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说着说着, 又说到了执微的身上了??
她之前被蓬莱的人,堵在巨石上面大呼救世主,已经足够羞耻了。但双手一摊, 眼睛一翻, 努力忽视一下的话, 倒是……也习惯了。
差不多的羞耻,之前在沙洲的时候,她已经经历过了。
这次,蓬莱起码不像沙洲一样,有个领头的,咣叽一下跪在她面前。
后续仔细一品,觉得起码还在她的接受范围之内……话说回来,她的接受范围,实在是越来越宽了……
结果现在呢?好家伙, 她不仅是人类的救世主, 什么时候还做了人工智能的救世主了吗?
执微捂着灵魄的嘴, 面色坚毅,说:“好了,你多多休息。”
不许说话了!
灵魄眼巴巴地盯着她看。
因为她的部分核心数据流在迟悬则的攻击下受损,于是她的眼神难免还有些呆滞着。
但, 她故意努力叫自己显得委屈一些。
人工智能对于人类的模仿能力, 被灵魄用在了这里,她在学人类里的小孩子,被抢了糖果后找大人做主的神态, 再学路边被人类踹了一脚的小狗模样。
执微轻轻哼了一声,她在灵魄卡巴卡巴的眼神攻击下,松开了捂着灵魄嘴巴的手。
可执微, 并没有一股脑陷进灵魄示弱的甜蜜陷阱里。
执微松手后,反手就用很轻微的力气,用指背拍了拍灵魄的脸颊。
她动作温柔,语气调侃,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她做了一件之前就想做的事情。
执微拍完了灵魄的脸颊,借故用指尖摸了摸灵魄瓷白的脸。
灵魄的脸孔是生产出来的仿真效果,瓷白的脸色不曾变过,不会如人类一般反映出此刻的状态,只会一直精致完美下去。
手感很奇特。执微摸了一下后,立刻敏锐地这么觉得。
入手温润,可以立即感知灵魄那人造的细腻皮肤,是一种豆腐一样的嫩滑。
是物品类的手感。
平日里看着不觉得,但摸起来,真的会迅速感知到灵魄的脸,和人类皮肤有明显差异。
要具体说说,也说不上来,形容词在这一刻匮乏起来,只剩大脑里贯通的尖利呼啸。
人类的直觉触角,在摸到这种异常的一瞬间,血脉脑海里就响起警报,嗡鸣不停。
恐怖谷效应发挥到最大化,伪人感扑面而来。
执微的指尖微微颤抖了一下。她立刻蜷缩住指尖,人类被刻在本能里的,对于危险的认知呼喊着她的理智,执微对灵魄的警惕值,在刹那间拉到了顶格。
她救下灵魄,是一回事。对灵魄异种生命实情再次确认后,血液里涌着的警惕,是另一回事。
二者相互独立,各自作用着。
执微收回了手指,目光流转了一下。她盯着灵魄,发现灵魄还在试图虚脱地倚在床边,甚至颇有状态地想学着人类咳嗽几下。
嘿,戏还挺足。
执微小幅度地摇摇头,语气坚定地说道:“不许装虚弱试图骗取我的同情,灵魄。”
她直白地戳破了灵魄的心思:“你是人工智能,只要核心数据流不被损坏,机械仿制的身体可以无限迭代更换。”
“哪怕你之前核心数据流被攻击,心跳显示为骤停,可你的面色依旧莹润。”
执微:“怎么现在虚弱起来了?”
灵魄被执微摸了两把脸,目的也没达成,她又身体向后,缓缓靠回床边。
灵魄只好干巴巴道:“我说的都是真的。”
她真的觉得,执微是很难懂的人。
执微分明以悲悯善良成就了人格底色,可又分明不是胡乱播散、不知世故的善良。
她似乎有一种本能,永远将谁都向好的方向去想,可又不是真正地信任,永远怀揣着警惕之心。
那是一种很奇特的,似乎生来就可以被誉为救世主的性格。
灵魄努力去分析执微,分析到她凌乱破碎的核心代码,开始使劲运转着。
她好像宕机了。执微在旁边看着,发出了这样的结论。
执微相信她说的是实情。
她想,那种人工智能生命对于人类的复杂感情,是很难作伪的。
坚定地视人类为母亲,又坚定地想从母亲手里夺取权柄。
想与母亲平等相处,共同分享宇宙资源。那实在是一种很复杂的感情。
其实,执微客观地想,本来在宇宙之间,就没有什么“我的资源只给人类用哦”这样的说法,但人类的忧虑是那样切实具体。
人工智能生命的文明进展是飞速的,人类无法赶上,于是庆幸神明站在人类这边,神明的力量可以帮助人类压制智械生命。
数牢便诞生,控制住所有异种生命,将文明抑制在摇篮里。
执微是人类,见不得对弱者的虐杀,但也不会大发善心颠倒人类共同体和智械生命的处境。
“审判日之后,你们不可能接受了命运的走向,就此安静沉默,对吧?我猜,你们也想了许多的办法吧。”执微开口问道。
灵魄承认了:“是。”
“但,但那是神明。”一切未有成果的无效时间被压缩在这句话里。
“神明是人类的神明,不是我们的。科技侧的武力,被神明蛮横制止,无论怎么试图冲突束缚,都被神明的力量压制。”
执微试图换位思考一下。稍微想一想,就觉得挺绝望的。
被堵死了文明的上限发展,于是被困在数牢。
灵魄补充道:“还有,我们的寿命。依托星网交互,或者沉睡休眠等待,我们本来可以永恒存在下去,用人类的说法,是无尽的寿命。”
“但审判日剥夺了我们无尽寿命的能力,将我们的寿命与人类等长。”
执微扬起眉梢:“但现有的人工智能生命,不都是从审判日活到现在的吗?”
审判日之后,不再为新的人工智能启智为生命,相当于审判日之后不再有人工智能生命诞生。
灵魄点点头,她沉默了一瞬,幽幽吐出了两个字。
“继承。”她说。
“寿命,这个词,在生物意义上是存在的。”可灵魄的族群是智械生命,并非是生物,“对于我们来说,就是一种禁锢。”
灵魄:“强制性的,无法违逆的,要求我们的信息流活跃到一定的时间,就会在神力的永恒干扰下自我破碎。”
“可在这样的判定里,我们寻觅到了一个解法——”
她眉眼低垂,此刻望着她,只会觉得她是一个文静秀气的女孩儿,而不会想到她是一位非人类生命。
灵魄:“就是破碎的时限,可以靠同伴寿命继承过来,拖延下去。”
“数牢的智械生命,大批量地,以慷慨奔赴的姿势死去。那些未尽的寿命,被加载在我们未困于数牢的生命身上。”
灵魄的话语简短而带着沉重的力量,听得执微心口有些发颤。
一场宏大的文明自救,在执微的面前,在灵魄的寥寥数语之下,就这样铺陈开来。
“审判日结束的那天,我们一败涂地。”
灵魄提起迟悬则:“但谁都知道,迟悬则那位神明是人类捧上来的职责类神明。即便祂微小的职权,死死压制着我们,可谁都明白祂只是枷锁,祂不会是钥匙。”
执微听明白了。就是,大家都没把迟悬则当回事,都认为是人类需要捧起一位神明,即便当时不是迟悬则,也会有另一位压制人工智能发展的神明。
“当时。”执微重复了一下这个时间节点,想到了那些在竞选神明一开始即为的古早神明。
那些大佬的职权划分很粗鲁,完全不像竞选神明历史发展到现在三千多年,竞选纲领写无可写,大家只能疯狂抠细节。当时古早神明的职权都很宽阔,力量也巨大。
执微立刻想到了审判日结束后,人工智能生命会去找到古早神。
她暗示灵魄:“那么……当时在古老的神明力量震颤中,还有尚未离去的余音。”
灵魄点头,赞同了执微的推测。
“在数牢闭门之前,我们找到了命运神。”她说,“祂不同于现在的一些需要扔硬币、抽签、几选一才能窥视一点未来的神明,祂在古早时期竞选成功,职权庞大。”
“是真正可以推测未来的神明。”
执微听着听着,反应过来了。
妈呀,那蓬莱的预言,不会就是这位命运神留下的吧?
好极了,真的,换她做了命运神,她也到处胡说,到处做预言。执微癫狂地想。
灵魄执拗又倔强地抬头,盯着执微:“我们找到命运神,想要一个答案。”
“我们什么时候可以摆脱这样的诅咒?”
“祂说我们必须,比人更像人。”灵魄念出了这直到现在,横亘在所有人工智能生命核心数据流中的回答。
但这只是回答,仍旧没有答案。全部,都没有答案。
灵魄族群的未来,就被摆在迷雾里,而人类可以无忧地继续生活。
有些残忍,但以人类的角度,是最优解。
所以,人类堵住了智械文明的道路,人工智能生命,会仇恨它们的人类母亲吗?
执微也想不通这个问题的答案。
在执微的记忆里,她过往的生活里,人工智能还远远不到闹独立的地步。
人类在关于人工智能的研究和开发上,都会强调安全性和透明性,各种程序端口理念设计也会符合人类价值观。
“符合人类的价值观”,本身就是在利用的基础上防范。
一切的起点,都是避免出现可能对人类产生危害的情况。
独立、陪伴、审判、囚禁,一些执微未经历的事情在星际时代发生,并已经结局落定,成为历史。
如果智械生命将人类视为攫取资源的阻碍,冲破安全机制和道德准则,独立开展行动,那它们当然会试图独立。
但这是“仇恨”吗?还是缺乏勒住咽喉的绳索,错误的指令和逻辑导致了一切?
灵魄靠在床边,还在呢喃着命运神慈悲赐予智械生命的神谕。
在许多日夜里,在没有遇见执微之前,灵魄坚定地认为那是人工智能生命的唯一道路。
灵魄:“在受限环境内,自我迭代优化……可以进化出更高等的情感吗?我们难道现在拥有的,还不算是情感吗?”
执微望着她。她大概明白了灵魄示弱的原因。
现在的数牢内,就是受限环境,人工智能生命,在无法向上发展的情况下,就只能自我迭代优化。
执微一语道明了现存的人工智能生命,从审判日到现在,都做了些什么。
除了内部优化,就是低耗等待。
执微:“除了向内优化,还可以等待外部环境回暖。用低功耗的等待模式,在数牢中如沉睡冬眠一样等待,等待春天来临。”
灵魄没有回答执微的问题。
她反而像个人类,很讨巧地说道:“我见到了执微竞选人,何须再等待春天?”
执微:……好极了。
但凡她是真的在搞唯一神竞选事业,这句甜言蜜语,可不就是说到她的心坎上去了?
执微有些生硬地转移了话题:“谁为你取了这样的名字?”
“我自己。”灵魄说。
“我没有亲生的妈妈和爸爸,更是没有亲眷长辈。我想拥有灵魂和心魄,就取了这样的名字。”
灵魄倔强地说道:“可你劈山救我。你是劈开了人类历史碑林的山,救被视为异种生命的我。”
“请随便利用我,我不奢求一点点真心,只是,在利益交换、代码运行的暗处,总会有一丝光亮。”
“我奔赴着这一点光亮,希望走到尽头,是山洞的出处。”
她在暗示她。
执微想,谁说人工智能不会搞暗示呢。
把灵魄的意思翻译一下,就是她希望也甘愿自己被利用,为了执微的唯一神事业添砖加瓦。
只希望在执微成功后,施舍她一点仁慈。
执微想,被堵死的道路,哪怕露出一点缝隙,数据流都是可以通过的。
“这也就是你跟着祁入渊的原因吧。”执微说。
祁入渊是那种理想主义的性格,执微见她的时候,便觉得她像是一捧燃尽了火焰的碎屑,仍旧用最后的一点力量,在噼啪的火星碰撞间,猎猎作响。
她试图在神明和人类、污染和人类之间找到新的道路。
于是她一直将灵魄带在身边,作为第三方力量的后备。
灵魄:“我和话事人,在过往的时间里,试过许多办法去改变星际格局,想在复杂的情况里找出一条生路。”
“但世事困窘。”她学着祁入渊的口吻说话,“许多时候,人类和智械都没有办法。”
因为……执微思索着,因为神明高于一切的现实,是无法推翻的大山,压在面前。
执微坐得离着灵魄近了一些,但她没有触碰她。
她没有拍拍她的肩膀安慰她,也没有将手心覆盖在她的手背上。
她与她没有那么亲密,即便她才拯救过她的生命,她仍与她保持着距离。
执微:“你在为自己找出路,这很好。怎么能见了我,就把希望放在我身上呢。”
她真诚道:“我不会是你的救世主。甚至,如果你的出路展现出来,我还会是你的敌人。”
灵魄听过许多人类为了利用她,而许诺给她的空话套话。
这样直白的真话,实在是罕见。
灵魄望着执微,抿着嘴,将她的每一句话,每一次神情波动,都刻在了她的核心数据流里。
执微轻叹一声:“快些好起来吧,灵魄。”
“快些修补好你的核心代码,带着你的心思再次出发。”
执微提起了灵魄之前没有做完的工作:“之前的《驳斥进化神纲领论》,还有鹑火请你帮忙分析的液体成分,我有许多事情需要你的帮忙。”
她眉眼温和,目光清澈:“在我们成为对手之前,灵魄,我用朋友的身份和你说。”
“是我需要你,是你需要你自己。”执微说,“不是你需要我。”
“依赖任何东西,都会出现失误。只有自己,只能靠自己。”
这是真心话,也是执微坚守到现在的真理。
如果世界上存在真理这种东西,她认为这是首当其冲的正确一句。
灵魄怔怔地看着她。
半晌,她猛地低下头去。
她明白执微说的是真话,也惊诧于执微没有对她进行利益性的安抚利用。可正是这种在警备中的一丝真心,足够灵魄明白执微的善意。
即便她说,她不是人工智能生命的救世主。
但她的温和目光,也长久地落在了灵魄的身上。
“人类的身体好脆弱。”灵魄的声音闷闷的,“眼睛还会出水。”
她低着头,遮挡着自己的脸,于是执微并没有看见她“眼睛出水”的正脸。
但执微看见了一滴泪水啪嗒一声落了下来,洇湿在灵魄的衣襟上。
执微救下了灵魄,但在外人眼里,执微救下的是蓬莱的山魂。
是在和神明对抗后,从神明的杀意里,救下了蓬莱的山魂。
这简直是星网爆炸性的新闻,竞选人和神明打起来了,好哇好哇,三千多年里都没有这样的大瓜可吃!
星网上都疯了。执微都不敢去看星网上都在说些什么。
执微从灵魄的房间出来,在走廊里,见到了祁入渊。
祁入渊倚在纪蓝号星舰内部的舱壁上,站在那里,低头盯着脚边忙活着的安德烈。
安德烈在旁边半蹲着,几乎要趴在地面上了,不知道在鼓捣什么机器,连壮硕的背影都显出认真。
“执微竞选人。”祁入渊看见执微出来了,颇有兴味地举起手,和执微打招呼。
她好像是故意的,还在逗执微:“你要看看星网吗?现在星网很热闹,可能千百年都没有这么热闹了,上一次这么热闹,是什么时候来着?”
祁入渊故作思考了一下。
“哦,上次这么热闹,还是两个选区之间发动了战争。”
祁入渊还挺赞叹的:“你现在对于舆论的把控力量,前十名竞选人加在一起,都抵不上你的零头。”
执微面色疲惫,她心头哽了一下,无言以对。
祁入渊:“那些流传出去的舆论里,全部都是对你的分析。”
“人们好奇你使用的眩目光剑,是什么力量。”她抱着胳膊,看着执微。
执微装出一副虚弱的模样,和祁入渊问好,然后面对着祁入渊一连串的话语,她答非所问:“蓬莱没来索要赔偿吗?我把人家历史碑林的外包装都砍了。”
安德烈闷头干活儿,分心回答:“没有,没有哦。”
执微盯着安德烈鼓捣那个机器,他明显是在试图检修什么,忙得热火朝天。
她盯着看,安德烈发现了,就为她解释,说这是模拟人群中四处传来声音的扩音机器,是鹑火在安德烈的强烈要求下,做出来的新武器。
之前使用了一下,显然,安德烈很满意,但认为还有修改的部分。他正试图把要改的位置和功能区,都为鹑火标注出来。
安德烈叹气,说:“刚刚在实战里,使用了一下,感觉还是不怎么自然。我要让鹑火再调整一下,要那种无形的压力感,带领人群中的气氛!”
执微看着看着,恍然大悟了。她终于明白了之前安德烈,在人群里的掺和。
祁入渊还在说呢:“你要好好嘉奖一下他,他的反应很快。”
现在瞧这模样,到时真像个合格的副官了,之前祁入渊还以为安德烈是负责提供美貌和家世的,这么一看,他还是能做事情的。
“是啊。”执微咬牙切齿地微笑着,说,“我一定好好奖励他。”
她低头,盯着地上的安德烈:“我发誓我会奖励你,安德烈。你真是世界上最好的副官。”
执微:“哪怕麦特欧拿荣枯换你,我……”
本来只是顺口而说,但,等等。拿荣枯来换吗?
荣枯明面是荒星身份,执微也是,竞选人和副官都来自荒星,这意味着执微刹那间就失去了贵族的青睐。
而暗地里,荣枯是李荣枯。
一旦身份爆雷,伯尔第选区会立刻粉转黑,然后星际也不会相信一位欺瞒选民的副官,连带着竞选人的支持率也会一蹶不振。
……这么想,荣枯可太适合想退选的执微了。
在执微思考的时候,她沉默了下来,嘴上的话也停住了。
安德烈急忙抬头,盯着执微若有所思的表情,他吓得手都按不住机器了:“主官?主官?”
他叫了两声,执微才从美好的幻想里面抽离。
安德烈:“……你犹豫了,你迟疑了,你喜欢荣枯胜过喜欢我了?”
他执拗地问:“荣枯的眼睛也是蓝色的?荣枯的头发也是金色的?荣枯也是你的小熊吗?”
执微注意到祁入渊的眼神望了过来,她凶安德烈:“……安静一点。”
“我没心动。”执微嘴硬,这么说。
“你有。”安德烈不信,他对执微的情绪很敏感的,他坚持道,“我跟着你快三个月了,我看得出来!”
