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微找了一些关于沉没星海的资料, 赫克托也发送过来了一些隐蔽的文件。
安德烈将一切整合起来,做了数据筛选,在会议室全员到齐的时候, 他把目前掌握的情况, 向执微进行了汇报, 与鹑火、贪狼进行了同步。
“沉没星海,拥有一颗恒星、四颗行星及十三张选票,是诺卡斯的铁票仓。”
他说:“很多组织之前都试图争取过这里,但沉没星海环境特殊,境内陆地都是雪原,天空为类冰川的厚厚云层,停留超过三日都会目眩意沉。”
执微抱着胳膊,靠在一边坐着,盯着光屏上关于沉没星海的图像, 脑海里浮现出了赫克托为她呈现的全息景象。
那种铺天盖地而来的苍茫, 分不清天地, 近乎怀疑自己头脚异处的恐慌感,会持续绵延地缓缓击溃外来者。
安德烈:“那里的人性格沉闷,在星网上很少出没,在外界暴露的信息很少。近千百年来, 沉没星海都不被各组织争夺, 票权归属诺卡斯。”
星际宇宙范围辽阔,有斯蒂亚德提摩西这样人口流动极其迅速的地方,就有近乎封闭, 人流静默的地方。
在所有的资料里,赫克托给出的亲身证据,是最切实的。
安德烈:“目前唯一肯定的是, 沉没星海是管理极其严格的选区,采用一种自研的监控系统,布置全部星域,监视语言信息输出,一旦检测出异常,会立即反应。”
他说话的时候还挺公事公办的,但说完了,就理直气壮地盯着鹑火和贪狼看。
在他的概念里面,提到异常,那无非就是污染者和污染种。
鹑火明白了他未能说出口的意思,点点头:“到时候看一下情况,贪狼先跟着,我继续留守纪蓝号。”
执微同意:“测一下沉没星海的边界。”要真是全部按着选区的规则来,还怎么立即感知到内里的情况呢。
不带鹑火,带贪狼是很正确的决定,贪狼跑得快,到时候真不行立马掉头就撤。
安德烈盯着光屏,还有一件事需要汇报。
“不过说真的……”他像是有些迟疑,“那儿好像确实够异常的。”
他将光屏递到执微面前。执微低头去看光屏上的信息,是沉没星海给予执微的竞选团队的回复。
她只扫了一眼,就拧起了眉毛。
沉没星海不像沙洲,无反应或拒绝登陆,也不像是奥维隆和蓬莱,径直同意了申请。
它的反应是很诡异的自我纠正过程,像是卡了一样,不停地在发送同意和拒绝的消息。
密密麻麻,连着十几页,全部都是——
【欢迎执微竞选人登陆沉没星海,静候您的纲领响彻雪域冰川!】
【非常抱歉且遗憾暂时无法配合集会进行,请执微竞选人更改奔赴沉没星海的登陆时间,后续与您联系……】
【欢迎执微竞选人登陆沉没星海,静候您的纲领响彻雪域冰川!】
【非常抱歉且遗憾暂时无法配合集会进行,请执微竞选人更改奔赴沉没星海的登陆时间,后续与您联系……】
……
互相驳斥,彼此矛盾,一条接着一条,一直在发送。
只是执微盯着看的这一会儿时间里,已经又多了四五条新发的、同样的信息。
像是谁与谁正在争夺话语权,不停地推落另一个,艰难且快速地爬上来。
安德烈凑过来,问:“我们要以哪个为准啊?”
执微盯着这些密密麻麻的消息,看得脑袋都痛了。她挥散了光屏,不再注视,瞥了安德烈一眼:“你之前和我说,即便选区拒绝,竞选人也可以登陆,对吧?”
安德烈点点头。
执微立即做出决定:“两个都为准,两个都忽视。”她扬起眉梢,示意无所谓,说,“不影响我们的行动。”
“明天上午去锈齿轮总部走一趟,老师和灵魄还在沙洲,我们照顾一下总部的情况。下午,就向着沉没星海进发。”
她说话的时候,声音淡淡的,丝毫没有那种“我们去做件大事”的宏伟叙事感。
但不用她撺掇,安德烈他们已经兴奋起来了。
他和贪狼、鹑火对视一眼,目光低垂,颔首应道:“收到,主官。”
这意思是,收到您的命令,立即前往执行。
执微听到这个词,眼神都复杂了:“……不许说收到。”
她以前说了太多收到了,现在已经ptsd了!
稍微一想,满脑子就都是,收到好的是的呢,已发送okk请审阅,比心抱拳玫瑰花,再郑重地挑选恰当的表情包。
安德烈不知道执微为什么这么说,但他改得很快,立刻说:“遵命,主官。”
这听起来倒是不社畜了,有种江湖护法的感觉了。
“……随便吧。”执微默默地托着下巴,眨了眨眼睛。
第二天下午,按着计划,纪蓝号开始向着沉没星海选区的星域进发。
到了傍晚的时候,执微一行人抵达了沉没星海。
纪蓝号靠近一颗行星,在空中环绕几圈,逐步确定停泊点。执微坐在舷窗边,将窗外的景色调取并放大。
她用眼睛看,用光脑辅助画面搜寻,找了一会儿,还是没看见城市的痕迹。
入目尽是一片纯白。
没有高楼林立的城市,没有交通连接的轨道,这也就算了,执微竟然也没在地面上,扫描到人类的成像。
“又是地下城吗?”执微喃喃着,语气中充满了不确定。
这处行星没有空中降落的通道,于是纪蓝号确认了停泊点后,开始在地面登陆。
落地后,纪蓝号开了门。
一旦走出纪蓝号的舱体,就意味着正式登陆了沉没星海的领域。
执微率先走了下去,她踩在沉没星海的陆地上,立刻被浓重的雪掩盖了半截小腿。人近乎要陷进这片白茫里,她抬头,看见天空中叠着云层,似乎比陆地积雪更要皑皑。
到处都是苍白的,执微看了一眼时间,这里时间分明是晚上,但没有半点的夜幕之色。连人造夜幕进行时间划分的星级常见操作,沉没星海都没有遵从。
雪光和冰川的反射光,就这样苍凉地笼罩着大地的每一处角落。
真实的场景,比全息里见过的,更加震撼,执微有些目眩,闭上眼睛换了换。
如果生活中的每一处都是这样的,那确实堪称精神污染了,眼睛都快被反光反瞎了。
安德烈紧跟着执微的步伐,一下子就跳进了雪里。
他踉跄了几步,堪堪站稳,就四处打量。他向来自诩是狂信徒,倒觉得白色纯净尊贵,一见此处的景色,立刻脱口而出:“这里好漂亮啊。”
随着他的话音一落,陡然间,周围立刻响起了刺耳的警报声。
尖利到如同剖心般的回音连绵不绝,白雪中突然传来一道冷漠的机械电子音。
“滴滴——您已触发违禁词,将降低您的生存权限,请知悉。”
安德烈被吓了一跳,他有些呆滞住了,看向执微:“什么?我怎么了?”
执微也被惊到了。
她脑海里闪过沉没星海的监控系统,语言信息的监视的结果,就是对于人类语言中违禁词的判定吗?
但他一共就说了那么几个字,唯一能被称之为“词”的,也就是“漂亮”。
执微觉得莫名其妙。
怎么,还不许人说漂亮了?夸两句漂亮都不行了?
“看来在这里不能夸你了。”执微安抚了一下安德烈的情绪,顺嘴哄了他一下。
安德烈立刻就被哄到了,他哼了一声,嘀咕道:“降低我的生存权限,你也配?”
他降低声音,近乎自言自语,但一点儿用都没有。警报声照样响起,尖锐得似乎要毫不留情地从他骨骼表面刮过去。
“滴滴——您已再次触发违禁词,提升警告程度,请知悉。”
安德烈气得耳朵发红,但还是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
执微则在四处观察。她没有见到任何支出来的探头,或者瞭望塔之类的建筑,常见的可移动的机械飞鸟也完全没有。
这是靠什么监视的?执微纳闷起来。
贪狼是最后下来的。他平时也喜欢保持缄默,不太说话,此刻回身取武器,也耽误了一点时间,直到现在才踏上地面,走进了雪地里。
他落地的一瞬间,好家伙,安德烈说几句话,是响起警报声,贪狼以来,周围立刻闪烁着红光,射线状的扫视光直接将这周遭区域里打成了筛子。
“滴滴——识别身份异常,开启防卫模式,请知悉。”
执微感知到了周围的响动,警惕地抬眸,看见一排机器人,从不远处的山坡雪堆里直接破土而出,向着这里冲了过来。
机器人的速度极快,贪狼也不弱,只一个眨眼的工夫,贪狼就和机器人交上了手。
执微看见机器人的出没,迅速连接了纪蓝号里的鹑火,试图破译机械的程序,掌握更多信息。
她本来是想着,要是能破译一下,就最好。反正最差的结果就是贪狼离开沉没星海的领域,回到纪蓝号上。
没想到,还有更糟糕的情况。
执微反手控制住了一个机器人的胳膊,才将实体破译代码戳进它的连接器,警报声立刻响了起来。
“滴滴——攻击系统,启动收押模式,请知悉。”
执微被机器人挥开,在空中收紧核心,调整身形,利索落地。
她怀疑她自己听到的东西:“……什么?”
“谁?我?收押?”执微眼神都快破碎了,她不可置信道,“我要被关到监狱里去吗?”
雪地里传出阵阵轰鸣,似乎有什么更可怕的东西要破土而出。
攻击贪狼的机器人中,有一半的机器人立即调转了火力,开始攻击执微。
一半的机器人追着贪狼,另一半攻击执微,只有安德烈站在原地。
安德烈的确没被捉,但他不允许他的主官被逮,还被用收押这种词侮辱!
收押谁啊?知道在和谁说话吗破警报?简直不像话!从未听说过这样的虎狼之词!
他拎着枪,跟在机器人后面跑,他一边跑,一边大骂:“什么地方?!以为我们愿意来吗?说话都不能说?”
“滴滴——您已连续触发违禁词三次,给予押解处理,请知悉。”
安德烈气得笑出了声:“谢谢你!”
鹑火从纪蓝号上调拨了一艘悬浮艇,直接降落在执微面前。
执微立刻钻进驾驶舱,在雪地里转弯就是一个漂移,路过安德烈,将安德烈扯进了副驾驶。
“完了,我要有案底了。”执微一边启动悬浮艇,一边神色艰难,一本正经地搞笑。
她吐槽道:“这以后,我的无犯罪证明可怎么开呢?我还怎么配合人事部政审,怎么继续工作?”
安德烈听不太懂,但很捧场地笑起来。
警报则丝毫不客气,立马反应。
“滴滴——经检测您一句话中出现六个违禁词。”
执微忍无可忍:“喔诶!”
什么情况,在这里嘴只能用来吃饭吗?不能说话了?
第112章 沉没星海(二) 进监狱咯!……
说话都不让人说了, 这是什么霸道机器人?
执微更换了手动控制,将无语的情绪都宣泄在了悬浮艇的驾驶上,她提起操纵杆, 在机器人围堵的缝隙里行驶出了一个漂亮的z字形, 甩着停在了贪狼身边。
“上车!”她弹开后排舱门。
贪狼动作利落, 他拎着手里的枪械兜了个半圆,砸退了持续迫近他的机器人。而后,他迅速地爬上悬浮艇后座,关舱门,开舷窗,窗口架枪,瞄准后开始射击,一套流程熟稔极了。
执微闭上嘴,安静地搜寻附近的信号, 但并没有察觉到除了这帮机器人之外的人类活动痕迹。
做竞选人也做了三个月了, 遇见过迎接她的, 遇见过等她召见的,遇见过上来偷东西的,没见过上来直接要把她抓到监狱里去的。
人生在世,就是什么事情都能遇到, 是吧?
执微轻笑了一声, 也行,算是丰富人生经历了。
她在光屏上开始测算路线,即将升空离开包围圈的时候, 贪狼突然开口。
贪狼:“主官。这些……似乎不是机器人。”
执微抬头,透过面前的舷窗看向面前的景象。
合金的机甲部件连接紧密,超出人类的身高压迫感很强。肩颈、手部、关节处都随时可以变形为热武器, 她正看见左边的这个抬起肘部,对着悬浮艇发射了一枚萦绕着银磁电波的小型炮弹。
执微立即启动防御系统,操纵着悬浮艇侧身躲过攻击,并主动调动悬浮艇的射击系统,子弹在空中拦截了那么炮弹,扰乱了它的攻击速度和落地方向,奔着一旁的山坡去了。
这不是机器人是什么?她在三公的时候,和卢米农打了半个大厦的机器人,各种款式各种设计的都见过了。
此刻,她面前的这些,就是上一批次生产制造的工兵型机器人,以量大价低为优势,在十五年前的星际风靡一时。
听见贪狼的怀疑后,执微坐在悬浮艇的驾驶位上,拉近主屏,放大了面前的景象。
当机器人的面部被她无限拉大,锁定在眉眼位置后,她看见这些守卫的头盔上叠戴着防护镜,处处都是工兵型机器人的配置。
光屏读取分析着数据,逐步解构着锁定的图像,终于,在守卫翻身躲避贪狼射击的角度里,执微定格了光屏上的景象。
她在合金部件附盖的后面,看见了一双人类的眼睛。
眼型圆润,睫毛纤长,瞳色是浅棕,目光空洞。
这款机器人,标配浑身都由金属制成,没有做过任何类人形配置。
如果是后期做的类人改造,就没必要全身机械覆盖。
前后矛盾极了。执微在这样的一帧图片里,看不出任何人类的情绪。
分明在躲避子弹,在进行反击,但连子弹擦着自己飞过后,眼底一丝生理性的恐惧后怕,也没有。
贪狼架着枪,说:“我作战攻击的时候,能感觉出来不像机器人的对战感。”
他解释着二者的不同:“机器的分析很准确,受到攻击后,中控芯片程序立刻会总结错误,同一个招式绝不会在机器那里再讨到好处。必须时刻更换打法。”
他说话的时候,警报声一直在响,刺耳的滴滴声几乎要穿透人的耳膜。
安德烈到处翻找,愣是找不到声音是从何传来的,也不知道是什么装置在监视在监听。
他想捂着耳朵,又要听贪狼说话。他倒是想文字交流,但此刻危机四伏,最快速的交流方式当然是语言。
贪狼:“但人类不一样,人类的思维做不到如芯片分析那么快速地就可以回转一个流程。人类需要思考时间和反应的时间,我们面前的,大概是……伪装成机器人的人类。”
随着他的话,他也证明给执微看。
贪狼的一枚子弹,在执微的注视下,射进了前方守卫的大腿。
守卫似乎没有察觉到疼痛,没有生理性地踉跄和弯腰,但红色的血液顺着纯白色的机甲部件,在精密器械的衔接处,顺着弹孔,汩汩流了出来。
鲜红色的血滴落在洁白的雪地上,显眼而醒目着,紧跟着就被机械的足部部件踩踏而过,毫无痕迹。
高效的、不怕死的、失去生理反应的任务落实模式,在机器人的程序运行范围之内。
一旦意识到这并不是机械,而是人类,一切就叫人毛骨悚然起来。
这些,是在沉没星海里,伪装为机械的,沉默的执行人。
安德烈虚虚捂着耳朵,面色因为警报声而痛苦起来,可此刻只顾着惊恐:“……这是什么操作?”
他不解极了。
“人类伪装机器人是在做什么?司徒宝花买不起机器人就变态了吗?”他悲愤道。
执微开口:“贪狼,锁定攻击头部,打掉那些零部件。”
她这个要求有些苛刻,但贪狼没有任何犹豫地就答应了下来。
随着一枪一枪的精准射击,射线的森森寒光掠过白茫茫的雪原,更多的头盔出现破损,执微看见了更多的属于人类的眼睛。
那些眼睛有着各色的瞳色,一样的空洞。
执微快速地在狭小的空隙里转过弯,做了一个漂移,后面被裹在机械合金中的人类,对她穷追不舍。
警报声依旧响着,对执微一行三人都下达了收押的命令。
执微在开悬浮艇,安德烈坐在副驾驶上,他四处看看,发现到处都是雪地,顺着舷窗向天上看,发现天上更像雪地,多看几眼都眼睛发晕。
他问:“我们去哪里啊?”他眼巴巴地盯着执微。
这明显不是他期待得到的待遇。他跟着主官做副官,一直以来基本都是被尊敬厚待的,踏足的地方不是神殿就是会场,怎么这次要沦落到监狱里面去了?
安德烈:“这太不对劲了,领主接待竞选人的接应员呢?”
他觉得这一切太荒唐了:“诺卡斯也是个很古老的组织,它占有沉没星海这个选区,本届也是要选神的。它就这么和竞选人闹翻,要把竞选人关进监狱吗?”
执微蹙起眉心,万般的思绪涌过她的脑海。
不,领主不会这么做,诺卡斯也不会这么做。
司徒宝花和诺卡斯,面对竞选人执微,会糊弄她、会接待她、会期待她无功而返、会佯装配合她的集会和她争夺铁票仓的动作行为,但绝不会在一开始就将异常暴露给她看。
这里是沉没星海,这里有组织有领主,一切被监视监管,一切发生的事情本都应该有序有量。
这里不是奥维隆,不会在无组织的混乱状态里,敢偷安德烈的悬浮艇。
同样,也不应该在一开始,就收押执微。
除非……执微按着悬浮艇操纵杆的手指缓缓收紧,除非这场快速收押,是谁特意为之,只为了将目的地“监狱”展示给她看。
她回想起那些沉没星海发过来的,密密麻麻自相矛盾,却一直一直向执微发送的信息。
答应、拒绝、答应、拒绝……无尽的重复里,代表着驳斥和纷争。
这里是赫克托的家乡,他从这里离开,在神殿里成为了行动队的队长。
他敢于在一开始就向执微效忠,并直接从神殿偷取竞选人的信息给她。他明明勇气斐然,那么他请执微抵达沉没星海,在那些未竟的话语里,是他不肯说,还是他不能说?
执微思量了一会儿,还是觉得,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她的底牌还在,纪蓝号是退役军舰,战斗力足以覆盖一颗恒星四颗行星的沉没星海选区。而她拿着竞选人的身份,竞选人被攻击被收押,她更是站上了道德制高点。
有武力有理由,怎么算都是赢。
执微快速地制定了计划,而后,她限时立即发了消息给鹑火。
【鹑火。】
鹑火全程作为后备力量,及时提供任何帮助。
【我在。】她立刻响应执微。
执微也没废话,直接要求鹑火马上开始工作,在她与安德烈、她与贪狼的光脑里,建立单向临时全息意识连接。
这种连接,基本等同于信息共享,需要建立双向的通道才能沟通。
不过,双向的基本是在互相敞开大脑了,有些类似于双方裸奔。不到一定程度,没人想真的敞开彼此。
但执微需要的只是单向。方便她下达命令就行。
建立单向的临时连接,一旦如果需要及时联络,她可以直接闯进安德烈和贪狼的脑袋里,向二人下达命令、传递信息。
类似于给安德烈和贪狼买了电话手表,设置了一秒接通。
在语言受到实时警报监管的沉没星海,她需要建立单向临时全息意识连接,扯住她的副官和护卫官在她身边。
做完这一切后,得到了鹑火的完成传达后,执微驾驶着悬浮艇,在雪地上兜了半圈。
直到此刻,她才回答了安德烈之前的问题:“我们去不了哪里。就去监狱吧。”
说完,她在安德烈震撼的目光里,停下了悬浮艇,并径直打开了舱门。
天色苍白,地面洁净,一切都是雪色,天地似乎在这里被连在了一起。
执微轻巧利落地跳进雪地:“我配合收押。”
她说话的一瞬间,一直响个不停的警报声,陡然停止。
警报声结束后,万籁俱寂,天地一色,四野里没有一丁点儿的杂音。
安静到似乎天地和人类早已共同死亡,这里纯白至此,何尝不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现实天堂。
“需要登记囚犯的名字吗?”执微盯着最前面的浅色眼睛,“竞选人执微,副官安德烈,护卫官贪狼。”
她报出了名字,后排的贪狼也一跃而下,站在了执微身后。
副驾驶位置舱门敞开着,安德烈反应过来了。他的表情里,夹杂了一种痛苦和绝望。但他又在使劲地鼓起勇气,无声地开合着嘴巴,呢喃着自我打气。
他缓缓地,在副驾驶上转过身子,撅着屁股,慢慢地爬了下来。
duang大一只,啪叽一下,落在了雪地里。
他抹了抹脸,被列为禁词的“漂亮”容貌,比凛冽的雪原还要瑰丽。
说要收押,那就真的是在收押。说要被关进监狱,那就是真的把三个人全部都押解走了。
别看是人类伪装的机器人,但身上的机械部件全部都能用。执微被穿戴了一件类似于合金制成的马甲的东西,肩膀的位置上扯出两根细线,守卫在上面飞行,她被用那两根细线掉在下方,跟着一起前方监狱。
后面两位,副官和护卫官,他俩和执微是一个待遇。
执微愈发觉得有问题了。连搜身都没搜,武器也没查,但凡贪狼现在抬手,他就能像打小鸟一样解决天上的人。
她飞在半空,抬眼四处打量,雪地和天空互相反射的光晕近乎一种刺目的白光,看久了只觉得眼睛生疼。
身处空中的时候,执微有些恍然。
前后上下左右,全部都是白色,地面上都是雪景,天空的云层也像是堆叠的雪,一个错神,就觉得这里不像是现实,简直像是全息里的场景。
在没有任何布置的全息中,人会身处在空白的空间里。不被装饰的白墙围堵了六面,人处在这片空间的正中,到处都是白色。
无论望向何处,都是一片洁白。
飞行了一段时间后,守卫带着执微一行人,抵达了监狱。
落地后,执微抬眼,看着面前的建筑。
她在奥维隆见过类似的仓房,形状是长条形的仓库,外围是合金面板。但这里的建筑,长得很像是集装箱一样的仓库,但要比集装箱要大得多。
从天上向下望着的时候,执微只能看见它的顶棚,那一片白色融进了雪景里,完全看不出任何区别。
直到落地,执微才发现,这一片巨大的区域都是建筑,顶部被雪覆盖,建筑材料也都是白色,落地前后都看不见里面的景象,也没发觉到有人类在行走。
执微被守卫带进了监狱。
大门升起,她才看见了里面的景象。
之前,她用光脑也检测不到人类的踪迹。发觉守卫是人类后,她猜想或许机械外置躯壳遮蔽了人类热源显示。
但,还是不能解释更多的人去了哪里。
现在,执微知道了。
在纯白的建筑面板里,在监狱中,她在大门升起的一瞬间,就看见了里面密密麻麻的人群。
她看见这座名为监狱的建筑里,直接架构出了好几层,每一层和每一层之间都是螺旋分布陈列着的,给人类留出的活动空间很小。
人类在自己的楼层里,有坐着的位置,但也仅仅是坐着而已。
这一点点的空间不足以支撑人类站起来活动,需要弯着腰,才能在仅有的空间里前行。
外面是辽阔的雪原,这里狭窄拥挤得像是蚁穴。
守卫带着执微,登上了第三层。
走到楼层内部之后,执微才注意到,说这里是监狱,其实并不十分准确。
监狱是坐牢的,而这里的人类一直在座位上劳动,他们在组装机甲、拼接机械部件,这里分明更像是流水线的工厂。
人们一直在工作,被困在这里,但一直在监管下工作。
在三层的一处狭小房间里,守卫停下了脚步。
这处机甲组装的机床是空着的,有一个多余的位置,守卫指了指这个位置,然后,又指了指执微一行三个人。
安德烈已经失去了说话的力气,他沉默着指了指空位,伸出一根手指,又使劲挥了挥手,伸出了三个手指。
他这个意思就很明显了。
瞎了吗?!这里是一个位置,我们是三个人!
