长长一截,却见一小宫女诚惶诚恐窜出来,像是等了很久,借着宫灯照面,有几分眼熟。
赶在对方说话前,萧亦想起了在哪见过对方——辛者库。
果不其然。
“萧大人,我家管事请您宽恕她两日,她还差一部分人没统计出来。”
萧亦转了转手中的册子,随和弯眼:“可以。”正好对照着封听筠给的来看,就看对方敢不敢藏猫腻了。
御书房中封听筠随意将手摊开给太医看,早已不算红肿的手并无大碍,御医却是整装待发,反复翻看左右打量,足足看了一炷香也没得出什么结论,又皱眉又叹气,知道的是烫到了,不知道的以为封听筠命不久矣了。
封听筠收回手无奈按了下眉心:“并无大碍,不必看了,交代太医院院判替朕配副迷香,气味与寻常香料无异,不损害身体即可。”
话音着重在配药,丝毫不在意自己的手,叫太医来似乎更是为了这一剂迷香。
大概是天下的大夫都有医者父母心,太医小心看着封听筠眼下,诚恳劝导:“陛下切记操劳,用香物入眠不是长久之计。”
“朕有分寸。”说完挥手让人下去。
太医还想说些什么,看出封听筠的不耐,王福朝太医使了下眼色,顺着他的眼神,太医往桌上放下瓶和萧亦拿走那瓶一般无二的药膏。
“臣告退。”
封听筠不轻不淡嗯了声,直到太医的身形消失,淡声问王福:“想说什么?”从进门神情就不对劲。
王福自认以他到身份不配插手皇帝的事,几次欲言又止,说不出来咽不下去,憋得脸都涨红起来。
“但说无妨。”
王福索性膝盖磕地,砸出重重一声,诚惶诚恐道:“奴才斗胆,陛下对萧大人是否宠爱得太过了。”
他没看错,萧亦接册子的手和接药的不是一只,两只手白白净净,哪有半分烫伤,封听筠这般宁可自己烫到也要看顾着对方,未免宠溺过了头。
回想往常桩桩件件,之前只觉君主的欣赏、宠爱惊人,如今才觉后怕,哪怕是对心腹,这般也太过了,若是养虎为患必定将酿成大祸。
封听筠并不意外王福会说出来,甚至轻笑了声循循善诱:“朕今年多少岁了?”
王福不懂封听筠为什么会问,低着头准确无误答了出来:“年末就二十四了。”
封听筠又笑了笑,端起萧亦没碰过那杯茶喝了口,放下时茶杯和桌面碰出轻响,因四周寂静扩大数十倍,撞在人心上一样,要敲醒谁一样:“朕身边可有过女子?”
短短几个字,说不上来能归类于明示还是暗示,总之目的是指向那匪夷所思的答案,王福被当头一棒敲醒,倏然抬起头,好像一切不明白都有了答案,映着封听筠面容的瞳孔倏然一缩,颤抖中像是要碎裂一般,张着嘴迟迟发不出声。
他从封听筠十多岁就守在对方身边,从未见封听筠对谁上心,久而久之便觉得是封听筠生性冷淡,却未曾往这方面想。
何时有的苗头!
“既清楚便下去吧。”态度平静得一如当时与长公主直言自己是断袖,只可惜那时王福不在。
王福僵硬起身,魂飞天外久久不能附体,仍想不通自己往常为何从未怀疑过,却是再也不敢看封听筠,只是将眼神往外瞟明月,仅是看他眼神,封听筠就能将心思猜个八.九不离十。
不怪王福不往这方面想,前二十三年,他忙着拉拢势力,哪怕是登基后,也顾及心术不正者往后宫安插人未曾选妃。
却未曾想过之前种种,会成为今朝的理所当然。
王福退出去一半,还没消化完这晴天霹雳,又顾念自家主子的终身大事,吞吞吐吐问出声:“萧大人那?”
“他何曾像懂这些的。”封听筠起身走向后殿,那处正好没放灯架,深色暗得看不详细。
王福又是心跳如鼓,脑中冒出个骇人的想法:陛下若是逼迫萧大人应当如何?!