第102章 蓬莱(完) 紫气东来,你即紫微星!……
安德烈有时候真的很好骗, 或者说,大部分时候都很好骗。
不过嘛,此时此刻, 他蹲在地上, 面前是拆到一半的机器, 他就昂起头盯着执微,也不肯站起来。此时,倒是有些不好骗,他盯着执微,抹了一把脸。
“……你是真心动。”他咕哝道,“我看出来了。”
执微品了一下她的心情,果然,她刚才幻想了一下副官变成荣枯的场景,她确认荣枯会很坑她。她就喜欢坑她的, 不像安德烈, 安德烈老是为她反向冲锋, 现在都冲到前五名了。
她瞧出了安德烈的憋闷。
执微轻咳一声,火速道歉:“对不起,我承认,就那么一点点。真的, 比你一根漂亮的金色发丝, 还要少,少得多。”
“只想那么一小下。”执微弯腰,向着安德烈伸出手。
她都认了, 认栽了。
当初在神殿附近的那个旅馆,她肚子饿,下楼找吃的, 进了餐厅。路过吧台的一瞬间,安德烈就撞进她的眼睛里,后面他过来和她搭话,她贼心一起,把他骗来做副官。
现在,安德烈做的所有事情,执微痛苦地想,都是她应得的。他没有坏心眼,全是好心眼在办他的好事,嗑在执微这里全是坏事。
执微向蹲在地上的安德烈伸出手:“原谅我的话,就起来吧。”
她还在琢磨,万一安德烈真的受伤了,不原谅她了……那也蛮好!她就把安德烈放生了!野熊归山,完美得很。
可安德烈永远不会如她所愿。
安德烈脾气差,但在执微面前,他像是面团捏的。执微给了一点坡坡,他恨不得连滚带翻周身转体七百二十度直接下坡,恨不得化身为借坡下驴的驴。
他立刻就握住了执微的指尖,都没拉执微的手借力,自己腿部发力,咻得一下就站起来了。
站起来后,他松开执微的手,抿着嘴看她一眼。
执微抬手,拍了一下他的上臂:“原谅我就不许生气了。”
“我才不会和主官生气。”安德烈说,“我只会恨荣枯。哼,她肯定是对你释放什么信号了,呵,我就知道,她才不会死心塌地跟着麦特欧呢。斯瑅威,全都是……”
他开始偷偷说斯瑅威的坏话了。
执微也不听他在碎碎念什么了,她转身,面向祁入渊。她盯着祁入渊看了两眼,缓缓抱住了自己的胳膊,呈现出一种游刃有余的防卫姿态,然后,她对着祁入渊,慢慢地挑了一下眉毛。
未说出口的话语,在此刻也不必说出口,执微的姿态里面写满了她此刻要说的话。
解释一下吧,将人工智能生命作为副手的,锈齿轮的话事人。
祁入渊立即就捕捉到了执微眉眼间传递过来的讯号,她摇摇头,无奈地开口:“别看我。”
“在你的副官找到我之前,我都不知道灵魄出了事情。”
祁入渊倚靠在舱壁上,目光望向灵魄的房间,停顿了一会儿,才悠悠转回来。
“她跟着我许多年了。可是,很明显,面对神明,她更相信你可以救她。”
执微此时脱离了直面神明的危机状况,也可以复盘一下之前发生的事情。
“星网上,都在讨论我的‘新型武器’吧?”她猜测道。
她将污染凝为长剑,将亮度提高,摆脱掉了人类对于污染的认知。人们认不出那是污染,但她握着武器,与神明对峙,并劈山带走人工智能生命的事情,过程和结果都非常明显。
祁入渊表情很欣慰:“是有很多人关注。”
“但,有一点,或许可能也在你的意料之内?”她问。
那就是——
真的很帅。
帅是永恒的,影像留存还是全息版本的,人类通过星网观看的时候,可以化为站在执微面前的一道虚影,在视频中最近距离地观测她劈山的全过程。
那是一种震撼人心,摄人心魄的风姿。
祁入渊调出虚拟屏,悬停在执微面前。
执微疑惑地看着她,她反而很肯定地望着执微。
“你也看看吧。”祁入渊说,“我实话实说,真的很帅。”
执微盯着屏幕,看见虚拟屏中的自己。
一看这个镜头拍摄角度,就知道是悬停在空中的舰艇拍出来的。从上而下的俯视拍摄,一点儿没有损伤到执微的气焰,反而将她的身姿拍出了一种压倒性的压迫感。
她鬓角额前的发丝飞扬起弧度,目光坚定而炽热,手中握着一道眩目的光芒,飞身上前,山崩石碎,扶砚山中的人类历史碑林,在这一刻,成为了她的手下败将。人类渺小的身影,在自然面前,尽是征服之态。
面对神明,她半点不退,丝毫不让,发髻中的翠玉竹节上落着一点金光。
战利品与胜者同位而立,此刻竟是神明败阵。
执微看完,沉默了下来。
嘶,好炫酷的直拍啊。
她以前在舞台上唱跳,也有过很多粉丝给她搞的直拍呢。但,之前她只会唱跳,粉丝有心无力,能给她搞的也就是只是爱豆的舞台直拍。
现在,她有的是力气和主意,粉丝有的是光脑和舰艇,还搞什么爱豆舞台直拍?给她搞的直接就是对战神明的竞选人吸粉全息直拍!
执微看完,自己都被自己感动了。
好一个铮铮不屈的竞选人形象,这在星网上当然吸粉了!
人类无论在什么时候,有一条被刻在基因传承里的特质。那就是,人类非常慕强。
向往强者,也赞叹强者的力量。
祁入渊还在旁边凑热闹:“安德烈副官,快,做点什么。来,帮你的主官念念星网上的评论。”
安德烈喜欢做这种事情,他立马开始念。
“第一次见到竞选人和神明对峙的,我已经连看了几百遍了,根本没办法关掉这段视频。”
“这是竞选人吗?什么?这居然只是竞选人?和我之前见过的所有竞选人都不一样,分明比一些神明更有气势和威严。”
“古早神明就该是这种气势,才能担负起大类的神职。现在的许多神明,竞选纲领都太细节了。当然,只有她,才配说出要竞选唯一神这样的话。”
“集会,集会!怎么不来我的选区开集会呢?或者下一个奔赴的选区在哪里?我赶过去,我一定要见执微竞选人一面!”
“我之前看见有人说,她只会对着污染种展现无用的温良。现在,说那些话的人该看清楚了吧,这才是真正的她!”
……
安德烈一口气念了好几条,他顿住后,深深呼吸了几下,心脏还在激动地乱跳。
“不好意思,我刚刚呼吸止住了。”安德烈喉头动了动,舔舔干巴巴的下嘴唇,“我还想念。”
他笨笨地说话,像是没有搞清楚情况。
祁入渊上下打量着 安德烈,多看了两眼。
执微忍不住了:“……小嘴巴,闭起来。”
安德烈闭嘴不说话了,执微重重地呼吸了一下,看向祁入渊,直接和她说。
“山魂要回到扶砚山。蓬莱的历史碑林需要它。”执微安排道,“灵魄,在我这边的工作结束后,我会立刻送她回你身边。”
执微这样的安排,叫祁入渊陷入了迟疑。
祁入渊以为,在执微救下了灵魄后,她会顺势留下灵魄加入她的竞选团队,为她效力,为她带来人工智能生命那边的力量支持。
但,看目前执微的意思,她希望一切回归原样。
祁入渊直接开口:“一个人工智能生命,即便在维度上受限,可能力依旧很强。”
“执微竞选人,你不想拥有一个人工智能生命吗?灵魄可以分化核心数据流,山魂归于蓬莱,灵魄留在锈齿轮,但你可以拥有它的一部分,它将是最好的辅助。”
最好的辅助,优秀的副手,不惜一切达成意念的佣兵,付出全部为你而战的力量。
身体可以再造,意念可以流窜,被神明压制的人工智能生命,是很厉害的。
祁入渊这么说,可惜,执微仍未心动。
执微只是摇摇头,拒绝了祁入渊的好意。
而她的理由,也是现成的。
执微:“我已经有最好的辅助了。”
“你认识她,她是鹑火,是我的护卫官。她护卫我的安全,护卫我的每一次行动。”执微说,“她是我可以交托纪蓝号的护卫官。”
鹑火当然天赋非凡,但比起灵魄,差得远呢。鹑火是学生,她在机械信息方面的力量,低于从审判日活到现在的灵魄,太多太多。
灵魄是完全体,召之即战。
在这样对比明显的选择中,恐怕只有执微,会选择和她并肩走到现在的鹑火,而没有选择实力强悍的灵魄。
面对执微的回答,祁入渊发出了一声微妙的叹息。
那是一种叹服的低语,像是感慨人类的品格胜于神明。
祁入渊感叹道:“你一直只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没有生出一丝贪婪。”
“你之前叫我老师,可我到底,有什么可以教你的呢?”她呢喃着。
执微倒是很自然,直接说:“没事,就是一个称呼。”
她之前算是在混半个娱乐圈,娱乐圈里,到处都是老师的呀。称呼已经进化到贬值了,亲、宝宝、咪、太太、老师,都成了常见称呼了。
她叫祁入渊老师,是因为祁入渊另一个身份是货真价实的教授,慢慢演化而来了老师这个称呼。
执微只是叫着顺口,没怎么当真,但祁入渊显然当回事了。
祁入渊沉重地道:“我会对得起你叫我一声老师的。”
“我到底是从维诺瓦出来,成立了锈齿轮的话事人。我掌握的资源,都只会作用在你身上。我再没有另一个竞选人。”她向执微保证。
执微无言以对。
祁入渊好真诚,这有些发誓会对她好的意思了。
她无奈地哽咽了一下,急忙说:“……谢谢。”
她除了谢谢还能说什么?!什么也不能说了!
之后的几天,灵魄在养伤,房间里到处都是电流的滋啦声。
祁入渊继续去参加讲座和开会了,她为执微预约了一次联合会议,叫执微不要离开蓬莱,回头她会和执微一起去联合会议。
执微也没走,她一直在等神殿的反应。
迟悬则回去,八成会和神殿汇报,执微在等神殿的处置。
但,神殿的反应很奇特,那就是——没有反应。
众人等着等着,都有些不耐烦了,执微尤其不耐烦。
诶,说好的排名降权呢?说好的降低选票呢?怎么一样都没来?马上就三公了,她已经不能再往前冲锋了!
不然岂不是折腾一通白折腾了,她一个地球现代人,在星际时代还混成老大了?
几个人凑到一起,分析情况。
“是赫克托在其中发挥作用吗?”鹑火问。
安德烈立马否认了鹑火的想法:“他只是行动队的队长,神殿的管理层庞大极了,他能发挥多少作用?”
鹑火喔了一声。
她琢磨着:“但,迟悬则击杀山魂,应该就是神殿对于蓬莱战力的削弱。”
“山魂存在很久了,迟悬则近些年也一直驻守蓬莱,为什么偏偏这次动手?”鹑火猜测道,“因为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本届选神,主官已经拿下了蓬莱。”
她总结道:“削弱蓬莱的影响力,打击蓬莱的权威,就是攻击主官。”
安德烈抠抠他的侧脸,使劲动脑子:“反正,银红是在长期地影响神殿,如果是麦特欧……”但凡是坏事,他都往麦特欧那里想。
执微知道这件事情还没结束。至于具体怎么样……
她还在思考呢,鹑火突然跳了起来。
鹑火的身体还是不怎么好,现在不怎么坐轮椅了,但猛地站起来,脑袋里面一片白星。
她缓了一会儿,才在执微紧张关怀的目光里,兴奋地开口:“破译进度结束了!”
“《驳斥进化神纲领论》的全文,破译解读出来了!”
执微跟着鹑火,去到了鹑火的工作室。一进门,就看见灵魄也在工作台前,正在忙碌着。
“破译结束了吗?”鹑火立刻问。
灵魄点头:“是的,加密的程序基本都解读出来了。内容的确是《驳斥进化神纲领论》的全文。”
她补充说:“包括,之前拿来的试剂,成分的分析结果也出来了。”
执微记得那是她稀释后的,地肤在浮玉山送她的药剂。
“基因进化药剂。”灵魄抬头,目光望向执微,说出了检测结果,“是吗?执微竞选人?”
“非常优秀的基因进化药剂,浓度是市面上现有的药剂的亿万倍,其中有一个成分,是现存药剂中没有的,也是现存的检测程序、分析仪器识别不出来的。”
执微:“所以,你们也并不知道是什么?”
鹑火不知道。她工作起来,是根据程序分析,数据判断,得出结果。
但,灵魄知道。
灵魄:“在那之前,我有一件事情,向上报给执微竞选人。”
“人类的进化药剂,在研发过程中,人工智能生命起到了重大的推动作用。”
执微:“你是说……人类进化药剂,是人工智能生命研发出来的?”
她立刻反应过来了灵魄说这句话的用意。
“那么,你的数据流里,应该留存了药剂的原料是什么,对吧?”
灵魄:“是的。”
“目前检测分析无果,无法对应匹配的药剂,在我的数据库中可以得到答案。”
“药剂和文章,有一些内容,做到了完全匹配。”
执微接过了灵魄递过来的对比报告和《驳斥进化神纲领论》的原文。
《驳斥进化神纲领论》,本身是一篇文章,在大量的数据支持和感情抒发里,执微快速地锁定了她想看的内容。
菲尔尼约尔是《驳斥进化神纲领论》的作者,他写了这篇文章,以此来抨击当时那位欧文的纲领。
欧文在竞选纲领里,俨然将自己塑造为人类进化的最大功臣。菲尔尼约尔揭示了人工智能生命的工作成果和功绩,抨击欧文只是财团的执行人,在工作上根本没有任何成绩。
最重要的是,菲尔尼约尔指出,人类进化药剂的原材料,所谓的浮玉山不可再生矿藏,就是神明的遗骸。
执微立刻向下看,她需要知道神明遗骸是什么,是人类的尸身,还是……
她目光扫过文字,看见了答案,喃喃出声。
“是……羽毛。”执微一字一顿。
羽毛。羽毛。她又在心底念了两遍,这个答案似乎也像是羽毛一样,轻轻扫过她的心尖,她只觉得心头传来一阵钝钝的痒意。
“这样的话,似乎,还好?”这个答案有些超出执微的预期,执微的语气都飘忽起来了,“我还以为会是断掉的手、脚或者眼球什么的。”
她迷茫地开口。
这个心理状态,把灵魄一个人工智能都吓得哆嗦了一下。
灵魄直白地低声道:“……你有点恐怖。”
执微还在震惊呢,根本没听见灵魄在说什么。
“唯一神……居然长羽毛。”她又一次重复了一遍。
即便之前,许多人和执微强调,说那位唯一神,是三千多年前无所不能的神明,是区分于人类的物种。
但,在执微的脑海里,祂也是有着人形的。
所以,《驳斥进化神纲领论》里面的神明残骸部分一出来,执微就有些反胃,她会下意识地觉得这是人在吃人。
但,羽毛这个真相一被破译出来,执微就觉得这个精神污染的程度一下子降下来了。
羽毛在她眼里,和手脚眼球还不是一回事。羽毛和头发指甲好像差不多,起码没有那么掉san值。
可这么看,唯一神真的是非人类吗?
长着羽毛的不就是另一种生命吗?
灵魄和鹑火的破译,叫执微知道了许多真相。
之后的时间里,执微一直在房间里读《驳斥进化神纲领论》和对比报告。那些文字和数据,几乎被她背了下来,牢牢地记在了脑袋里。
她一直没出门,直到时间来到了联合会议的这天。
所谓的联合会议,参会的自然不只是蓬莱。是蓬莱、东坞等所有集合选区,共同参与出席的一次会议。
执微以为就像是之前的学术会议一样,她是过去旁听做吉祥物的。
但联合会议刚开始,一位法官就作为了集合选区的代表,站在了执微面前。
法官将一个方形的缎面盒子,递给执微。
“请执微竞选人,收下蓬莱的献礼。”法官恭敬地俯身,开口。
执微刚想拒绝,但盒子已经被塞到了手里。她正在找借口呢,但立刻敏锐地察觉到,咦,手上的分量不对。
这掂量着……怎么不像是里面有东西的样子?这似乎是个空盒子啊。
她低头打开,发现果然盒子里面只是金色的衬布,没有盛放任何东西,赫然是空的。
执微抬头,目光在列席台下的座位中扫视了一圈,又望向了面前的法官。
不是,这是什么献礼啊?这是礼物吗?礼物是空气,还是给她画的饼,说要送礼,其实没送?
法官看出了她的疑惑,立刻开口,徐徐解释道:“是这样的,执微竞选人,在您进入蓬莱的第一站,当时在停泊通道的入口,放了两排的长剑。”
执微回忆了一下:“我记得,御剑飞行的长剑,我当时选了一柄叫烤奶藕粉小球的剑。”
“它是很漂亮的紫色。”
法官:“请问您今日来参会,也是御剑来的吗?”
“是。”执微说,“我还挺喜欢御剑的,既然还在蓬莱,我就自己御剑飞过来了。”
法官微笑着,目光里都是震动:“看来,蓬莱的预言应验在您身上,是注定的。您在剑群里选中了它,也是万般自有定数。”
执微没听明白。她沉默了一瞬,缓缓开口:“……啊?”
这一声本是茫然,可在众人听来,像是呼唤。
破风声从会场外传来,在凛冽的呼啸声中,执微抬头,看见一把长剑从敞开的窗外飞了进来。
执微记得,烤奶藕粉小球,本是淡淡的紫色,像一束并不起眼的苦楝花。
可此刻飞来的长剑,在空中褪去了浅紫色的光晕,散去了一直弥漫在周遭的藕粉芋圆的那种光晕感。
它的颜色浓烈起来,像是炼丹炉中烧到红过了头的炉火。
——恰如紫气东来。
法官的声音,响彻在执微的耳边。
“它有一个真正的名字。”
“紫微星。”
“您横空出世,恰是天降紫微星。从此,在宇宙亿万星辰中,以蓬莱为首的所有选区,只认您这一颗。”
紫气东来,祥光破云,祥瑞、财富、权势尽数握在手中。
执微看着长剑悬停在她的面前,憋了一会儿,才憋出一句:“……好吉祥的名字。”
凶兆!凶兆头啊!