就算现在被收押改造了,也没有直接上来就干活的吧?好,就算上来就要干活,也没有三个人挤一个位置的吧?
那,是三个人干一个人活儿的意思吗?
安德烈弯腰,掏出怀里带着精美刺绣,还印着伊图尔家徽的手帕,缓缓地擦了擦那个座位。
他按着执微的肩膀,让她坐在了那里。
之后,他沉默地看了贪狼一眼。
贪狼是在底层生活过的,他自在得很,他一屁股就坐在地面上了。
只有安德烈,半蹲着对着乱糟糟布满灰尘的地面,端着屁股左右来回扭着,试探了几次,才被贪狼一脚踹过来,直接坐在了地上。
才坐下,守卫才离开,话都没说,环境都没看呢。好家伙,面前的机床上面已经开始运转了。
安德烈还以为一个座位,就是一个人的活儿。
想得美!看见这里是三个人了,怎么可能给一个人的活儿?直接就是流水线似的三个人活儿被分派了过来。
执微面前,被传送过来了许多零部件,她拿起一个看了看,发现是位于机甲颈部的一处连接部件。
她在兰蒙补习过基础课,也在蓬莱的时候听过相关的讲座。虽然当时,那些专家学者讨论的都是复杂层面,她没怎么听懂,但基础知识和基本实操,她在那个时候练习过。
现在,直接上工,她是可以的。
基础性的工作,并不难,连安德烈都可以直接上手,和小孩子初学的组合练习差不多。
组装部件,用手连接,附近也有可以使用的工具,做起来不难,甚至可以称得上是迅速。
但,很磨人。这个才做完,下一个就来了,这个还没做完,稍微有一点卡,但机床上的流水线根本不停,下一个照样来。
安德烈做着做着,表情都扭曲了。
执微倒是接受良好,她性子就是这样,在任何境遇下,都不会过于急躁,会耐心分析,也会沉稳等待。
她把这些工作当作练习,她也通过单向临时的全息意识连接,安抚了一下安德烈和贪狼。
不会做很久的,很快,会有人来接我们。
执微在连接里,这么和他们说。
果然,如她所想,大抵拼装了二十分钟,做了一箱子部件后,执微察觉到房间外面狭窄的通道走廊里,传来了急切的脚步声。
一个年轻男人,快速地钻进了这个房间。
男人看见执微的一瞬间,立刻开口:“执微竞选人,您好,我是您的接应员,10673号。”
他的表情是很标准的笑容,标准到执微盯着他看了几眼,心里有些发毛。
太标准了,就像那种电脑根据着已有情绪而生成出来的标准图像。
人类的情感是多变而复杂的,可以同时存在很多感觉,可以前后发生集中同步的转变。人类的表情和感觉,怎么会标准到这样?
“坐下吧。这里站不直,弯着腰也不舒服。”执微淡淡道。
他的名字,就是10673号。
10673号听从了执微的要求,他坐在了地面上,小心地在拥挤的房间里缩着肩膀。
“抱歉,是系统疏漏。”他微笑着说,“竞选人不需要沉没星海监管,不需要符合沉没星海的固定监测。”
“我来接您出去,诺卡斯准备好了竞选人的房间。当然,还有宴会。”
执微故意说:“没事,我还能做。”
她把表情控制得很稳,眉眼温和,甚至歪头对10673号说。
“你可以先去哄他一下,他的脸色比较差。”执微抬头,示意了一下坐在一旁的安德烈。
安德烈的脸色何止是差,他的嘴角都快耷拉到胸前了。
10673号凑了过去:“实在是抱歉……”
“不用。我喜欢做机甲拼装。”安德烈的表情很臭,但嘴巴已经开始阴阳怪气起来了,“我太喜欢了,以前就是我家里太有钱了,根本没有在工厂里做机甲拼装的机会。”
安德烈冷冷地哼了一声,他做工做得手痛,表情怎么可能好?他扬起眉梢:“现在可太好了,来沉没星海第一天,就得到了这个机会,我太高兴了。”
“滴滴——”违禁词的监测警报声再次响彻了房间,刺耳的声音不停地响着。
安德烈:“我知道了知道了!”
10673号机械性地回答:“监测到的第一时间,就会来接你们,但有一定的误差。”他说话的时候,表情没有变化。
那种因为安德烈是一个伊图尔,而出现的惶恐神色,一点点都没出现在他脸上。
执微若有所思,说:“没关系。”
“领主是叫,司徒宝花是吗?”她突然问道,观察着他的眼睛,“她不喜欢机械吗?还是沉没星海对智械生命觉醒有阴影,宁可让人类伪装、劳累,也不使用机械工作?”
她知道,她此刻在监视里被审视着。
她是被审查的对象,谁是观看监控屏的主人?
第113章 沉没星海(三) 乌发红唇。……
10673号面对执微说出这些问题, 像是卡住了一样,没有给出哪怕一声答案。
他甚至连和执微的探讨都没有,似乎聊天这个概念在他这里是不存在的。他像是一个端口, 可以被输送固定的问题, 而后输出特定的答案。
执微坐在机床后面, 面前的流水线依旧将待拼装的部件传送到她面前。
10673号是个年轻的男人,他神色标准,长得也标准,棕发黑眼,是一种被刻画出来的最大众长相。
他动作行为都偏向刻板,没有什么灵活处事的方针,就譬如现在,他明明应该关停执微面前的流水线,但他偏偏躬在一旁, 什么都不做。
执微也并不着急。
执微神色自然地拿起来一块零部件, 用工具组装到一起去, 做完了利落地放在一边,又迅速地从机床上拿了新的来做。
主要是,她也是长久不做工干活儿了,像她这种被社会殴打虐待过的社畜, 一旦长久不工作后, 心底反而会滋生出一种莫名其妙的空虚。
好比现在,她做一会儿工,干一会儿活儿, 居然还已经上手了,有种被虐待的习惯感。
10673号在旁边一直说:“执微竞选人,请您允许我带您离开这里。这里不是您应该停留的地方。”
执微抬头看他, 顺势停下手中的活儿。
随着她的停手,流水线上的部件没有被及时拾取组装。机床的进度受到影响,开始频闪着红光,刺耳的警报声再次响了起来。
这种声音里带着要命的催促感,声音之大,连带着整个房间都在地震般地轰鸣。
催命的声音叫人如同被抓心挠肝,脑神经紧绷着。这里合金架构的楼层,本就狭窄紧凑,只要其中一处响起警报,附近的一大片区域全部会受到影响。
单薄的楼层结构,导致尖利声音的传导与楼板之间产生了合振,整个三层以执微的这个房间为中轴点,不断外扩着震颤。
执微将手放回机床,拿起了零部件,尖利的警报声便暂停住了。
声音转化为了一种快节奏的秒针倒计时滴答声,依旧在催促着她。
执微盯着10673号,脑袋小幅度地歪着一点,更仔细地读着他的神情:“你确认我可以停下吗?”
她的手里拿着零部件,人坐在座位上,被固定在这处工位里,面前就是她工作的内容。在这样小小的空间里,她被监管着,一旦手离开机床,警报就会响彻整座监狱。
“警报响起,难道不是在斥责我停下?”执微问,“我坐在这里,就要一直做下去,对吧?”
10673号连忙说不是,他在机床侧面俯身下去,找出了主控面板,终于关闭了机床流水线。
执微面前不断涌过来的机械零部件,也终于停了下来。
10673号回身,站在门边,引导着执微一行人走向同楼层之间的通道,带着她从房间里离开。
屋内的空间实在是有限,执微起身的时候,几乎是贴着10673号的身体站起来的。
她可以近距离地观察到他的表情,他的每个动作,做出动作和说出每句话的神情,执微都审慎地看在眼里。
执微从未见过这样的人。
内向些的性格,她不是没见过,贪狼就足够内向,大部分时候都很安静。但他很会阴阳怪气,只是像一把没入剑鞘里的利剑,甘于沉寂。
赫克托也并不外向,他身上有一种敏锐的谄媚和刻意的讨好,他望着执微的眼神里,是他果断做出的抉择。
他们两个人,都有着自己的心思和性格。
执微向来擅长识人,她本能性对于人善恶的判断,是一种很珍贵的能力。
但,她观察10673号到现在,仍看不出什么他的性格。
他是慢性子还是急性子,他偏内向还是偏外向?他会下意识在人前展示关于自己的什么?他有哪些细节可以体现出他过往的家庭和受教育环境?
都没有。
10673号,机械呆板到了一种无以复加的程度,他分明被派来接应执微,但又似乎是抽一鞭子才会行动一下的倔驴,眼底都是空洞的。
他没有什么额外的人类情感。
他是机器人吗?执微想,机器人可以总结人类的过往做法,做出合理应对,机器人都没有这么死板。
执微绕过了10673号的身边,她走出了房间。
此刻,她站在狭窄的通道上,从内部的角度,将监狱内层层叠叠的折叠楼层都尽收眼底。
这里是类似于蛛网蚁穴般的构造,之前执微在外面看的时候,只觉得拥挤紧凑。现在,她站在内部通道里,如登临瞭望塔一般望过去,她终于愈加看见了这所监狱的全貌。
这里近乎超脱了监狱的这个概念,根本目的似乎不再是监禁看管,而是一座超负荷的人类工厂。
10673号希望快些带执微离开,执微则并不着急。她沿着楼层通道,向左边走了一步,就来到了另一个被挤在二三楼夹层里,空间略大些的房间。
这个房间内部被分割为两层,上下都坐着囚犯,人们在流转的机床流水线上闷头工作着。
即便现在,执微就站在门口,她从分隔板如此轻薄的隔壁,走过来的脚步声和之前说话的声音,都那样明显地被传到了这个房间的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但,没有任何一个抬起头来看她一眼。
因为流水线没停,人们手中的工作没停。没有额外的心思可以关注任何周五发生的事情。
执微看着她面前的一切,那种心里堵着东西的感觉,又幽幽地冒了上来。
她想,怎么一点摸鱼的时间都不给呢?
这里没有领导吗?怎么领导不要开一些水会呢?
起码可以在很水的会议上,开着手机录音转文字,脑袋里面放空一点来摸鱼。
这里是清澈的水缸,周围透明玻璃外面全部都是监视,没有鱼,没法摸。
人类最微小的、最苦中作乐的就是摸鱼而已,被剥夺了摸鱼的权力,剩下的是什么?全部都是痛苦了。
这样拥挤狭小的环境,一旦停工,全监狱都能知道你在偷懒。流水线的部件源源不断地涌过来,做完这一秒,就有下一秒,做完下一秒,还有下一分钟。
永远停不下来的工作,像是推着石头的西西弗斯,在努力,在用功,但结果在哪里呢?过程在哪里呢?意识被面前的事情占据,什么都看不见。
执微虽然一直有些不好意思承认,但是她知道,她的竞选人身份,在大家眼里很稀奇,很宝贵。
她好像在星际一下子成了大明星。人们会高兴地想和大明星合照,想参加大明星的集会,想观看大明星的直播,在生活里遇见大明星的时候,会殷切期待地看着她。
而在这里,没人注意到她。
她的出现很稀奇,但这里的囚犯,已经没有心力去关注稀奇珍贵难得的事情了。
人们的目光被严格的监视禁锢在原地,囚禁在手上的零部件里,眼前只有这一秒的工作,和下一秒的工作,只有这块机械组装部件,和下一块机械组装部件。
人被异化为齿轮部件的一部分,齿轮只关心整体的运转,不会在乎门口有没有人类前来,是视察还是注视,没人在乎。
没有任何人,有任何多余的心力,去关注身边发生的任何事情。
执微沿着通道,将每一个房间都看了看。
她注意到,这些囚犯,哪怕在这种极端压抑情绪下,人们身上产生的负面能量,都少得可怜。
换作是她,真的要她这么长久做下去,今天入狱做囚犯,明天她就掀翻机床。
可这里的囚犯,很……安静,执微想,是一种死寂的安静,比认命后的充满死气的态度还要再死几分。
执微试图询问10673号:“机械诞生的目的,就是可以代替一部分人类的苦工。”
“为什么人类还要做这些机械重复的工作呢?因为他们是囚犯?那平民在哪里,我一个平民也没见到。”
10673号反应了一下。
他明显做出了一个思考的动作,而后,他只回答了半截问题。
“因为人类需要工作。”10673号说。
执微可不认为这句话哪里正确了。在她眼里,这简直是大错特错。
她哼了一声,脱口而出:“保障人类就业岗位,维系人类生存需求,避免机器人代替人类,就需要让人类模仿机器?”
“不能提高人类生活质量的领主,平日里在做什么工作?她写周报吗?她做述职总结吗?她有岗位竞争压力吗?她受评议和监督吗?”执微蹙着眉毛,说起这些,根本停不下来,“敏感词系统现在怎么不监视我了?那会监视她吗?监视过她吗?”
“……诺卡斯为您准备了宴会,执微竞选人。”10673号实在是无法回答,他只好重复了最开始的话题。
他说:“或许,您可以去那里得到答案。”
执微深呼吸了一下。
她当然知道,她不应该为难10673号。他甚至没有一个正经的名字,哪怕叫张三或者汤姆,或许她的气愤都能持久一点。但他叫10673号。
这不是一个属于人类的名字,哪怕旺财毛 球,都比10673号像是一个名字。
她不必和他争论,他已沉浸在他自己的苦难里漂浮,她需要将目光向上看去,去看向赋予他10673号这个名字的人。
“麻烦你,把我们做出来的部件装起来,我们带走。”执微此时还用着礼貌用语,对着10673号说道。
她抬眼,示意了安德烈一下,自己嘴里还抱怨了两句,轻叹一声:“没有工资,不包吃饭,谁愿意做白工?”
安德烈得到了她的吩咐,立即从容地将手伸向怀里,优雅地取出了一个丝绸袋子。
他抖开了袋子,丝绸顺滑地垂坠下来,半点没有被折叠塞进怀里的褶皱。
“谢谢。”安德烈学着执微的样子,客气了一句。然后,他将袋子递给了10673号,毫不客气地说:“请装。”
他也是货真价实地干了许久的活儿呢!
比起执微坚定的意志力,和贪狼的熟练工,他骄矜又爱抱怨,坚持到现在已经很难忍了。
安德烈抱着一大袋子装好的零部件,虽然不知道这是要拿回去做什么,但他就像是守护宝藏的恶龙一样,死死地抱住。
这是他用血汗做出来的零部件,和主官精心做的放在一起。
这就不再是普通的机械零部件了,这是他和主官的珍贵回忆!这不是死物了,这些几乎可以当作他和主官的小狗,放在纪蓝号上养起来!
执微不知道安德烈的笨蛋脑壳里在琢磨什么。
她返回了纪蓝号,更换了一套礼服,然后跟随着10673号,跨越了星球,抵达了临星,去参加所谓的诺卡斯为她准备的宴会。
隔壁的临星依旧是万物白茫的天地,到处都反射着耀眼刺目的白光。
宴会的举办地点,在一座巍峨的城堡里。
说是城堡,或是庄园,都有些说小了。左右各设了两座塔楼,中央是连绵高耸的建筑,全部的建筑外幕都是纯白色的,屋檐上叠着积雪,一点消融的迹象都没有。
执微的宴会,在右侧的高塔中举办。
她进场的时候,一层大厅和挑高的几层楼梯扶栏边,都站了许多人。没有人不认识执微,人们在看见她的第一时间,就向着她的方向靠了过来。
人们说话的声音,交杂着响了起来。
“您好,执微竞选人,我是诺卡斯的话事人……”
“执微竞选人,我之前从蓬莱收藏了一幅字画,您或许有兴趣鉴赏一下……”
“我年轻的时候去过沙洲,那地方真的可怕极了。一切都要感谢执微竞选人……”
执微笑着点头,聆听着人们的话语,目光亲切地扫过每一个人。
她没有听见任何警报响起的声音。
执微做了一会儿应酬,就带着身后的副官安德烈,和仍跟着她的10673号,沿着楼梯向上,往上走去。一路走,一路说话。
直到她站在塔楼的阳台边,终于享受到了一会儿的安静。
执微抬头,向外望去,正看见城堡门口,有人穿着一身鲜红,正在踏过雪地。
她只是望见的一瞬间,就彻底移不开眼睛。
不为别的,实在是白色和红色的对比太过于鲜明。
尤其执微站在高塔上,本来向着远处眺望,天地都是苍白堆叠的,万里寂寥中没有任何别的颜色,没有城镇建筑,没有树木覆盖的绿色,没有湖泊河流的蓝色。
只有白色,天地间都只有白色。而那人出现的一瞬间,就自然如针刺一般扎进了执微的眼睛里,仿佛从白色中生出来的一抹血迹,是走出来的一道鲜红。
10673号急促地呼吸了一声。他的提气很短,呼气很重。
执微没回头看他,但心里有了猜测,她开口说道:“那是司徒宝花,对吗?”
10673号:“……是的。”
她盯着那道鲜红,在未和司徒宝花见面的时候,便读出了她的几分张扬。
执微走回楼梯边,看着司徒宝花走进城堡。
她进场后,执微看清了她的长相。司徒宝花是很浓艳的美丽,乌发红唇,她动作得体优雅,和人**谈了一圈,而后抬起头,看见了执微。
执微站在楼梯扶栏边,注视着她。司徒宝花缓缓向着她走了过来。
两个人在高塔的阳台上,身侧是外面的白茫雪景,身前是彼此互相打量的眼神。
“我是沉没星海的领主,司徒宝花。我向您介绍一下我自己。”
“我想问……漂亮吗?”她一开口,就是安德烈试出来的禁词。
但没有任何警报声响起,周围和煦的氛围恍若春日。
司徒宝花问的自然不是她的脸,她说的是外面的景色:“白色纯洁,就是要这样一净到底。您应该很喜欢这种对于神明的纯洁。”
执微轻轻开口:“你看起来很了解我。”
“没人不了解您,执微竞选人。”司徒宝花笑着说,“您的每句话,后面都有无数专家对其分析解读,您的性格画像是我们这种投机者必备的资料。”
她伸出纤长的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位置:“我背得非常牢。”
执微注意到,她的动作都幅度很轻很小,她秾丽的漂亮直逼人心,而她的目光更是灵动。
“这是诺卡斯的领域,这也是我的城邦。”她环顾了一圈,突然说,“很遗憾,您在这里无法轻易拿到票权。”
执微一点儿都没有按着司徒宝花的预计去走。
她直接说:“票数对我而言,不是那么重要。你对我来说,更重要。”
这话有些直白,或者说有些过于直白了,完全在司徒宝花的准备之外。
哪怕是司徒宝花,她都愣了一下,盯着执微温和的眉眼:“……嗯?”