这边波涛汹涌,那边半点逼迫都没受到,眼下甚至有些潇洒的将外衣往衣架上丢的萧亦才要熄灯,窗外便响起两道敲击声。
一轻一重,可见来人没什么耐心。
推开窗子一看,窗外武青彻头彻尾一身黑,下巴出还堆了块纯黑的布,很明显是才扯下来的,和半夜当贼的没两样。
武青偏头示意萧亦站开,双手撑窗便翻了进来,动作干净利落,说是身轻如燕也不为过。
萧亦兀自感慨一声:古人都会功夫?
马上斜前方还没关紧的门因风“咯吱”一声,随即语塞下来。
就这行事,和温思远是两个极端,一个窗子都不耐烦看一眼就开门,一个门都不看一眼就翻窗。
武青自顾自倒了杯水:“右相盯上我了。”日日夜夜看守着,若非事先找了人顶替他就寝,他也混不出来。
想起满府眼线,萧亦极有发言权:“迟早的事,都试探我两次了。”还是一天之内试探两次。
但把武青逼到这个地步,确实好手段。
被人时时监管着,再好的脾气也该骂几句,何况是消息最为灵通的武青:“当真是没有皇帝命生了皇帝病。”自古皇帝疑心病重,却不想一个丞相也要这般疑神疑鬼。
萧亦不置可否,莫名觉得这话耳熟,试探性状若无意道:“好在不是公主病。”
结果却不是他相要的异乡见故乡人,两眼泪汪汪,武青皱眉:“什么是公主病?”
不知情的模样并不作假。
“没什么。”萧亦也倒了杯水润喉,不免有些遗憾:看来只是随口的形容,却属实没想到他有一天也会这么敏感多疑。
言归正传道:“光临寒舍是?”
“给你送东西。”武青将手里拳头大的荷包丢到萧亦怀中,点头示意萧亦看。
萧亦低头,荷包不重,散着丝丝甜气,隔着布料往里摸,内里是软硬适中的不规则物体。
猜出是什么,萧亦转身从床边的匣子里拿出个袋子,两样都抖到桌子上——一般无二的果脯。
有杏子有桃子,色泽和风干程度相差不大,某几块说不定还是一颗桃子或李子做出来的。
“你找到他住处了?”萧亦明知故问。
武青矜持点了下头,一点不客气一屁股坐在桌上:“藏得挺深,可惜看太紧了,反倒让人生疑。”
不是放在乡间,更不是关在密室,反倒选了处人声鼎沸的居住地,要不是被守得密不透风,他也查不出来。
便又从怀里掏出来张地图,移开水壶摊开在桌面,指着被圈中的地方道:“这里。”
萧亦仔细辨认着地点,用右相府当坐标,很快就能定位到具体地址,这地离右相府不算远,就隔了两条街,住的人家在偌大京城也是非富即贵的存在。
弄这么个宅子关一个人,当真好手笔。
收下地图,萧亦也不客气,故意用脚推了下脚边的灯台,蜡烛一晃荡出不少烛油,惜字如金道:“辛苦了。”
言外之意隐晦且直白:夜深了,你该走了。
半夜扰民,哪怕是公事也不行。
武青气极反笑:“我大老远跑来给你送情报你就这么感谢我?”人却坐得更稳了,明显他跑来这么一趟不仅仅为了送情报。
“那你怎么不下朝后再给我塞一回?”萧亦笑盈盈看着武青,细看能品出两分火气未消。
萧亦记仇。
武青无言:“上次不是道过歉了?”
萧亦大度:“行,你要我怎么感谢你。”
“宋桑想见你一面。”武青难得低下头说话,萧亦低眼看着,从对方脸上窥见几分不自然。
“拿我送人情?”不说萧亦还忘了,武青还卖过他一次,虽说宋桑确实帮到了他,但这不是武青卖他的理由,总要从对方身上宰点东西。
武青:“你本就欠她人情,该还债了。”
萧亦抿唇一笑,眼中带上了几分威胁:“被迫欠人情,那你拿我送人情又怎么算?”