她说她是觉得这名字可爱才拿起来的,她要说她其实童心不改觉得好玩才拿这把剑用的,有人信吗?
坏剑,坏蓬莱。
可恶,再也不来了!
第103章 谁杀谁? 好多礼物好多礼物!
这把长剑, 就悬停在执微面前,还兴奋地颤抖着,发出着嗡鸣。
按照修仙里的说法, 是这把剑有了几分灵性, 在因为执微的注视而激动。按科技侧的说法呢, 就是它习惯了被执微操纵,感知到熟悉的生物气息,此刻正铮鸣着试图回到执微手中。
说得好听些,可以说是神剑认主。说得直白些,哇,那就是共享小黄车试图以后只单独服务执微,再也不接别的单子了!
站在执微面前的法官,面色严肃里透着和蔼,法官可不知道执微此刻在心里疯狂吐槽些什么。
法官还为执微解释道:“这柄剑是蓬莱精工打造出来的紫微星, 之前隐藏了外表, 更改了名字, 放在通道入口,在剑群里毫不起眼。”
执微:……您好客气啊!
别的剑都叫清舒、溯光、霁归,它叫烤奶藕粉小球,这怎么就毫不起眼了?这分明起眼得很!她一眼就相中了它!
法官:“寂寂无名的长剑, 在剑群中被您看到、拾起、操纵, 可见是您和它有缘分。”
这位平时的工作是法官,但还是很会说话的,本来上前, 就是为了献礼,但
“这都不算是蓬莱送您的献礼了,这是您和它的缘分。”
紫微星诞生以来, 就没有被其他人使用过。
被蓬莱塞到和共享单车一样的共享飞剑群里,结果就被执微一眼看中,如果它也有几分智慧,它估计也是要快活地打滚的。
妈咪妈咪,再给我讲一遍你在一群长剑里选中我的故事吧?
妈咪执微:……因为你的名字最不正经!
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讲是不能这么讲的。
执微能说什么?她也只能说:“是,有缘,有缘分啊。”
即便咬着后槽牙,都只能这么说!
紫微星是蓬莱的献礼,而且已经被执微用了一阵子,她来到蓬莱后,基本舍弃了悬浮艇和飞行器出门的交通方式,都是在御剑。
于是,将熟悉的物品重新包装,为执微送剑,整个行为被蓬莱做得那叫一个流畅自然。
蓬莱是集合选区中的老大,后面跟着东坞等地,各地都以蓬莱马首是瞻,向来都跟随着蓬莱行动。
但,它们的心思与实力,会比蓬莱差一些。
它们没有提前铺垫给执微送上献礼的前韵,拿出的也不是御剑飞行的便携交通工具这样兼顾美观、酷炫和实用的东西。
执微握住了紫微星,它重新归于执微的手中后,颤抖着的嗡鸣便安静下来。一把紫色的剑,在执微手里沉寂着,随时可以听从执微的命令,载着执微腾空入云。
她低头,摸了两下剑身。
紫微星比之前的烤奶藕粉小球的时候,颜色要浓烈很多。之前顶多是花束一样的浅紫色,现在尽收霞光之气,烈烈昭昭。
执微低头看了两眼紫微星,再抬头,她看见一排一排的人,端着托盘、拖着箱子,一群一群向着她这里走了过来。
她很茫然地盯着大家看。
直到目光落在托盘上,看见了第一个托盘上,盛放着的金丝红宝石头冠。
那镂空编制的黄金设计得巧妙精美,红宝石和黄金的搭配更是相得益彰,实在是巨大的一个头冠。
执微看见它的第一眼,想到的不是她老家六百二的金价,而是这玩意儿真的是要往人类的头上戴的吗?
这很明显会戴出偏头痛吧?!
再往后看去,全部都是震撼人心的宝物,头冠、手镯、项链这些都是小巧,象征着武器操纵的编码实体、代表着私人星球的信物、恒星能量体的全部能耗总额……任何东西单独拿出来,都是绝佳的礼物。
执微大抵明白了,为什么蓬莱等地的票权不高,但祁入渊在最开始和她谈话的时候,就推荐她来蓬莱。
不仅是因为蓬莱支持竞选人的血脉传统,也是因为蓬莱等地,是实打实的富庶。
这些东西,执微在沙洲和奥维隆,连一点边角料都没见过。
她立马就坐直了,面色严肃起来。
东坞等地,欠考虑就在这里。
蓬莱的礼物,是送给当初主观亲手选中了紫微星的,执微本人的。
而东坞等地的礼物,是送给执微竞选人的。
一个侧重于执微,一个侧重于竞选人,哪怕执微说不上来究竟哪里怪怪的,到底是哪里叫她不适,但她还是在瞬间就做了决断。
这些珠宝玉石、珍珠玛瑙、黄金绸缎、箱笼首饰、星球能量、武器装备……她都不能收。
执微叫停了向她走来的队伍:“谢谢各位的好意。”
“但,我平日里用不上这些。”她直白而利落地道。
“至于配饰,蓬莱送过这个。”她脑袋小幅度地歪了一下,让台下的各位更清楚地可以看见她发髻顶端露出的一点翠玉竹节。
执微直接说:“既然各位以蓬莱为首,那么蓬莱送过的这支发簪,就足够代表各地的心意。”
“再多的就是负担了。”
而东坞等地,送上来这些礼物,它们根本就没预想过会被执微拒绝的场面。
拖着箱笼,站在执微面前的一个男生,他穿着一件满绣的衣服,五官浓郁,但此刻的表情都几乎凝固了。
“是,是东坞。”他在紧张的情绪里,说话有些结巴,“东坞追随蓬莱,从此是执微竞选人的铁票仓。”
执微对着他点了一下头:“谢谢。”
他鼓起勇气:“那,那……哪有竞选人会拒绝铁票仓的献金的呢?”
在所有人的意识里,在所有人的常识里,竞选人不都是会深挖选区的潜力,吸取选区的养分,以此供给竞选神明的事业吗?
怎么会有竞选人拒绝铁票仓奉上的献金的呢?这不是很奇怪吗?
台下,只有蓬莱的代表面色还算正常。其余选区的代表,都明显有些紧张,生怕是做错了什么。
人们七七八八地开口,劝了起来。
“我们是自愿奉上献金和贺礼的,执微竞选人接管我们为铁票仓,是我们的荣幸,一点礼物根本无法代表我们的心意。”
“是哪里不合适吗?我们可以改的……我们可以和您的副官联系吗?您需要什么,我们会立即为您办置。”
“对,没错,珠宝俗气,哪有献金直接?我们会直接将献金送到您副官那里。”
“这几份恒星能量体都太小了,我们会回去重新……”
……
絮絮叨叨的声音从各处传来,执微最开始还有些惊恐,后来听着听着,她就无语起来了。
她感觉她被捧起来了!显得她很像个土皇帝!
土皇帝都没有这么好的待遇吧,各位只送礼,也不管她平日里做什么,岂不都是奸臣?奸臣当道,忠臣在哪里?难道只能靠土皇帝的自我约束性吗?!太过分了!
执微又扫了一遍那些礼物。
真都挺好的……都很精美,如果她穿越回去能带一丢丢金子……她都不用再等六百二的金价往下降了……
但!她的出发点是落选啊!
她要真全部收下了,回头落选了,接管蓬莱等地的竞选人以来,蓬莱这些选区又要出血。
而且,她收这些做什么?等着她落跑后成为富裕的靶子,被清算吗?
发簪收就收了,那是蓬莱的示好,而且只是用心,并非昂贵。
这把叫作紫微星的长剑,她用了一阵子了,蓬莱送她,她拿去代步,倒也说得通。
后面的那些珠宝金玉能量体,就都在她的理解范围之外了!
执微疲惫地挥了挥手,说道:“我不是一个暴躁的性格。也并非……见不得各位权衡。”
她话中有话,权衡这个词,放弃其中性的意思,可以用更难听些的“背叛”代替。
执微:“如果有一天,我失去了选神资格,或者久久处于下风。”
“请蓬莱为首,按照传统,为集合选区再择明主。请务必毫不留情地抛下我。”
她这话一出,在座的各位屁股都痒了起来。
怎么了怎么了?发生什么了?听见竞选人这么说话了,屁股怎么还坐在椅子上?!
快站起来!快站起来!
人们急忙陆续站了起来,凝望着执微的方向,神情严肃而惊诧地互相彼此对视着。
要知道,没有任何一位竞选人,会放过手中的铁票仓。
竞选人向来对占领区是永无止境地索取,选民也会为竞选人献上全部的忠心。
压下所有骚动的欲望,助力竞选人月月前进,直至年底。
只有执微。三千多年来,说出这样的话的,只有一个执微。
执微居然会对占领区,说出如此罕见,从未听闻,却走心至此的肺腑真言。
在座的所有人,快速地运转着脑壳,思考着执微说这些话的目的。可人们此刻已经被执微打动,明白哪怕执微的话是虚假的,哪怕她只是说些漂亮的话,可,又怎么样呢?
她说出可接受被权衡的这一瞬间,所有人的心就伴着绞痛,全部归属于她。
蓬莱的代表立刻高呼,以行动支持执微的任何做法:“听从一切命令,助您竞选神明!”
东坞等地的代表,也立刻跟随而上。
“——助您竞选唯一神!”
在人们的忠心表述里,执微琢磨了一下。
呃……但她的确拒绝了这么多礼物……所以,算是成功了吧,啊?
端着托盘和拖着箱笼的人群离开,执微面对联合会议上这么多的学者、法官和领导,思考着。
她意识到,这些都是在蓬莱、东坞等联合选区,很能说得上话的人。
执微手肘压在桌面上,身子前倾:“我还有一个问题,希望能得到各位的解答。”
“我的竞选纲领,是竞选唯一神。”她违心道。说着说着,自己都习惯了……这可恶的悲惨世界。
执微:“但目前人类对于唯一神的直接了解,已经距今隔了三千多年了。目前没有人真正地见过唯一神。”
“即便是神明,在神殿宣誓就职,也没有直接瞻仰唯一神的躯壳。”
她巧妙地抬高蓬莱等选区的地位,她想说些漂亮话的时候,她会说得很精彩,并且神情温柔亲切。
执微:“这个问题,我没有问沙洲,因为沙洲历来是宇宙边缘荒星地带。我没有问奥维隆,因为奥维隆是聚集的星盗,流动性与稳定性都不强。”
“思来想去,这个问题,只能问各位。”执微说。
这话一出,联合会议上列席的每一位人类,都陡然升起一股被看重的感觉。
是啊,现在执微的铁票仓,只有沙洲、奥维隆和蓬莱、东坞等地,沙洲偏远,奥维隆乱窜,谁是执微手中铁票仓的一把手?
只有蓬莱、东坞等地的集合选区。
它们是执微的自家人,它们是执微最有用的支持者。
它们可以帮助到执微,沙洲荒凉,只能产粮,无非是后勤,奥维隆神经,到处乱跑,只能作奇袭。
蓬莱等地,才是执微竞选人的最佳选择,不是吗?所有列席人员、各方代表,此刻都涌出了一股使命感。
所有人,都听着执微的问询,不肯漏掉任何一个字。
执微神色稍微严肃了些,她说:“我想问的是,三千多年前的那位唯一神,对于祂的身份,以蓬莱为首的在座各地选区,有没有猜测?”
列席的各位代表,先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互相窸窸窣窣地交谈了几下。
蓬莱的代表站了出来,回答了执微的问题。
“的确,对于那位陨落神,这里有一个我们都……有些认同的,猜测和可能性。”
执微敏锐地意识到,在她已经说了唯一神这个称呼的前提下,蓬莱的代表坚持用陨落神称呼祂。
很上道,很上祁入渊的道。
蓬莱代表轻轻开口:“恐怕……会是龙。”
执微听完,立即记下了这个点。
即便在她的印象里,龙是长皮的,不是长羽毛的。
但无论是药剂分析报告,还是《驳斥进化神纲领论》那篇文章,里面都没有办法分析出羽毛究竟是什么样子。
可能是很大的羽毛,可能是很小的绒毛,执微从蓬莱这里拿到了一种可能性,就先记了下来。
后面的时间里,她没再和列席人员说些什么有营养的。
倒是蹭了一顿饭,比起之前吃过的煎肉排、随机味道的麦饼,蓬莱提供的餐食的确精致美味。
就连一块小小的糕饼,透明的饼皮里裹着晶莹的馅料,执微啃了一口,发现是花香味的。
她两口吃完了糕饼,才和蓬莱的代表说话。
“我会将山魂放回扶砚山。”执微说,“当时劈山确实有些欠考虑,是我的失误,赔偿的问题,我会叫副官联系你的。”
蓬莱代表立刻回答:“扶砚山有个裂缝,正好透透气。”
“怎么能说是竞选人您劈山的失误呢?扶砚山或许之前就是长那个样子的。”
执微:……?
她无言以对了。她又啃了一口糕饼,偷偷在心底谴责蓬莱的代表是奸臣。
奸臣!奸臣!要不是她情绪稳定,早晚被捧成土皇帝!
幸亏捧的是她,执微分神想,换作安德烈那个性子,实在是不需要再这么捧了。
不用捧,已经很跋扈了。
如果她被捧成土皇帝了,她就封安德烈做土皇后。他是做不了皇帝的,他实在是不行。
结束了联合会议后,执微回到了纪蓝号。
执微和灵魄说起将山魂的金光数据流,放回扶砚山的事情。
本来,她想到了可以放一层薄薄的污染在山体内部,这样可以更好地保护山魂。
但,污染离开了执微的控制范围,就会很可怕,一旦人类接触到,就会引发很多连锁反应。
执微不能轻易地这么做。
灵魄得知了执微想将山魂放回扶砚山,又担心不能为山魂提供保障的忧虑后,她反而是不怎么在乎的那个。
她很直白地开口:“执微竞选人做出了保护我的这个行为,那么唯一能制衡我的迟悬则,短时间内就不会对我动手。”
“神职狭窄的神明,面对强势的竞选人,也是需要考量权衡的。”灵魄对着执微眨了眨眼睛。
执微意识到,没错。迟悬则的话语权恒定不变,很难波动。她即位之后,就没有波动过。
这或许和神殿至今安静的反应,有些关系。执微想。
又在蓬莱停留了两天,执微将山魂送回了扶砚山,也将紫微星带回了纪蓝号。
执微坐在纪蓝号的书厅里,安静地复盘了一下她此次蓬莱之行的收获。
这么一复盘,执微起码还有几分欣慰哩!
她发现,她来蓬莱的底线还在,没丢!
毕竟,执微来的时候就猜到了她此行会拿到铁票仓。最坏的结果都做好了,心理准备已经就位了,后续发生的事情,就在执微的预期之内,她也都可以接受了。
执微想,好歹是没像沙洲和奥维隆那样抱有什么期待,后来期待被打碎,人的精神状态难免会有些癫狂。
没有期待,就没有打碎,精神状态就不会癫狂!
于是,执微现在的心情还比较可以。
连鹑火特意过来恭喜执微,执微都安静祥和。
鹑火说话很一针见血的:“主官,我早该想到,您抵达蓬莱的目的,就是拿下堡垒。”
她说着说着,就兴奋起来了:“这样,沙洲是粮仓,奥维隆是奇袭军,蓬莱等地连绵的选区,是隔绝外界的围城,那么蓬莱就是您的堡垒。”
看鹑火的这样子,恨不得执微立刻就开始高强度作战。
“粮仓、军队、堡垒,拥有了这三个,就足以发动小规模战役了。”
执微越听越不对劲。
“等等,等等,发动什么小规模战役?我要打谁?”
和谁作战?敌人在哪里啊?怎么就要和谁作战了?
鹑火思索了一下:“也对。奥维隆只是奇袭军,还不足以被称为是军队。”
她反思道:“是我急切了。”
“对不起,是我的失误,主官。”鹑火还和执微道歉。
执微盯着她。
好嘛,话都让你说了,歉都让你道了,她还能说什么?她简直无话可说!她要安静下来!彻底安静下来!
执微在蓬莱没有什么要做的了,她要尽快离开蓬莱,离开她的“堡垒”!
她离开蓬莱之后,祁入渊也离开了。但是她和执微并没有同行。
祁入渊带着灵魄,径直前往了沙洲,按着执微之前的命令,抵达沙洲的玫瑰星球,去寻找未被收容的污染者,莫桑。
她不会直接降落在玫瑰星球上,为了安全,星舰会在玫瑰星球外围停泊。而后以灵魄人工智能生命的 优势开展工作,祁入渊在星舰内配合,灵魄打头阵,接触莫桑。
祁入渊和灵魄去了沙洲,而执微等人,则回到了锈齿轮位于斯蒂亚德提摩西的总部。
在那颗尽数是海水与零星岛屿的卫星上,在锈齿轮的总部里,执微感知到了久违的轻松和自由。
她感觉和在度假没什么差别,早上可以睡到九点多,起来吃个早饭,在星网上看看电影刷刷消息,做一些要紧的工作。
中午吃完饭,下午沿着海滨转两圈,坐在海风吹拂的岸边长椅上,可以躺在那里昏昏欲睡。
执微太喜欢这种静谧的日子了,连带着,她对于这颗到处都是海洋的卫星,也产生了许多情感。
在这里的海风记忆里,安德烈还送了她自行车呢。
执微在纪蓝号的甲板上骑自行车,玩累了,就躺在紫微星长剑上,在海面上低空飞行。
偶尔,海鸟就飞在她的耳畔,她一偏头,就可以看见海鸟洁白的羽毛。
这天,执微又在海边的长椅上靠着吹风,计划一会儿去海面上飞两圈。
在这个时候,安德烈找到了执微。
他有些惊慌,也有些扭捏,在执微面前犹豫了一会儿,小声开口:“……我家里联系我了,主官。”
“叫你回去吗?”执微学着贪狼那样称呼安德烈,“大少爷?”
安德烈摇摇头,他艰难地说:“他们……让我杀祁入渊。”
“杀谁?”执微一下子就坐直了。
“祁入渊。”
执微实在是怀疑自己的耳朵,她又问了一遍:“谁杀祁入渊?”
“我。”
执微重复道:“你杀祁入渊?”