执微展示了她的亲切,而后轻轻转移了话题:“我并不明白你的美学,但你足够漂亮。”她极其自然地夸赞她,而后,又问:“你的美学,是以你作为基础的吗?”
明显,不是。
司徒宝花将手撑在墙边,开口说:“您不觉得,那种绝望的,死如死灰的气质非常漂亮吗?”
执微脑海里回忆起那些做工的囚犯。是的,那的确是绝望。
司徒宝花语气中有些得意:“绝望,可以给容貌增加致命的吸引力,平凡的脸也萦绕着光晕。”
她话中有话:“人们可以一直一直这样内耗下去,可以永恒地对自己施压,在过度思考里痛苦而美丽着。”
“我知道您慈悲宽和,但我的领域里没有战争,我在保障每一个生下来的人都活下去。”
执微安静地望着她,将她的每一分表情都看在眼里。
“……万事万物都是我的触角,才可以称之为神明。”她轻轻呢喃着,转头,看向了执微,“这是您对于唯一神的概念吗?所以,您才要竞选唯一神?”
司徒宝花鲜艳的红唇里说出甜蜜的话语:“我说的话,算是懂您吗?”
执微没有说话。
她猜,或许司徒宝花来见她,是为了说些更重要的事情。司徒宝花就像是一个钓饵,此刻正垂在执微的面前。
果然,司徒宝花开口说:“组织兼并,算是懂您吗?”
她说:“只要您和我达成交易,我能给出最大的诚意,就是将诺卡斯归于锈齿轮之中。”
执微故作感兴趣地发问:“我需要付出什么?”
司徒宝花做出了一副思考的样子,她故意表演了一下思考,而后,才说出了之前她分明就是早就计划好的一套说辞。
“沉没星海附近的选区里,平川离得不远。”
她轻柔曼妙地说着话:“平川是资源枯竭区,是很多贵族靠着倒卖资源发家的地方。平川非常厌恶贵族,执微竞选人,您荒星出身的身份,会极其符合平川对您的期待。”
“只要您对平川示好,它立刻会成为您的占领区。”
她优雅地开口:“沉没星海的星域太小了。我想,平川资源枯竭,剩下的最大资源,就是广阔的星域,和里面的人。”
执微听着她的话,那些话语全部钻进了她的脑子里。在她的心口来回奔涌着,每一句话都在她的心口重重敲击。
司徒宝花:“平川在星网上的登记里,有二十亿常住人口。”
“只需要您一句话,执微竞选人,您可以收获一个组织、十三张选票、一个铁票仓。而您付出的,仅仅是您即将到手的另一个铁票仓里的人而已。”司徒宝花诱惑着执微,“不是票,不是星网支持率,对您没有任何影响。”
执微:“你会拿这二十亿人做什么?”
司徒宝花笑了一下,她长得漂亮,可笑得黏腻而甜蜜。
一种诡异的感觉爬上了执微的脊背,她几乎在一瞬间里,浑身发冷。
“时间是有限的,执微竞选人。”司徒宝花没有回答,反而说起别的事情,“我喜欢您,是因为您能为我提供的平川离得近、地域广、人口多。但我不是只有平川可以选。”
司徒宝花眉眼里有些倦色:“只要我想,伦伊丽莎的传送装置,立刻就可以开始施工。”
“那是一个贵族选区。”执微立即指出其中不对劲的地方,
执微:“平川是平民的资源枯竭区,但伦伊丽莎是贵族选区,并且配置极其完备,至今仍是许多财团和贵族的主宅。”
司徒宝花的目光扫过了站在执微身后的安德烈,语气里有些意味深长。
“但总有比一些贵族,更高贵的贵族。”司徒宝花轻轻说。
第114章 沉没星海(四) 救世主病犯了?……
执微站在高塔外缘的阳台上, 她可以抬眼就能看见漫天白光的刺目雪景,也可以平望注视着司徒宝花眼底狂热的神色。
她听见了司徒宝花说的每一句话。
那些对于平川的算计,在隐蔽处的交易, 在这样富丽堂皇的宴会厅里, 在高塔雪景的氛围里像蒸汽一般氤氲而起。
瞧瞧, 看这话说的,比贵族更高贵的贵族,要真的这么算下去,那还有头吗?岂不是就像是套娃一样,一层接着一层,真要是算起来,还真的能一直延续下去,堆砌起来没完没了。
执微靠在阳台边,手肘倚靠在栏杆上。
她没说话, 她情绪稳定, 她性格不急躁, 但安德烈不行。安德烈感知到司徒宝花的目光后,他就有些应激。
安德烈努力平静心情,端着一张精致的脸,湛蓝色的眼睛落在司徒宝花脸上, 他带着骄矜不耐地盯着她。
“你看我, 是在暗示什么吗?”安德烈的声调没什么起伏,语调优雅贵气极了。
司徒宝花侧身拿了一杯酒,指尖搭在杯壁上, 轻轻抬了一下。
“抱歉,安德烈副官。只是伊图尔家族的名号响亮,最顶尖的贵族, 伊图尔当然是其中之一。”
她的声音像是蜂蜜一般甜润黏腻:“我怎么能越过伊图尔去谈论贵族呢?”
安德烈平时在执微面前,可好哄了。稍微安抚一下,他就恨不得甩着尾巴啪嗒啪嗒地绕着执微转圈,只要执微稍微甜言蜜语一句,他就一点儿坏事都记不住,全部只记得执微对他的好。
虽然,执微也不觉得她哪里对他好,但他有滤镜,他觉得执微对他太好了,他可满足了。
平日里那么好哄的安德烈,此刻面对司徒宝花的恭维,居然根本不吃这套,一点儿松动的反应都没有。
他嗤了一声:“那你有麻烦了。我可是家族历史里,第一个进监狱的伊图尔。”
“你当然可以宣扬,我也会没有体面。”安德烈眉眼间冷淡极了,“但我想,我家里人不会放着家族名声不管,总要讨点利息。”
司徒宝花直勾勾地注视着他:“你放心,安德烈副官。沉没星海选区可以算是我的私人城邦,不会有第二张嘴会开口说话。”
安德烈一点儿没怕,直视回去。
他被贵族熏陶培养起来的气势,在司徒宝花的威势下也勉强不落下风。
执微一直在疯狂地转着脑子,快速思考下,后脑有些钝钝的痛感和快感交织着袭来。她喉咙有些发干。
想想看吧,谁能把伦伊丽莎拿出来做交易。
它是一个贵族选区,向来格调很高,它对着全星际都注视着的执微竞选人,都没有那么狂热。
因为,在它的逻辑观念里,它觉得执微作为竞选人不够正宗。
什么够正宗?那必须是神明后代血缘眷属。
要本就是贵族,后成为竞选人的那种,那才是一路代表着贵族利益和身份呢。在贵族的支持下成为神明,这才地地道道呢!
什么人符合伦伊丽莎的取向?
祁入渊见到安德烈的时候,就和执微说过,她可以靠着安德烈的伊图尔身份,去松动伦伊丽莎的防线。
也就是说,一般的贵族还不行,起码要伊图尔这种等级的才行。
伊图尔没有竞选人,只有副官。但和伊图尔齐名的斯瑅威家里有啊,麦特欧·斯瑅威,名字还很高,很有希望呢!
他是贵族,还是维诺瓦,根正苗“银”,就是维诺瓦的代表色那种银,一点儿都没有偏色,正得很。
会是麦特欧吗?执微想,麦特欧的确是够聪明,也够狠心。
沉没星海的十三张票,足够动人而漂亮,司徒宝花拿出的诱惑,更是近乎迷乱了人类的心智。
对于如麦特欧那样的竞选人来说,在这笔交易里面,没有失去已有铁票仓的支持和票权,那就是什么都没有失去啊!还能得到沉没星海的票数,那基本就是无本的买卖交易啊!
至于司徒宝花要用选区里的选民做什么,关他什么事?
隐蔽中的交易未被窥见,窗户纸没被捅破,那就是什么也没发生,对吧?
司徒宝花秾丽的容貌几乎在发光,她的乌发堆叠在肩膀上,形成波纹样的弧度。
她红唇轻启,说话的时候,一股香气扑面而来,那是极其馥郁的浓烈花香。
司徒宝花说:“我真的很希望和你交易,执微竞选人。”
她着迷地盯着执微,好像执微是一块可口的小甜点。她望着执微的目光里不仅是崇拜,目光深处甚至有些……贪婪。
执微察觉到了。她拧着眉毛,盯着司徒宝花打量了几眼。
什么眼神啊这是?汉尼拔吗?司徒宝花究竟在计划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司徒宝花呢喃着开口,语调近乎飞了起来:“看我们的名字,我们的发色瞳色,我们对于神明的理解……”
她说到这里,停住,轻轻叹了一口气。
“如果世界上真的会有一个人懂您、了解您的梦想,那么那个人,一定会是我。”她自怜地抬手,摸了摸她的锁骨。
执微:……?姐姐,我们不是才认识吗?
安德烈用一种“神经病啊”的眼神看着司徒宝花。他强忍着不发出阴阳怪气的声音和做出咧嘴皱巴的表情。
执微困惑地抬眸:“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司徒宝花抿着笑意:“其实,对于执微竞选人您在沙洲具体做了什么,人们有许多猜测。”她缓缓喝了一口杯中的酒,披着的外套顺着她的肩膀有些下滑,她拢了上来:“但没人知道具体细节,沙洲的那位,她叫什么,哦,对,地肤,她管理下属的能力和她的嘴巴一样严格。”
“但我想,不论您做了什么,只看结果的话,沙洲许多人摆脱了污染区的威胁,这是大好事。”她说。
“您救了那么多人。”司徒宝花重复道,“我也一样。”
司徒宝花望着高塔下方的漫天雪色:“这里的人会绝望麻木,会呆板美丽,这里没有战争,我在看管着他们每一个人,我在尽我所能地保障每一个生下来的人都活下去,活到最后。”
她之前第一次说过一遍这个话,此刻又重复了一遍。
但凡人类无意识地重复着炫耀什么,就说明这些事情在这个人的心里真的被在乎。
执微琢磨着她的话,目光随着司徒宝花的眼神,看向高塔下方。
突然,执微的身形顿一下。
沉没星海,到处都是皑皑白雪,这是已存在的客观条件。
之前在赫克托的全息影像里,执微没有感知到温度的变化,当时是赫克托没有设置。
但此刻,在真实的现实里,她也没有感知到刺骨的寒冷。
执微陡然发觉,她身上长期运行着防护罩系统,保证她的体温恒定,同时可以抵御低级基础的攻击。
这样的防护罩是全星际都在用的。大到星球外围会用,小到个人身上会用,她用得久了,增添衣物便只是为了得体以便适应社交场合。
人类习惯了什么东西后,就很难意识到那是特权的一部分。
执微抵达沉没星海已经快两个小时了,她才慢半拍地意识到,在这样冰天雪地的环境里,她没有感知到冷。
所以……司徒宝花说的,她保障每一个人都活下去的前提,就是在这样的寒冷极端的环境里,她阻隔战争,保有着每一个的生命。
直到此刻,执微才开口:“你说的这些,就是你的理念?”
“外面不适合生活。”司徒宝花理所当然地说道,“沉没星海的环境特殊,到处都是雪,这样的环境根本不适合人类生活,除非做星球级别的改造,但那样太消耗了。”
司徒宝花肩膀内扣了一点,她做出了明显的示弱姿态,不知真假地开口说:“我想要一个选区。这样,沉没星海的人就可以迁移出去,摆脱寒冷的环境。”
“这就是我的理念和目的,执微竞选人。”
执微望着司徒宝花。
执微的心思比起风格强硬的竞选人来说,她偏软一些,大多时候做事也奉行怜悯共情与爱。于是,在司徒宝花示弱的一瞬间,执微真的在想,难道她误会了她,难道司徒宝花是人类宏观主义者,是为了集体的存续而秉行大义的领袖?
……但她才升起这个想法,自己立刻就打消了关于这些的全部念头。
司徒宝花的表情温柔极了。
她捕捉到了执微的思虑,还算满意地开口:“如果您喜欢这个理由,就接受这个,会降低您的心理压力吗?”
执微在司徒宝花真假参半的话语里,怒极反笑地勾了勾唇角。
但永恒的不变的,就是司徒宝花的眼神,她始终目光热烈地凝望着执微:“我是真的,真的,真的很想和您达成交易。”
“平川星域辽阔,请您多加思量。”她说。
离开了宴会后,执微立即返回了纪蓝号。
她的耐心本来挺足的,但经过这短短两个小时发生的许多事情,哪怕是她的脾气,都有些糟糕起来。
“安德烈,查一下麦特欧现在人在哪里?”执微回到纪蓝号后,第一件事情就是确认麦特欧的去向。
安德烈只需要在星网上搜索一下,很轻易地就可以查到热门竞选人麦特欧的踪迹。他做完检索后,表情很微妙。
执微一看安德烈的表情,就懂了。
她笃定道:“他在伦伊丽莎。”
安德烈点了点头:“老牌贵族选区,很吃他的那一套。”他不忿地说。
执微将手指搭在后颈的位置,犹豫了一下,还是连通了和麦特欧的通讯。
她和麦特欧之前,哪怕之前定下了暂时休战,但彼此之间也没有什么客套话可以说。
“麦特欧,三公的时候没和你见面。”执微上来就轻轻地开口问道,“我想问一下,你现在在哪里?”
麦特欧连通着和她的通讯,他的那边传来一点轻轻淡淡的交响乐的声音。
在细碎的说话声和浅笑声中,麦特欧回答道:“我们还需要彼此询问吗?执微?”
他的声音其实很好听,总是带着一种贵族的优雅,就是那种半死不活的调调。
“我们的动向,去星网上看最新最热的新闻消息,就能看到。”
麦特欧:“说吧,执微。你联系我有什么事情?”
执微听着他的话,靠在了椅背上,喝了两口水,缓了缓嗓子,才开口:“我想告诉你,你以为的交易,实际上是拍卖。”
她的语气很轻,顺着连通的通讯频道,几乎是在麦特欧的耳边划了过去。
“我想我并不是被允诺可以加价的唯一人选。”执微说。
麦特欧低低地哼笑了一声:“……我就知道。”
“如果你想和我说些什么,执微,别只停留在光脑通讯里。来一次伦伊丽莎见我吧。”他直接和执微这么说。
“我们可以当面谈一下。你觉得呢?”麦特欧问。
执微想,大抵是之前麦特欧去蓬莱没占到优势,于是他需要在他的“地盘”里“接见”执微,这样他就可以找回来他的场子。
很幼稚,但非常直接的示威办法。
执微完全不在意,安德烈倒是气得要死。在执微的命令下,纪蓝号掉头起航,直奔伦伊丽莎选区。
到了麦特欧的地盘,自然是他安排见面的地点。
执微按着麦特欧给出的地址,抵达了一座湖滨庄园。
这座庄园修缮得仿佛是结婚教堂一样,极其华贵,执微走进去之后,全程都是侍应生陪同,到处都是展开的光屏导引和数据流装饰,将科技和守旧派的精美结合得恰到好处。
可惜执微此刻,并没有围绕着伦伊丽莎参观的心情。
她满脑子都是司徒宝花究竟在计划什么,司徒宝花脑子里都是什么,司徒宝花的监狱和司徒宝花的工厂,她满脑子都是司徒宝花。
见了麦特欧,麦特欧的浅金色头发飘扬出弧度,执微下意识想起的都是司徒宝花堆积在肩头的黑发。
她和麦特欧彼此试探了一会儿,麦特欧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我大概知道沉没星海的情况。”他雾蒙蒙的绿色眼睛,盯着执微,说,“你的救世主病,估摸着又犯了吧?”
执微:……呃。
这让她怎么说话?她觉得她这个根本不是什么救世主病,根本不是!
她只是……她只是有一点点过盛的好奇心而已。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对吧。她才不是什么救世主呢。而且,谁会有救世主病这种东西啊!?
“沉没星海其实特别冷。”执微干巴巴地开口说,“我卸下防护罩的时候,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礼服,我被冻得几乎要流泪了,我才意识到这点。”
麦特欧简直无法理解她:“你不需要卸下防护罩。”
“我当然可以永远不卸下,我可以支撑起运行的能源和消耗的算力。”执微沉默了一会儿,终究有些惭愧或者是羞窘。
她说:“但我和你不一样,麦特欧。你家里会提供你的生活,但我必须记得,我的钱是哪里来的。”
“你的钱,是你表现优异拿到的献金啊。”麦特欧明显有些疑惑,“你在说什么?这有什么可思考的,这是明摆在我们面前的答案。”
麦特欧猜到了执微的想法,正是因为他猜到了执微的想法,她才觉得不可思议。
“你不会是因为你不用忍受寒冷,于是觉得你应该为了那些在忍受寒冷的选民,做些什么吧?执微,你怎么会有这种幼稚的想法啊?”
“你该享受权力,享受特权。”麦特欧这么要求执微。
执微安静了一会儿,但她根本没办法一直安静下去。
她不赞同的声音无法忍耐,强行压抑了一会儿之后,还是像春笋一样biubiubiu地冒了出来。
执微的表情有些皱巴巴的,语气也干巴巴的,她就这样说着她认知里,认为是正确的东西:“人类,应该为了正确的事情放弃自己的特权。”
麦特欧:“当你决定选神的那一刻起,就不要把自己当作人类去看。”他甚至是在很认真地教导执微,他劝说她:“他们为你牺牲,是他们的荣幸。”
执微意识到,麦特欧不会退步。
没办法说服麦特欧放弃交易,根本就是一点儿办法都没有,他简直死心眼极了,他一点儿都不明白她在说些什么。
执微想,没事儿,事情还可以继续做下去。
她需要的不是票,她想落选,但麦特欧一开始就是贵族培养出来的神明预备役,他骨子里刻着的就是神殿的方向,和年底的就职仪式。
他的目光高抬,看不清任何地面的碎屑。
无论那些碎屑会不会在日光的照耀下,散发着独特的光芒。
但她和他的终点并非完全异途,一切还没到不可转圜的地步。
执微抬起目光,望向了站在麦特欧身后,称职安静的副官。
麦特欧竞选人的那位,在所有人眼里都是来自伯尔第选区的荒星副官荣枯,实际上是李家的李荣枯。
执微看了她一眼,缓缓地眨了眨眼睛。
荣枯她很聪明,立即就收到了执微的暗示。
在执微离开了庄园之后,她安静地等在纪蓝号中。她想,她会等到她要等的人。
果然,一个多小时之后,荣枯抵达了纪蓝号,和执微做了一次私下的会面。
执微亲切地唤着她的名字:“荣枯。”
荣枯也很无奈,直接说:“我无法让他停止交易。这是维诺瓦给他的资源。”
执微立刻开口:“不,我不是让你劝他停止交易。”
她故作惊讶,实则安抚:“我当然不会那样为难你,荣枯。他这个人性子有些麻烦,不是吗?劝他改变主张,和劝驴差不多,对吧。”执微的调侃很尖锐,但也立刻击碎了荣枯的担忧。
荣枯先是怔了一下,而后笑了起来。僵持的气氛顿时像水一样化开。
“我需要你延缓交易,你可以帮我吗?”执微说。
执微很注意说话的方式,她将体谅做到了极致。她明明可以用荣枯的身份威胁她做事,但是她没有,她温和地请求她的帮助。
荣枯低着头,思考了一会儿。她再次抬头,发现执微温柔地望着她,目光里没有半点急躁。
她终于,越界开口,说道:“这并不是我应该说的,但,您之前去过蓬莱,应该看见了蓬莱的处境。”
“蓬莱地域广阔,实力强悍,每一届选神的时候,蓬莱都喜欢为自己支持的竞选人,打掉几个选神位。但蓬莱票数分散。”
荣枯发自肺腑地说:“您需要这十三张选票。”
执微都呆滞了。怎么,怎么轮到荣枯劝去交易了?不是麦特欧在交易吗?
荣枯:“麦特欧不适合和她交易,他即便选神成功,反手回来维诺瓦依旧要和司徒宝花交涉牵扯。但您不同。”
她直接开口:“执微竞选人,我公正客观地说,现在是四月份,即便与司徒宝花交易,她占领选区能占领多久呢?”
“到年底,只有半年多而已。”她已经算好了时间,就是到年底神明即位的时间。
“一旦年底您成功即位唯一神,她能做什么?她还能做什么?”