早在宋桑拿出来替他擦灰的羊皮时,萧亦就清楚这事和武青脱不了干系。
何况哪怕宋桑对靖国公到所作所为毫不知情,就古代社会的条条框框,谋逆也是抄家诛连九族的大罪,况且宋桑还是知情者。
知道的还不少。
要还这个人情,代价过于大了,不宰武青一顿,萧亦咽不下这口气。
外面树枝在风中哗哗作响,武青沉默里好一会,两眼直直盯着萧亦,瞳孔色泽竟比封听筠还要深几分,看着愈发晦暗幽深。
萧亦能是这吓到的才怪,走到床边支起窗子,抱手靠在窗前,空口白话威胁人:“你说我既是陛下的心腹,闻名朝野的宠臣,身边会不会也有几个暗卫。”
瞎扯得理所应当。
萧亦不怕吓,武青再怎么也是徒劳,无形收了目光:“你又要我去查什么?”要从萧亦这换点什么,向来是等价交换。
“行宫宫妃,我需要至少五十个人关于琬贵妃的评价。”老实说萧亦并不觉得武青会同意,找线索方便,行宫多是见过大风大浪的宫妃、嬷嬷,要从她们口中套话,不容易。
正要歇了心思就此作罢,窗外风萧萧吹着,余音绕进房梁,武青垂眼松了口:“可以。”
端茶喝下一口,淡声许诺:“她找你做任何事,我等量承担。”
萧亦意外挑眉:“我有点好奇你们的关系了。”
武青是什么人,竟让他心甘情愿到这个地步。
“合作关系而已,她对我有恩。”武青声音轻轻,很快消散在风中。
萧亦屈尊重新关上窗子,随口打趣:“不得了,能让你这么锱铢必较的人做出这种事,得是什么恩情?”
让查萧成珏,是借他向封听筠投诚示好,本质上没查来任何东西。
查右相党更是,有限的消息说当场听来的,才将查萧成珏的给他,反手就拿他换右相党的人情,把他卖得干干净净,沦为众矢之的。
让查萧成珏弟弟也不必多说,要不是有封听筠坐镇威胁,武青不会朝他低头,极有可能再查出什么威胁他。
而前脚同意查,后脚就把他卖给宋桑,不做任何亏本的生意。
这般奸商,换到现代不知能赚到什么地步。
武青没说话,见萧亦兴致不减,饶有兴趣看着他,不由得正色:“差不多得了,好奇的人活不长。”
萧亦莞尔:“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这句话的意思是,人需要有永无止境的求知与探索精神。”
武青冷笑:“断章取义。”
“总是能适用几分的。”萧亦顺着武青揭开话题,语气带着几分正经,“我没你那么计较,宋桑的人情我肯定会还,你卖我的事查完也能一笑泯恩仇。”
“但还要麻烦你件事,劳烦你去给温思远送句话,让他明天来找我一趟。”府中人看他看得太紧,没有实际性的理由,他很难找到合适的理由出门。
尤其是他明天想去看看他这素昧谋面的“软肋”,更是要小心为上。
“现在去太早了。”武青猜到萧亦想做什么,以免打草惊蛇让他白查一道,还需放放。
“不早,右相说过我快要和他见面了。”
武青不解:“这有什么关联?”难道不是好事?
萧亦无言扯了下嘴角,关联大了,以右相的尿性,为了维持两人间的感情,巩固“软肋”的威力,多多少少都会让两人见上几面,就算具体不知道,样貌至少也有模糊认知。
偏偏右相拿对方威胁他那么久,他却连人长什么样都不知道,见了面都不一定认识,那这其中的问题就大了。
萧亦面无表情,张口就来:“提前联络感情。”
武青嗤笑一声,不多言语,也不需要萧亦逐客,自己起身就要走。
人才触碰到窗子,外边就传来大喊:“来人啊!府中进贼了!”