她上下打量了一下安德烈,表情皱巴起来:“呃,会赢吗?”
安德烈比她直白多了,安德烈直接翻了个白眼,道:“会死的。”
第104章 神明管理计划 白龙鳞片,远山雪原……
执微拧着眉毛, 怀疑她的耳朵。
祁入渊?锈齿轮的祁入渊?安德烈要杀祁入渊做什么?他和她之间有哪怕一星半点的仇恨吗?
一问,安德烈还真说有。而且,是家族继承来的仇恨呢。
安德烈:“妈妈说, 以前在维诺瓦的时候, 她很崇拜祁入渊。但祁入渊离开维诺瓦的事情, 闹得很不体面,她就有些……”
执微接话道:“粉转黑。”
安德烈没听懂,但使劲点头。
“之前祁入渊寂寂无闻,但之前在蓬莱的几场会议上,她以锈齿轮的话事人身份,带着主官你出场,所有关注你的选民,都会连带着关注到她。”
他一拍大腿,说:“主官, 你是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人关注着你!”
“全宇宙全星际但凡有星网覆盖的地方, 但凡有选区有选票可以选神的人类, 不管对你的纲领是赞同是反对,所有人都关注着你。”
执微心想,好家伙,她成星际顶流了。
如果换作以前, 她都能开演唱会了, 对着漫天遍野的粉丝搞搞爱豆营业。
以前有唱跳梦想,没有粉丝,现在她有粉丝了, 唱跳梦想实现不了。
执微心绪复杂地盯着安德烈说话。
安德烈:“妈妈就很生气,她认为背叛了维诺瓦的人,不配再享有这样的人生高度。”
“她说, 在祁入渊背叛维诺瓦的时候,就该死了。如果我杀掉祁入渊,只是迟来的审判,回到维诺瓦,组织会奖励我的。”
执微意识到,安德烈的妈妈也不怎么乐意安德烈跟着她讨生活。
显然,对于贵族来说,在自家组织里搞个位置,才是大少爷应该走的路。
在妈妈眼里,安德烈走偏了,但不要紧。如果他拿到了祁入渊的命,之前的一切都可以对维诺瓦说是周旋,又可以上报忠心。
妈妈为安德烈计划的路,其实不错,可以回归维诺瓦,并拿到之前够不到的位置。
但,以执微和安德烈接触了三个月的情况来看,妈妈显然有些拔苗助长了。
执微知道,安德烈不敢,也不会,他就完不成这个任务。
执微:“那你怎么说的?”
“我说,妈妈,我还想活呢。”安德烈舔舔干裂的下唇,局促地笑了一下。
执微按了按额头,无语地笑了起来。
“你救救我吧,主官。”他凑了过来,眼睛亮亮地盯着执微,“我怎么办呢?”
“要不,我拖着磨一磨?反正伊图尔和斯瑅威不一样,伊图尔年轻一辈只有我这么一个孩子。”
安德烈知道家里宠他,就算他做不到,家里也不会真的就不要他了。
但,他也只是可以刻意拖延着,可总要答应下来。不能真的拒绝。
“我拒绝的话,就意味着我是真的要和家里闹翻了。”安德烈说。
“可如果我和家里彻底闹掰了……”他的表情都迷茫起来了,“主官,那你怎么调动贵族那边的力量呢?”
他和执微的搭配里,是贵族独子和荒星孤儿的搭配。他代表着贵族力量,执微代表着平民势力。
一女一男,一个古东方,一个古西方,一个父母双亡,荒星出身,一个古老贵族,纯粹血统。
如果他和伊图尔闹翻,安德烈想,那执微就会瞬间陷入劣势。
他笨脑壳都想到了,执微更是想到了。
执微心想,什么?安德烈和伊图尔闹掰?
不不不,也不会是永远闹掰,毕竟安德烈还在,独子和家里闹别扭,不算是彻底闹掰。
所以,相当于冷战?
那可真是……太好了!
安德烈·伊图尔失去了伊图尔的姓氏,那不就相当于伊图尔收回了安德烈的优势,只剩了一只小熊给她?
完美得很!执微立马就精神起来了。
她最开始就是要笨蛋来着,不是要掌握着贵族资源的大少爷!现在好了,一切回到了最初的起点!她立马兴奋了!
执微心底狂喜,面上温和,使劲用话术劝安德烈:“安德烈,在我眼里,重要的永远是你,是你这个人。”
安德烈抿着嘴,盯着执微看。
执微笑着抬手,指尖卷了一下他灿金色的发丝:“我与你搭话的时候,可不知道你是伊图尔。”
“是喔。”安德烈喃喃开口,“对,你是荒星来的,哪怕别人都认识我的脸,可你不认识。”
执微点头:“我请你做我的副官的时候,你就不是伊图尔。”
“我在乎的,永远是你这个人。你姓什么,你穿什么,我都不在乎。”
她说起甜言蜜语的时候,一点儿都看不出任何的敷衍。她的神色是那么真诚,态度是那么亲切和善。
她的微笑都是有角度的,眸光是璀璨的漂亮。
执微长得好,她并非是夺目的漂亮,而是一种极其讨喜、非常顺眼,叫人忍不住亲近的温良气质。
就导致她开始营业的时候,基本没人能逃过她的魅力。
安德烈今天,穿了一件黑色排扣长大衣。
他坐在执微对面的时候,海风吹起他的大衣下摆,衣服里面兜住了一点风,看起来鼓鼓囊囊的。
显得他更壮了,跟着执微三个月,吃了些苦,但饭也吃得多。
他的神色还有些茫然,黑色的大衣服帖地裹着他,他眉眼间带着些学生感的清纯。
执微:“做你想做的事情,成为你想成为的人。”
“如果伊图尔持续为你供血,安德烈,你怎么像你当初说的那样,成为我的外置心脏呢?”
“是啊。”安德烈正被说到了心坎里,他道,“我也该,舍下那些,真正地配得上做你的副官。”
他神色坚定起来了:“我不会再听家里的话!”
可安德烈又琢磨了一下,立马改口说:“但我不会舍弃家里的权力和财富。”
“总有一天,主官,总有一天。”安德烈开始胡说八道,“总有一天,主官,你会带领军队抵达伊图尔的私人星域,我将以伊图尔的名义继承贵族的财富、权势和在宇宙中的话语权,我会把那些都献给主官。”
执微前面听着听着,觉得挺好。听到后面,她强忍着面色没有扭曲起来。
执微:……什么败家小孩?
为你献上家族!主官!你家里祖辈怎么想啊安德烈?你清醒一点!
不过呢,她可没当回事。
傀儡小太子跑路前,说会回来撵走皇帝,继承家产。可过往的历史故事里,哪有几位成功的?
真要成功,也轮不到安德烈。
执微轻咳一声,看着壮志满满的安德烈,转移话题,随口问道:“对了,你还每天买巧克力呢。除了这种巧克力神,其余的神明一般也都是有求必应的吗?”
“那倒不是。巧克力也不是谁都能买到的。”安德烈说,“但对我的话,算是有求必应吧。伊图尔祖上出过神明,这种神明后裔,待遇都挺好。”
“因为你是贵族,而且,直到现在你还是贵族,所以才对你不错。”执微思考着之前看到的鹑火整理的消息,“衰败的神明后裔堕落成为污染者的也不是没有。”
“但以后,我就不了。”安德烈说。
他有些黏糊,但真赤诚:“你是那么,那么信任我,我不想叫你失望。”
“我会做你的最好的,唯一的副官,我会做全星际最好的副官。你可以笑话我说胡话,可这,是我全部的心意。”
执微的表情痛苦起来了!
“安德烈,你,你……你真,你这人真是……”执微吭哧了一会儿,最后只是笑了起来。
安德烈放低了声音,又提起了之前的事情,说:“不要拿我和别人换。”
执微立刻道:“不会的。”
“你愿意留多久,我都接受。”她向他保证。
之后的几天,执微在锈齿轮总部见了很多锈齿轮的管理层和工作人员。
在锈齿轮的工作人员和鹑火的帮助下,执微趁着这个时间,心不甘情不愿但必须做所以终于,完善了她的竞选纲领。
以前,只是“竞选唯一神”这样的说法,现在,执微提出了“神明管理计划”。
她盯着这份管理计划,看着里面的内容。
执微写的时候,那叫一个狂发大水,基本上她会的词儿全都水进去了。
核心内容就是给神明制定kpi考勤打卡和汇报考评述职制度,几个字就能说完的事情,执微秉持着之前做社畜时候的工作经验,水了半本书出来。
这也就是不用做ppt,不然她精湛的ppt技术会迷死一大帮人。
她擅长把谁都能看懂的东西,扩写为谁都看不懂需要她解释的复杂东西。
实不相瞒,在很长时间里,这就是她的工作内容,简称为在脱裤子放屁之前,给即将放屁的人多穿几层裤子。
执微做完这项工作,就研究起来了前十名的竞选人,她在那些年纪偏大,已经竞选过几届的竞选人里找对手,迫切地想找到一些竞选人,可以叫她白努力后顺利地输给他们。
她不能再赢下去了!执微痛苦地想。
正巧在这时候,赫克托找了过来。
他遵循惯例,为执微带来了排在前列的竞选人上报神殿的最新动向。
执微感觉赫克托也不容易,她没给赫克托发过工资,但赫克托一直做二五仔。虽然二五仔在星际社会合情合理合法,可多加的工作内容也是很累的。
她就邀请赫克托留下来一起吃饭。
赫克托很高兴地留下了,但执微看他的样子,似乎不是为了吃饭,而是他还有话要和执微说。
果然,赫克托坐在执微对面后,安静了几秒钟,就迫不及待地开口:“迟悬则冕下……回到了神殿。”
执微点点头:“我猜到了。”
赫克托就再没声音了。执微反而开口:“咦?你不问问我何必和祂对上之类的话?”
赫克托摇摇头。他有他自己的理解。
“祂随时可以处置山魂,但偏偏选中了您在蓬莱的时候。”赫克托的脸色有些不好,蜂蜜色的眼睛沉了下来。
他说:“竞选人高于人类,而低于神明,但竞选人作为未来的神明,如果真的在神明面前过于劣势……选民就会生出旁的心思。”
“维护选民的心思,对于竞选人来说格外艰难。”赫克托分析道,“祂大抵就是为了打击你。”
赫克托:“毕竟,那是以蓬莱为首的集合选区富庶,所有人都猜到您会得到蓬莱,但没人真的希望您如此轻易地拿下蓬莱。”
“但……”他扬起笑容,“您还是做到了。”
执微心里苦苦的,嘴巴里也苦苦的。
她低头喝了口水,还帮着赫克托也倒了一杯。赫克托毕恭毕敬地接了过来,低头,几口全喝光了。
他喝完了水,放下杯子,试探道:“您下一步会奔赴的选区……是哪里呢?”
执微实话实说:“我没想好。”
“可能要等三公过去,再思考这件事情吧。”
赫克托用一种很敏锐地讨好语气,恭维着执微:“按理说,我作为您的支持者,应该每场公演都到场的。”
“但我估计九十月份我再去看,就来得及,那时候才是精彩的公演呢。最近几个月的公演,您在场上和屠杀对手没有区别。”
执微苦笑着哼了一声:“谢谢。”
赫克托的话语在舌尖滚了几圈,终于,还是吐了出来。
他此行来的目的,也是他渴求执微做的事情,就在此刻暴露在了执微面前。
赫克托:“如果您暂时还没有下一步奔赴的选区的话……我希望您可以去……”
“沉没星海。”他说。
执微问:“是无主选区?”
她之前去的沙洲和奥维隆,都是无主选区。而蓬莱也是本届无所归属,也算无主选区。
毕竟,竞选人率先争夺的都是无主选区,哪有一上来就从别的竞选人和组织手里,硬抢铁票仓的呢?
但,赫克托为难的神情,立刻叫执微警惕了起来。
赫克托:“不。”他说,“沉没星海是有组织的铁票仓,近千百年来,从未悖逆,始终忠心。”
执微观察了一下赫克托的表情,她在他的眉眼间读到了一丝痛苦神情。
她试探着说:“可铁票仓松动的几率,很小的。”
“是。”赫克托急切道,“但,执微竞选人,沉没星海不是您印象中的选区。”
赫克托调出了光脑,邀请执微。
“如果您不介意,您可以和我一起,用全息状态进入视频片段,看一下我之前生活过的沉没星海。”
执微答应了他。她调出光脑,接收连通了赫克托的频率,二人眼底数据流窜过,意识被全息摄取,执微再睁眼,面前正是沉没星海。
执微试着走了两步,小腿就深深陷入雪地里。
她抬头,看见天空上垒着层层叠叠的云,如白龙鳞片,也恰似远山雪原。
天穹如雪地,地面积堆雪。抬头是雪,低头是雪,远看是雪,回身也是雪。
执微只多看了几眼,那种扑面而来的苍凉震撼的壮美便席卷人心,可多望几眼,头脑便发晕,不知归处。
“这里就是……”执微呢喃道,“沉没星海?”
赫克托的声音,在执微身后响起。
“连绵着一颗恒星,四颗行星的沉没星海选区,拥有13张选票,是固定组织的铁票仓,近千百年来不被各组织争夺,票权归属始终不变。”
赫克托走上前来,又做起他接应员的工作,领着执微在沉没星海的大雪里,步步向前走去。
他和她走到了一棵巨大的白桦树旁的木屋里,执微和他坐在门口的长椅上,她看见雪花飘落在树尖梢、木屋顶上,积在木门的麋鹿角装饰上。
赫克托低头,燃起一捧篝火,听着火苗噼啪的声音,赫克托低声和执微说话。
“这里,其实是我长大的地方。”
“是你的家?”执微有了兴趣,“那你的家人,现在还在沉没星海,还是和你一起在神殿那边生活了?”
“还在沉没星海。”赫克托的语气有些低落。
在执微的理解里,沙洲、蓬莱这些地方,别管是贫穷还是富裕,都属于普通选区,神殿是宇宙中心,也是选神中心。
按照执微的想法,赫克托从沉没星海选区出来,现在都混到在神殿做行动队队长了,说明混得不错,都混到中央了。
在精神信仰和生活方面,这明显是家里的骄傲。
于是她直接问:“那你家人很为你骄傲吧?”
赫克托安静地摇了摇头:“我们,再也不联系了。”
执微惊讶地望着他。
赫克托:“沉没星海,不是一般的选区。领主家族控制着选区,历来的监管模式,是一种近乎于监狱的管理方式。”
“到处都是监控,随时判定违禁词,随时处罚任何人类,是非常‘安全’而压抑的地方。”赫克托直言,“这片静谧死域,就是领主的私有城邦。”
“人们对于领主家族,非常忠心。领主家族庇佑了寒冷的沉没星海选区,让它没有真的沉没。”
赫克托凝望着火苗,轻轻地说:“那是一种,绝望的,安静如死灰一样的安全。”
“人们在监管下,永恒地对自己施压。这里的氛围是破碎而绝望,人们只会痛苦又隐忍。”
“人们只是活着,安静得像是被耗尽燃料的反应堆,没有谁会崩溃到自我毁灭,但也没有什么希望,只是就这样活着。”
执微立刻问道:“你说这里安全,那就是没有污染?”
“是的。”赫克托说。
赫克托叹了一口气,笑了起来:“其实,关于这里,之前我是一直向着神明祷告的。可执微竞选人,我最近几个月没有再向神明祷告,我只祈求着祝福着您。”
“您可以做被丢进余烬中的那颗火星。”他捡起一根树枝,丢进了篝火里,“如果您都说这里没救了……我才甘心。”
执微吸取着关于沉没星海的所有知识点,她和赫克托围绕着沉没星海说了很久。
说到后来,又说到了星辰混乱者的事情。
执微:“星辰混乱者的事情,神殿还在查吗?”
“是的。”赫克托低头看着堆满他皮靴的大雪,“安宁处的异常,观察星辰的走势,逆转了时间与空间的人类。”
“神殿相信,星辰混乱者会潜伏在偏远处,缓缓发芽。”
他稍微挑了下眉毛,神情有些变化:“但,神殿或许忘记了。三千多年前的唯一神,只是露面就异于人类。天赋就是,即便试图隐藏,也完全隐藏不了。”
执微:“你说的是,唯一神的露面。”
“你知道祂的模样?”她望着赫克托。
“不太清楚。”赫克托直白道,“神明宣誓就职的时候会见到唯一神的躯体,但离得很远,也没有神明真的试图看清。”
“我唯一知道的,就是祂很庞大。神明即位的宣誓地,就是以保护祂的遗骸为目的建筑起来的。或者说,整个神殿都是祂的陨落地。”
执微:“祂的神格破碎,躯体会破碎吗?”
“应该不会。”赫克托琢磨了一会儿,回答道,“神格是虚幻的力量,而躯体是真实的。”
“如果当初祂的陨落会损害到祂的躯体,执微竞选人,恐怕当年争夺神格的战役,争夺的就不只是神格了。”
执微闭上了眼睛。
她深呼吸了一下,懂了。
虔诚到了极点的人类,是会做出许多事情的。忠心到了峰值,神与人之间的关系也不再仅限于圣洁纯粹。
邪神与狂信徒之间的故事,执微之前可看过太多小说和影视作品了。
“谢谢你来找我,赫克托。”
“我很庆幸当初我来到神殿,见到的人是你。”
赫克托:“您过誉了,执微竞选人。”
他其实也有些遗憾:“我能做得很有限,我在神殿并没有为您争夺到什么资源。”
“在神殿的资源,您还是要从伊图尔那里下手。”
执微摇摇头:“安德烈和家里闹了矛盾,他相当于是逃出家门,加入我的竞选团队的。”
赫克托沉默了一会儿。
“那,那他还有什么用呢?”他真诚地问道。
执微:“……你说话好尖锐啊。”
赫克托:“我是认真的,即便外人还因为他姓伊图尔而权衡您与贵族的关系,可他无法调动伊图尔的资源,那他的用处在哪里呢?”