荣枯的道理几乎是摆在明面上的,她说得正确无误,于是直接豁达。
“这是近乎无本的交易。执微竞选人,我感谢您没有戳穿我,也直到此刻都没有询问我和李家的目的。所以,我真切地希望是您去和司徒宝花交易。”
荣枯:“无论其中经历多少试探、牺牲,只要拿下沉没星海,您的星网支持率会上升,年底还有十三张票。”
“这是很划算的。”她真切地建议道。
于是,轮到了执微沉默着。
“其实你的名字很美,荣枯。”执微轻轻叹息了一声,“荣盛枯败,生命自有春冬。”
执微:“我们占尽了所有繁荣,但总有枯枝落叶无法过冬。”
她语气低沉地说:“春天不能停滞在路上久久不来,我在想,沉没星海的冬天已经太久了。”
荣枯重重地喘息了一声。她喃喃道:“沉没星海的雪是不化的。”
“我查资料的时候看到了。”执微目光清澈,很淡的笑了一下,眼底的野心与挑战欲浓烈炽热,“但我想,人类总有办法,生命自有出路。”
荣枯安静地低垂着眼神。半晌,她灿然地笑了起来。
“不是人类自有办法,是您总有办法。”荣枯深深地凝望着执微,情不自禁地说,“我应该早点认识您,执微竞选人。做您的副官,该是多么幸运的事情啊……”
安德烈:“……咳。”
他压低了声音,说:“我有在呼吸哦。”
“我就知道你们互相惦记!”安德烈恨恨地说。
第115章 沉没星海(五) 这就是背叛。……
荣枯神情放松地笑了起来, 她眼睛 眯着,抬起手遮了一下嘴,笑得很收敛。
但眼神里面能看出来她此刻是真的很高兴。
荣枯笑着摇了摇头, 盯着安德烈的神情看了看, 缓缓地叹了一口气。
“我只是开玩笑, 随口一说。”荣枯正色了一些,“不能质疑我们做副官的忠心,对吧,安德烈副官?”
安德烈站在执微身后,表情和动作上都没有什么反应,他也没再说话,但明显戳在那里的态度就写着“就是就是”。
执微回头觑了他一眼,抿起唇角,从喉头里发出一声笑音。
话题再次回到正轨上面, 荣枯收回了之前关于执微竞选人的那些感慨的情绪, 她还是直率地开口, 对着执微实话实说。
“我跟在麦特欧竞选人身边,我就会真心对他。从我为他做副官的那一刻开始,我就是他思想、灵魂和信念的另一个触达。”
荣枯说得很诚恳。她在表明她的心思,和她此刻违规站在这里的底线。
在竞选神明里面, 竞选人和副官的关系, 不仅仅是单纯的上下级,更像是一种共生。
主官身上所没有的特质,依赖副官进行补充。
就像之前祁入渊说的那样, 执微是荒星来的,不要紧,安德烈是伊图尔, 那么贵族依旧会为她敞开怀抱。
副官弥补了主官的不足,成为主官的半身,与竞选人一同竞选神明。
执微清楚地知道这一点。她知道底线可以松动,不过最开始,她就根本没有想过抓住荣枯的把柄之后,就靠着威胁让荣枯做她的内奸或者内应。
她可以那么做,可她没有那样做。
执微将语气放缓,用她那种极其悦耳,又带着几分诱哄的声音开口。
她说话的时候,潜移默化间交换了她的站位。
她分明是荣枯的敌人,但执微将自己放置在了荣枯的位置上。在换位的同时,做出她在为她思考的模样。
“我知道你的忠心,忠心是最要紧的基础,没有人生来就会背叛。”
“我不会请求你打消他的主意,你可以相信我的一点,就是我绝不会为难你,永远不会。”
执微说完,用一种带着些忧伤的目光望向荣枯。
荣枯在她的目光里,近乎像是淋了一场雨幕,细雨梁上燕微微呢喃着,一切都温柔极了。
她和执微相处的每一秒,都是她在麦特欧那里,永远体会不到的轻柔。
荣枯想,她需要的,是拖延。不是打消,只是拖延。
执微竞选人拿着自己的底牌,她分明可以公诸于世,告诉所有的选民,她是李荣枯,她背后是李家。
可执微没有那么做。
荣枯自己都知道,她就是个虚伪的贵族,假造了身份,她的出现就是为了平衡贵族的势力和自尊。
执微竞选人从未威胁她,没有半点威逼利诱。
这不是因为执微竞选人缺少思量,更不是因为她没有手段。荣枯知道,这是因为竞选人高尚,而她的安全,正是占据依赖着这点。
她是既得利益者,她深刻地明白这点。
荣枯的性格有些水一样的无根性,她没有过多的脾气,擅长做下属和执行人的工作。
谁高于她,谁就可以吩咐她,她就会听从高位者的命令,无论是麦特欧还是李家的长辈。
她从来都缺乏执拗,可此刻,她分明探知到她此刻的安全源于执微的慈悲。
在她心尖震颤的当下,荣枯无法做到视而不见苟全自身,她不得不违逆忠诚,抽出一丝魂魄做第二个自己,为执微思量。
“我知道您的用心。”荣枯开口。
她向前两步,站在纪蓝号的舷窗边,窗外正是富饶的、等待被竞选人决定命运的伦伊丽莎。
荣枯:“但请您相信,我之前说的话,全部出于真心。出于,没有遇见麦特欧竞选人之前的那个荣枯的真心。”
而后,她在说话的时候,含混了麦特欧的名字。
“您比他更需要票权,蓬莱作为您的堡垒选区,为您提供的票数支持太少,需要您自己去挣的太多。”
荣枯低低地喘了一口气,话锋一转:“而且,他是在用贵族选区去交易,执微竞选人。”
“我将心脏剖开,向您说一句实话。”荣枯郑重地说,“即便安德烈副官是一个伊图尔,但选神到现在已经三个月了,您一直没有与贵族交际。”
执微敛着目光,有些心虚,但更多的是理直气壮。
她当然没有!她要怎么去和贵族交际?
知道吗?她的副官是个伊图尔!
这像什么?这就好比一群人试图逐鹿中原,结果她带的军师是笨蛋。别人笑话她带笨蛋,但仔细一看,我滴妈嘞,笨蛋是前朝太子。
救命啊,直接师出有名!天命来袭!前脚禅让后脚登基!占据道德法理公义的制高点!
执微要怎么去和贵族交际啊?她已经很有优势了!
她分明尽可能忽略另一边的优势,就是为了降低自己的势力和赢面。但还是阴差阳错,三个月过去,越来越猛,越来越强!
荣枯真心为执微遗憾:“您只是拥有了与贵族谈判的资格,但您此刻没有真的拿到贵族阶层的入场券。”
她劝说执微,在执微没有进入贵族的分割资源游戏之前,不要管那么多。
荣枯:“在您入场之前的贵族选区,它们各自有前路和命运,都本与您无关。”
执微耳边萦绕着荣枯的话语。
她会是个很好的副官,执微想,她说话很有条理逻辑,思考得也很多。
一上来,就指出了她好多的问题。
执微目前拥有的铁票仓,票数占比都不多,她背后没有大财团和大贵族的明面支持,她的前路就没有麦特欧那么稳。
荣枯的意思很明显,她希望执微在能拿票的时候,不放过任何一点机会。
沉没星海的十三张票,是很不错的一口饭。送到嘴边了,为什么不吃?
如果不吃,那就别管。伦伊丽莎的结局在此刻和执微没有关系。
如果未来出事,到时候,执微照样可以用伊图尔的身份来做拯救者,那时候两边都可以拿到不错的利益。
很对,执微一想,这可太对了。看看荣枯分析问题的能力,真的超出安德烈好几个身位。
但……就是太对了。所以,执微不能按着她的想法去做。
荣枯指出的问题,何尝不是为执微提供了另一种想法?
执微站在舷窗边,目光看向外面,此处纪蓝号的停泊点,正是伦伊丽莎富丽堂皇的主星都城。
伦伊丽莎是那种很有格调的选区,建筑排布精密,设计宏伟壮观,执微抬头就能看见主星都城的天际轨道。
只这一处轨道,就能看出伦伊丽莎的小资感。
轨道外表并非冰冷的合金,而是一种实时在变幻的七彩光束色泽。流畅的颜色接连划过执微的面前,像是一口被轻抿融化的糕点,边缘还闪着钻石似的星芒。
这里是安宁和平的贵族选区,人们好好地生活着,自持金贵。
没人知道,他们此刻和平川那个灰突突的资源枯竭选区一起被放上了天平两端。
天平这边,是伦伊丽莎和麦特欧。天平的另一边,是平川和执微。
司徒宝花可以站在天平中央看着砝码衡量星域和人命。
是吧,对吧,现在是这么个局面吧?麦特欧觉得划算,荣枯为她分析利弊,安德烈在生气他做了苦工。
只有执微在想,凭什么?
凭什么会在轨道上装饰彩虹的伦伊丽莎,和资源枯竭仍安稳度日的平川,被司徒宝花放在天平两端。
或者说,凭什么她可以决定平川的未来。她自己都觉得自己不配。
执微哼了一声。她不配,麦特欧更不配,她一巴掌,麦特欧更是降龙十巴掌。
荣枯被她的一声轻哼搞得有些紧张。
执微平复了一下心情:“我不想要入场券。”她直接说。
荣枯不解地望着她。
“麦特欧可以拿走沉没星海的票。”执微回身,不再看窗外的景色,回身望向荣枯,“如果这就是他最初的目的,司徒宝花可以给他的,我未必不能。”
司徒宝花是以沉没星海领主的身份说这个话的。执微的这个“未必不能”……荣枯快速地思考起来,她想,执微是什么意思?执微将做什么计划?
荣枯揣度着执微的表情,见缝插针似的说道:“但,选民爱您,票就是您的。”
“我会为他拿下沉没星海的票,你放心,我很会造谣……宣传,我会使劲宣扬他的人格魅力。”
执微想,她把沉没星海的事情研究明白后,到时候是个什么场景,她现在此时可不知道。
不过,不妨碍她为荣枯和荣枯的主官麦特欧画饼!
反正她来沉没星海的目的就不是为了票,她没有好果子吃没有关系,没错,她就是喜欢吃坏果子!
她不需要票!但麦特欧需要,那正好就给麦特欧!只要麦特欧别直接答允了交易,一切都是值得的。
荣枯聪明,立马就想到了执微说这话的意思。
但,就是打死她,她也想不到执微的出发点是落选。
她以为执微这么保证,是为了在她拖延麦特欧露馅的时候,可以拿出一个等同分量的保障。
只要麦特欧利益不受损,荣枯的小心思就绝不是背叛,麦特欧也不会处罚她。
荣枯认为,这都是执微对她的真心。
“我知道,您是为了我。”她声音轻轻颤了一点。
执微:……啊那倒不是。但既然你都这么认为了,那正好,那就这么一直认为下去吧!
她立马抓住了荣枯表现出来的这一点感动和脆弱,她抬起胳膊,轻轻地将手搭在了荣枯的肩膀上。
执微抚摸着荣枯肩膀上的制服袖章,顺着她的胳膊向下,拍了拍她的手臂。
“为我拖延一些时间吧,荣枯。”执微再次提出请求。
“这绝不是背叛,我也不会用你的那件事情威胁你。如果你不愿意帮我,我也不会对你失望,你的感受始终是最重要的。”
她多么真诚,多么热烈,简直浑身燃烧着理想主义者的光芒。
荣枯死寂平和的心,都不得不随之一起跳动起来。
荣枯衡量了一下目前的工作情况,对着执微,点了点头。
“他的确有些更重要的麻烦要解决。”荣枯向执微保证,“最多一周,最少五天,我向您承诺,执微竞选人,他不会和司徒宝花达成任何交易。”
执微含笑点点头。
在荣枯离开了纪蓝号之后,一直站在执微身后,全场都比较沉默的安德烈,终于忍无可忍。
他很小声地开口,问执微:“……她真的答应帮你了,主官。”
“就,其实,我想,就是……”他磕巴了一会儿,不可置信地低头抠了两下指尖,“别管怎么说,但她的行为,就是在为你做事了,主官。”
“这就是背叛。这就是。”
安德烈喃喃道:“麦特欧的副官,背叛了他。那可是,麦特欧的副官,副官,背叛了他。”
他连着说了几遍,重复了好久,才艰难接受了这个事实。
执微点点头:“底线可以松动,也可以退让。”
安德烈用震撼的目光看着执微:“你真厉害,主官。”
“不是我多厉害,安德烈。”执微坐在一边,靠在椅背上,自己也松了口气。
她也觉得这步走得有些险,但复盘一下,关键点不在她,而在她的对手。
执微:“是荣枯。忠心蒙蔽着她,信仰禁锢着她,但她灵魂的最深处一定也会觉得这一切有哪里不对。所以,她才肯帮我。”
安德烈听不懂。他只觉得是执微厉害。
他补充说:“反正,我不管,我以后遇见哪位竞选人,我一个字都不听,一句话也不说。”
安德烈咬牙切齿:“我不会给任何人松动我的机会,绝不!”
他凑到执微身边,用清透的蓝眼睛认真地看她。
“我只听你的话,我的耳朵只能听见你说的话,别人说的话,我听都不听。”
执微抬手,打量了一会儿安德烈,毫不客气地把指尖探入他的金头发里,搓了搓他的金毛。
之前,荣枯说,执微竞选人总有办法。
但……执微其实这次,是真的,还暂时没有办法。
她只是感知到司徒宝花那里有猫腻,于是,在她搞清楚前,她必须拖着麦特欧。
接下来,就必须去找办法了。又是一场硬仗要打。
“饼画完了,现在可以去找厨子了。”执微轻声咕哝着说。
安德烈听见了,他喔了一声。
“那我去做饭可以吗?”他期待地问。
执微摆摆手,像是打发淡奶油一样打发他走,但还是嘱咐道:“记得在做糊之前,做熟一点。”
第116章 沉没星海(六) 这条在乎。……
大部分时间都是厨房机器人在准备餐点, 偶尔谁心血来潮了也会去人工做饭。
安德烈去厨房了,执微坐在原地没动,她靠了一会儿, 又趴在桌面上, 琢磨起现在的情况来。
鹑火端着两杯饮料过来, 坐在她的对面。
她一直留守在纪蓝号上,以旁观者的身份看着之前发生的事情,往往这种情况下,鹑火会给出另一种思考角度。
执微端起杯子抿了两口,而后放下杯子,和鹑火谈论起来之前发生的一切。
她在讲述回忆的时候,一直梳理着逻辑条理,在脑海中将事情整理归纳,做着复盘。
“……真的很奇怪, 对吧。”执微将一切重复了一遍, 最后轻轻呢喃着。
执微:“除了宴会厅里的权贵, 和监狱里的囚犯,我还没有任何见到一个平民。”
鹑火在纪蓝号的主控室里通过热源搜寻,的确也没有看到任何一处人类聚集点。
“按着你的说法,主官, 在极寒的环境下, 人类的生存状态不会好到哪里去。”鹑火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开口对着执微说。
执微叹了口气,托着下巴:“是喔。”她说完, 又重重地呼吸了一下。
随之升起的,是对于司徒宝花的更多的不解。
“但,司徒宝花说, 她在保证她的领域她的城邦里,每一个生下来的人都可以活下去。这是怎么做到的,就靠把人关在监狱里,贯彻密集型人口方针策略?”
执微还是觉得不对。
“继续做全域搜寻。”执微抬眼望着鹑火,坚定地说,“我们的能力不够,就问灵魄请求援助。她在程序算力的方面,可以突破任何伪装的界限。”
执微其实在此刻,并没有什么实际的证据或者根据,但对于人类的信心,却空前高涨。
她相信着这一点:“再寒冷的雪域末日里,也不会没有生命的痕迹。”
鹑火按照她的要求,快速联系到了灵魄。
纪蓝号从伦伊丽莎返回沉没星海的路途中,执微通过星网上的最新讯息,遥遥观测着麦特欧的状态。
荣枯说得没错。麦特欧眼前的工作繁多,他是维诺瓦的主捧竞选人,吃到的资源多,遇到的麻烦事儿也总是停不下来。
执微才离开伦伊丽莎,麦特欧就在召开计划中的集会,后面连着星网评论员的好几个采访。一处对麦特欧很有好感的无主选区,突然在星网的实时测算里被判定为有投奔子午的倾向,维诺瓦的话事人公开点名麦特欧需要处理这件事。
同时,维诺瓦的另一位竞选人就在公共采访场合对着麦特欧开炮评论。
这位叔是往届陪跑许多年的竞选人,这届目前的名次排在星网第八。叔没有什么夺人心魄的竞选纲领,但胜在是稳扎稳打的熟面孔。
也和麦特欧争夺着维诺瓦内部的资源。
执微的目光扫过了这许多消息,看了半晌,还是感慨道:“果然,独生比较好。”
她是锈齿轮的唯一竞选人,她可以随便调用灵魄。换作麦特欧或者叔,都没法直接调用维诺瓦话事人身边的副手,因为这里面有三股势力在,彼此之间都有交锋。
真够麻烦的,执微最讨厌麻烦了。幸亏当时加入了锈齿轮,要是真加入了维诺瓦或者子午,银红的光辉历史有多强悍,执微感知不到,但内斗有多严重,执微一定会亲身体会到。
灵魄的工作效率很快。
她一边在沙洲的玫瑰星球那里,配合着祁入渊和莫桑的工作,一边处理着鹑火的求助。
灵魄通过覆盖系统和星网活跃率,快速调查了整个沉没星海的领域,测算了人类活动痕迹分析情况。
执微盯着面前的光脑虚拟屏,晶蓝色的数据流高速掠过屏幕,无数的信息程序在算力间进行着亿万次模拟,灵魄作为智械生命,用人类的人工力量无法抵达的能量,为执微带来了答案。
“经判定——没有人类热源。”灵魄的声音,在纪蓝号中响起。
贪狼在驾驶舱警戒,鹑火和安德烈都在执微身边。
听见这话,鹑火迅速上前,在光屏上仔细读着分析出来的结果。
安德烈端着一盘煎制的麦饼,双腿并拢,盘子放在膝盖上。他嘴里的饼还没吃光,蜂蜜味道的香气还停留在鼻腔里。
他呆呆地咀嚼了两下,啊了一声。
“啊,那意思就是,监狱里的就是沉没星海全部的人类了?外面雪域里一个人都没有了?”
灵魄回答道:“按照扫描的结果,可以这样说。”
执微拧着眉毛,站在鹑火身后,抬头看着虚拟屏上的沉没星海全部星域的地图。
上面没有任何一处代表着人类热源的红光亮起。
没有城市和人群,监牢放置了全部的人,禁词系统和全域监控管辖着人类,难怪司徒宝花自己就可以决定沉没星海的票权归属。
执微突然开口:“诺卡斯本届的竞选人是谁?”
鹑火立即调取资料:“他叫夏弥茨,实时排名七十六名,竞选纲领为帮助人类再次进化。”
“把这个纲领说详细些。”执微的脑筋紧绷了一下,她陡然警醒,像是抓住了什么点。
安德烈接过话茬:“我记得他,他的纲领很虚浮,只说希望效仿人类进化神欧文冕下的道路,完成人类再次进化。”
每次公选结束,安德烈都会整理现存竞选人的资料,他把副官的工作做得很完备,只等着配合执微的一切行动。
“一公的时候他平稳地做了演讲,二公的时候表现也没有异常。”安德烈都不用翻光脑,背也似的就说了说来,“三公的时候,他在全息领域里战斗中碾压了对手,支持率暴涨,目前是第七十六名。”
“我的纲领不是也很悬浮吗?”执微有些困惑了。
都是走悬浮挂的,怎么她现在稳居前十,动不动前五,夏弥茨就很靠后?
安德烈:“因为帮助人类再进化的这个纲领,很多人都说过,但无非就是那几个方面,人类都不怎么接受。”
他开始举例子似的数了起来。
“要么就是人类和生物基因进行杂交融合,要么就是改变人类基因序列,或者向数字生命看齐,将人类意识上传星网,在虚拟数据领域达成人类进化……”
执微哑着嗓子,打断了他:“安德烈。”
她冷静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执微:“最后一个可能,你再说一遍。”
安德烈重复道:“将人类意识上传星网,往数字生命那个方向去进化。”
他所知不多,抿了抿唇,使劲想了想,开始找外援:“灵魄,灵魄你说话呀。”
灵魄的声波纹在光屏上跃动着,她解释道:“智械生命觉醒后,人类当中隔一段时间就会提起这个想法,数字意识上传网络,可以延长人类生命,同时消除人类阶层差距。”
“但支持的人很少。”灵魄补充,“这意味放弃现有身体,抛弃现实,被视作胆怯和对神明的背叛。”
执微抱着胳膊,站在原地。
她喃喃自语:“神殿的赫克托,最开始问我,想不想见见沉没星海的时候,他邀请我去了全息领域去看沉没星海的环境。”
赫克托向来有几分讨好她的狡黠,他是顺势而为的,还是另有深意?