因着右相不放心萧亦,时时监管者,府中哪怕是入夜也时时有人巡视,严密程度堪比皇宫,一声叫完,外面就迅速集结了群人。
隔着窗户,巡视的守卫不去遭贼的地方,反倒围在他院子前方,墙外面的火光汇作一块,亮得不同寻常。
寻常人都知道这么快集结起一群人不对劲,何况屋里的两位都是混迹官场的,迅速对视一眼,萧亦撤下个茶杯,眼疾手快给武青扯到一边:“你找地方躲着,我出去看看。”
随即转身扯起衣架上的外衣,披在肩上开门出去查看。
门外差不多十来个人,全府巡逻的恐怕都聚了过来,小厮急匆匆跑到萧亦面前:“大人,府中进贼了,您房中可有损失?”
说着便越过萧亦往里看,旁的守夜的也探着脑袋往里看。
萧亦刻意没关房门,此时也没阻止人往里看,越阻止越可疑,不如坦荡些,反正武青不至于躲得那么引人注目。
屋中寂静无声,落针可闻,只是站在外面不进去,如何看也是没问题的,小厮没看到碍于萧亦在又不敢进门,悻悻收回目光。
确认人看清了,萧亦才淡声回答:“我并未听到有什么动静,你们怎么发现有贼的?”
小厮转身冒冒失失要回话,险些踩到地上的石子摔倒,萧亦伸手扶了下,温凉安抚:“别急,小心些,慢慢说。”
小厮怔怔看着萧亦,暼了眼一边站在的守卫,反而慢吞吞出声:“小人尿急,去茅房看见道人影往大人这个方向来,一害怕就去喊了他们。”
他们本就是吃右相的饭,奉命看管萧亦,以防萧亦做出出格的事情来,怎料萧亦忽的脸色一变,大惊失色出声:“不好!书房没锁门!”
书房就在不远处,隔得不远。
赶忙拉了下衣服转身快步往书房跑,其他侍卫面面相觑,不明所以也跟了上去,寻常能坐绝不站的萧亦此刻硬是如遇神助,跑出了惊人到速度,远远甩人一截,真叫人觉得他书房出了事。
人一跑远,目睹一切的武青有些佩服,就这随机应变到能力,难怪能让天子偏爱,环视完四周,也遁入阴暗处飞身离开。
那边萧亦本就没有锁门的习惯,当即挥臂推开门,趁人没进门连忙摸黑烦乱架上的书籍,跑到密室下方,原地站了好半天,听到脚步声靠近猛然跳了下,震出声响,等人一进门,便如丧考妣般怔在原地 ,仪态尽失大喊:“搜!去搜!我放在书房的东西不在了!”
见人不动,萧亦上前猛抓着书架,手掌青筋暴起,当众掀翻书架,只听“砰”一声巨响,书页散落一地,顿时满屋狼藉,萧亦直视火光满眼猩红目眦欲裂:“找啊!愣着做什么!找不到你们都给我陪葬!”
话落又抓起个瓶子甩手摔在地上:“让你们去搜!听不见吗?掘地三尺也给我搜出来!”
颤抖间又伸手拽住个人的衣领:“去找右相,告诉他东西丢了!”
说完用力给人丢开。
事关右相,几句话吓得人人自危,连忙举灯快出,萧亦垂眼站在原地却有些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后悔,嘴太快了,忘了他并没在密室找到实际能让右相忌惮的东西。
到时若问,恐怕他除了闭口不言,只能少说少错,除非他能从右相嘴里套出什么。
郁闷半天,萧亦苦大仇深深吸一口气,由心生出一股自己挖坑自己埋的痛苦来。
提脚踹了脚地上的瓷片,注意到瓶子印章的地方,又生出几分肉疼,前朝的瓶子啊!
霎时就想到点东西,眼底流星般飞过什么,抬眼看向密室入口。
亦或是,他可以拿密室里的东西被发现说事,好巧不巧,密室门早坏了。
有了保障,做戏也要做全套,萧亦抬脚往外走打算再砸点桌子椅子,眼一抬就看见门口探进来的脑袋:“大人,这是发生了什么?”