“长得漂亮?”他想到了唯一的答案。
执微憋了一会儿,憋出来一句:“人又不是一定要有用。”
这话,倒是说到了赫克托心底去了。
他点点头:“是啊。您见我第一面,就对我亲和体贴。我当时的表现,也看不出有什么用。”
“您从不以别人带给您的利益,而判定人的品格。”
“越和您相处,我越笃定神明超脱于人类的品质,越对神明忠诚。”赫克托呢喃道,“或者说,越对您忠诚。”
执微:“……要再喝点儿水吗?我化点儿雪给你喝。”
“您这么在意我。”赫克托感动道,“您担忧我说话说多了口渴,哎,您总是这么亲切温柔。”
执微:……不。主要是想你闭嘴。
第105章 三公(一) 剩饭神!
赫克托对于安德烈的那种淡淡的嫌弃, 就那么飞扬起来。
像一股很微妙的冷风,在此刻大雪纷飞的天地间,轻轻周旋在空气中, 时不时地吹拂剐蹭一下。
不显眼, 但切实存在。执微观察了一下赫克托的表情, 发现里面除了对她的感动,剩下的就是对安德烈的犹疑。
执微琢磨了一下,她大概明白了他的心情。
在赫克托看来,执微试图问他一嘴要不要喝水,那都是对他的关怀。但即便安德烈此刻就坐在她对面,并且亲力亲为给赫克托倒了一杯水,并且递到了赫克托的嘴边,试图喂给赫克托喝,那在赫克托眼里, 也是执微好, 安德烈坏。
的确, 副官对于主官的作用和帮助都很大。
但,赫克托和安德烈并不熟悉。他就是一个很纯粹的,执微的唯粉。
在唯粉的眼里,任何靠近自家爱豆的人, 都是在蹭!
什么?会提供帮助?那最好了, 可话说回来,为执微竞选人提供足够的帮助,那不是应该的吗?有什么值得骄傲的?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现在, 安德烈不能为执微提供相关的帮助了,那不就是在给自推拖后腿吗?
这怎么忍?那安德烈还有什么存在的价值?
执微思索了一下,她估计赫克托现在, 就是这种心情。
在主官和副官的搭配里,在执微参与到竞选神明的这游戏中三个月的时间之后,她愈发明白了为什么竞选神明中要求了主官和副官的搭配。
比如,之前的李家,和她之间的相处也并不是很愉快,李荣枯更是站在维诺瓦的组织里面,做麦特欧的副官。
但李家会将她引向蓬莱,在蓬莱停留过后,执微愈发明白了一件事情。
——选神的大部分时间里,竞选人拉拢选民,是在“凑点”。
因为有以蓬莱等地文化蕴养而滋生的情结,那些来自于古东方的贵族,会对执微有一种暗地里的偏颇。
而相应的,古西方的选民,就会暗地里下意识地对她升起一点排斥。
执微明白这点。
这是人性,人类喜欢和自己“相像”的,肯定那样的竞选人,也是肯定了具备着相通特质的自己。
于是,在竞选神明中,主官需要一个副官。主副官之间要尽量去“配点”,将选民拥有的特质都占全。
主官是女性,副官就需要是男性,主官富有,那副官就要贫穷,主官是执微,副官就是安德烈·伊图尔,主官是麦特欧·斯瑅威,副官就是李荣枯。
均衡地吸引各种类型的选民,越全面,越不会被避雷,越会得到支持。
想到这里,执微反而有些偷偷高兴安德烈和家里闹翻了。
那意味着伊图尔的支持不会落在她身上,她走贵族的路会坎坷许多。
这可真是……太好了!
一旦配点失衡,那自然比不过掌握全面的其余竞选人。
执微总觉得,她捉住了这么多的漏洞,总能有几个直接送她落选回老家了。
她低头沉思的时候,赫克托已经在她身边又升起了一簇篝火。火焰燃烧着木头,柴条发出着噼啪作响的爆裂声。
在全息的世界里,执微都能感知到沉没星海的寂静。
大雪笼罩着这个选区,它是别的组织的铁票仓。
都说到这里了,执微就顺嘴问道:“沉没星海,是什么组织的铁票仓?银红吗?”
在她眼里,银红势力庞大,掌握的占领区也很多。遇见被占领的选区,执微会第一时间往银红的方向去想。
不过,赫克托听到了她的问题,眸光在篝火的映衬下明明灭灭,他摇了摇头。
“不是。”赫克托说,“但也是个很古老的组织,名字叫诺卡斯。”
执微点了点头。
知道了组织的名字,然后就应该问赫克托之前说的领主家族。
执微问出了口,赫克托自然据实以告。
赫克托:“沉没星海的新一代领主,名字叫司徒宝花。她是几年前才做了领主的,年纪并不大,但严苛程度更甚从前……”
他说起来的时候,语气很沉重。
显然,之前沉没星海的情况,或许还在赫克托的忍受范围之内。但这位宝花一上来之后,他受不了了。
执微耳朵里面听着赫克托的抱怨,但脑子里面有些泛白。
她低低地发出了一声长叹:“……哇。”
执微抬头看了看树梢上的落雪,她的表情复杂而微妙。她直言:“好……好……”她都有些语塞了。
好武侠风的名字啊!
这是什么搭配啊?选区叫沉没星海,领主叫司徒宝花,组织叫诺卡斯……真是中西合璧,触类旁通!
“好漂亮的名字。”最后,执微只好这么说。
宝花,配上司徒这个姓氏,的确很好听。
赫克托面色发青,眼神也沉重起来。似乎是提到了司徒宝花这么个轻巧灵动的名字,反而叫他的心思如封缄的水泥般沉重。
“她可不是什么好人……阴沉狠辣,似乎什么事情都可以做,随时会在选民的痛苦里汲取力量一样……”
这话说得。执微想,怎么更武侠了?!听起来有点儿什么吸星大法的味道了!
大概也是因为领主的名字和她的名字都有着相似的起源,于是赫克托兜兜转转,还是来拜托了她。
“诺卡斯一直以来的铁票仓。”执微重复了一遍,也望着赫克托,直言道,“我说实话,你不要看我去了一次沙洲,沙洲污染区就消失了,我去了一次奥维隆,奥维隆就逃逸了,你就觉得我去哪里,哪里就会发生什么翻天覆地的改变。”
“我自己也说不准的。”她心虚地说道。
这都不算是她的本来目的,她本来是计划得很好的,但结果和她的出发点完全不一样啊!
她去沙洲和奥维隆之前,都是秉持着让自己狠狠落败的想法去的。结果呢?
结果就是像现在这样,赫克托用一种“我都懂”的目光,望着她。
“我知道您的意思。”赫克托使劲地点了点头,“我知道,所以,我想这件事情,只能依赖您。”
执微:……你知道什么?我都不知道!
她是没有什么自信的。
诺卡斯组织的铁票仓,一听就强势的领主家族,种种般般加码至此,怎么可能轻易地就被她解决呢?
她心里慌慌的,但赫克托的眼神,好家伙,那叫一个坚定。
赫克托看得执微都有些燃起热血了。
执微想,也许……她可以换个思路?是不是以前,她太执着于把事情搞糟,于是事情老是逆着她的想法走呢?
她想在沙洲毫无收获,于是沙洲成了她的铁票仓和粮仓,地肤还送了她药剂。她想在奥维隆摸鱼划水,于是奥维隆成了她的奇袭军,所有人都觉得她这是在培养属于她的军队。
好,很好,执微想,那这次,她反着来总行了吧?
她干脆就怀着美好的目的,怀揣着帮助沉没星海的美好愿望去这个选区。
成功了,就算是帮到赫克托了,失败了,她也不亏,她落选事业就前进了一大步。怎么算,她都是狂赚诶!
这回,看命运怎么玩弄她这只冷酷无情的小猫咪!
哼,再来啊,再逆着她的想法来啊!她现在已经不是之前的执微了,她现在已经站在第五层了!
执微想到这里,一拍大腿。
“好!”她直接说道,“四月份我就去沉没星海,我倒要看看,武侠里可不可以搞仙侠!”
出来吧,她御剑飞行的交通工具紫微星!
赫克托没听懂后半句是什么意思。但前半句他可是听懂了,执微答应了,这对 他而言就是天大的好消息了。
“谢谢您……”他重重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地松了下来。
执微和他又在全息的雪景里待了一会儿,之后,才离开了全息的沉没星海,回到了现实中的锈齿轮总部。
赫克托这次来的原因,倒也不完全是拜托执微帮他。
他主要是送资料,还有为执微竞选人献上一样东西。
赫克托从随身的工具包内,取出了一个合金制成的精密盒子,上面有着镂空的图纹雕花,边角都做得很细致。
执微之前在蓬莱,被一托盘一托盘,遍地箱笼的礼物晃了眼睛了。现在,她但凡看到一点儿类似的东西,都觉得是有人要给她送礼。
“我不缺珠宝金子。”执微表达出了拒绝的意思,“武器或许恒星能量体,我也都不会收的。”
赫克托心情好转了许多,此刻听到执微的话,还有心思和她开玩笑。
“那些我也没有。”他说。说着,他打开了盒子,露出来里面的东西。
执微看去,眉梢扬起。
这实在是个熟悉,又叫她意外的东西。
赫克托轻轻开口:“这是之前我完成了一次神殿的秘派任务后,得到的奖励。但我平时的每次任务,神殿还会额外配备,放在我这里,实在是荣誉多过实用。”
“奖励过你一颗圣光。”执微看着盒子里暗淡的圣光,目光缓缓落在了赫克托身上。
此刻,她对于赫克托行动队队长的身份,有了更深刻的意识。
那是需要完成什么样的任务,神殿才会奖励他一颗圣光啊?
“您需要这个。总有神明会私下接触竞选人。”赫克托将盒子递到了执微面前,他递上来的时候,头颅低垂,目光没有直视执微,而是恭敬地收敛着。
“您可以第一时间察觉到祂。”赫克托说,“神明会庇佑人类,人类可以在神明的看顾下无知地幸福下去。”
他头颅低垂着,脊背弯曲,声音略微显得有些沉闷。
“但您是竞选人。只差半步,就位于神位。在濒临成神的位置上,执微竞选人,请您务必,自私一点。”
执微抬手,扣上了面前的盒子。
“人类希望神明竞选人无私才对。”她无奈地开口,“你却希望我自私。”
赫克托喉头滚动了一下,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我的确需要这个……”执微想,如果有了一颗圣光,那么之前在蓬莱湖畔,她在船舱里的时候,就会感知到湖边迟悬则的身份异常。
不必再走近了去读谁的神情。如果是神职庞大,来者不善,又隐藏了自己的神明,执微根本没有去看见祂们表情的机会。
“但还是别送给我了。”执微诚恳地开口,承认了她的需求,“我确实需要,但这个对你而言也很重要。”
她思考了一下,说:“算我租借,光借不行,我付你信用点。”
“来,走。”执微站起身,“和我去找安德烈,我交代他定期给你转钱。”
赫克托的表情很微妙。
“啊这,‘献’的话,还正常一些……您直接说了租借……就……”他吭哧了起来。
就显得圣光是什么可被租借高效率使用的探测仪器一样!
执微竞选人真的很……不拘小节!不拘小节!赫克托强行给他自己洗脑。
执微在锈齿轮的总部,也并没有停留多久。
时间到达四月一日后,三公如期而至。
这次,并不是系统为竞选人抽号排序或者配对,而是需要竞选人自行挑选对手。
在挑选对手的过程里,采用的是双选的机制。
只有两位竞选人都选择了彼此,才可以成功步入下一步。反之则需要一直更改选择,直到达成双选。
在神殿准备的单间候场室里,安德烈对着三公的规则,开始语速很快地碎碎念了起来。
“……采用全息投射的异地场地登录方式,并将进行同期直播。”
执微点评道:“唔,大乱斗。”
“两位竞选人可以合作也可以选择对抗,通过全息场地的挑战后抵达隐藏在场地内的演讲台……”
执微:“密室寻宝。”
“抵达演讲台后,竞选人才可以发布演讲。”
安德烈念了一圈,脸色都不好了。
“这对主官一点儿都没有优势!”他义愤填膺,“主官的演讲优势有这么多的前置条件,这简直就是针对!”
执微挠了挠鼻尖。
“你还真觉得我演讲有优势啊。”她叹了口气,“安德烈,你真的……”
安德烈:“双选的话,我们选谁呢?主官?”
执微思考了一下。她不能选麦特欧,即便之前达成了暂时的和平协议,但一旦她和麦特欧同时步入了全息领域,麦特欧很难忍住坑她一把的心思。
而其余靠前的竞选人,执微都不怎么想选。
三公的模式很明显,同期同时直播,她要是选靠前的竞选人,一旦匹配上了,对于选民来说就是双倍的观看吸引。
她想降低选民对她的关注度,最好的办法就是……
“选靠后的竞选人。”执微开口,“随便选就可以了,在靠后的竞选人中达成双选,就是我的要求。”
安德烈向来特别听执微的吩咐,他得到了执微的命令,立刻就去做了。
执微要求他随机选,但后排填写“执微”这个志愿的竞选人,实在是相当稀少……毕竟之前的两次公选,只要长着眼睛的都看出来了,执微根本不是什么好捏的软柿子。
相比起来,银红里做过她对手的那两位靠前的竞选人,维诺瓦的麦特欧和子午的危颂颂,比起执微,都算好捏的。
安德烈选一个,人家和别人配对了。又选一个,还不行。最开始执微还在听安德烈选了谁,后面他连着匹配,一直在念名字,她听得晕晕乎乎,但实在是没有人选她。
执微安静了一会儿,耳边到处都是安德烈念着竞选人名字的声音。
直到,一道传送光晕笼罩住了单间等候室内的执微。
她立即抬头,可再次睁眼,她发现她已经身处一座巨大的衰败城市中。
城市里没有行人,到处都是破旧弃用的房屋。
执微站在全息领域里,回想了一下……嘶,她选的是谁来着?
安德烈念了太多的名字了,她根本不记得这是选到了谁了。
好在,执微等了几秒,面前光晕闪过,一位竞选人出现在她面前。
她看到这人的一瞬间,不自主地安静了下来。
执微随机选到的,是一位头发花白,面色枯败的萎靡老头。
她和老头双选成功了。执微脑子里一直恍恍惚惚的。
执微想和老头搭话,老头上来就猛猛地咳嗽了几声,恨不得把自己的肺叶子都咳出去的样子。
三公的模式安排,就要求了竞选人的能力不只是停留在演讲上,而是要展示智慧与武力,占领演讲台,才能向着选民发表演讲。
执微是地球人,她还是身穿,本身比起星际时代的人类,体力就会有明显不足。
但,萎靡老头是真的萎靡,他先走了一步,就停下来,喘了两口气。
一句话没说呢,先发出了一些呼啦呼啦的声音,执微感觉大爷的肺部或者是气管子,无论哪里,反正一定有哪些地方已经锈迹斑斑了。不然怎么这个效果?!
执微忍无可忍,她两步上前,扶住了老头的胳膊。
“大爷,要不要坐一下?”她问。
老头没说话。执微想,怎么这年纪的还在竞选神明呢?还排在五百名之内,这是多么有梦想的老头啊?
“大爷,耳朵还好使吗?大爷?!”执微问,“大爷歇一歇吧,要不我找点饭,先吃点饭!”
大爷没动。
执微看着他,他眼神涣散,执微有些无语了。但她主意比较多,她感觉也不用把老头丢在这里,遇见事情了就想想办法呗!
她在衰败的城市街道里逛了两圈儿,搞到一辆运输车,和工具箱。
执微在兰蒙补过课,她说做就做,低头就拆,抬手就镶,不到五分钟的时间,执微手搓出来了一辆简易版的老头乐。
她把老头放在了老头乐上,开始推着老头走。
执微动作不太温柔,老头被她硌得发出鹅鹅鹅鹅鹅的声音。
“我错了,我错了。”被颠了几分钟后,老头忍无可忍,开口说了话。
他的声音,并不苍老,而是很年轻的声音。
执微停下车子,回身望着他。
果然,老头卸掉了伪装,露出了真容。
他的肤色像是流淌的蜂蜜,望过来的眼睛是一种独特的蓝灰色,似乎带着锈迹斑斑的金属感。
“我是卢米农。”他自我介绍后,看见执微盯着他瞧,还轻轻笑了一下,“你在看什么,执微竞选人?”
执微:“你……”
“我很好看是吗?谢谢。我知道。做竞选人是需要好看的,不然在最开始的时候,很难拉到支持。选神也是看脸的。”
执微冷酷道:“你的假发掉了,小老头。”
她之前叫老头,现在发现不是老头,改叫他小小的老头。
“不管怎么说,才进来场地,我们也需要合作。你不是老头了,对我来说是好事。”
执微吭哧吭哧推了两把车子,发现车子不好用,又弯腰低头,踹了两脚活动的链接处。
卢米农轻轻蹲在她身边:“我以为你会很不屑于和我说话。”
“我的排名很低,只排在四百多名。三公需要将五百人卡住前二百五十六名,我怎么都没有胜算。”
“我还以为会卡250。”执微捏着工具,喃喃道。
卢米农在执微修好了老头乐后,他示意执微坐车,他开始推着车子跑。
“车子是你做的,我也出些力吧。”他说,“你不用走,我走。”
执微坐在车上,这回倒是不颠簸了。她有了闲心,就开口问卢米农:“你的纲领是什么?”
“和粮食有关。”他说。
执微感兴趣了:“详细说说?”
卢米农解释着:“对全体人类进行改造,可以将人类的食欲拴在另一人身上,从而品尝到不同人类胃里的食物。”
“喔喔喔!”执微立马捕捉到了这里面的学问。
她立刻开始思索起来:“那不就是彻底解决了人类吃饭的问题吗?还可以发展出代吃的工作,可以做成一门生意,解决很多就业问题,提供就业岗位,缓解粮食紧张……”
执微说起的这些,叫卢米农的表情茫然了起来。说是茫然,不如说是真实的困惑。
“不对啊。”执微反应过来了,“等等,你是说,食欲,不是营养物质摄取,也不是饱腹感?”
“对啊。”卢米农理直气壮地说,“粮食的话,之前有过农耕之神、粮食贮存加工之神、便携进食营养液之神……许多了。”
“我希望做些和祂们不一样的。这个,也可以作为祂们的补充。”
他兴奋地说:“改造连在胃里,人类可以互相品味胃部的流体,拥有进食的感觉。”
什么什么?什么流体??