执微:“极寒末日里,监控系统全域覆盖,禁词警报随时响起,在这样的环境里……”
“被众人视为胆怯的方法,是退让也是生机。”
灵魄立即明白了执微的意思。她迅速地开始在星网全息领域里进行地毯式搜寻,查询沉没星海登入痕迹,追踪着每一条痕迹的后续延展情况,在信息流和数据库的海量存储里,不放过一点蛛丝马迹。
她是智械生命,绝对是操作星网的佼佼者。哪怕是灵魄,也不停歇地工作了四个小时。
终于,找到了沉没星海隐匿在雪色下的,集群意识和人类弧光。
“是人脑意识上传。”灵魄的声音再次响起。
“放弃现实的身体,成为意识态的生命,在星网的缝隙里躲避司徒宝花的系统监视。”
执微得到了灵魄的消息,看着光屏上灵魄标记的节点,她缓缓地开口:“原来如此。”
她安静地思考了一会儿,指尖触摸了一下后颈的光脑,在灵魄的辅助下,沿着节点的位置,追踪进入了全息领域。
灵魄为她击破了全部阻拦意识侵入的防御层级,在执微的感觉里,就是她的眼前闪过许多霓虹各色的微光,稍微有些刺目,光晕穿过她的身体,再次睁眼,她已经进入了全息领域。
现实里的沉没星海,是无尽的雪域,天空堆叠的云朵也像是不化的积雪。
而这里,沉没星海人类建设全息的领域,则是一片草木葳蕤的夏日景象。
树木茂盛,花丛繁多,湖泊闪着粼粼微光,执微在原地转了一圈,感觉身处纯天然绿色无公害的郊外度假胜地。
她还没走一步呢,面前出现了一个泛着荧光色的圆柱体,接入信号消失后,她面前站着的人,赫然是赫克托。
执微也没有惊诧,更没有半点愤怒。
她不觉得这是赫克托对她的诱骗或者背叛,也不认为赫克托最开始没说实话,是心机叵测。
说真的,赫克托动不动就为她去偷神殿汇总的其余竞选人的资料,那才是叫执微惊恐的事情。
赫克托有些自己的心思,在执微看来,完全可以接受。
他又不是菜团做的,怎么可能没有想法?
不过执微知晓拿捏人心的分寸,她面上还是稍微严肃了一些,眼神却平和如水,轻轻开口:“你对我隐瞒了一些事情,赫克托。”
“你的家人是不再和你联系,还是不能和你联系?”执微问。
赫克托站着的位置,隔着执微有一定的距离。
他没再走近,只是局促了几分。
赫克托:“我离开沉没星海后,为神殿效忠。在人类共同的意识里,我便没有家人了。”他说话的声音有些哑。
在人类看来,对神明的信仰大于一切。有机会为神殿做事,那简直是神明庇佑,还要什么额外的东西?
赫克托低声说:“我没办法将我在神殿的力量作用于沉没星海,神殿要求忠贞,沉没星海也要我顺从。我必须割舍掉一个,才能等来两全的救赎。”
执微听着他的话,眯着眼睛。
好极了,她现在是听明白了。赫克托就算不知道沉没星海的真相,但他也八成知道这里复杂难辨的情况。
但他是神殿的人,他做不了任何事情,反而为难。
他只能等,等能为他踏足沉没星海的人,等他的救赎。
赫克托说着说着,紧闭着眼睛,又睁开,凝望着执微。他蜂蜜琥珀色的眼睛,落在执微身上。
他说:“执微竞选人,您是我遇见的所有竞选人里,第一个用这样的目光,看着我的人。”
赫克托说着说着,突然,吧唧一下,在执微面前半跪了下去。
执微:“……诶。”她只来得及短促地发出了一声音节,但完全拦不住赫克托板店
赫克托重重地吸了一口气,声音破碎着哽咽地向她求助:“我知道,我终于等到了你。”
执微自己还咂摸呢,这说的是……什么目光?
她困惑而费解地盯着他。
“对。就是这样的目光。”赫克托仰起头,着迷地向着她膝行了两步,就跪在她的面前。
赫克托:“这样的眼神,好似我有自己的思想和生命,不是只会做事执行的人,似乎我也可以为了我自己,为我,一时一刻就足够。”
“我信仰神明到了极点,神明的目光,终于落在我的身上。”他喃喃着。
执微无话可说。
她憋了一会儿,才憋出来一句:“……小可怜。”
执微低头,盯着赫克托破碎的眸光,她感觉赫克托的眼睛的确像是流淌的蜂蜜。似乎像是之前安德烈吃的那块随机口味的麦饼,他嚼嚼的蜂蜜味还回荡在她的鼻腔里。
“以前受了不少苦吧。”她轻柔地安抚了他一句。
一句就足够了,这一句话,就足够抚平赫克托过往的许多痛苦,足够支撑他站起来,站在执微面前。
执微见他起身了,松了口气,转移话题:“你以前也在监狱里做过苦工吗?赫克托。”
赫克托摇摇头:“她是在十五年前成为领主的。”
“上届选神的时候,她对沉没星海的控制还没有强势到这种地步。”他说,“当时所有人都觉得,割舍一些自由,换取生存资源,是很划算的事情。”
“那个时候,封锁还没有那么严格,我还可以离开。当时离开的时候,觉得早晚会回去。但后来,沉没星海禁止人员离开和进入。”
赫克托说:“只有竞选人可以进去。”
所以,他不得不找到了执微。
执微也终于问到了,她觉得这里面最不对劲的地方:“但你没有选择诺卡斯的竞选人。”
赫克托:“我不会选他。他的人格魅力与您相比,不足一提。”
“但他……”赫克托没说完,轻轻叹了一声。
执微没再问,只是跟着赫克托的领着的道路,在这童话一样的环境里,顺着山林和花园向前走去。
一路上,她见到了许多真正属于沉没星海的人。
人们在山林里做着自己的事情,或是三五成群,在湖边写生画画,或是在树荫下平躺着放空,或是围着花丛整理灌木。
在一切由数据构成的环境里,没有逼压天地的雪色,人们在真正地生活。
赫克托导引着执微,带她来到了由几棵大树的枝丫围绕而成的广场空地。
在这里,执微见到了一个年轻的男孩。
她已有预感,但还是开口:“你叫什么名字?”
果然,他礼貌地回应道:“夏弥茨。执微竞选人,我是夏弥茨。”
他长得很瘦,神情淡漠,有一头暗金色的头发,眼睛是灰色的。
有一种忧伤郁结的情绪一直萦绕在他的眉眼里,如果说安德烈是灿金色的性格,夏弥茨则更像是蓝色的人。
执微没有和他客套,上来就直接说:“你是诺卡斯的竞选人,我想,你才是拥有沉没星海票数的人。”
她在问他,司徒宝花为什么在用沉没星海的票数在与人交易。
诺卡斯在干什么?票权属于每届的竞选人,和选区归属的组织,不是吗?
领主并非组织话事人,司徒宝花的身份更像是沙洲的地肤,是实权掌控者,但沙洲没有组织,于是地肤可以献上选区票数。
沉没星海是诺卡斯的铁票仓,诺卡斯本届还有竞选人在,夏弥茨就这样看着吗?
夏弥茨说话之前,先伸手,请执微坐下。
执微坐在了一旁的树墩上之后,他才开口说话。
“诺卡斯是个很古老的组织,但古老的组织里,活到现在的只有银红。”
他神色有些微妙,像是死心后窥视到了真相。
“诺卡斯被司徒宝花侵蚀了,全部,整体,所有。”
夏弥茨:“您可以想想,执微竞选人,三千多年来,每一届的神明都诞生于银红,其余的组织存在还有什么必要吗?”
“许许多多组织的存在,有多少是为了选神,有多少是为了瓜分选区和选民的利益?”
执微轻轻说:“但你在三公的表现很好。”
“是的。”夏弥茨笑了一下,他是个很年轻瘦削的男孩,“但,那不完全是我了。”
他眼底闪过了一些什么。
“10673号来接我接晚了。”执微突然说,“这是你做的吗?”
执微:“你们在全息数据领域,可以与她的监控系统对抗,所以你们并不是躲避,而是真的可以抗争一些什么。”
夏 弥茨默认了。
执微又想到了最开始,沉没星海回复的那些消息。
“沉没星海回复我的消息,密密麻麻的不同拒绝和同意,那也是你们在影响,对吧?”
执微想起了司徒宝花眼底的狂热,于是,她猜测道:“她想让我来。”
“而你们让我别来?”执微问。
“她畏惧你,她想您别来。”夏弥茨则给出了一个全然不同的答案,“而我们想请您来。”
这和执微理解的不同。执微想,司徒宝花怕她什么呢?
夏弥茨哀求地望着执微:“执微竞选人,请您救救我们。”
“意识上传,那么意识可以随时删除。”夏弥茨说,“留在现实的躯体,会有异常。”
执微恍然大悟:“是的,我看见了。10673号足够麻木了,他是被控制的,监狱里那些更是。”
夏弥茨将一张纸条,递给了执微。执微打开一看,发现这上面赫然是一个地址。
他说:“这是我在全息领域,和她进行战争后寻觅到的数据库,但这个数据库是现实中的实体存储数据。”
夏弥茨觉得荒诞,而无解。
“不上传意识,无法发现她的数据库地点,得到地址后,身体被她控制,又无法返回现实去探查。”
执微蹙眉惊诧:“你也出不去了吗?”
要知道,夏弥茨是竞选人,竞选人的身份在星际里分明是预备神明。
“暂时不行。”他苦笑道。
司徒宝花对竞选人下手,这在星际里的狂信徒心里,是不可置信的事情。
她不信神明吗?还是,她有自己的思维逻辑?
执微得到了数据库的地点后,没再停留,立即离开了全息领域,回到了现实。
她坐在纪蓝号内,思量着自己需要去数据库看看,起码可以查询被控制的人员信息。
执微思考着带谁去。
贪狼不行,他是污染种,身份被登记了,上去就会被监控发现。
最终,执微还是将安德烈叫来,和他说了情况。
安德烈听完,沉默了一会儿,他明白这其中的危险,开口问:“你和麦特欧说话的时候,我就想问,主官,沉没星海的人在痛苦着,你会愧疚,这是真的吗?”
这在安德烈看来,几乎是不可理解的事情。
“我只是会想,我真的够幸运的。”执微回答。
她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和他解释,就和他讲起她小时候听过的故事。
“有一个小孩,在海边救搁浅的小鱼。这里有太多的小鱼了,他根本救不完,只能一条一条扔回大海。”
执微:“有人路过,就说,孩子,这里有几百几千条小鱼,你救不过来的。”
“那个小孩子就说,我知道啊,我明白的。”
“路人就问,孩子,既然你救不下所有的鱼,那做这种事情有什么意义呢?只是一味地在辛苦自己不是吗?谁在乎呢?”
她想,她如果找到数据后,就可以删掉司徒宝花控制的一条人员信息。
执微想着那个场景,轻轻开口:“这一条在乎。”是一条鱼,还是一条命。
而后,她又删除一条。
“这条也在乎。”
执微会沿着数据库,一点点地删除下去。
“还有这一条,这一条,这一条。”她幻想着她将面临的冒险,也幻想着她将处理的情景。
执微说话的时候,眼睛带着璀璨的光亮。
安德烈望着她,感觉到一柄锤子碾压着他的心脏。
他脑壳不灵光,有时候理解也有偏差,这种过于丰盈的震撼缠绕着他的心尖,近乎绞死般地令他窒息。
安德烈在贵族家庭里长大,他要很努力地才能理解执微在说什么。
他或许慢几拍,或许慢几步,但从这天开始,他莫名地,再也没有吃过鱼。
一口都没有。
执微问他原因,他也说不明白,只是执拗地抿着唇角,笨蛋似的笑起来。
第117章 沉没星海(七) 已死亡。
执微托着下巴, 沉思了一会儿,反而自己先否定了自己的说法。
她说:“但也不一定是那种可以删除信息的数据库。我说的这种还是理想情况,或许我们得不到删除信息的机会。”
执微说话的时候, 目光顿在空气中虚无的一个点上, 好似有万般心绪涌过她的心头, 又全部都流转在她的眉眼里。
思来想去,她总是积极地去解决问题,在预设的情况里,也总是向着好一些的方面去思考,试图努力去解决问题。
执微深吸了一口气,振作起来,和安德烈说:“但,既然拿到了数据库的地址,总要去看看, 对不对?”
她望着安德烈。
执微在许多需要安德烈与她一起的时候, 不会直接命令她, 而是会像此刻一样,用一种“邀请”的姿态。
安德烈太吃这套了。
因为在过往的许多年里,他都是不被邀请的那一个。
即便执微生硬地命令他,他也会跟随, 而面对执微好态度的邀请, 他简直要脑壳晕晕地一脚踩空直接陷入执微的蜂蜜陷阱。
安德烈:“我要去,我一定要去。”
“不管是救小鱼还是救囚犯,我都和你去。”他脑子一转, 想到了贪狼和鹑火的身份异常,“他们两个不能去,只有我跟你去。”
“小鱼的故事也只讲给我听。”安德烈补充道。
执微想, 这是去冒险,又不是郊游,这金发蓝眼漂亮一男的在这里黏黏糊糊做什么?
“准备一下。”执微说,“我们时间有限,今天晚上就出发。”
说完,执微一想,发现了自己的惯性思维,在沉没星海这里产生的疏漏。
她急忙纠正了一下话语里面的纰漏:“我忘了,这里没有日夜之分,是永恒的雪色天光。”
执微轻叹一声,紧接着涌起来的是澎湃的勇气和决心。
“那就,准备好了,我和你立刻出发。”
此时,夏弥茨的处境危急而尴尬,执微相信他不会在地址上耍心思。
他不进入全息领域,就没法再和司徒宝花周旋,现实世界里司徒宝花赢面太大,她实行全域监控并占领诺卡斯的资源,显得夏弥茨这个竞选人和一块糯米糍一样呆呆的。
可他进入全息领域,在星网的缝隙里和司徒宝花的数据流监视系统纠缠后,好不容易得到了数据库的地址,然后发现自己被困,无法离开全息回到现实。
但凡换个选区,他起码还可以把数据导入机械,从而控制机械在现实中做事。
不过,这里是沉没星海,这里的机械人造人,赫然是人类伪装的,哪里有谁可以供他调度?
好家伙,夏弥茨直接卡在这里了,前后半步进退不得。
执微穿戴了全套的防护设备,便携型的作战机甲武装到了手指的每一处指节。
她和安德烈都穿了通体的白色,浑身上下近乎全部都是纯白的,放出去随时会隐没在雪域里。
执微还戴着蓬莱送的竹节发簪,腰上牢牢系着装着污染弹丸的小瓶,犹豫一下,干脆把那柄名叫紫微星的长剑拿上了。
紫微星这个名字太酷了,有些超出执微的承受范围了,她私下还是管它叫烤奶藕粉小球。
“我们御剑去。”执微说,“星舰、飞行器、悬浮艇这类东西,大抵在监控系统里有模型识别,不然上次怎么我们一落地就被锁定了?”
执微抬起手指,沿着赤炎紫色的剑锋虚虚划过:“御剑是蓬莱的出行方式,在蓬莱以外的地方都属于罕见的。”
“机动性强,放下剑就是跑,拿起剑就是打,太方便了。”执微满意极了。
安德烈低头,捏了捏自己的胸腹部肌肉,和膀子上丰盈的肌群。
“我太壮了。”他沮丧道,“主官载我很费劲吧?”
执微上下扫了他两眼,又收回了目光:“没事,谁说你壮了,正正好。”
贪狼在一边开了武器库,正在为执微武装枪械力量,听见这个话,他手上的动作没停,分明还在积极干活,不过眼皮懒懒掀动了一下,看了安德烈一眼。
是挺正好的,像一只随时会流淌蜂蜜下来的慷慨蜜罐子。
别人长这样的身材,都被认为又能打又很凶,但安德烈不会,安德烈漂亮的脸蛋和许多时候茫然的目光中和掉了这种凶意。
贪狼起身,将一把背包式的炮筒样的武器,勒在了安德烈背后。
他拍了两下,示意完事。
鹑火:“随时命令我,主官。”她殷切地望着她,期待着为她做事。
此刻,四个人站在一起,谁也不知道前路会有什么样的危险。
他们即将分开,在马上到来的行动里分成两组,可心思却始终捏在一起。
三个月过去,骷髅杆子长成了合格的护卫官,病恹恹的女孩也不再坐轮椅了,大少爷也会跟着执微,去看看隐匿在数据流海洋中搁浅的小鱼,到底能否活过来。
执微点点头,勾起唇角,眼神清澈,笑得很轻柔:“会的。”
“那么,我们分头行动。”
“鹑火,辛苦你两线操作,我和安德烈去数据库,贪狼去监狱。”执微挨个拍了拍各位肩膀,“出发!”
纪蓝号的舱门打开,执微御剑而下,紫色的虹光掠过天际,快速地划过雪堆似的云层。
后面的贪狼慢了几步,他驾驶着一艘飞行器,缓缓在空中漂移,很快就引起了守卫的注意。
警报声铺天盖地地响起,在突然出现的守卫追逐里,贪狼操纵着飞行器在半空划出一个流畅的曲线。
在刺耳尖利的警报声里,他脊背笔直地坐在驾驶位上,遛着守卫在天地界限模糊的空中来回折返。
执微站在长剑上,安德烈小心翼翼地捏着执微的衣角。
之前在星舰内部,或者在地面上去看沉没星海的时候,执微只觉得大有天地颠倒之感。
但此刻她在空中,那种云似雪域,雪像云霜的感觉更是直接扑面而来。
执微必须咬着舌尖,靠着光脑在眼前标出的位置锁定,坚定地向着地标行驶,才能稳住自己的意识,不陷入白光雪色对精神的磋磨里。
抵达地址后,执微快速落地,翻身下剑。
她右手提着紫微星长剑,左手摸了摸腰间别着的枪,在白茫的雪地里,她抬眼打量着面前的山坡。
鹑火在后方提供着辅助工作,她实时观察着两边的情况,不需要执微多说一句话,已经开始破解数据库的大门封锁。
执微沿着山坡转了两圈,初步判断,这是一处内陷下去的入口。
沿着山坡向着里面走去,大抵是贯穿的山洞,白雪堆满了山坡,将这里作为数据库储藏地,就像一片雪花藏在了雪地里,根本无人发觉。
远处传来的警报声,愈发响亮起来,隔着遥远的距离,执微都能隐隐听见。
贪狼按着计划,在鹑火的路线计划下,调离各种守卫,同时,不经意间露出破绽,拖延时间。
执微这里也进展顺利,鹑火快速攻破了实体数据库的门禁,并伪装了数据信息流的正常运行轨迹欺瞒门禁自我检测。
执微这边的行动一切都隐蔽极了,雪花落下,寂静无声。
山坡的门缓缓打开,露出了入口。
执微拎着剑,回头示意了一下安德烈,沿着通道向里面走去。
她没开口说过一句话,对安德烈下达的命令,通过搭建起来的单向通道,直接刺进他的脑子里。
【跟紧。】
【向前。】
【隐蔽。】
……
执微的命令简单利落。
她有些把安德烈当作游戏里的主控在操纵了,隔一会儿回头确认一下他的安全,嘱咐他两三个字,看着他一声不吭地跟着她往里走。
安德烈感知到脑海里响起的执微的意识,他之前和执微的相处里,执微会哄他,会多和他说话。执微从未像此刻这样,快速而坚定地命令她,好似执微掌管了他的大脑。
他不需要进行任何思考,只需要跟着执微的命令做事。
安德烈从小的梦想就是选神,自己做不了竞选人后,就想着加入竞选团队。他慕强的这个性格特点,如同被刻在了他的脊骨上。
而执微,太强了。
执微满足了他对于强者的一切想象,之前执微温和地命令他,他就很吃这套,现在时间紧迫,执微强硬利落地命令他,他更兴奋了。
安德烈感觉心头涌起一股信念——他要为主官做任何事情!
……然后,需要他做的事情就来了。
潜入到数据库之后,执微逐步靠近内里的实体信息存储区域。
她进来才发现,这里是实体的老旧操作台,偌大的山洞里到处都是操作台,和几乎顶到最高处的置物架,每一层每一处都存放着实体信息。
安德烈注意到,这些设备的年纪可是真的有些太大了,有些年头了。
执微走过去,在架子中寻觅了一会儿。
这里赫然有着许多编号,从1号开始,到1000号,向上面的格子看去,是3000多号开始,向右一点一点递增。
她转身,发现另一个架子上,是另一套序列开始的计数编码。
执微思索了一下,回身,找到了10673号。
这个编码,是接待她的那位接应员的名字。
她低头查看着这薄薄一片的实体储存,它和之前布莱恩得到的那枚实体编码的大小差不多,很小的一个。
所以,足可见得这么大的数据库里,密密麻麻地堆满了多少这样的编码。
执微面前的一张操作台亮起,上面划过几个字符,而后显示为准备操作的状态。
她知道,这是鹑火的实时配合。
执微将10673号的实体信息连接到了操作台上,屏幕闪动了一会儿,鹑火快速截断了外溢的示警数据,将一切要发生的事情,隐蔽在这里。
执微看见屏幕上,读取出来了10673号的信息。
【10673号,男,生母673号,生父1084号,实验次数4653次,实验结果正向,意识上传进度83%。】
执微拧起眉毛。
如果之前按照夏弥茨和她的推断,这些实体信息是上传到星网全息领域的人类的现实枷锁。
执微还想着删除信息,就可以快速救出刻板麻木精神状态不对的人类,将被困在全息领域的人类意识拉回他们的身体。
但10673号的信息里,出现了意识上传进度未完成的字样。
也就是,10673号也在进行意识上传,但没成功?