见到管家,萧亦顷刻福至心灵,眯眼又找到一条出路,仰头掐了把肉,低头落下滴泪来,声音嘶哑道:“有人拆了密室的门。”
管家不同于那些寻常侍卫,他是知道密室的,心底比谁都清楚这事要是捅出去他们都得死,腿一软险些跪下去,吞吞吐吐指望萧亦:“大人可有什么头目?”
抓到人还能将功赎罪。
萧亦惨然一笑,脚步飘浮越过管家:“谁知道?或是皇帝,或是靖国公,无论是谁,传出去我们都没活路了。”传出去几个字分外吐字清晰。
脚步不由得放慢,像是迈向黄泉路,才飘到门边,管家忽然跌坐在地连忙抱住萧亦的腿。
萧亦六神无主低头,眼睛猩红一片,要多空洞有多空洞,被凭空抱着竟也没唤起多少反应来。
管家见此更是慌了神,十指紧紧抓着萧亦的腿,萧亦捏拳忍痛间,假颤栗成了真抖,面上依旧心如死灰。
“大人,我们瞒下……瞒下如何?”事情捅出去他们是真的会死。
瞒得一时是一时!
萧亦不言语,失了魂般仰头看天往外走,管家一看拉不住,顿时铁了心,萧亦不敢,他们必须得敢,否则绝无生路。
心一狠就对着萧亦哐哐磕了三个响头:“还望大人成全。”
萧亦只当没听见,缓缓瞟向外面,不管周边还藏没藏有眼睛,更不管办不办得成功。眼下都是管家的事了,他只是没制止而已。
一路不管怎么兵荒马乱鸡飞狗跳,萧亦一概神游天外默然不语,关了房门萧亦肩膀一塌,真鬼一般飘到床边,有床不能睡,武青害他。
却不忘真到处找了遍人,没看见让才彻底放下心来。
硬生生熬了一夜,第二天萧亦真满目猩红出门,门外同样憔悴如凉拌黄花菜的下人齐齐望过来。
他们昨晚已经商议过,只求瞒天过海。
望着萧亦这幅魂不守舍,要死不活的模样一群人无不心凉半截,面面相觑间齐齐扑到萧亦脚边,只希望:“大人,您可莫要露馅啊!”
萧亦眨了下酸涩的眼睛,恨不得也给他们跪下,他们不抓武青哪有这么多事?
强颜欢笑了下,苦涩将自己往外挪。
上朝远没有在府中演的累,无论遇到谁,不管说了什么问了什么,萧亦统一装命不久矣点头微笑,低头苦笑。
但听朝臣辩经无异于听一群苍蝇乱叫,堪比和尚念经,越听越困,萧亦忍不住闭眼时,便强撑着给罪魁祸首武青甩两记眼刀。
临到下朝,萧亦属实不想回府继续装阴沉,扬着困出的眼泪,一眨不眨望着上方的封听筠。
最后也不知封听筠到底有没有读懂萧亦的暗示,反正下朝萧亦是跟着王福到了御书房。
封听筠才退了朝服,坐在窗边不知是倒茶还是倒水。
萧亦凄惨晃到桌边坐下,垂着眼角喊了声:“陛下。”
封听筠有些好笑:“昨晚这般惨?”
事情的经过暗卫一字不落复述了遍,萧亦昨晚不但演了出大戏,以防露馅还硬生生守着床干坐了一夜,今天早朝又听群臣吵一早上,不可能不困。
对面萧亦郁闷点头,点着点着脸便贴在了桌面,一只手自然而然屈在桌上当了靠枕,眼睛阖上,眼睫和眼圈上的青色融为一体,已是毫无防备地睡了过去。
王福在旁边看得心急,以前怎么没发现萧亦心这么大!
当着皇帝就睡了?
这要是寻常君臣还好,偏偏不是寻常君臣关系。
不是!