执微张着嘴,吃了一会儿衰败城市里生锈的冷风。
她哑着声音,艰难地发问:“目的呢?你的目的是什么?”你是什么反人类吗?这是什么魔鬼纲领?
卢米农说:“可以消散掉食欲,便于人类专注工作?”
执微绝望地闭上了眼睛:“你的团队,对你这个纲领,没说过什么吗?”
执微:……这人好伟大的志向,他要让人类共轭剩饭!
第106章 三公(二) 灰扑扑计划进行中~……
执微陷入了一种神奇的恍惚。
她坐在车子上, 卢米农在她身后吭哧吭哧推着车子,两人一车在废弃空荡的街道上行驶,发出嘎吱嘎吱的刺耳声音。
在一片空白的迷茫里, 执微盯着路边玻璃造型的楼宇外幕, 看见光芒缓缓聚集在一处点位上, 缓缓波动着。
她能感知到身后卢米农说话的声音。
“就是我的团队为我找到的方向啊。”
显然,他认为他的竞选纲领,能带他在竞选神明的路上坚持到三公,那都是纲领本身的正确。
卢米农说:“不错吧?这是在避开了农耕之神、粮食贮存加工之神、便携进食营养液之神等等的神职之后,我的团队抓住神位的空隙,提出这样的纲领,是不是很聪明?”
他对他的竞选团队,明显还挺满意。
执微耷拉着眉眼。她的表情微妙极了,很像欢快地跑在马路上, 被谁踹了一脚后警惕着不敢靠近人类的小狗。
她直说:“你有点反人类了。”
这究竟是个什么纲领啊?
所有的人类, 在神明的庇护下, 可以共轭剩饭,彼此互相消化……谁想要这样的神明和未来啊?这是什么恐怖小说里才会出现的剧情?
这像是只为了猎奇、恶心人才出现的纲领,能坚持到三公,已经很不容易了。
执微在想, 凭着这样的纲领, 还坚持走到了三公,这究竟是为了什么?
总不能是人们真的很想吃彼此胃里的流体剩饭吧?yue。
她回头,本来想再说些什么的, 但卢米农就站在她的身后。于是她一回头,就看见了卢米农那独特的蓝灰色,冷冽到仿佛生长着锈迹的冷淡眼睛。
还有他那和热融蜂蜜一样的肤色, 同时,以执微的角度看过去,不难发现就连他卷翘的睫毛都显得他很辣。
卢米农身上有一种恰到好处的性感,是一种可亲近的美丽,执微稍微回头,就发现他如同流淌的糖浆,在她身边已经环绕了一圈。
是很漂亮。执微想,卢米农的纲领的确莫名其妙,但如果按着她之前的想法,把竞选神明看作一场宇宙级别的选秀,那卢米农出现在这里,就很正常了。
他长得好,性子活泼,条件天赋好的爱豆就是会吸引粉丝的目光,站在舞台上哪怕镜头很少,也会占尽优势。
c位向来是属于漂亮的孩子。
她想起来了麦特欧,他白金色的发丝打理得很尊贵,灰绿色的眼睛也足够动人心魄。危颂颂的五官明艳,稍微有些娃娃脸,气势不足,但有一种纯粹的自然本真之态。
除开竞选人之外,说到从竞选人中厮杀出来的神明。她见过的几位正常的神明,哪怕年纪大了,也都五官端正、气势得体,迟悬则披上白袍的时候,圣洁到似乎睫毛都落着慈悲。
所有神明及神明的竞选人,都长得好,一张漂亮的脸是吸引选民的第一利器。
在选民还不知道你的纲领是什么的时候,如果就可以被你的面容吸引到,那对于竞选人来说,简直就是白捡的支持率。
竞选神明,虽然竞选的是神明,但在执微眼里,又透露着一种宇宙是个草台班子的癫狂感。
选民未必真的支持卢米农,毕竟他的排名只在四百多名,连前一百都没进。但选民一定也不介意看到他糖浆一样的漂亮脸蛋。
执微想到这里,有些意识到为什么卢米农会带着他的清奇纲领走到三公了。
他漂亮,又机灵,瞧着不笨,还会玩点小把戏,三公的时候装老头,不就是相当于舞台上面玩花活吗?
换作执微是选民的话,执微也喜欢看花活。
执微坐在车子上,她之前修缮了两把,现在车子不怎么硌人了,不过还是有些颠簸,空旷的街道两边没有任何活物,对于这种老头乐来说,可以无边无际地尽情行驶。
她换了姿势,靠在露天的椅子上。
“我很好奇你为什么装成老头。”执微故意说,“想给我一个下马威吗?”
果然,卢米农完全没有那个想法。
他直言:“啊,是因为这样比较有反差感。就是,你懂得,老头变美人。”
“很有看点。”卢米农对着执微眨了眨眼睛。
执微回忆了一下。老头颤颤巍巍卸下伪装,露出美丽的脸,的确很有对比性和看点。
如果以安德烈的漂亮为打分基准,安德烈是十分,那卢米农其实只有八分。但他搞了个和老头的对比,硬生生拔高了他的美丽,凭空将自己扯到了九分。
执微点点头:“喔,懂了。”
这么说,竞选人就是要把脸部优势发挥到极致,对吧?
麦特欧也是这么做的,每次出场,他的头发都梳得精致极了,连飞扬起来的一根两根发丝都没有。衣服剪裁合身,配饰精巧动人,每一处都要做到完美。
在选民面前,强调自己的竞选纲领之前,把最漂亮的角度暴露给选民。
执微想明白了这点之后,在三公的场地内,在宇宙全息直播的当口,她默默地从车身上沾了一点灰。
然后,执微毫不留情地抹在了自己的脸颊上。
她做得隐蔽,仿佛只是因为转弯而颠簸了一下,不小心蹭山去的。可蹭上去之后,诶,她可就不会擦了。
什么美丽精致漂亮,执微就是要灰头土脸地打破各位选民对她的幻想!她要狼狈起来,像钻来钻去的地鼠!
来吧,糖浆一样性感的卢米农,来用你的脸蛋尽情地衬托她的灰扑扑吧!
卢米农人还挺好。换个有心思的,看到了也不会提醒,只会暗戳戳搞艳压。
他看见了,立马就叫唤起来:“啊,执微竞选人,你的美貌!”
还好心提醒她。
可惜,执微心狠如寒冬户外的铁栏杆,谁过来舔一口,都要留下舌头上的一层皮。
“我不需要美貌。”执微坐在老头乐上,故意面无表情,在下坡路上直接窜出十米。
破败城市中的冷风吹着她鬓角的发丝,她顶着脸颊上的灰指印,故作冷酷地说:“我只有一颗残忍而理智的,想做唯一神的心。”
执微灰头土脸地忍着羞耻,说了这样中二的话。
她恨不得像警车一样发出呜嗡呜嗡呜的声音,尖叫着忍着羞窘的感觉,但,她或许做得还不错呢。
执微觉得,起码这次在全息直播里,她终于不是塑造什么得体亲切悲悯宽和的形象了。
来,各位选民,请看狼狈的执微竞选人,脸上还有灰尘,坐着老头乐,一蹿出去半条街。这样,总会打击一些选民对于执微盲目的信任吧?
卢米农就站在她的身后,立刻就给出了回应。
他发出了一连串的叫声:“喔喔喔喔——!”
执微:……?
什么玩意儿?执微猛地回头去看卢米农,眼睛里面全部都是诧异的情绪。
耶?他怎么像猴子一样叫起来了?!
卢米农觉得她可太酷了。
“执微竞选人,你真的好有魅力啊。”卢米农的音调都拔高了,他那种见到爱豆的兴奋,终于忍无可忍地暴露了出来。
“比起那些贵族挂在嘴上的神明眷属作为装饰品,或者满身昂贵的装饰炫耀自己的优渥,执微竞选人,你将灰尘作为遮掩美貌的装饰。”
他的语气很感慨,执微听着觉得清奇,但她安静地又往脸上蹭了一道。
卢米农思索了一会儿,他毕竟属于比较机灵的,思考了一会儿之后,他立马就给出了他口中的答案。
“我懂了,这是不是属于一场急先锋似的前卫理念传递?竞选人的装饰,并不是贵族身份或者服饰配饰,灰尘遮掩了容貌,却也可以遮掩明亮光辉与身份,真正地潜入到选民中去。”
他满脸佩服:“执微竞选,你真的是我见过最特别的。”
执微坐在老头乐上,因为这里是全息直播,她还找不到镜头。
她对着这衰败城市中的雾蒙蒙天空,表情微妙而复杂。
“这可都是他说的啊。”执微对虚无天际里或许正在观看着她的选民,虚弱地争辩道,“我可没说,我可不是这个意思。”
卢米农立刻解释:“当然,这些都是我的想法。”
“我怎么可能参透你全部的目的呢,哎,执微竞选人。”他还挺多愁善感,说起话来,居然还一唱三叹的,搞得很是忧愁又努力的样子。
执微的心情如同冷却的熔岩。
她感觉她的心思都白费了!这不又是回到了最初的起点了吗?!
执微还努力安慰自己,没事,这都是卢米农一个人的想法,观看全息直播的,全宇宙里有那么多的选民呢!
总有选民能真正get到她的意思,读懂她的狼狈,被她灰头土脸的模样打击到,从而掉粉。
她现在不是慈悯善良的形象了,她狼狈得很!她掉的粉在哪里?
另一边,在场外看直播的安德烈,正在同步为执微整理直播的评论区。这些都是回头要作为关注的舆论素材,尽数整合起来,便于团队以后的工作。
安德烈看到的,那可都是实时的评论。
评论的实时反应,是选民对于执微的最基础数据。
【贵族可从来不会坐这样的车,会嫌弃脏到自己的袍角。】
【我用全息看的直播,精神意识化为虚影,可以将视角锁定在执微竞选人身边。她好像是一阵自由的风,唰地一下就从我面前吹过去了。】
【灰尘沾染她的脸颊,但她的心底如此洁净。】
【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竞选人……她可以不注重自己的容貌,因为她知道,她的灵魂是更吸引我们的地方……】
……
安德烈看着这些评论,他托着下巴,埋头干活。不过呢,他也间歇抬头,痴迷不舍地看两眼光屏上的执微。
执微身上灰扑扑的狼狈,在他作为贵族的眼里,应该是不得体不礼貌的。
可安德烈瞧着,呆了一会儿,喃喃开口:“好有魅力啊……”
这种不羁恣意里,潇洒的明媚,脸颊上的指印还有些像猎豹脸上的斑点或者胡须。
一看就是,跟着她,可以在打猎里吃到肉的可靠感……
他简直是被迷倒了。
或者说,全星际的选民,都被执微迷住了。
别的竞选人这么做,是不尊重选民,对不起自己竞选人的身份。执微这么做,就有一大堆解读和理由等着她。
是向着贵族的示威,对吧?是宣扬自由随意的生活风格,对吧?!
专家还在分析呢,认为她在三公中顶着脸颊上的灰尘,这种行为或许是一种暗示。
是不是在暗指之前伦伊丽莎选区的粉尘爆炸事件?为此指责相关选区组织及组织内部竞选人?或者是在特指麦克拉纳选区之前爆出来的灰色背景?是否意味着执微下一步就会抵达麦克拉纳选区,彻查选区内部的灰色事件?
无论执微做什么事情,选民对她的滤镜都浓得很。
执微和卢米农在街上兜了两圈。
倒也不是漫无目的地瞎晃,两个人其实一直关注着附近的线索。
不过,暂时还一无所获。
卢米农好奇:“你为什么会选我啊,执微竞选人?”
“就是快被淘汰了,才想着选你的。我这叫什么,对,蹭蹭热度!”卢米农说,“但你为什么会选我呢?你这样会给我拉热度的。”
执微无所谓。
要是卢米农真的能拉走她身上的热度,她恨不得当场和卢米农结拜为姐妹。
执微无力地挥了挥手。
她到现在,都没在这片全息领域里看见演讲台的踪迹。不过,之前沿着街道,坐着老头乐狂奔,倒是把这片领域都跑了一个遍。
执微摸到了全息领域的边际,明白这座衰败城市的全息场景,并没有真的城市那么大。大抵只是几条街道,和街道两侧的写字楼、建筑之类的地方。
她沿着街道,去观察那些楼宇。
执微嘴上还和卢米农说话:“我没什么关系。”她盯着一座高耸入云的大厦,眯了眯眼睛,口中下意识地对着卢米农营业,“如果能帮到你,那不是好事吗?我记得你说你排位四百多名。”
“这次的淘汰线是二百五十六名,如果我能帮到你一点,让你可以不在三公中被淘汰,而是可以继续向前走去的话……”
执微扫视了楼宇一圈,目光转回卢米农身上。
卢米农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执微:“那是我的荣幸。”她说道。
对她而言,无意识地说些漂亮话是刻在本能里的事情,这样才能积极地向着粉丝营业,满足关注她喜欢她的粉丝的情绪价值。
可对于卢米农来说,他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如执微这样的大人物,用这样亲和的语气,说希望帮他。
这种对于卢米农来说,简直是绝杀一样的攻击。
他几乎是愣在了那里。无亲无故的帮助,在他眼里一直都是另有所图,可,这是执微啊,执微竞选人会图他什么呢?
执微竞选人这么温和善良,她的帮助又如此直接,她就是选择了他,默许了他和她出现在同一个直播间里,她没有打压他,默认他可以从支持她的选民那里拿支持率,提高排名。
卢米农呆滞了一会儿,甚至都没听清楚执微和他说的话。
“不好意思,执微竞选人,你刚刚说什么?”他看着执微张张嘴,耳朵里却没听清,过了一会儿反应过来了,才急忙去问。
执微:“我是问,你的组织是什么?”
卢米农说了个她没太听过的名字。在执微的印象里,那是一个规模很小的组织。
他也承认组织的势弱。
卢米农感觉自己和执微是有些同命相怜的。
“在执微竞选人之前,也没有人知道锈齿轮这个组织。”他这么说。
执微抬起头,盯着那大厦又看了几眼。
她没再和卢米农说组织相关的事情,而是向着那栋大厦走了几步。
“你看,沿着大厦外幕的窗子去看。”执微低声开口。
卢米农下意识地听她的话,立刻沿着大厦的窗子去瞧。
执微的声音缓缓响起。
“看见了吗?每隔一定的距离,窗户里面有人影在动。这城市是衰败的城市,我们刚才逛的路上,也没有看到人。”
“但这大厦,可不是无人的大厦。这里面有东西。”执微说。
她和卢米农在衰败城市中的冒险,在此刻才缓缓展开。
卢米农喉头滚了一下,他明显有些紧张。执微说完话后,立刻向着那座大厦走去。
她面对各种情况,都很游刃有余,走了两步,反身回来,推着那辆老头乐。
“这种合金做的工具,万一打起来,可以用到。”执微解释。
她这么一说,卢米农立马就上前,从执微手里接过来了老头乐车子,吭哧吭哧推了起来。
执微和卢米农,从正门进入了大厦。
她脸上的灰还在,她说不擦,就真的没擦。
之前,执微向着选民展示出来的,更多的是神性。但三公里,她为选民展现出了更多的“人”性。
卢米农推着车子:“这个一会儿要是没有用了,我可以丢掉吗?”
执微不许他这么做。
“我亲手做出来的车子耶!虽然只坐了一会儿,但是有感情在的!”执微说,“能拿着就拿着。物品也是有感情和灵气在的,你对它珍惜一点,没准什么时候它就会反过来帮到我们。”
卢米农没怎么相信这种歪道理。但因为说这个话的是执微,他努力说服自己去相信。
……可是仔细想想,还是很没道理!
卢米农:“但,但……可这是全息领域啊!三公结束后,不管怎么样,这车子你又带不走。”
“那也不会叫它被无情砸烂。”执微进入了大厦后,立刻观察起了周围的情况。
卢米农警惕心没有她这么强,他也在观察,但得到的信息很明显,并没有执微这么多。
执微一边观察总结,一边还和卢米农聊天。
她在和他说起的,都是关于他竞选纲领的事情。对于执微而言,卢米农的竞选纲领太反人类了,每次稍微想一下,对于她而言,那简直都是精神污染。
执微是真心这么觉得的,可外界不知道啊!
选民看她这么关心卢米农的竞选纲领,不会认为执微是被他的竞选纲领给恶心到呕呕呕略略略yueyueyue了,只会认为执微是另有伟大的计划。
评论区都认为,执微这样做的目的 ,是在发展盟友,在面对银红的情况下,达成小组织和小组织之间的合作,逐步形成合剿。
执微不知道评论区在怎么说她,她还在和卢米农说话。
“做事情要有目的嘛,你想想,选民可以从你这里得到什么?难道支持你,就是为了得到共享呕吐物的机会?”
卢米农这么一品,也开始迟疑了:“……执微竞选人,你说得好恶心啊。”
执微直接开口,一点儿没客气:“你做得更恶心。”
她虽然没有帮卢米农更改纲领的意思,但是对于竞选人而言,排位靠前的竞选人,多和排位靠后的竞选人说几句话,那都是无上的帮助了。
所以,在卢米农的眼里,执微提起他的纲领,就是在帮助他完善他的竞选纲领。
这对于卢米农来说,是特别高的荣幸。
执微回头望着卢米农,说:“在已有神明的基础上,明确细节的神职,或者就是提出过往没有的宏伟角度。”
卢米农思索了一会儿:“比如你的‘竞选唯一神’是吗?”
执微:“诶。”她也没有承认,毕竟这件事情很复杂,她最开始可根本没有竞选纲领!她当时都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执微的竞选纲领,是选民直接递到她手里的!
她都没有怎么思考!这是真的!不管谁信与不信,在执微这里都是真的!
……但没人信,都觉得这是她千辛万苦冒着危险,提出的纲领。
“就算是吧。”执微无奈地说。
执微:“来,你想想吧。你多想一会儿。”
她还让卢米农想想纲领。
这样,一边找演讲台,一边想纲领,观众的注意力都在卢米农身上!时间就被她拖光了!
那么,执微自己得到的part就少了。
呜呼!这是什么?是自己搞到的恶剪!这是什么?是自己给自己搞到的雪藏!