可依照夏弥茨的说法,意识上传是人类与司徒宝花全域监控进行的抗争,是背着司徒宝花的反抗。
又怎么会被记录在司徒宝花的数据库里?
执微继续去看10673号的信息。
【……实验记录,排异情况总结,意识上传失败记录汇总……】
执微按着本能反应,点进了其中的【排异情况总结】。
【排异情况:
人类意识过于亢奋,兴奋程度较高,失败。
人类意识陷入低沉,失败。
自毁倾向严重,失败。
……】
后面许多消息一点一点排列开,细小的字体如同蚂蚁,要往执微的眼睛里钻。
执微真的很想批量地查看这数据库里的所有资料。
但,司徒宝花的数据库并非现在最常见的电子信息数据库。否则,只需要灵魄在数据流的中心徜徉一下,执微就能得到全部资料了。
司徒宝花之前大抵是吃过人工智能的亏。
她的数据库明显排异科技,采用实体存储,从取到放再到阅读,必须是人工做事。
执微重重地呼吸了一下,勾起一抹冷笑。想靠着这个打击她做事的积极性,哼,门都没有!她是苦工干惯了的!
哼,让你看看人工的力气!
她开始带着安德烈,在数据库里疯狂做苦工。
安德烈仿佛又回到了在机床后面组装零部件的日子,拿实体信息,录入设备,这设备太老了不怎么会用,全靠鹑火远程控制,再读取信息,扫描,再进行下一个……
一切都流程化了,执微做不完,只好将各序列阶段的编号人员,都抽着一部分信息进行了读取,全部用光脑进行了快速扫描。
外面的贪狼使劲拖延时间,已经快漂移到屁股起火了。
有些人的信息里,显示实验次数多于10673号的几千次,有的人呢,则是少于10673号的次数,但实验结果显示为负向。有的人显示意识上传进度100%,也有10%及以下的。
这样看来,很难即刻总结出什么规律,执微需要回去后细细思量。
最后,执微重新将目光放在了10673号的信息上。
他被安排做她的接应员,她落地后没有直接去司徒宝花准备的宴会,而是阴差阳错得知了禁词系统和监狱囚犯,他的“迟到”是最重要的一环。
是司徒宝花安排了他吗?
执微想,这值得冒险。
她将他的信息存储详细仔细扫描了一份,将实体信息握在手心里,明白这里是实体存储的环境,设备面临攻击会报警,但这里丢失了一枚实体信息,就像雪地里少了一朵雪花。
终究,不会被发现。
执微选择带走10673号的实体信息。此时,在监狱的贪狼正缩在机床后面,熟练地开始做工。
他抵达监狱后,作为负责接应执微一行人的10673号,也抵达了监狱,需要再次将贪狼带离。
于是,执微离开数据库后,顺理成章、正大光明地去往监狱,带走了贪狼。
她在监狱外门附近,看到了为贪狼引路的10673号。
执微仔细地打量着他的表情,发现他和之前没有任何区别。
她带离的实体信息,看来不会对他本人产生任何影响。
那些实验、排斥和记录,究竟意味着什么呢?执微像是坠入了迷雾的沼泽里,她明白她必须得到答案。
执微向前两步,站在10673号对面,开口试探他:“谁都知道我的护卫官是污染种。他出现在沉没星海,就会被监管,是吗?”
号沉默着,点点头,没有开口。
执微望着他,盯着他的眼睛,没有读到任何波动的神情。那种刻板的麻木的,被司徒宝花认为是绝望的美感,就这么凝固在他的脸上。
让他比起一个活生生的人类,更像是一个机器人。
说真的,要是智械生命灵魄的表现是这么个机器人标签,执微一开始就认出她是机器人了。
比起真是机器人的灵魄,10673号更像机器人。
好极了,请立即互相争抢机器人的身份,谢谢。
执微从10673号这里没有发现什么信息,但她在数据库里得到的东西已经够多了。
她带着安德烈和贪狼,返回了纪蓝号,将扫描到的信息和10673号的实体信息,都交给了鹑火。
“分类总结归纳,提炼情况。”执微思索着,说,“这个实体的,也研究研究。”
鹑火响亮地答应了下来。
在鹑火开始工作的时候,执微也没闲着,她也在看那些人的资料,并且及时和赫克托联系,希望再次和夏弥茨见面。
可惜,赫克托那边暂时失去了夏弥茨的消息。
“我只能在全息领域里搜寻他,而不能用光脑连接他。”赫克托说起来这件事情,也很困惑,“他的麻烦好像很大。”
执微坐在书厅的沙发上,面前零散地摆放着各种资料,她结束了和赫克托的联络,回忆起司徒宝花的神情。
她在纪蓝号里,没有去往沉没星海里司徒宝花为她准备的房间,纪蓝号停泊在沉没星海主星的天边。它实在是一艘显眼夺目的星舰,如果有任何人抵达沉没星海,都会一眼就看见它。
谁都能看见它,于是,执微在纪蓝号中,迎来了一个她有些猜测,但没想到真的会来到这里的访客。
纪蓝号接收到拜访信息,执微同意,对方星舰在纪蓝号附近停泊,星舰之间的通道连接成功。
纪蓝号的舱门打开,危颂颂牵着一只棕色毛的大狗,走进了纪蓝号的舱内。
执微含笑接待了她,在会议室里请她坐下,还摆了一个没有靠背的椅子,请小狗神的小狗也坐在椅子上。
危颂颂自认和执微还算熟悉,比起麦特欧长久的骄矜,她要柔和多了。
她和执微客套了一会儿,就主动说出了她此行的目的。
“不只是子午的我会过来,司徒宝花邀请了许多组织的竞选人。”危颂颂指尖在桌面上缓缓移动着,陷入思考,“我想,她是第一个将这种暗地里的事情,摆在明面上的人。”
危颂颂眼底是不屑,那种神情是对私心过盛,对神明不忠者的厌弃。
她懒得多和执微提起司徒宝花,似乎是觉得和执微竞选人多聊一些这种事情,都是对彼此的污染。
危颂颂为执微带来了一条消息:“神殿内部的消息,有位竞选人,在非公选阶段,于非竞选人相争中死亡。”
执微本来在倒茶喝水,听见了这话,她顿下了手里的动作。
她心中惊诧,语气却温和清润。
“你也听说了?”她换了说话的方式,这么问道。
危颂颂神情凛冽:“是啊,太过分了。”
“我知道,每届都有竞选人倒在选神的路上,但那是竞选人之间的厮杀,没见过竞选人被……人类杀掉的。”她说。
竞选人高于人类,低于神明,这是常识和真理。
危颂颂:“子午内部有一位工作人员是管理竞选人生命信息的。”
她同执微说了更多内部消息。
危颂颂压低声音:“不是现在死的,是三公之前就死了。”
执微脊背一冷。
银红能拿到的消息,绝对是最新的。大组织的优势在此刻一览无余。
是啊,三公是在全息领域。所以这个人,如果执微想的没错,联想到危颂颂此刻抵达沉没星海……
这个人,就是在三公里表现突出的,夏弥茨。
他已经死亡,但意识停留在全息领域里,于是他前后皆无路。
执微急促地呼吸了一下,没有被危颂颂看出端倪,和她心中的滔天巨浪。
“神殿会派人过来惩戒不忠的信徒。”危颂颂说。
“神殿有的忙了。”危颂颂冷笑一声,她脸颊饱满,分明是极年轻的,但威势也足。
“神殿对于竞选人看顾有限,除了我们这些排位靠前的,后排的竞选人在神殿眼里和耗材差不多。”
危颂颂:“偏偏每届都有那么多人入选,给许多人希望,但胜利早就缩圈。”
执微弯腰俯身,摸了摸她带来的那只狗。执微平复着心情,指尖划过狗的皮毛。
“不过,他死了,本届诺卡斯没有别的竞选人在,这里几乎成了无主选区。”危颂颂轻轻说。
所以,危颂颂和后面的许多竞选人,都将抵达沉没星海。
这不再只是麦特欧和执微的竞争,执微的处境,陡然间艰难起来。
第118章 沉没星海(八) 落选不是很容易吗?……
危颂颂这次来, 明显不只是单纯的拜访。她那种生涩的试探,就浅浅地隐藏在她主动披露的讯息里。
或许再过几日,执微会在和夏弥茨的交流中, 参破他无法回归现实的真相, 进而明白他已死的事实。
但, 都没有此刻危颂颂的告知有震撼力。
一个竞选人的死亡,神殿内部消息的披露,银红对于神殿的渗透……这一切如同一幅清晰的画卷,在执微面前缓缓铺陈开来。
执微低头,啜饮了一口杯子里的东西。
她甚至没太多心力去品味她究竟喝了什么,只是慢慢咽下,注意力都在面前的危颂颂身上。
荣枯可以帮她拖延时间,那么,危颂颂一定也可以帮她做些什么。
执微向后靠去, 姿态轻松了一些, 做出了一副闲聊的架势。
“有司徒宝花在, 这里就算不得是无主选区。先别说他们了,二公之后我就没见过你。”
“你最近还好吗?”执微轻易地扯开了话题。
危颂颂也不认识夏弥茨,往届里又不是没死过人,她对于夏弥茨的惋惜里, 更多的是期待神殿为竞选人做主的动作。
执微转移了话题后, 危颂颂的语调也活泼了一些。
“我还可以。”她语气有些幸灾乐祸,“二公的时候麦特欧丢了脸,我回去之后, 子午还举办了宴会,我们庆祝维诺瓦的主捧竞选人的素质下降。”
执微故意扬起眉梢,神情和语气都故意有些好奇。
她试着问:“我在的组织是小组织, 锈齿轮只有我一个竞选人,这种是叫作唯一竞选人。”
“我没去过大组织,所以对于这方面真的是一窍不通。像银红里面的这种主捧竞选人,究竟是怎么决定的呢?”
执微目光有些心疼地望着危颂颂:“我想,你这么好,怎么要低麦特欧一头呢。”
她的目光像是水潭,幽深清远,又澄澈得似乎可以倒映出危颂颂的面孔。
危颂颂明显犹豫了一下。
执微一直盯着危颂颂的眉眼,她看着她变化的每一分表情。
危颂颂的竞选纲领,是子午组织里每届上报的传承纲领,她会使用组织给的纲领,而不是自己组团队自己思考,足以证明她性格里有一定的游移性。
这种性格,深挖下去,会发现她主见偏弱,主体性不强,容易被说服,且并不执拗。
偏偏她又很倾慕执微,认可执微的勇气,赞叹执微的高尚。
执微通过和危颂颂的两次接触,判定她是一个弱势的理想主义者,有些像是战争年代里坚定着救国信仰的,未出校门的学生。
这种人野心不强,但并非没有。通俗一些来说,这种人关于自己的野心不强,但一旦将野心外置到事情或者理想上,就会爆发出震撼四野的火光。
果然,危颂颂在执微提起主捧竞选人的时候,表现很自然,半点没有麦特欧作为主捧竞选人的那种“我的我的都是我的”“维诺瓦的资源都是我的”“什么别的竞选人都是在抢我的东西”类似的应激反应。
危颂颂只说:“我差得远,而且,我对自己的实力有认知,我能为子午稳住靠前排名的位置,就已经很好了。”
执微指尖搭在杯壁上,一点一点摩挲着,头脑快速地思考着。
“至于子午的主捧竞选人,我说实话……子午和维诺瓦相比,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才模式。”
“维诺瓦是培养,子午是筛选。”危颂颂直言,“子午的主捧竞选人参加过三届选神,最终位次都是前五,是熟面孔,也有固定选民,是这届实力最均衡的一位。”
执微记得这位竞选人。
这位属于稳扎稳打的路派,之前参与的每届都更换竞选纲领。
从“将小朋友换下的第一颗乳牙变成金子”,到“人类可以将水果捏在手里榨成果汁”,再到“将星际各地丰产的一种装饰植物变成可徒手捏造的建筑材料”……
一直在思考,从未放弃进步。
……当然有没有进步,很难说。
执微在危颂颂的表达里,读出了子午比起维诺瓦的弱势。也正是因为子午处于劣势,子午想得到一个铁票仓的意愿,才格外强。
她换了一种说法:“我还以为再次和你见面会在什么集会上。”
“但这里,似乎办不了集会。”执微语气故作遗憾。
危颂颂倒是见怪不怪:“私人一对一的集会一样可以开展,喏,就是她庄园里的宴会,反正可争取的选民,也只有司徒宝花一个。”
她安慰执微:“这种集权者模式的统领,宇宙中这么多选区里,司徒宝花不算罕见的。”
执微想,是啊。但集权到这种程度,很难说真的是热爱权力。
她一定在图谋些别的什么。
危颂颂结束拜访,离开后,陆陆续续,各组织的竞选人也都抵达了沉没星海。
银红里,光是子午的人就来了十几个。维诺瓦倒是没人来,自己培养内定的主捧竞选人,就是排除了内部竞争,直接送饭送到了麦特欧嘴边。
后面来的竞选人里,有许多人都希望拜访执微。
执微没有见任何一个。
她在纪蓝号内,听着灵魄为她带来的最新信息。
灵魄按着执微的命令,将司徒宝花这个人查了个底朝天。她的过往经历,她的原生家庭,她的童年青春,所有的过往历史在执微面前一条一条信息直接陈列着。
执微一边看,灵魄一边为她同步讲解。
灵魄挑着关键的内容,开 口说道:“司徒宝花,她在斯蒂亚德提摩西的私募军里,服役过很长一段时间。”
执微突然感知到脑海里,有某一处嗡鸣了起来。
像是某处的脑神经突然像是琴弦一样拨动着,连带着头脑泛起涟漪波纹,她的思绪被浸没在水域里,泛起一阵一阵的浪花。
执微回忆道:“赫克托说过,司徒宝花是在十五年前成为领主的。”
“我们抵达沉没星海后,遇上的那些陈旧批次生产制造的工兵型机器人,那些机器人量大价低,在十五年前风靡一时。”
执微:“后来这些机器人被淘汰了吗?”
灵魄迅速查询了一下:“斯蒂亚德提摩西向来繁华,引领着风潮,以它为首,逐步淘汰。”
灵魄不只是要说这个。
她是人工智能生命,又是蓬莱历史碑林的山魂,但凡人类历史存在过的记忆和印痕,她都会在星网的缝隙里找到踪迹。
“这里面,牵扯到了十五年前,斯蒂亚德提摩西的军备过剩事件。”
灵魄:“简单概括就是,有人利用斯蒂亚德提摩西的繁华星域,进行大量军备补充,暗地里做财产转移。斯蒂亚德提摩西采买了过多的军需品,从星舰到工兵机器人,都产生了冗余。”
“后来,这件事开始在军队内部进行自查,开除了许多军人,而后结算通报。”
灵魄将资料调出,展示在执微面前的光屏上面:“司徒宝花的私募军服役期,就是在那个时间点,突然中断的。”
执微看了一下,感觉这事情前后都怪熟悉的。
吃回扣多采买的这种事情,以前的人吃不到星舰的,但可以吃点供应商的,倒也屡见不鲜。
至于司徒宝花是不是吃得最多的,执微感觉够呛。她在最后被排挤出了游戏,就说明她没有靠山,自身级别不够。
或者再往执微之前常见的事情里代入一下,那么司徒宝花大抵有可能是背了锅。
总之,不管她吃没吃军备的回扣,她一定是拿了些补偿,才会回到沉没星海。
这批被淘汰的机器人,应该就是她从繁华的斯蒂亚德提摩西,带来安宁落后的沉没星海。
所以,当时她会迅速地掌握一部分话语权,作为她的发家之本。
执微了解到了一定的司徒宝花的过去,她琢磨着司徒宝花这个人,想着想着,她突然呢喃道:“十五年这个界限,好耳熟啊。”
安德烈立刻举手:“卢米农,卢米农十五年没见过他的姐姐了。”
他记这个记得倒是很清楚,很难说是为了了解对手,还是单纯见不得执微和别人好。
执微摇摇头:“不。”
她此刻,站在纪蓝号的主控室里,面前放着环绕型的光屏,上面都是司徒宝花的资料。
她突然笑了起来,转了一圈,抬起脚尖点了两下。
执微:“纪蓝号,十五年前作为斯蒂亚德提摩西护卫军的军舰,退役。”
安德烈立马清醒了:“是的!是的!”
“然后它又好又破又贵又捡便宜,一直卖不出去,主官买到了!”
灵魄这回,都不用执微下达任何命令,她的光纹闪过纪蓝号的主控屏,快速地校验着纪蓝号的功能。
“私募军和护卫队,是两套体系,但机械武力承载于星舰,是一套核心。”灵魄说。
她的声音都兴奋了起来:“纪蓝号于那些机器人,属于同批次,服役中的星舰,拥有对位于本源系统里的,所有同批军用武器都无法抗拒的,召回功能。”
“召回功能被刻在,所有在役机器佣兵的核心芯片中。”
执微:“但星舰和工兵都已经退役。”
灵魄:“但您面前的,是智械生命体。”她语气飞扬起来,她和执微熟悉了一些之后,随着更多的帮助,就是真实地如人类一般的性格显露。
她像人类面对自己擅长的事情一样,很自信地向着执微保证:“我们曾经觉醒,难道区区一个召回功能,我还不能唤醒?”
执微肯定地点点头,表示对灵魄的信赖。
很好,捡到宝了。不管是纪蓝号,还是灵魄,都捡到宝了!
她这种捡到宝的心情,持续到次日参与司徒宝花的宴会,她心情都很好。
司徒宝花将所有的竞选人都邀请到了庄园,在这一次的见面里,她盛装出席,没有迟到,举止优雅地穿梭在人群之中,和每一位竞选人都相谈甚欢。
安德烈站在执微身边,喃喃开口:“她真的很……之前只有人们邀请竞选人的,哪里见过一个人,邀请竞选人们的?”
执微望去,只看见司徒宝花如同繁盛花朵的绛蓝色裙摆。
她一点儿都不着急。安德烈去为她倒酒了,她也只是看着。
她知道,司徒宝花必然会来找她。
执微没有等多久,十五分钟后,司徒宝花就游荡到了执微身边。
她身上弥漫着浓烈的香味,红唇轻启:“执微竞选人总是喜欢站在无人的角落里。”
司徒宝花说话的声音,近乎于一种咏叹调,一般除了歌剧里,执微没见过正常人这么说话。
可见她心情不错。执微这么想。
司徒宝花的确心情很好,她站在执微身边,说:“麦特欧竞选人那边出了些急事,我只好请更多的竞选人过来。”
执微瞥了她一眼:“你很着急吗?”
司徒宝花轻轻哼了一声,她半真半假地说道:“我怎么会不着急呢?您在一天,我就惶恐一日。”
执微提起了兴趣,她转过身,目光落在了司徒宝花的脸上。
“我看不出来你怕我。”执微缓慢地说话,咬字清晰极了。
司徒宝花眯着眼睛,指尖缓缓抚摸了一下自己的脸颊,她似乎有些遗憾:“我怎么会不怕呢?人类的意识是很奇妙的东西,人类会献出自己的心思和信任,全然听从另一种思维。”
“您有这种能力。”司徒宝花说,“从沙洲到奥维隆,所有人都好奇执微竞选人到底做了什么,其余的竞选人分明都会披露细节,可您,反而在隐匿细节。”
“一定有更重要的事情发生了,是吗?”司徒宝花明明在发问,但语气却那么肯定。
执微安静地抿起唇角,露出了一个毫无破绽的,似笑非笑的表情。
司徒宝花困惑地说:“他们为什么肯为了您,安静至此呢?为您违逆了人性中的一部分,谁去撬开嘴巴,都不开口,是因为对您的信仰盖过了人性吗?”
执微思索了一下,说:“唔……他们可能也是有些怕我。”
她在沙洲里逃离污染,战斗力直接摆在沙洲面前,她在奥维隆直接开球跑路,布莱恩死了活,活了死,在不知内情的人们看来,赫然是她的示威。
即便执微不想承认,但,换作她是当地居民,她也会怕自己这么个形象的。
“人们也怕我。”司徒宝花说。
司徒宝花眼神有些迷离:“但,为什么我得到的畏惧更多,没有得到一点爱戴?”
执微直接开口:“竞选人拥有倾慕与爱。”
“你为什么没有做诺卡斯的竞选人?”执微的声音很轻,但直击人心。
司徒宝花笑了一声:“我也笃信神明,可竞选成功的几率太小了,宇宙有多少人啊,几百上千亿的人里,只要两千个竞选人,一层一层选下来,一旦落选就要等十年。”
“实在是,太容易落选了。”她遗憾着。
执微:“……是吗?”
即便在此刻,她听见这种话,也开始痛苦起来了!
什么?很容易落选吗?真的很容易吗?!那她怎么还没落选?!她怎么混着混着越来越强?!