寻常君王关系这般也是要掉脑袋的。
封听筠无声笑了下,扫了眼王福,轻声道:“找东西来遮光。”
“哎!”好大一声,未曾想最该被惊到的人没醒。
封听筠又扫了王福一眼,王福没敢太岁头上动土,迈着步子赶忙端着东西过来。
萧亦醒时四周寂静无声,窗上堆着一堆像是用来挡光的书,只看稀碎钻进来的光,应该是夕阳西下了,一转头,操碎了心的王福在眼皮底下,差点没再撅过去。
王福好不容易盼星星盼月亮把萧亦盼醒,目光哀怨瘪嘴:“您可算是醒了。”
萧亦回之幽怨:“我可能是醒了。”
不然怎么会如此近距离的观看王福这张胖脸。
王福一噎,可怜见地没说出话来,萧亦恶人先告状:“您凑近是有什么心事?”
恰好封听筠进门,王福如鲠在喉,硬邦邦说:“怕天黑了您着凉。”
萧亦缄默一瞬,有一瞬不可置信如遭雷劈:“所以凑近给我呼气回暖?”神一样的回暖,又不是空调。
封听筠各自看了眼,心下了然:“也就你听他胡说八道。”恐怕说怕天色晚了萧亦不醒,再留在宫中一晚,落出个他私扣臣子的名声。
变相安抚了王福的心。
下一句又是赶客:“温思远在宫外等你,做事切记小心。”
萧亦睡够了自然没想多赖,不动声色看了封听筠一眼,封听筠眸光温和不见异常,也正是因为这几分坦然,竟显得双方都很坦荡,君王不觉其他,臣子也不窘迫。
就是苦了王福,看一眼萧亦,又小心窥一眼封听筠,几番周转,最终牙疼看向窗外,不巧,窗子遮了四分之三,又逢今天云厚,落日都见不着,更是抑郁了。
“多谢陛下,臣回去了!”萧亦错开王福,丝毫没注意到王福脸上那微妙的牙疼和乱转的眼睛珠子。
宫门外温思远百无聊赖靠着宫墙等萧亦,铜钱旋转在指间,转得精妙绝伦,引得旁边看守得侍卫频频侧目。
萧亦出门看见这么一出,果断抢走铜钱:“还有什么是您这手做不来的?”
温思远懒洋洋笑着:“多的是,写字我就不行。”恨不得一笔写完全部,奈何这么多年苦苦不能练成功。
萧亦扯了下嘴角,哥俩好地揽过温思远的肩膀:“出去走一趟?”
温思远要笑不笑:“给钱。”
“印子钱?”萧亦温和无害。
话才出口温思远就黑了脸,这事提一次他哥揍他一次,人不能在同一件事上栽那么多跟头:“走!”
两人随意找了家酒楼,雇了人留下钱打掩护,各自混迹在客人中从后门离开。
武青给的地图压缩了比例,周边住户确实非富即贵,却也因为京城寸土寸金全挤在了一处,每家每户挨得紧,过道只能容下两人抬的小轿,和弄堂的结构差不多。
两面筑起的高墙压得巷子出奇的黑,风呜咽着穿过,嚎出两声鬼叫,温思远穿得淡薄,被风一吹就抖了抖肩:“敢问你来这是为了偷狗?”
萧亦懒得搭话,依旧往里走。
和前面不同,前面靠街地段好,户挤户以至于巷子窄,内里靠近后门,可能是要方便采买,巷子不觉空旷了些,偶尔能看见几颗长势挺好的树。
草木哗哗作响,萧亦还要往前走被温思远拉到树后:“你不觉得这里有些太安静了?”
“是有点。”除了风吹草动声,狗吠都没听到几句。
温思远在这方面格外谨慎,拉着萧亦就换了条路:“绕路看看。”
萧亦没意见,跟着温思远绕路,走到半截,温思远忽地顿住脚步:“你沿着这条路往里走,我随便找一家进门看看。”
这种地方不该没有声音。
“行,到时候你来找我。”温思远看着也不像身手差的,想来出不了什么问题。
“等下我去找你。”温思远勾着墙头,脚一踹墙面留下个脚印便翻进了墙。
萧亦捡起片树叶胡乱擦了下温思远留下的不甚明显的脚印,只身往巷子里走,这巷子比其他的都要宽些,灯也没挂一盏,黑得不像话,走起来无异于摸黑前行。
一路脚步声前后夹击,寂寥唬人。
走过某处,毫无预料地,萧亦背后突然响起一声问候:“你要去哪?”