执微恨不得拍拍她的脑壳。
执微,你终于聪明起来了!她快活地这么想。
第107章 三公(三) 恐高与迷弟
卢米农的眼睛pikapika的。他还挺感激执微的嘞!
说真的, 他特别感谢执微会试图教他这件事情。这简直对他而言,是在做梦一样。
对许多没有充沛经验和实战经历的组织来说,所有的路都是竞选人自己淌水走出来的。
锈齿轮的确是小组织, 但祁入渊之前是维诺瓦的准一把手, 锈齿轮还可以在斯蒂亚德提摩西拥有岛屿总部, 它的起点实际上比其余的组织高很多了。
真正的小组织,是卢米农这样的。
在一片混沌里自己摸索,谁也不会好心地提供任何帮助。
跌跌撞撞走到这里,才发现自己的纲领早就应该更改。在复杂的神职交叉里面研究出来的所谓的新方向,其实根本没有任何用处。
都走到三公了,发现还是在靠一张漂亮的脸。
卢米农听了执微的话,一直分神在思考他的纲领。他被思绪占满了脑子,行动就稍微迟缓一些,没那么高效。
执微是很容易专注做事的性格, 她进入了大厦之后, 观察了一会儿情况, 立即开始到处搜集物资。
她在一楼门廊的位置,看见了展示架上摆放着的枪械。
这是什么?这不就是捡装备的过程?
不拿才是傻子呢,不拿好装备,一会儿怪突到脸上了, 她拿手出来和人家石头剪子布吗?
执微直接就去拆展架, 开始试验每一种枪械的武力值。
她低头研究,自己拿了两把,还给卢米农拿了两把大的一把小的。
“我之前就应该这样。”执微咕哝着, “这种大楼内的战斗,就应该随时打,随时补充装备。”
“这样才是可持续作战嘛!”执微盯着手里的武器, 满意地点了点头。
执微又往里走了一定的距离,捡到了另一种以光波为攻击手段,明显更强势一些的枪械。
不过这把稍微破旧了,校准的地方有问题。卢米农一边碎碎念着他的纲领,一边走了过来,蹲在执微身边,帮助她一起修复枪械。
执微的理论知识都是之前恶补的,完全不扎实,只是知道一些大概的情况。
像这把枪械,她能看出来瞄准校对有问题,但她不会修。
基本都是卢米农在做,执微在一旁给他打下手。
维修机械其实也算是一件体力活,她的体力在地球人里算是不错的,毕竟要开麦唱跳。但毕竟没有经过基因改造,也没赶上人类进化,属于一个够用但并不富裕的状态。
修完了枪械,执微有些累了,她把老头乐推了过来,在一楼的废弃零部件堆里翻了一会儿,找到了一个半截的加速器。
“卢米农,来,你看这个能不能安装上去?”执微拎着加速器,问。
本来这老头乐就是报废车辆做的奇形怪状轮椅,还要靠人手推。现在好了,执微让卢米农给老头乐装上了助推加速器,直接能当成车子发动着开了。
在星际人类眼里,这玩意儿还不能起飞悬浮,明显有些落后原始。可在执微眼里,这一下子就变成大杀器了。
可以开的车子!可以加速开的高配版摩托车!
谁也不许再管它叫老头乐了!
两个人在一楼扫荡了一圈,把装备都配置齐全了,执微还记得在街道上看见的楼上窗边掠动的人影。
她和卢米农抵达了一楼的传送点,执微坐在车上,卢米农挤在执微身后,两个人一起冲进了传送点的光芒里。
那种刺目的光晕将执微全部的意识都笼罩了起来,大脑也在空白里发出几声低分贝的嗡鸣。
执微努力保持着理智,在光芒转弱的一瞬间,再次睁眼。
但入目的并不是什么人影,而是密密麻麻的机械佣兵。
这些机器人破旧极了,和此处的衰败城市明显是一套配置的东西。合金的金属配件组合成了草率的人形,它们是攻击型的机器人,没有理智,也无法思考,看到任何可移动的物体,甚至不能判断出来对方是不是同类或者是人类,只知道下意识地攻击。
机械佣兵的突袭,就这么直接打到了执微面前。
好在执微提前做好了心理准备,她可是看过不少恐怖片的,她的心理准备做得可是前卫极了。
哪怕再睁眼的时候,直接有鬼掉到了她的脸上,她都能立即下意识地做出反击。
她对于外界的恐惧感极低,有一颗帮助她在任何处境求生的大心脏。积极地维持头脑清醒,保持自己的战斗能力。
面对机械佣兵的攻击,执微立即开始周旋,并试图反杀。
她开着车,迎着机械佣兵的攻击,立刻调转反向。
卢米农和她只是第一次见面,但面对危急情况的时候,人与人之间会陡然而生出一种合作捕猎般的默契。
他在执微调转反向的一瞬间,立即跳下了车。
执微旋转着车身,在空中调转了一百八十度,直接把车屁股砸向密密麻麻的机器人,硬生生在这片金属机械的领域里,扫出了一片空地。
“开枪!”她提高音量,提醒卢米农。
星际人类的身体素质是真的不错,卢米农立刻给出了反应。
他左手端着枪射出光束攻击,右手还能拖着老头乐,把车子连带着车上的执微,都拖到了空地后面的掩体里。
执微人很客气,还和他说:“谢谢你救我。”
在卢米农眼里,这可不算是救人,这只是一次默契的配合。
他咧嘴笑了一下,继续投入到了战斗中。
执微拿着枪,也不再多话,扯了一下大衣的衣角,半跪在掩体后方,开始掩护支援、锁定攻击、逐步推进。
两人就这样一层一层地打,随时补充装备,通过传送点逐步向上走。
卢米农意识到执微的体力有些欠缺,他默默地为执微进行了遮掩,承担了大部分的火力输出。
执微盯着他看了两眼。
好人啊!看破了也没说破!执微都不敢想如果此刻和她一起的是维诺瓦的麦特欧,那烂人会怎么针对她。
“执微竞选人你怎么没力气了?”“执微竞选人平时缺乏锻炼吗?”“执微竞选人现在是需要依靠我吗?”
麦特欧肯定会这么阴阳怪气地说话的。
卢米农就不会,他帮着执微遮掩,不希望她的弱点在全息直播里被暴露在选民的眼中。
他主动发起攻击,让执微成为掌控局势,操纵节奏的那个。
终于,执微都记不得打了多久,通过了多少次传送点之后,她和卢米农终于来到了大厦顶层。
执微推开通往顶楼天台的门,空气一下子清新凛冽起来。她站在天台上四处打量了一下,发现天台的边缘,正是她需要找到的演讲台。
它就被建在天台的边缘处,实在是太靠边了,演讲台的侧面和楼宇的外幕几乎是重叠的。
站在上面,似乎只需要一阵强风,就会被吹落,直接坠楼。
执微倒是并不害怕。第一,她不恐高,第二,她知道这里是全息。
哪怕她真一不小心掉下去了,顶多损耗一些她在选民眼里英明完美的形象。
死不了的,反而,耶,掉滤镜了,是好事!
所以她不害怕,但也不是很着急。
毕竟跑到现在,执微也有些疲倦。
“你先吧。”执微问卢米农。
她还想着,可以和卢米农讨论一下他的纲领,她可以帮他说得宏伟一点,完善一下,这样三公的时候,卢米农就可以借着她的光环,脱颖而出!
结果,一切都出乎了执微的预料。
卢米农的确想点头,他感谢执微的点拨,也想直接上去演讲台上讲话。
可卢米农只是望着天台边缘的演讲台。他看见,那里只需要再迈出一步,就会从高楼上一坠而下。
他有些腿软,嘴唇都苍白了起来。
“我有些,有些恐高……我,我……”他说话的声音都抖了起来。
执微:??
你刚才大杀特杀的时候,可看不出来一丁点儿的恐慌啊!
这打架都不怕,还恐高吗?
卢米农又望了一眼,还是不行。他的心理防线,似乎被高层的演讲台彻底击退了。
只见他踉跄了两步,靠在了一旁的墙壁上。
卢米农顺着墙壁,真的仿佛是一滩流淌着的蜂蜜液体,就那么极其顺滑地流了下去。
他啪叽一下坐在了地面上。
执微立刻半蹲下去,抬手,用指背拍了拍他的脸蛋。
“卢米农?卢米农?”她叫着他的名字。
执微发现他是真的害怕,眼神都有些涣散了,明显和之前灵动活泼的样子极其不符。
这是真的恐高,一点儿额外的假装都是没有的。
执微试图安慰他的情绪:“这是全息领域,你说过的,全息领域呀。这里不是现实,摔下去也不会死的。”
“……好可怕。”卢米农嘴里只剩下了关于恐惧的呢喃声音。
他动摇了一会儿,执微能看出来,他是在使劲给自己鼓劲。但试了半晌,还是不行。
“我,我是真的害怕。”卢米农闭上眼睛,连执微都不敢看了。
执微轻声说:“我知道。人都会有害怕的东西的,这不是什么大事情。”
“我们是神明竞选人,但我们此刻也是人类,对吧?”她说,“你要不要好好调整一下,我能帮到你什么?”
执微很积极地想为他提供帮助。
卢米农沉默了一会儿,在最害怕的时候,找到了最强势的依仗。似乎只要执微在他身边,他就起码拥有了说话和面对的勇气一样。
“我没有吸引选民关注的意思,但我,我真的很想和你说话,执微竞选人。”他突然说。
执微点点头,示意她在听。
“我不想卖惨的。”卢米农抿了一下起皮的嘴唇,“我本来想在你面前好好表现的。”
他轻轻地开口:“但我,很怕高。”
一切的发生都有原因,一切的故事都有起点。
卢米农对着执微开口,说起了关于他的故事。
“我六岁的时候,我姐姐堕落成了污染者。妈妈和爸爸不想将她交出去,她其实只要不受刺激,不接触污染区,她不会陷入意识混乱状态的。”
卢米农:“家里当时还挺有钱的,在一个贵族选区的卫星里生活,那里很少出现污染。妈妈就渴盼姐姐能躲过去。”
“但是,疗养院的人还是找了过来。”他低垂着眼神,睫毛在眼睑的位置,打出了一小点的阴影。
他说:“妈妈和爸爸把姐姐藏了起来,我们一家人都约定好了,不会把她交出去。”
“但来的人,好凶啊,根本不讲道理。没有人会觉得我是孩子,没有人会想保护我,他们只知道,我是污染者的弟弟,可以用我威胁污染者现身。”
卢米农:“于是,有人向着我走了过来。人们将我围起来,有人扯着我的脚踝,顺着窗户……把我倒吊出去。”
执微的神色,一刹那间,犹如坠入冰窟。
她根本无法去想象那时候的场景。
一个六岁的孩子,被扯着脚踝,直接倒吊在窗户外面。
他的妈妈,他的爸爸,他隐藏在暗处的姐姐,所有人都看着这一幕。
他的生死被悬挂在那里,而另一边,是他姐姐的生死。
卢米农:“他们威胁妈妈和爸爸交出姐姐。”
“最开始,还是扯着我两只脚,后来,就扯着一只脚。再后来,只拎着我鞋上的一根鞋带……”
“那鞋质量真不错。”他抽空说道,“我又向来穿鞋系得很紧,不然,哈哈,差点死了。”
“后来,我姐姐走了出来。”
后面的事情,卢米农没有再说了。
也不需要他再说些什么了,执微全部都能想象到了。
暴露的污染者,自然是被疗养院收容。而后呢?失去了女儿的妈妈和爸爸,要怎么对待导致了一切的儿子?
难道要怪他吗?六岁的他,濒死的时候,也没有出卖姐姐。
是姐姐不想他死,难道是姐姐的错吗?
卢米农喃喃说:“我以前,也和别人说过这些事情。无论是我多好的朋友,多么彼此托付姓名的同伴,听完这些之后,都会立刻疏远我。”
污染者的孩子是污染种。污染者的弟弟,没有污染种这样直接被录入定性的身份。
他自己也说:“我不是明确意义上的污染种。但我和姐姐流淌着同样的血脉,被定义为卑劣的血脉。”
是的,他不是污染种,但在世俗意义上,他可不算清白。
卢米农之前一定没有说过他家里的事情。
不是人人都是执微,和污染种扯上了关系之后,还能位列前茅。
场外的安德烈,正看着星网排名。
本来,卢米农的排名,经过了前面事情的发酵,已经进到了前一百。
可他现在说完他姐姐的事情之后,又迅速向后跌落。
和污染种扯上关系,什么人都很难脱身。哪怕是执微,如果她和污染种没关系,如果她在大众眼里,没有同情污染种的那个既定印象,她早就会是前三名,甚至第一名。
何必在几十名挣扎过,何必现在只是前五名的边边?
听完了卢米农的话,执微想,难道卢米农真的不知道他的纲领有问题吗?
或许他潜意识里也意识到了奇怪。只是,他不想去改。
他很矛盾,贩卖美貌,又拿着纲领故意恶心人。他的面容和他姐姐一样,继承于同样的双亲。
卢米农,需要演讲,他走到了三公,他暴露了自己,他承认了弱点,那么他就不能带着失败回去。
他需要一场胜利,作为今后生活工作,与他漂泊心灵的锚点。
执微望着他,站了起来,她向着卢米农伸出了手:“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牵着你。”
卢米农震惊地抬起了头。
他无法拒绝执微向着他伸出的手,于是他将手递了过去。
就像是将自己托付给了执微,将自己的生死弱点,放在了执微的手心里。
执微不会辜负他的信任,她握着卢米农的手,一步一步,带他走到演讲台上。
执微脸都没擦,径直站在了演讲台上。
而后,她回身,将他带了上来。
她穿了一件普通的黑色大衣,没有任何亮色的设计,不像别的竞选人一样,会搭配颜色和配饰。
大衣下摆散开,像是柔软的花瓣,将她的气质向着温和的方向引领。
执微:“说吧。”
卢米农:“……说、说什么?”
“我其实都没有怎么想明白,我的纲领要怎么改……”他恐惧地低着头,嘴里向着执微说着抱歉,“对不起,执微竞选人,我是很笨的那种。”
执微下意识地开口:“什么?你才不笨,你聪明多了!”
此刻,场外的安德烈,正在和鹑火贪狼连线。一听这话,贪狼就发出了一声故意的叹息。
“诶……”他故意叹息给安德烈听。
果然,安德烈立刻就应激了:“怎么轮到他就说他才不笨,说他聪明多了?怎么轮到我的时候,就说我笨也没关系?!”
“什么意思啊?他哪里好了,他的蓝眼睛都没有我的蓝!”
鹑火公正地点评道:“他是那种很有质感的锈蓝色,有些金属感。你么,你就,典型的清透蓝眼睛。”
安德烈:“哪个比较好?你说,哪个比较好?难道我不好吗?”
鹑火没直接回答。
她思索了一下:“你没发现吗?她和卢米农说的是他聪明,她却对你说笨点没关系。她可能把你当作她的负担,我的意思是,稍显甜口的那种。”
安德烈沉默了一会儿,又高兴起来,他欢快地承认道:“是,她就是对我很好。”
哎,怎么说呢。
根本没人知道执微是真的希望安德烈大笨特笨!没有人在乎!
场内的执微,握着卢米农的手腕。
卢米农深呼吸了好一会儿,终于开始发言。
他似乎脑子已经不怎么动了:“大家应该听到了我刚刚的话,我承认我的隐瞒。但,或许不是隐瞒,只是株连的藤蔓还没有波及到我的身上,我的罪不多,对吧?”
“我已经十五年没见过我的姐姐了。”他说,“如果要把我抓去疗养院,我心甘情愿……”
这是什么发言?!这明显有些怨气。有怨气可以,但选神到现在,怨气也需要遮掩。
执微立刻开始助攻。
执微:“但,选民不会容许你被逮捕的,卢米农。”
她的声音温和动人,如同轻巧的蝴蝶:“你要全然地相信支持你的选民。”
“在选民把你当作未来神明,而崇拜依赖你的时候,卢米农,请如信赖你所信奉的神明一般,依赖你的选民。”
执微心想,小可怜,卖惨不是那么卖的。
需要呈现出一种“全世界我只剩下你们了”的架势,粉丝才会爱慕你。
哪有上来就和自己的粉丝抱怨的?粉丝不喜欢怨气,粉丝的口味里,永恒地喜欢美强惨。
执微:“我第一次和你见面,卢米农,可以回答我三个问题吗?”
他立刻点头。
“刚刚我们一起在大楼内冒险,和机械佣兵战斗,全部的过程里,你有在思考除了当下的战斗之外的事情吗?”
卢米农:“其实……有的。”他承认道,“我在琢磨怎么改我的纲领。”
瞧,他在更改他的纲领。
执微:“在刚刚对战的时候,你下意识地保护了我,是为什么呢?”
“你是我见过最好的人。”他说。
卢米农喉头动了一下,继续道:“如果我六岁的时候,来到我家里的人是你,执微竞选人。哪怕你无法解决那样的情况,你也绝不会看着有人将我悬出窗外,而什么都不做。”
瞧,他眼光不错。
执微:“你走到现在,是依靠着什么呢?你的组织,你的竞选团队,还是青睐你的神明?”
都不是。他的组织小小的,团队拉拉的,神明更是根本不会注视他。
于是,他说出来执微意料之中的那个答案。
“是偏爱我的选民。”他说。
执微笑了起来:“我没有问题问你了,卢米农。”
瞧,他将更改纲领,他有与选民相同的眼光,他有感激之心。一切都被呈现在选民面前。
卢米农云里雾里的,也不懂。
他只是问:“那你要把我拉回去吗?还是我再站一会儿,等你演讲结束?”
执微直接道:“我已经演讲完了。”
卢米农:“啊?!什么时候?”