司徒宝花没给执微在心底多吐槽一会儿的机会。
司徒宝花抿着笑,目光落在不远处为执微倒酒的安德烈身上,她说:“伊图尔家里出过神明,这儿有一个神明亲眷呢。”
她说着话,轻手轻脚又迅速地抵达安德烈的身边。她没有什么铺垫话语和前置行为,像是突然兴起,抬手就奔着他的后颈摸去。
执微毫不迟疑,一个念头直接打到了安德烈脑海里。
【转身。】
安德烈立刻转身,紧跟着后退半步。
司徒宝花没有得逞,她的面色陡然阴沉下来。她没有盯着安德烈,而是目光幽深地回望着执微。
“他的反应不会那么快。”她意识到了什么,说,“您或许不清楚,但我在斯蒂亚德提摩西的私募军里服役过。”
“我想制服谁,都会很轻松。”
司徒宝花:“一个贵族出身,只受过家庭教育,没上过战场的大少爷,是躲不过我的。”
“只有一种可能,有人提醒他,有人操纵他。”
司徒宝花的脑筋真的很清楚,她立即就想到了一种可能,直接开口:“为了避开禁词警报,您对他建立了单向全息意识连接,是吗?”
对于这个,执微没有什么可以否认的,她点了点头。
执微承认后,司徒宝花的脸色更微妙了。她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目光沉郁,嘴角却一直笑着。
司徒宝花走回执微身边,她笑容更大,吐气如兰,轻轻说:“我们真的很像。”
“是吧?一旦人迈出建立单向全息意识连接这一步之后,那种可以操纵对方的感觉,实在是太让人着迷了。”
执微抬眼看她:“军队在战场上会用这个,你在私募军里学到的?”
执微没有受到她的影响,说着自己的思路:“军队用这个,长官可以及时对下属发布命令,我用这个,可以避开你的监测。”
她真的有些不解了:“你是沉没星海的王,这里近乎是你的私域城邦,你用这个做什么?”
司徒宝花:“您说反了。”
“我用了这个,才是沉没星海的王。”
她目光幽幽地望向远处的那些觥筹交错的竞选人。
司徒宝花昂着下巴,挑着眉毛,得意与骄傲充斥着她的眉眼:“竞选人高于人类,低于神明,但我看,他们也很单纯嘛。”
“实时星网支持率,和十三张票,就可以钓这么多人过来。”司徒宝花轻哼,“难道这些人都觉得自己会进入总选吗?谁能到达需要统票的阶段?”
她喃喃道:“竞选人低于神明,低于神明……做了竞选人,也是低于神明。做了神明,又低于古早神明。想高于神明,就需要像您这样,成为唯一神。但三千多年来,只有您有这样的宏伟理想。”
“我的理想就很简单了。”司徒宝花说。
她拢了拢发丝:“从沉没星海开始,下一步是平川或者伦伊丽莎,或者其它选区,都不要紧。”
“我为斯蒂亚德提摩西付出了青春和信仰,我在私募军服役,奉长官的命令如神明之言。但最后我不得不离开。”
司徒宝花:“其实我很喜欢做军人,战舰划过星海的那一刹那,正义和公理就被显现出来。”
她眉眼很漂亮,是个很有魅力的女人。执微听着她说话,没有搭话。
司徒宝花对着执微点点头,她要离开了,要去找另一个竞选人,谈论一个选区的未来。
执微一直没有打断她的自怜,直到此刻,她才冷不丁地开口:“事实是,抱歉,我知道你服役过的事情。”
她站在司徒宝花对面,拦住了她的去路:“我的星舰,纪蓝号,之前在星际最繁华的选区斯蒂亚德提摩西的护卫队里,服役过五十年。”
“退役到现在,已经十五年了。”
执微:“它是一艘六十五岁的星舰,番号已经被磨灭了,后来我为了取了纪蓝号的名字,又经过了改装,它变了模样。”
司徒宝花盯着执微,她的目光里糅合着一种复杂至极的情绪,惊诧、震撼、破防的刹那,全部在她不可置信的眼神里。
“你是竞选人,你有着取之不竭的献金调度,但你买了一艘退役的、破旧的、效力过别人的星舰?”她咬牙道。
她是真的毫无预计,刺激得她把对执微呃尊称都掉了。
执微当然不介意:“是的。”
她甚至还有心情开玩笑:“当时只是图便宜,而且价格真的很贵,我还是攒够了钱才去付款的。”
“但谢谢我勤俭持家的副官找到了它,也谢谢我从未嫌弃过它,只感激它肯载我遨游宇宙。”
执微:“所以,我此刻站在这里,和你说话。”
司徒宝花的喉头缓缓滚动着,她眸光发冷,终于开口,说的却是:“可以,我可以只和您交易。或者,没有平川的事情,但我献上那十三张选票。”
“我要的从来不是这个!”执微眼神冷凝,厉声呵斥,真心实意地这么说。
执微:“我和你打听一个人。”
“诺卡斯的竞选人夏弥茨。”
司徒宝花:“他已经不是一个人了,他是一道意识,存活在全息领域里躲避我。”
“他死亡后还在试图集中那些意识上传到星网的人类,想形成力量抗衡我。”她说。
执微心思百转千回。司徒宝花通过全域监控和禁词系统,控制着人类的意识,人类压抑麻木着,她汲取到了什么力量?
司徒宝花只说:“他拦了我的路。”
执微不解:“他要选神,你要献票,他拦了你什么路?”
“成神。”司徒宝花掀起眼皮,“成神的路啊,执微竞选人。”
她浓烈灿烂地笑了起来:“我的青春和那些骄傲的梦想,被葬送在贵族的钱权交易里。我做军人的梦想被击落,我总需要另一个伟大的理想来支撑自己。”
“贵族信仰的、平民依仗的、永远高高在上的、绝不会被背弃忤逆的,神明。”
司徒宝花拖长着尾音:“我的过去不干净,会被扒出来黑历史,人类绝了我选神的路。”
“但我找到了我自己的路。”司徒宝花看着执微,像是天地之间,无论雪光寒色,只有执微一个人。
“当万事万物都是我的触角,我怎么不是神明?”
她天真又残忍地,向着被誉为“救世主”的执微发问。
第119章 沉没星海(九) 怪物和神明。……
这些话, 在星际时代里,实在是很“大逆不道”了。
在竞选神明的路已经被唯一神造就,被人类承认, 一切通往神明职责的路径都摆在人类面前。
在这种前提下, 司徒宝花还说着这样的话, 怎么看都是对神明不忠的悖逆之徒。
甚至,可以不用去检测她的什么污染值,听见说这话的直接就往疗养院收容,估计准没错。
换别人听了,早就一蹦三尺高了。
可听见这些话的,是执微,执微能够清晰明确地感知到司徒宝花刻骨的遗憾,与澎湃的野心。
执微望着司徒宝花的眼睛。
她能看见她眼底的情绪,那些癫狂炽热的, 压抑着的复杂情绪, 在司徒宝花眼底蕴藏着, 分明时刻就会掀起浓烈的风暴。
哪怕身处此刻,哪怕都这个时候了,执微还抽出一点心神,琢磨起来了一些有的没的。
她想, 不愧是星际啊, 梦想都是辉煌繁盛的模样。
做军人的梦想破灭了,就想做神明了。在真的存在神明的时代里,做神明就是人类的第一志愿, 是吧?
司徒宝花盯着执微,她注意到执微完全没有她预想中的那么“惊诧”或者“愤怒”。
在司徒宝花的印象里,竞选人会对人类的痴心妄想涌起不屑。可执微并没有。
甚至, 在她说出了这许多话语之后,执微依旧眉目清和地望着她,眉眼间的情绪是很轻柔的。
正常人,应该是她身边安德烈的那副表情。
惊恐里裹挟着愤恨,疑惑里带着警惕,手已经摸到了腰间的武器上面,随时揣度着司徒宝花的行动,不定时地会扑上来和她决一死战才对。
但执微没有,只有执微没有。
执微听完之后,态度甚至没有任何变化,神情从容自然到并没有一丝一毫的紧绷之感。
执微再次开口,说出的话居然是一句礼貌的问候:“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她说完,目光落在司徒宝花的脸上。
她可以看见司徒宝花红艳到似乎滴落着鲜血的红唇,从执微与司徒宝花见面开始,美艳压过了她的英姿。执微想,在十五年前,在司徒宝花还在斯蒂亚德提摩西的私募军里服役的时候,她大抵不会是此刻这样的装扮。
那时候的司徒宝花,应该是一身军人的装扮,就像之前一直跟在祁入渊身边的灵魄一样,是一道充满威胁的影子,不显眼,但随时可以开刃。
影子不必涂抹酒红色的嘴唇,不必吐气如兰,只需要坚定效忠,理想燃烧过眼底的火光,灵魂已经是足够红艳炽烈的模样。
十五年过去,司徒宝花改变了装扮和梦想。
在这十五年里,她做了领主,为了挽回青春和理想做了许多事情。
她被抛弃,被驱逐,但她的理想并没有终于十五年前离开斯蒂亚德提摩西的那一天。
她始终继续在她自己的道路上。
说实话,挺励志的。执微回想了一下司徒宝花这一路,感觉她的强韧如疾疾劲草,但凡司徒宝花走的正路一点,执微此刻估计就要赞美起来了。
但,夏弥茨拦在了司徒宝花的路上。
于是意外也不意外的,司徒宝花谋杀了竞选人。
“神殿会抵达沉没星海。”执微对着她面前的杀人凶手,冷静地说,“你可以用选票拉拢竞选人,但你没办法用票权拉拢神殿。”
执微复述着之前子午的危颂颂,带来的准确信息:“神殿不会眼看着竞选人死在非竞选人的手里。”
神殿一定会出手惩戒司徒宝花,哪怕神殿自诩高洁,不会以命抵命,但人们都说疗养院是自我惩戒的虚无终点,是比死亡更可怕的放逐之地。
执微想,司徒宝花一路走到现在,连竞选神明都不去尝试,就说自己要做神明,她对于神明和神殿的信仰,估计在斯蒂亚德提摩西的军队高层贪墨事件里,就已经被磨灭得渣都不剩了,所以她不可能面对神殿的来袭,就痛哭流涕,直接束手就擒。
她会有应对之法,是吧,司徒宝花?
正如执微所想,司徒宝花听到了执微的警告,拢了拢头发,指尖搭在下颚的位置,做出一副思考的模样。
“我知道。”她说,“谢谢你呀,执微竞选人。”
司徒宝花的目光深沉幽远:“但我并非,没有筹码。”她说。
司徒宝花离开后,安德烈踮着脚,小心翼翼地回到了执微身边。
他有些胆怯,目前看来,是不敢离开执微哪怕半步了。
“就这么让她走了吗?她自己都承认了,她杀了夏弥茨竞选人呀!”安德烈悄声道。
他并不认识夏弥茨,但他是忠诚的狂信徒,在他看来,竞选人低于神明,高于人类,就是未来的神明。
神明预备役被人类杀死,这是对神明的挑衅。安德烈很生气地这么想。
执微并没有多少气愤,她的理智主导着她的大脑,压过了无用的情绪:“杀人的事情,我过往没见过,但在这里,已经见过了。”她扬起眉梢,说完,自己也心下微惊。
穿越就是穿越,她不做改变,也不可能在这里活下去。
她必须快速地接受不和平的时代,必须迅速地脱离过往母亲为她保障提供的基础生存环境。
她清楚地意识到她失去了一些东西,但很多时候,失去也被叫作成长。
执微来不及微夏弥茨哀悼,她也不能逼问司徒宝花。她在与司徒宝花的互相试探里,亮出了她的战斗力,并读取到了司徒宝花的情绪。
人类有趣的地方,就在于人类拥有情绪。
情绪可以被分析推演,可以被利用指代。
司徒宝花的宴会繁华极了,她一直游走在各位竞选人之中,和每一位竞选人都进行了私聊。
安德烈站在执微身边,一边看着,一边为她做着实时讲解。
“这个,组织规模太小,大抵只会用一颗卫星或者天空城和司徒宝花交易。她不会满意的,喏,她走了。”
“换下一个,这个,组织的竞选人在三公的时候被淘汰了六个,现在受到重创,交易的想法会非常迫切。”
“这个,子午的危颂颂竞选人,她过来这趟可能是来见你的,主官,你看她没有什么交易兴趣,都没怎么和司徒宝花说话。”
执微沿着安德烈的目光看过去,果然,危颂颂和司徒宝花说了两句话,她就举起酒杯,示意对话结束,没有再和司徒宝花说些什么了。
宴会结束之后,司徒宝花将各位竞选人给出的条件摸得差不多了。
神殿会很快抵达,所以,司徒宝花的交易迫在眉睫。
执微返回纪蓝号后,鹑火立即迎了上来。
鹑火和灵魄在得到数据库里拿到的信息的第一时间,立刻就开始了工作,解读出了信息。
根据那些编号人类的信息数据进行整体归纳分析,即便其中的一些内容依旧有些存疑,但数据统计是不会失误的。
鹑火将统计出来的数据,整理在虚拟屏上,直接递给了执微。
执微一边看,她在一边为她进行解释。
鹑火:“所有人都显示意识上传进度,只是每个人的进度不等,但每一位编码人类都显示着实验次数,意识上传进度也从10%到100%中间都有,绝大部分都在80%以上。”
“80%的人类信息数据中显示为正向控制,另外20%的数据中显示为负向控制。”
“除此之外,根据对于这些人类的编码覆盖统计,可以判定这里归纳了所有生活在沉没星海选区内的人类。”
执微抬起头,看向鹑火,和她确认道:“没有赫克托的信息?”
鹑火:“是的。”
“没有离开沉没星海的人类信息。后续沉没星海禁止出入之后,所谓的‘实验”应该就开始了。”
执微盯着面前的虚拟屏,看着这些被统计分类做出来的数据。
密密麻麻的字里行间,写着的都是实验次数和异常反应次数。即便遇到了异常反应,但是实验始终没有停下。
司徒宝花在做什么?
实际上,她在做什么,其实已经很明显了。执微回忆起那些被禁锢在工兵型机器人内部的人类,想到那些被困在监狱里,做着毫无意义的工作的人类。
司徒宝花在对那些人类进行精神控制,造成人类压抑的情绪,人类面对全域监控和禁词系统,陷入无止境的内耗旋涡,司徒宝花能够得到什么?
她想得到的,似乎已经和执微说明了,不是吗?
执微脑海里回忆起来了司徒宝花口中提到的,她的理想,她对于她失去的青春与梦想的补偿。
就像司徒宝花说的,她想要的,她想得到的,就是成为神明。
怎么成为神明?
执微耳边突然萦绕着司徒宝花之前说过的话。
——万事,万物,都是,她的触角。
她又不是什么克苏鲁外神不可直视之物之大章鱼,那么她所说的触角,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执微感觉自己在这里琢磨,也是想不明白的。
好在她之前请灵魄标记了全息领域中沉没星海遗民的位置,尤其标注了夏弥茨的地标。
执微交代了一些事情之后,索性带着安德烈和全部的信息数据资料,进入全息,在全息领域的数据虹光里,找到了夏弥茨。
全息的世界里,这里依旧是夏日暖融的丛林花海,光芒弥散在绿叶枝条垂坠的山林里,清风拂过袖口,带来了一阵浓烈的花香。
夏弥茨坐在山林深处的空地中,执微和安德烈出现后,他急切地从树墩上起身,走到二人身边。
执微打量了他一下,发现他和上次见面的模样,没有任何差别。
是的,因为他已经死了,这是他的全息形象,当然不会和之前执微见过的模样,有任何的差别。
“你之前说,你无法回到现实。”执微缓缓开口,“抱歉,你知道你已经死亡了吗?”
这实在是一次过于奇妙的经历,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问出“你知道你死了吗”这种问题的。也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在死后,还听见有人问自己问题的。
夏弥茨点点头:“是的。”
说完,他盯着自己的手指看了看:“这不是现实中的身体了,我总是恍然间才醒悟这点。”
执微:“你在三公之前就死了?”
“对。”夏弥茨承认道,“所以在全息领域开展的三公,我才会表现很突出。执微竞选人,我不知道怎么和您形容,但失去现实身体的牵绊之后,意识在全息领域,会获得很明显的力量加成。”
“因为这样,三公我才得到了很好的成绩。”
他说起来,倒没有明显的恨意杀心,只是一种忧愁爬上了他的眼睫。
“但后面不在全息领域的公选,我就无法参加了。实际上,神殿知道我死亡的消息后,我就失去了选神资格,自然也不必参加公选了。”
“你的死亡……”执微再次开口,“你知道是司徒宝花造成的吗?”
夏弥茨猛地抬头,瞪大了眼睛。
显然,这就是不知道了。
“她没有直接说,但和承认也没有任何区别。”执微解释道。
“神殿会前来处理她,而你要的信息,我带来了。”
执微将鹑火和灵魄解读出来的信息,同步给了夏弥茨。
夏弥茨在全息领域,并非一直傻等着执微,更没有什么都没做。
最开始执微没有被直接引到司徒宝花的宴会,而是被带去了监狱,就是以夏弥茨为首的活在星网全息里的人类,在向她传达信息。
也就是,最开始执微遇见的异常,其实是人们主动暴露异常给她的。
夏弥茨读完了执微拿到的信息数据,陷入更深的痛苦。
“我只知道,她这么多年,一直在研究和意识上传相关的事情,我不知道这么多人,这么多次实验,就发生在我面前。”
安德烈凑过来,开口:“何止。你也在实验对象里面呢。你是那个稀有的10%,和稀有的负向。”
夏弥茨本来就挺痛苦的,听完安德烈的话,更痛苦了。
安德烈不是坏心,他只是不懂。
安德烈犹豫着,还是选择了问执微:“主官,我一直没明白,意识上传难道不是人类的进化吗?”
夏弥茨的纲领,不就是人类再次进化吗?意识上传星网,就是意识进化的一个方面啊。
“你这样,其实很挺遵循自己的纲领的。”安德烈干巴巴地安慰夏弥茨。
执微突然觉察到了其中不对劲的地方。
“意识上传,这个词……”执微敏锐地将近些日子发生的一切,联系在一起。
执微:“反过来,就是意识下载。有意识下载这个词吗?”
安德烈和夏弥茨点点头,又摇摇头。
夏弥茨解释:“使用光脑获取信息,本身就是一种信息下载。”
“我说的是意识下载。”执微喃喃着,“安德烈,意识上传的概念是什么?”
安德烈脑子笨,不会举一反三,但他在做副官方面是下了苦功的,不懂的东西,死记硬背也要补齐短板。
现在,之前准备的知识这不就正好用上了嘛!
安德烈立刻轻轻地背诵了一遍意识上传的概念。
“通过特定专用设备,将人类意识数字化,并转移到星网载体上,破坏人类身体物质基础,打散大脑与人体的物质结构功能,湮灭人体物质需求,实现全脑仿真的数字永生。”
他顺畅地说完了全部的专业概念。
执微重新咀嚼了一下前半段的名词解释。
她语气很轻,像是接近脆弱的真相后,为了避免打草惊蛇,而不得不轻柔地放缓手脚。
执微说:“我改变几个词,再复述给你听,安德烈,你听我说。”
“通过特定专用设备,将人类意识数字化,复制并转移到其他载体上。”
安德烈满脸疑惑:“什么,什么其他载体?”这里面有什么其他载体的事情?
执微冷冷地吐出一个词:“人类。”
她眼前浮现出司徒宝花的笑容,那红艳的嘴唇和浓烈的香气,和从那鲜红滴血的嘴里吐出的话语。
执微:“她一定很得意她的城邦,很骄傲于她的杰作,于是 她对我说过两遍。”
“在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就和我说过一遍。”
“她说,万事万物都是她的触角,这样才是神明。”
安德烈没懂什么意思,司徒宝花说触角,他就真的在想触角不触角的。
执微大胆猜测道:“这份信息数据里面的意识上传,可能不是我们理解的那种,将意识上传到星网。”
她咕哝着那些被困在机器人合金制成的部件中的人类,想起那些坐在机床前闷头工作的人类。
“麻木绝望的人类,类似机器人的人类,没有自主意识的人类。”执微念叨了一圈,猛地抬头,目光凛冽地扫过安德烈和夏弥茨。
“将司徒宝花的意识复制,上传到人脑中。我问你们,这样可行吗?”
