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了, 天已经黑成大片。
等林时稔终于磨蹭够了,从教学楼里出来时,一股迎面吹来的凉风把头发扬起。
门口还有不少接孩子放学的家长,正抻着脖子往铁栅门里面看, 她垂头绕过他们。
晚上八点半, 公交车站等车的学生已经不多了, 影影绰绰的路灯下, 几个女生靠着广告牌聊八卦, 聊到兴奋时还传出娇俏的笑声。
上了一天课,还这么有活力, 真是令人佩服。
林时稔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周凛的对话框内, 最新消息来自十分钟前:「我在地铁站等你」
她默默给手机锁屏, 假装没点开红点就是没看见消息。
三分钟后, 一辆公交车在站点停下, 林时稔随着人流上车,刷卡后顺着车厢往后走,找了个后排靠窗的位置坐下。
隐约记得周凛家的小区好像叫“枫韵苑”, 离她家不算远, 希望他等不到人就早点回家,但她确实没干过这种故意爽约的事儿, 心里负担挺重的, 指腹无意识地按压锁屏键, 手机屏幕在掌心暗了亮, 亮了暗。
直到所有人都落座,车门即将闭合,有人最后一个踏上公交车, 读卡器“滴”一声响,前排有女声发出惊讶的感叹,林时稔闻声抬头。
车辆启动,周凛在颠簸中看过来,两人的视线隔着半个车厢遥遥对上,她倒吸一口气,心脏开始咕咚乱跳。
不是说在地铁等吗?
这是什么声东击西的阴险招数?
周凛在她惊讶的表情中往后走,他应该很少坐这班车,前车厢的不少女生频频回眸,还有人拿起手机偷偷拍他背影,林时稔已经可以想象,他要是真的坐在她旁边,明天的八卦还不知会传成什么样子。
她把腿上的书包移到旁边的空位,周凛扶着把手上台阶,撩一眼她旁边的书包,在后排的中间位置坐下了。
尽管这看起来是很正常的画面,但林时稔知道,他是冲着她来的。
车内的光源是冷的,打在他的冷白皮上,青色的血管很明显,两人的距离并不近,甚至不如在教室里,但不知怎的,他身上极具攻击感的香气一直往鼻腔里钻。
周凛双肘撑在膝上,侧头看了她一眼:“没看手机吗?”
而此时此刻,林时稔的手机就在手掌中握着,她像个犯错的小孩,满脸欲言又止,最后呆呆地“嗯”了一声。
周凛试图帮她回忆:“放学前,我不是说有事找你吗?”
他总是这么直白,完全不给人迂回的余地,林时稔撇嘴:“你有事就有事,为什么不在学校说?”
周凛的理科好,但文科也不差,这会儿倒是觉得自己有点不会做这题的阅读理解了。
他挑眉:“你确定所有事都可以在教室里说?”
“事无不可对人言,我又没做亏心事……”车厢前面还有汇文的同学,林时稔避讳着,尾音越来越小,最后干脆听不见了。
就这点胆子,还敢说事无不可对人言,周凛突然倾身过来:“既然这样,那我就直说了,你换座之后好像一直都不开心,我想知道为什么?”
他还敢说?林时稔真想把周凛扔到车外去。
要不是半路杀出他这个程交金,她已经跟沈序清是同桌了,又怎么会不开心呢?
不过,林时稔是真没想到自己的新同桌能热心到这个份上,她吸一口气:“要说不开心的话,也是因为你吧。”
周凛的表情仍是上一秒时的认真。
她接着说,脸上挂着“假装不心虚”的表情:“我和别的同学出去吃饭都是AA制,你一直没收我的转账,我觉得很不自在,因为我最不喜欢欠别人的。”
夜风吹进来,把她的长发扬起,也把她身上柔软的味道一并带过来,周凛的神色放缓:“放心吧,我有钱。”
林时稔瞪大眼睛,怀疑他听不懂中文。
她说喜欢AA制,他说他有钱?
这不是鸡同鸭讲是什么?
既然这么有钱,为什么不捐给贫困山区?
周凛像是猜中了她小脑袋瓜里的想法,勾了勾唇角:“我每年都给联合国儿童基金会捐款。”
“你可真是个大善人。”一句话说得咬牙切齿的,
周凛看向她,眼里的笑意明显:“那这次可以说真话了吗?”
他觉得自己挺奇怪的,大半夜不回家,非要问清林时稔不高兴的理由,而且他明明看出来她是不想说的,自己什么时候求知欲这么强了,是不是被宋辞传染了什么奇怪的病?
但林时稔沉默的样子太像一只被抛弃的小猫了,眼尾下垂、背脊塌陷,好像一碰就要碎了,这让他莫名不爽。
肩膀随着车速微微颠簸,车上的人已经下了七七八八,最后一排就剩他俩了。
林时稔膝盖顶着前座靠背,很认真地说:“我今天要是不招的话,还能回家吗?”