声音有些哑,介于少年与成年人之间,再哑几分和指甲刮墙发出来的也差不多。
萧亦胸膛猛得跳起来,困在身体里闷得发蒙,僵硬回头声源地是个门,细看才能发现角落蹲了个什么东西,背部完全贴着墙,肩膀抵在门上,要不是出声,就算有月光也不一定能看见。
半天萧亦咬了下舌尖,再三确认着:是人。
那人站起身,脸仍在暗处,看不真切样貌,又问了一遍:“你要去哪?”
声音随风一消,散得渗人。
“不去哪,随便走走。”萧亦同样哑嗓出声。
“哦。”他又坐下,低喃,“往里走那户人家今天可是搬走了,还以为你来找他。”
萧亦皱眉追问:“找谁?”
他笑意婉转,低语道:“他呀!”
萧亦就没见过这么神经的人,转身就走,走远了手心按在胸口,骂了句:装神弄鬼!
走到目的地才知有一点这人却是没说错,武青找到的地早就人去楼空,府邸连大门都没锁,大赖赖地敞着,里面没有人声,门槛还落了块布,进门正门口有个破了个大洞的缸,洞口露出半截莲叶。
随便选了间推开屋门,里面的东西还没搬完全,走着脚下甚至能碰到东西,应该是书籍,屋中窗子锁得严严实实,因没光,一切都要走进了才能看出两分庐山真面目。
萧亦摸黑碰到本书,才要拿起来屋门突然“砰”一声关上,不知道哪里来的锁链声“叮叮当当”接踵而至,甚至先“谁?”的声音一步。
不等萧亦反抗,门就被锁得动弹不得,任由萧亦怎么拉拽都不动如山。
紧接着液体涌动的声音哗哗而来,酒气先一步挤进鼻腔,火焰瞬间从门缝钻进来,火蛇吐信般吞噬着木门,屋中残留的东西也因这点光亮清晰起来,是书。
满屋子书!
无一例外全是易燃物!——
作者有话说:明天还有六千,差不多时间更
推推我好朋友的文
是谁造了我和邪神的谣
文案:
#震惊!堂堂邪神竟公开追求一新人玩家!#
要不说八卦是人类天性呢?短短几天,“邪神追求玩家祁念”这条八卦已经火速冲上热搜榜一。
祁念本人得知消息后:?
如果追杀也算追,那么……
终于等到主播再下副本,观众如潮水般涌入祁念的直播间,每个人都立志要站上吃瓜的第一线,绝对不能错过俩人任何一点暧昧镜头。
然后他们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
那个,请问追人是这么追的吗?
只见岚山中心医院副本中,青年被拇指粗的麻绳紧紧捆住双手,邪神手中的手术刀一点点顺着他颈侧划过;
玫瑰盛开的悬崖边缘,邪神掐着青年下巴,一点点将玫瑰般鲜艳的毒药灌入白发青年的口中。液体顺着苍白的唇角滑落,青年嘴角轻轻一勾,反手将匕首刺入对方心脏……
直播间众人:等一下……虽然他俩之间有点奇怪,但更好磕了是怎么回事?
*
终于有一天,谣言还是传到了邪神耳朵里,彼时俩人正被迫挤在同一樽棺材内,一呼一吸全是对方的气息。
“祁会长,你瞧,他们是怎么传我俩的?情人,暧昧对象……”
眼角的泪花被对方温柔地拭去,祁念挣扎着试图起身,下一秒却又被廿九一把拽回。
“其实我也一直很好奇,像你这样易流泪的体质,在被口的时候会不会也哭得很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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