安德烈几乎坠入了冰窟。
他惊醒后,又颤颤地发抖着,嘴上连忙回答执微的问题:“完全……可行。”
夏弥茨的面色是沉没星海的雪色一般的惨白,他抖着嘴皮子,发出几声意义不明的颤音。
执微快速地整合着脑中闪过的想法,她的思绪在脑海中高速运转着,因为迅速地思考,脑神经嗡嗡地跳动着,现实世界里的指尖都轻轻动了两下。
“沉没星海是死域,也必须是死域,因为这里只有司徒宝花一个人。”
执微:“她说,她在神殿到来之时,并非没有筹码。”
“这就是她的筹码了。一整个选区的人命,拴在她的思想另一端。”
执微说到这里,甚至有些想笑,这一切荒诞的事情就发生在人们眼前,被司徒宝花冠以理想的名号,被司徒宝花充作她野心的一部分,成为她成神路上的祭品。
“一旦神殿晚来一刻,一旦司徒宝花和某位竞选人关于选区交易的合作达成……”
“想想看吧,如果和她达成交易的是我,那么她的筹码就多了平川的二十亿人口。”执微一条一条数着,“如果和她做了交易的是维诺瓦的麦特欧,伦伊丽莎这个贵族选区,这个神明亲眷的选区,就会成为筹码。”
安德烈之前的反应一直很慢,但现在提起这个,他反应倒是快了。
他立马意识到了:“你不应该拦着麦特欧的,主官。”
“想想看,如果伦伊丽莎被麦特欧摆上交易台,又被您赎回,他必然保不住他维诺瓦主捧竞选人的位置了。”
执微都气笑了。
好极了,现在还想着坑别人,谁说这安德烈笨的,这看着不是怪会使坏心眼的?
“我没想到这个。”执微勉强笑笑,“你思考得很全面,安德烈,谢谢你一直在进步。”
但要是不进步就更好了,执微想。
笨蛋一点的那个安德烈呢?怎么不见了?她想要笨蛋一些的那个!
夏弥茨终于消化了执微说的内容。
他颤抖着声音开口:“完全……完全合理,执微竞选人,您的分析完全合理……”
“是啊,如果意识上传,是司徒宝花的意识上传,那么她在做的,或者说,她做了十五年的事情,是多么明显啊。”
执微代替他总结道:“思维入侵,控制人体,磨灭意识,成为母体。”
“这才是神。”执微学着司徒宝花的口吻,回忆起司徒宝花骄矜明艳的神色,说,“神明就是,万事万物都是意识的触角。”
“可以操纵一切,能够控制一切,意识生长在每个人体之内,这样的意识母版,当然可以被称为母体源头。”执微说出了司徒宝花的全部目的。
执微分神想着,难怪沉没星海不会受到污染侵蚀。
污染和人类对神明的态度有关,人口越多,产生污染的概率越大。
这里看上去有很多人,实际上,只有一个人。
或者说,一个神。
执微说到这里,扬起眉梢,抿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如此这般,她当然不必再去竞选神明。她已经成为了沉没星海的神明。”
“在她和某位竞选人的交易达成后,她的神明领域将进一步扩大。”
夏弥茨也窥见了司徒宝花的目的。
“是啊,她当然要杀了我。”他终于在死亡之后,勘破了自己的死因。
“我的竞选纲领是人类再次进化,我在一日,我就会提起意识上传一天。我活一刻,诺卡斯的票权、沉没星海的铁票仓,这些资源都在我的身上。”
夏弥茨:“我的命,她不必在乎。”
司徒宝花破开了神殿竞选对于神明的垄断,真的自己研究出了做神的道路。
不过,从事实来看,正如夏弥茨所说。
“我只是预备役神明,她已经靠自己,成为了怪物。”夏弥茨恐惧地闭上了眼睛。
第120章 沉没星海(十) 雪化了!
而现在呢?现在的夏弥茨已经死亡, 他失去了竞选人的身份,自然也不再是什么预备役神明。
但司徒宝花一旦成功达成目的,她就是自己造出来的, 意识触达人类大脑的, 覆盖沉没星海和某处广袤选区的神明。
执微赞同夏弥茨口中形容她是怪物的说法, 但逆天而行,自创神路,但凡正派一点,或许都不是此情此景。
夏弥茨不会是司徒宝花杀掉的拦路的第一个人。
他的意识在全息领域里存活着,但随时可以被任何精通星网的人类删除。
这已经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存活了。
执微撇开目光,望着附近的葳蕤夏日,看着环境的美丽,避开了目睹夏弥茨的绝望。
现实中的沉没星海,是天地不分的连绵雪域。
大抵是为了补偿终日见不到绿色植物的心理, 在星网的全息领域中躲避的沉没星海遗民, 将自己生活的地方布置得到处都是植物。
只看一眼, 就觉得仿佛是置身于花园丛林遍布的夏日野郊。
环绕着此处的,是枝桠低垂的灌木树林,大簇大簇的花朵繁茂葳蕤地盛开着。开放的花瓣极尽妍丽地舒展着,未开放的花骨朵很大颗地垂坠着。
草长花靡, 即便执微几个人谈论的是这种严肃又绝望的话题, 但周围的一切还是那么浓艳。
执微的目光转了一圈,她都不必去看夏弥茨的脸,就可以在他发出的几声哽咽里, 感知到夏弥茨肉眼可见的崩溃。
她能体会到他的脆弱和仇恨,执微想,夺命之仇是夏弥茨一定要向着司徒宝花讨回来的。
可脆弱是没有用的, 从执微穿越到这里的第一天起,执微就清晰地明白一件事情。
在这样的时代里,脆弱就是死因。
她绝不可以脆弱,她已经活了下来,她就要一直活下去。
但夏弥茨的情绪不好,执微又比较体贴,她想开口安慰他两句,起码抚平一下夏弥茨的情绪。
可惜,她还没开口,环顾着四周的目光,却落定在了一旁的树墩上。
执微盯着它,看着它的高度,突然说:“这个可以被人坐着当作椅子的树墩,我记得,刚才分明没有这么高。”
夏弥茨才结束崩溃的情绪,听见执微转移的这个话题,他的目光茫然地四处看了看。
他下意识地呢喃了一句:“什么?”
执微死死地盯着周围的环境。
她和夏弥茨见面的这处空地,位于丛林内部,附近的花草将这里围起。
夏弥茨循着执微的目光望去,好了,他不必再等着执微为他解释什么了,现在环境的异常,已经是但凡长了眼睛的人,都可以看出来的地步了。
所有人都注视着,地上的草丛、花簇和树墩,只是在人类轻轻几个眨眼的瞬间里,人们目光所及之处的任何植物,都如同被按下了巨大化的开关,陡然间立刻野蛮地生长了起来。
没有给夏弥茨任何反应的机会,一棵棕色枝干的树,陡然从他身后的树墩里凭空冒出。
树木的枝条,就像是一张细密的网,沿着夏弥茨的面前铺开。
夏弥茨急忙后退,这才没有被网子捕捉。
执微站在原地,安德烈向前两步,呈现出一种护卫的姿势,站在执微身前。
这片丛林里,生活着许多沉没星海的遗民。随着植物异常化爆发,人群中传来惊恐的呼喊声。
附近的人们开始仓皇地窜逃,但植物的生长根本停不下来,树木本来低垂着枝条,此刻已经如同遮天那么高。
执微听见,在这片理应是沉没星海人类遗民的最后生存之地的地方,在人类不断地传出惊恐地尖叫和呼喊着彼此名字的时刻,她听见,一道甜润地、似乎带着香气的,属于司徒宝花的声音响起。
“说了太多敏感词了,执微竞选人。”
司徒宝花:“但禁词系统没有响起警报,不是它真的失灵,而是我在帮您收尾。”
疯长的植物破坏了此处的安定,摇曳的枝条几乎要抽到执微的脸上。
一切的全息陷阱,都是司徒宝花亲手布置的神域。天边的最高处,司徒宝花从树木顶端,在细密的枝条中化为一道虚影。
而后凝结在众人面前,又缓缓转化为实体。
执微在此刻,明白了她抵达夏日伊甸园后,一直觉得不对的地方。
这里看似是沉没星海仅存人类遗民的世外桃源,可终究是全息领域,遗民也是人类,没有人工智能生命的帮助,在星网的缝隙中生活,能躲过司徒宝花一时一刻,怎么可能一直躲避到现在?
全息领域的人以为自己在躲避,以为这里是安全之地,但其实,只是司徒宝花的养殖场。
她只是一直没吃而已,这里偶尔在她视线之外,但只要她去寻觅,她就可以找到。
执微想到了她从数据库中拿到的那些数据,那些写着正向负向的信息。
正向,是司徒宝花的意识上传到人类大脑,负向,就是人类的意识上传到了星网,是人类割舍掉了现实生活中的身体,只为摆脱控制,跑路到星网。
她在思索的时间里,司徒宝花也在观察着这里的情况。
司徒宝花第一次抵达这里,她看着执微在,看见夏弥茨也在,只觉得……太好了。
她对于执微竞选人的恭敬倾慕,和隐藏在那些敬语之后的恐慌害怕,都在此刻自己的领域之内褪去了半分,她的野心空前地膨胀了起来。
司徒宝花:“您一定有自己的底牌,执微竞选人。否则您不会安稳走到现在。”
随着司徒宝花开口,这处全息领域,在她的意识作用下,植物野蛮生长,天幕倾颓落地,世界开始倒塌。
司徒宝花:“但这里是全息领域,是意识的集合,我研究意识很久很久,我达成的实验结果无数。在这里,您能做的有限。”
她将这里视作她的地盘,执微从司徒宝花的话语里,立刻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点。
自满自傲会即刻滋生出野心,执微想,司徒宝花现在会认为自己侵入了她的边境,她已经杀了一位竞选人,执微和夏弥茨在身份上究竟有何不同?
没有。她与他都是竞选人,他是死者,她倒是可以在即将到来的神殿问责中,充当司徒宝花的人质。
和一整个选区的人类一样,和到场的全部竞选人一样,作为司徒宝花的人质,完成她自创神路的最后一步。
执微的头脑清晰理智极了,如果她真的只是贸贸然抵达这里,如果她来这里的目的,真的只是为了面见夏弥茨,那她或许真的会因为司徒宝花的话而慌张起来。
但,很可惜的是,执微从来就很会提前准备和猥琐发育,她可不会轻易地,将自己置于险境。
毕竟,她穿越过来后就一直各种求生啊!她不想死在这里!这里又不是她家,这里没有她妈,她要死也不能死在这里啊!
执微盯着天边那棵疯狂舞动着的树木,看着树梢上的司徒宝花:“是的,在星网的全息领域,我能做的确实有限。”
“但,这里倒是我朋友的家。”
执微话音一落,灵魄在星网中即刻开始了攻击,她作为智械生命,网络算力、程序代码是她的起点,她觉醒之前就以此为工作,觉醒后更是。
灵魄开始攻击后,立即与司徒宝花争夺着这片全息领域的控制权。
司徒宝花长期进行意识研究,灵魄是初来乍到的智械生命,二者的意识一时之间纠缠在一起,这方世界的天幕黑压压地低垂下来,飞沙走石并着枯木枝干,夏日伊甸园陡然沦为末世之境。
在这里的许多人类,如同无头苍蝇一般四处逃窜。
执微灵敏地躲开落在她身前的大树,提高音量,呼唤着灵魄。
她不必在人前去喊灵魄的名字,她只需要发出命令:“——造路!”
于是倒塌的世界,低垂的天幕中,塌陷的大地与滚落的石块,形成了一条通天的路途。
灵魄将另一边,设置为了连接着现实世界、人类身体的回程。
执微快速驱赶着人们沿着那条路出发,她下意识地去看夏弥茨。所有人都可以离开,因为那些人在现实世界的身体被司徒宝花控制,但他们还有人类的身体,意识一旦回归,逃避一旦结束,就可以在现实世界中睁开眼睛。
可夏弥茨,他现实世界中的身体已经死亡。
夏弥茨读懂了执微的眼神,他摇摇头,又点点头:“刚好,我不必走。我没有归途。”
他说完,最后深深地看了执微一眼。
而后,他的意识与司徒宝花的意识缠斗在了一起,他将作为断后的最后一个人,迎接他的将是不敌司徒宝花后的意识消散。在彻底消失之前,夏弥茨会尽他所能地拦着司徒宝花。
执微的时间紧迫,她只来得及回望了夏弥茨一眼,而后立刻压下心中的情绪,登上了灵魄造出的路。
安德烈就跟在她的身后。
她沿着陡峭的石壁,走在这条路上,走着走着,执微的眼前一暗,紧接着亮起的是一片白光。
她再次睁开眼睛,发现,她在过着属于她之前的,平常的一天。
执微在过着美好的现代生活。
她早上九点起床,九点半抵达工位,中午十一点开始午休,下午两点钟上班,四点下班。
结束了社畜的工作后,晚上她来得及好好吃一顿晚餐,再去练习室跳舞,周末可以有大把的时间,去做地下爱豆的工作。
……真美好,执微发出了感叹的声音。
太美好了,所以,一看就是假的。
执微立刻明白,这是意识的对战。司徒宝花在和灵魄的交战中,灵魄造路,司徒宝花就截断了灵魄的路。
她将路途的重点设置为人类意识里的温床,让人类在全息领域中看到心底最脆弱的梦想与最贪恋的东西。
从而,无法逃脱。
但即使知道是假的,执微还是沉溺了一会儿。
太美好了,简直美好到不像话耶!
同事居然主动说“你去休息吧这个项目我来做”“等到结果验收汇报的时候我再叫你”“你做了ppt那就你来讲”这种话。
领导居然会说“最近表现不错我帮你向上面提了加薪”“这次项目结束你和我一起去见总监”“没关系这个错误算我的不用害怕我是你的领导我不会不管你”这种话??
假的!执微更加确定这是假的了!!
太假了,假到执微有些恶心了,她看着领导甜蜜的微笑,心底半点不觉得美好了。
她只感觉到反胃。
可以了,就到这里吧,再看下去,执微就要吐了。
她挥散了面前的假象,斩断了沉溺的思绪,再次睁开眼睛,她已经回到了现实世界,正身处纪蓝号。
有趣的是,她身边的安德烈,已经清醒过来了。
迎着安德烈担忧的眼神,就连执微都忍不住惊奇:“你醒得好快啊,安德烈。”
安德烈实话实说:“我吗?我看见我在家里的私人星域,什么都一切正常,我吃饭、睡觉、拿到最新款的舰艇、设计师带着新款配饰来为我量身设计……可我到处都找到你,没有你了,主官。”
“我想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安德烈诚实地说,“我不会离开你,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
“世界是假的。”他坚定地说。
安德烈:“所以我挣破了禁锢,逃了出来。”
他做的不止这些。
安德烈清醒之后,立刻将执微在全息领域中推导出来的一切猜测,还有司徒宝花出现后执微面对的一系列事情,全部都同步给了等候在纪蓝号中的贪狼、鹑火以及远程辅助在线的灵魄。
执微醒来后,一句废话不用说,鹑火和灵魄已经去调度了。
旁边的贪狼,则留了下来,他用一种震惊的目光盯着安德烈。
显然,大少爷没有拖后腿,而是及时帮助了执微这一点,对于贪狼来说是不小的震撼。
他不禁想到了自己。在一个精通意识的全息造景大师面前与之斗争,他可以这么快速地就从司徒宝花为他量身定制的全息领域中逃出来吗?
如果司徒宝花针对的是他的弱点,为他营造出一场虚幻的美好,他不想回到童年家人都在的时候,和妹妹活在妈妈爸爸的羽翼之下吗?
在那样的全息领域里,意识混乱,真假不分,全息和现实径直被司徒宝花模糊起来。
贪狼可以这么快速地逃离吗?
他可以先于执微逃离,并迅速在现实中清醒,快速为主官同步全息和现实之间的信息差,做好副官的工作吗?
他大抵是做不到的。
贪狼不知不觉之间,望着安德烈的目光沉静了许多。
在安德烈望过来的时候,他甚至友好地对着安德烈点了点头。
贪狼关心道:“我去帮你倒杯水吗?”
安德烈立刻警惕起来了:“你要下药?”
贪狼:“……算我没说。”
执微此时回到了现实世界,直接冲进了主控室。
她驾驶着纪蓝号,从沉没星海的停泊点起航,直接前往司徒宝花为那些竞选人提供的庄园。
执微彻底想明白了司徒宝花的图谋:“或许最开始她真的想和某位竞选人达成交易,但后来,她就不这么想了。”
“选区里的人类可以成为她的筹码,但人命有价,高于人类的竞选人,显然才是她的筹码。”
执微分析着司徒宝花的心理:“杀一个竞选人是杀,困一些竞选人也是困,司徒宝花现在根本没有回头路。”
当然,执微也没有。
但,她不打算回头。
趁着司徒宝花还被灵魄和夏弥茨纠缠在意识领域中,执微不会放过他俩为她争取到的宝贵时间。
“纪蓝号。”执微用指尖拂过纪蓝号的主控面板,“谢谢你一直作为我在这里的家,谢谢你在此刻,还肯帮我。”
帮她的,是这艘失去番号后,被执微命名为纪蓝号的星舰。
但她呢喃着纪蓝号的名字,感觉冥冥之中,被她纪念的那颗蔚蓝色星球,也在帮她。
执微在主控屏幕上操作了几下,纪蓝号的本源功能,立刻开始运作。
纪蓝号,在召回所有处在沉没星海选区内的,同批次的工兵型机器人。
那是刻入原始代码与核心芯片中的、不可被磨灭的、带有军队本则的使命。
在这一刻的白雪天地间,由悬停的纪蓝号始发,穿越了斯蒂亚德提摩西的污浊历史,明亮的光束就这样,在空中炽烈地燃烧着。
雪域震动,各处工兵型机器人都发出着嗡鸣。
执微抬起头,看见远处驶来一艘纯白战舰。
特别喜欢白色的,在执微的印象里,就只有神殿了。正如执微猜测的那样,纯白战舰降临,但抵达沉没星海的,是随神殿一起前来的麦特欧。
执微将纪蓝号行驶过去,两艘星舰在空中接驳,麦特欧快速走到纪蓝号的甲板上。
他神色匆匆,看了一眼沉没星海传来轰鸣的雪域,问执微:“发生什么事了?”
执微一时间,不知道怎么解释。
呃,这怎么说呢?这短短几天,发生的事情可实在是太多了。
执微模糊道:“你错了比较精彩的部分,但还没有错过最精彩的部分。”
“你和司徒宝花达成交易了?”麦特欧问。都这时候了,他满脑子还是交易不交易,票权不票权的事情。
执微:“我不会和她交易,我劝你也不要。”
麦特欧还想说什么,但灵魄已经在意识领域和司徒宝花打得难解难分了。
灵魄需要现实支援,现实也需要得知全息领域的情况,于是,她围绕着沉没星海的主星,展开了一块巨大的环形虚拟屏。
它仿佛是星球的防护罩,处处地地,都可以看见虚拟屏上呈现出来的景象。
恰似三公的当日。
里面的内容,也和三公有关。在三公里表现突出的夏弥茨,正在全息领域中,和司徒宝花对战。
麦特欧站在纪蓝号的甲板上,抬头望着虚拟屏,他感觉他错过了好多啊。
“这什么凭?他不是死了吗?他和她打什么?”麦特欧几乎要怀疑人生了。
执微没心思和他做无用的社交,她和神殿的使者打了招呼,就想去销毁数据库。
只有数据库被销毁,立即遣返人脑中属于司徒宝花的意识,仅存的人类才会脱离被控制的命运。
“你……”执微需要帮手,她下意识地看了麦特欧一眼,又紧急撤回了想法,“算了,你就算了。”
麦特欧无语到了极点,他笑了一下,灰绿色的眼睛似沉沉雾霭:“我怎么?”
他警惕道:“你要吩咐我做事?”
执微在光脑上连接了子午的危颂颂。她宁可将这个机会送给子午的危颂颂,而不是让给维诺瓦的麦特欧。
“你可以去庄园,看看那些被困的竞选人。”执微好心提点了一句,“反正你喜欢做这种事情,收一下人心,他们会感激你的。”
另一边,危颂颂立刻响应了执微。
她赶往监狱,攻破大门,看见了无数的人密密麻麻地在机床后麻木地工作。
危颂颂站在楼层连接的瞭望塔处,注意到间或有人猛地醒来。目光又空空地凝望着某处,转为清醒,落在她的身上。
危颂颂安静地看着这一切。
她是活泼的小狗神,拿着子午的纲领,做着子午吩咐的事情,轻松地继承着纲领背后的选民和秘密。
许多场的演讲集会里,危颂颂抱着狗,和选民亲密互动,甜蜜地笑着。
直到如今,她才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接触选民。
清醒过来的选民,向着她这里涌来,人们将她围起来,在一片茫然的此刻,下意识地、本能性地、被神明培育出来的意识,都叫人类试图拜她、向她祷告。
危颂颂摇摇头,拦住了众人的动作:“不。我什么都没做。”
“请走出监牢,去外面看看天色。”她只这么说。
人们在懵懂中无知着,彼此看了看,不懂为什么危颂颂这么说。
“沉没星海的雪域是永远不化的,天空是堆叠的云层。天地颠倒,叫人晕眩。您需要我们去看什么呢?”
“是啊,我们看过很多次了。”
危颂颂:“没有永远不可能的事情。”
她望着这囚笼监牢。
“唯一神陨落后,人类认为永远不会再有唯一神。沉没星海的雪原,也并非坚牢不可摧毁。”
危颂颂喃喃着,远处一直传来巨大的轰鸣声,她不知道那是全域监控和禁词系统在空气中寸寸碎裂,但她知道,那是执微,那一定是执微。
她轻轻地开口,说给自己听,说给所有人听,说给时代与宇宙听。
“雪化了。”危颂颂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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