“恐怕不行。”他半开玩笑地逗她。
“因为我社恐,好不容易跟董蕊熟悉了,不想换同桌。”一句话半真半假,林时稔语速很快说完这段话,偷窥了一下他的表情。
周凛看起来很平静,他突然换了话题:“那你怎么不用那个……很厉害的三明治拒绝法拒绝老陈?告诉他你不想换同桌”
林时稔眨了眨眼:“啊?”
她是学生还是校长,敢跟老师这么说话?
周凛舔了舔唇,侧过头看她:“我教你一个方法,以后遇到想拒绝事儿,就把‘我’换成‘老子’。”
“……”
晚上跟周凛的这场周旋,林时稔到家的时间比过去晚了十五分钟,进门的时候,辛晓梅还没回来,她洗完手坐在椅子上拆外卖。
人在很累的时候,真的很需要一些垃圾食品来提高多巴胺的分泌,外卖盖子一打开,螺蛳粉的气味瞬间就将她包围了,她深深地吸了口气。
电视机开着,客厅里充斥了吵闹的声音,她刚吃了两口,手机就响了。
董蕊打来的:“稔稔,你在干嘛?”
林时稔咬了一口炸蛋,嘴巴沾上红油,瞬间就麻了,因此声音带着点囫囵:“我在吃夜宵,怎么了?”
董蕊安静了一秒,试探地问:“你最近不开心吗?”
“不开心”三个字今晚听到的次数实在太过了,林时稔不得不敏感起来,她停下筷子:“为什么这么问?”
董蕊没直说,态度含含糊糊的:“你课间没事就来找我聊天,想去卫生间、还是去打水,我都可以陪你。”
林时稔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她吸一口气:“谁跟你说什么了吗?”
董蕊就不是能保守秘密的性格,立刻机关枪似的全都说了。
“周凛给我打电话了,让我注意点你的情绪……”
她突然拔高语调:“我跟他同学两年了,他连我的好友都没加,刚刚竟然给我打电话,我爸还以为我早恋了,非让我按免提,我这个小心脏呀,差点被他吓死。不过我妈听说对面是周凛,告诉我早恋其实也没什么,笑死……”
“对了,他还说有不会的题目随时去问,奇怪了,还有上赶子给人补习的?我一会儿就把物理卷的最后两题发给他,看他会如何应对?”
“哎呀,忘了问你了,你最近情绪怎么了?”
林时稔不知道该怎么回。
初一的时候,辛晓梅偷看她的日记,她发现后的第一反应不是生气,反而是高兴,然后她故意把愿望当成日记写,比如:王舒的爸爸妈妈带她去迪士尼了,我好羡慕。
明天有雨,妈妈会来接我放学吗?
但辛晓梅明明看了,却从来没有满足过她。
后来林志远主动打电话说要亲手给她抚养费,那是她觉得自己离父爱最近的一次,但每次见面父女两绊绊磕磕的对话就只有这样:
“成绩没下降吧”
"没。"
“钱够花吗?”
“够。”
他们读不懂她的文字,不关心她的喜好,不在乎她的情绪,所以她从小到大把家的模子刻凿成想象中的形状,压抑需求、压抑本性,所有情绪都自我消化。
这好像是第一次,有人真的在意她“不开心”了。
说不动容是假的,林时稔压下心底的波澜,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静:“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之前月考的事,有点心烦。”
董蕊也考砸了,感同身受地哀嚎了一声:“别在意,大家都一样,都是孔乙己加祥林嫂加骆驼祥子,各自有各自的坟头要哭。”
两人又聊了几分钟,电话挂断。
林时稔作业写到十二点,卡在最后一道物理题时,脑子已经不会转了。
弦月高悬,空气中混合了栀子和茉莉的淡香,她起身趴在窗口上往下看,原来是楼下的玉簪花开了。
安静地欣赏了三分钟,她抱着卷子往床上一躺,翘着小腿轻晃,对着那道空白的物理题拍照,又从微信里找出周凛的名字,点击发送。
新同桌既然高度表达了要带着她共同进步的想法,她也不能拒人于千里之外,讨论题目而已,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何况陈默已经反复强调,班里有国家队的同学,不用白不用。
想了想,林时稔在对话框里敲字:“周凛同学,你能把这道题的思路给我写出来吗?”
没想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周凛秒回:「我不是作业帮,要问明天当面讲」
林时稔被他噎得莫名奇怪的,这人翻脸怎么比翻书还快?
她鼓起圆圆的腮,第二条消息没什么间隙地又进来了。
周凛:「记住了吗?」
他以为他是谁?
林时稔盯着哪行字,忍无可忍,拇指用力地敲键盘,按下的每一个字母都带着火气。
她回:「老子知道了]——
作者有话说:50个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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