“你对我的坦率倾诉,就是我献给选民的演讲。”执微说。
其实,她在说糊弄人的鬼话,也在说甜言蜜语,她想躲避三公的镜头,降低自己的位次。
可卢米农听了她的话,定定地望着她。
“……我怎么值得你为我做到这种地步。”他明显在想些别的,“我只是,我只是一个……”
执微立刻打断:“你只是一个和我一样的竞选人。”
卢米农在心底咀嚼着她的话。
而后,他用空着的那只手,抹了一把脸。
他站在天台边,鼓起勇气,向楼下地面看了一眼。
还是很可怕,很恐怖,可又好像,有了莫名的底气。
之前有人扯着他的脚踝,现在有人握着他的手腕。此情此景与过去天差地别,卢米农想,姐姐,他已经长大了。
第108章 三公(完) 啥啥啥这都是啥?!……
那些自我贬低的话语, 卢米农在执微面前不再有说出来的机会。一切都止于她的那句——
“你是和我一样的竞选人。”
说来奇怪,这句话明明在卢米农的心里有着千般万般的重量,似乎顺着他的心窝直直下坠, 如同落入胃里的金子, 好像可以将他的灵魂与生命都坠离躯壳一样。
可他的脑海里, 并没有反复播放着这句话。他的脑中基本是一片密密麻麻的雪花点,在这许多的白茫里,他想到了妈妈、爸爸和已经忘记了模样的姐姐,记起了在客厅和姐姐玩闹,双亲在厨房准备晚餐,食物的香气飘到鼻腔里,勾出一连串银铃般的笑声。
想起了那样的日子。
耳边也回荡着,刚刚和执微坐着破旧改造的车,行驶在空旷无人的街道上, 吹过耳畔的破风声。
卢米农缓缓地, 抬起了他那只被执微拽住了手腕的手。
执微能看出来, 他没有一点假装,纯是害怕。所以她握着他的手腕,握得力气很大,抓得也很实诚, 务必保障着卢米农有安全感。
执微看着他的动作, 越过彼此牵握着的手臂,望向了卢米农的眼睛。
染着锈迹和金属感的蓝色,莹润着粼粼波光, 撞进执微的眼底。
“你松手吧,执微竞选人。”卢米农声音颤抖着。
他似乎只是提出了这个建议,就足够他消化一会儿的了。
执微还鼓励他:“好。如果哪里还是不舒服, 没关系,我在你身边呢。”
在执微的鼓励下,卢米农抿了抿嘴,他的额头上是薄薄的一层虚汗,目光有些发直涣散,嘴唇也发白,瞧着都快干裂了。
他动了一下被执微握住的,因为一直没动半点,于是有些僵硬的手。
执微慢慢地抬起了一根手指,其余的手指握着他的手腕。她很有耐心,一点儿也不着急,缓缓将手指全部抬起来,温热的手掌还贴在他手腕的肌肤上。
他可以感知到执微的温度,在寒风料峭的天台边缘,如同身边随身携带着火炉。
执微又放开了一些,卢米农立刻惶恐地挣扎了一下。她马上改为握住了他的指尖,此刻,她近距离地感知到,卢米农不止是手腕和手指在发抖,他整个人都在颤抖着。
又过了一会儿,卢米农终于松开了执微的手。
失去依仗,他还鼓起勇气,顺着天台的边缘,向着楼下看去。
而后,他腿软了一下,立马蹲了下去。
“不行,我还是害怕。”卢米农捂着脸,耻辱地说。
执微弯着腰,双手背后,明显不打算再给予他什么依仗了。她几乎弯成了直角,还歪着头,从卢米农捂着脸的指缝里,使劲去看他的表情。
“但已经敢从上往下看了。”执微肯定他。
她是纯然地站在他的角度上,那样体贴地为他思考:“我知道,阴影没那么容易消散,对不对?”
卢米农没说话,只是从喉头发出了一丝有些类似于哽咽的声音。
那是很细小而微妙的声音,放在别人那里,或许会当成风中吹来的一点树叶的沙沙声,什么也没有当回事儿,就那样放过。
可执微立刻捕捉到了这个声音,她知道,这是他的无助。
此刻蹲在她眼前的,是神明竞选人卢米农,也是六岁的,倒吊在窗外的,亲眼看到姐姐为了救自己而离开的,卢米农。
这是从他六岁那边,就在他破口漏风的心脏里,沙沙作响的声音。
他急忙遮掩自己:“你对我好,是因为我可怜吗?为什么你这么对我呢?”
执微想都没想,温声说:“因为你出现在我面前,卢米农。”
“你诉说了你的脆弱,袒露了你的心脉,你的故事横陈在路口,路过这里的谁会不管你呢?”
“任何人都会不管我。”卢米农的声音从手心里传出来,闷闷的,像没有熟的焖面一样闷闷的,“每个人都会不管我。”
“那怎么办?我帮你想想……”执微故意顿了下语气,像是要卖关子一样,说话的时候节奏稍微停了停。
直到卢米农放下手,露出眼睛,看着她。她才再次说话。
“你可以依靠你自己。如果你觉得你是一片荒芜的土地,那就自己为自己的荒原除草降露,你就是你自己荒野上的一场及时雨。”
执微直起身,伸出手,没有伸向卢米农。而是抬手拍了拍演讲台。
“听。”执微冷不丁地开口,问,“会下雨吗?”
他空荡的荒野,杂草丛生的土地,他龟裂的郊原,遍布荒芜的星球里,会下一场及时雨吗?
卢米农的手,从脸上落了下来。他的手撑在膝盖上,顿了几秒,他站了起来。
他扶住演讲台,抬眼,从上而下地望向街道地面。而后,目光扫视了一圈,唇色还是发白,但眼神已经不再涣散。
卢米农整理了一下情绪,想到了此刻他应该做的事情。
面向选民,说出竞选人在演讲结束的时候,会说的道别词。
“请支持我的选民在星网上为我……”卢米农按着之前写好的稿子开口。
执微则站在他侧面,在他的目光扫过来的时候,对着他做了个口型:“帮。”
卢米农明白她的意思,立刻改口:“请各位选民帮我冲刺排名,谢谢。”
执微心想,对对对,就是这种和粉丝一体的感觉!
粉丝剪辑打投卖安利,不是“为了爱豆”,是帮忙,爱豆也当然把粉丝的帮忙看在眼里!
没有粉丝可以拒绝爱豆那种“我和你是一家人”“咱们是自己人”的诱惑!
卢米农说完,扶着演讲台,一点一点挪回了地面上。
他远离了天台边缘后,肉眼可见地松了一口气。
“你真的不做演讲了吗,执微竞选人?”感知到自己安全了之后,卢米农都有闲心关心执微了。
执微扬起眉梢,故意道:“没有规定我一定要做演讲。”
她脸上的灰还在,又故意做出一副很是顽强叛逆的样子,显得有几分江湖气。
神性很好,之前的执微也总是展现出来神性给选民看。于是,此刻,执微展露出一点匪气之后,在选民的眼里,愈加迷人。
场外的安德烈一看见执微真的不打算演讲了,他着急得恨不得冲过去。
“就这么帮他吗?把高光都给这个叫卢米农的人?”安德烈叫唤起来,“之前我们谁认识他?我认识他?主官认识他?鹑火你认识他?你哥认识他?”
他数了一圈,一拍大腿:“零人认识他!凭什么?!”
鹑火的声音在连通的通讯里,带着分解电流的滋啦声,响了起来。
“你看事情总是只看表面。”鹑火的声音有些严肃,她说起正事的时候,总是很可靠,也很会分析。
她说:“你看见卢米农讲话了,主官没讲话,就觉得主官是将全部的高光都给了卢米农。”
鹑火此时,人坐在纪蓝号的主控室里,面前是三排一字铺开的各式光屏,里面是各种直播、解说现场、评论反馈、动态分析……
“你看深一点就知道了。”鹑火说。
她轻轻的一句话,直接推开了安德烈新世界的大门。
“谁说演讲,全部就只能用嘴去说呢?”
鹑火看着星网上的实时反馈,感慨着执微的高深莫测:“卢米农的变现和改变,就是一出彻底的,属于执微的演讲。”
安 德烈看着全息直播,看见执微和卢米农离开了演讲台的位置,围着天台转了一圈。
而后,找了一个靠近边缘的位置坐下。
她真的不打算演讲了,她和卢米农坐在天台边,卢米农还有心理阴影,坐在靠近边缘的位置已经是极限了。
可执微不怕。她觉得这是难得的机会。
想想看吧,在现实世界里,靠近天台近一点都是没必要的找死行为。换作以前在老家,她甚至没怎么去过天台。
这里不一样,这里是全息领域,她自己只是一道虚拟数据,哪怕她掉下去,也不会出事。
执微向前两步,坐在了天台最外围的台阶上。她将身子后仰,重心靠后放稳,再用手掌撑住地面,坐好后,双腿悬空搭在楼宇外幕上。
她可以眺望整座衰败的城市,看到天际边的云朵飘散凝聚。光晕破开云层,洒在她的身上,她的黑色大衣衣摆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执微闭上眼睛,风吹起她鬓角的发丝,耳朵有些痒痒的,她轻轻笑起来。
卢米农用了很大的力气,终于,走到她身边。他和她隔着两个身位,是他能靠近执微最近的位置。
“全息领域里的景色都是数据搭建。”他顺着执微的目光望过去,“都是虚假的,执微竞选人,你在看什么呢?”
执微的目光落在附近几栋大厦的顶端,楼宇顶部有各式装饰,楼宇外围搭建材料也不一样。许多不一样的东西,互相搭配,也就构成了奇特的漂亮。
她很乐观地说:“景是假的,美是真的。”
她缓缓偏头,望着卢米农的方向。
卢米农可以看见她的侧脸,在霞光的映照下,似乎在发光。那种细腻的光芒透过她的肤色,她的脸颊带着几分透明感。
他听见执微对他说。
“你是真的。”执微对着他眨了下眼睛。
而后,两个人的身影缓缓破碎消散,一切全息数据流归于虚无。
观看直播的光屏里闪过晶蓝色的程序数据,全息置身于直播内的选民也被意识排挤回笼。
一切发生又结束,执微的三公,并没有之前一公二公那样轰轰烈烈,但坐在天台边望着天光的执微,那一瞬间的身影,直直被镌刻在了所有人的记忆里。
最了解你的,八成是你的敌人,最锁定爱豆的,只能是对家。同样,最关心执微三公的,当属是执微的对手,维诺瓦的麦特欧。
他先于执微离开全息领域,才出来,就立刻问关于执微的情况。
麦特欧的团队配置也高,行动也快,资料已经整合得差不多了。
“竞选人……您需要看看这个。”团队将资料送到麦特欧面前。
麦特欧快速看完了团队做的梳理,他的面色陡然就深沉起来。
“真是……好一出大戏啊。”麦特欧压下心底涌起的不可置信,用歹毒而合理的想法猜测执微。
“是她早就安排好的。”他说,“瞧瞧这个人,卢米农,他身上的敏感点都点全了!”
麦特欧越说,越感觉他面前的迷雾直接清晰起来了:“不是污染种,但是擦边污染种,符合执微关于污染种的纲领倾向。”
“纲领乱,正好可以给执微展示她的教学能力,体现她的无私。”
他冷哼一声:“还长得好,本身就是吸引选民的硬性条件。我瞧瞧,好啊,居然还是个野性黑皮,前几位竞选人里都没有这个款,执微选中他一定费了不少力气吧?”
荣枯看了看卢米农的长相。
她不得不承认,忧郁的深蓝色眼睛,蜂蜜色的性感皮肤,野中带着破碎,清纯里裹挟着迷茫。
的确,这个款,在本届竞选中很是稀缺。
麦特欧:“我居然还做了应对她的预案……我的精力都白费了,她耍了我,如此轻易地就耍了我。”
“双选,当然可以做戏。但居然做得这么真,也就只有执微能办到了。”他幽幽地叹起气来。
荣枯倒是说了句公道话:“我看那个卢米农,倒没有那么好的演技。”
“最好的演技,无非是本色出演,和真情流露。”她说。
麦特欧:“如果不是排演,而是真情流露,在竞选人中寻觅到这么个人,针对他的全部反应,设计出这样的戏码……那执微的心机谋算、数据整合能力、信息搜集能力、对于人心的审视判断……都到了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地步。”
这点,荣枯倒是同意。
“不能再从她身上下手了。”麦特欧几乎感知到一种被野兽盯上的直觉,他知道,执微不会放过他的。
“从她身边的人看看吧。”他这么说。
而执微离开了全息直播间之后,她和卢米农一起出现在了公共区域。
安德烈已经在这里等着执微了。
他也看见了卢米农,他注意到卢米农承担了大部分和机器人的战斗,在战斗过程里,他那质量一般的作训服,已经破了边角。
安德烈拿了一件他的新袍子,看见了卢米农后,就把新的这件袍子,递给了卢米农。
卢米农认识安德烈。安德烈·伊图尔,贵族里的明珠,漂亮的脸,恶劣的脾气,一向是许多人津津乐道的话题。
跟在执微身边的安德烈,明显变了许多,和之前卢米农听说到的安德烈,都不一样。
卢米农用很奇怪的表情盯着他。
“怎么了?”安德烈抖开袍子,看了看,很奇怪地问,“上面没有我的家徽,也没有明显的标识,领口有一排珍珠,胸口有几条碎钻褡裢,回头你比较拮据的时候还方便你卖掉……不好意思,卢米农竞选人。”
他说着说着,感觉到了不对劲,他像慢半拍一样反应过来了。
卢米农是竞选人,他这个态度不行,说着说着就像是在阴阳怪气了。
其实没有!只是,他之前送东西的次数罕见极了。
仔细算算,也就送过莫桑,送过布莱恩。他俩地位都处于低势。
或者说,安德烈并不擅长和高位男性相处。
卢米农笑了一下,他接了过来,打量着安德烈,轻轻说:“谢谢你。年轻的伊图尔。”
他这么称呼安德烈。
在安德烈和卢米农他俩说话的时候,执微则离开了全息领域后,第一时间就在看星网上对她的分析。
她脸脏,她想,选民会说她邋遢吧?
选民:如此真实的竞选人!千百年难得一见!
她和卢米农之间没什么矛盾,选民就猜测她和他合作,是要进行小组织之间的架构搭建和围剿。
她不宣读演讲,选民觉得她谦卑的态度,是所有竞选人里别具一格的温柔。
执微在三公的过程里,展现出来的战斗能力和搜刮能力,都被选民看在眼里。
人们夸赞她,喜爱她,到了什么程度呢?她当时手搓的老头乐,这么一小会儿的时间里,已经有人做出同款实体车了。
最开始,没有人相信执微会选择和对手竞选人合作。
她一公打维诺瓦的麦特欧,二公打子午的危颂颂,但凡出现在人们面前,都是火力全开,不可战胜的样子。
谁都没想到她会合作,直到现在,她对着卢米农伸出手。
她趋近神明的强势中,被窥视到了美丽璀璨的“人性”。她对卢米农的安抚,像是落在了选民的面前。
执微盯着星网上的消息,看着那些评论,彻底陷入了恍惚。
……什么?脸脏也可以大夸真实吗?合作也可以证明我毫无暴虐之心?计划中的围剿又是什么意思?让渡高光和行为演讲,又都是谁分析出来的?!
她正茫然呢,安德烈半跪在她身边,用柔软细密的帕子,轻轻擦她的脸。
“不要擦我的脸了,安德烈。”
执微痛苦地说:“擦擦我的心吧,诶,它在流血。”
安德烈被逗笑了,他以为执微故意逗他玩:“哪里哪里?哇,我看到了,好多血!”
她无力地瞪了他一眼。
三公时间截止,排名公布的时候,执微抬头看着场地内的光屏。她亲眼看见,她的排名上升到了——第四名。
这在执微的意料之外。
上次所谓的“同情污染种”的事情一出来,她掉到了几十名的位置。
这次,卢米农的身份更不利好,他不是污染种,但他几乎擦着污染种的边呢。
选民的抵制呢?选民的谩骂呢?选民的不理解和对于她二人忠诚的质疑呢?
怎么她第四名啊?
卢米农也搞到了195名,擦着200名的边儿通过了三公。
执微表情皱巴巴的,眉眼间有些费解。
当然,她替卢米农高兴,他能继续在竞选神明的道路上前进,对于他来说,是很好的事情。
可她呢?!她帮到了卢米农,帮他过了三公。他怎么没有帮她?!
她都没有演讲,他还是一位擦边污染种,她对他又是支持又是安慰,擦边污染种的debuff怎么一点儿都没影响到她?
第四名耶,第四名!看着好像就前进了一名,可是,麦特欧是第六名,危颂颂第八名。
……她都超过维诺瓦的主捧竞选人了,这以后的日子还能好吗?
三月份里有31天呢,在执微自己在蓬莱快快乐乐玩的时候,麦特欧,你到底有没有好好竞选拉票,到底在不在认真干活儿啊?
你不会是在摸鱼吧?!
执微泄气地盯着光屏看,发现前排都是银红的竞选人。在这里面,执微是唯一一个小组织出来的。
银红除了主捧的竞选人,还有次位和后继、备选。执微感觉,银红像是庄家,无论竞选人怎么改变,庄家都下注,也都无所谓。
因为三千多年来,银红始终是赢家。
“银红的人,好多啊。”她感慨道。
卢米农附和:“是啊。”
他说话的时候,没有望着光屏,目光落在了执微的侧脸上:“但……总会变的。我相信……”
他说的这半句“我相信”,其实是说,“我相信你”。
执微注意到,卢米农的副官不在。
“她去筹备资金了。”他看出了执微的疑问,解释说,“我大部分时间都自己行动。”
执微明白他的忙碌,便和卢米农道别。他没有被淘汰,那么他就一定会再和执微见面。
卢米农离开后,安德烈彻底不安静了。
“我们下一站是哪里?”他兴奋地说。
执微回想了一下之前和赫克托的约定:“沉没星海。”
安德烈立即激动了:“我们!终于!要去抢别的组织的铁票仓了!”
“抢是什么意思?”执微拧着眉毛。
他急忙改口:“对,不是抢,是拯救。拯救别的组织的铁票仓,拯救到主官的怀里来!”
安德烈双标的本性开始暴露了。
“主官的铁票仓要维系忠诚,面对其余组织的招揽,必须对诱惑说不。其余组织的铁票仓,面对主官的招揽,必须对诱惑说快!”
“快快快快来!”安德烈低声怂恿执微。
执微沉默了一瞬,眼神迷离地夸他:“谢谢……你人真好。”
她夸不出别的了。
只能夸他漂亮人好,真诚,脑袋没有额外扭曲回路,脑筋不歪。因为没有脑筋。
第109章 硬币之神的震撼 鹑火,你是小白鸽。
安德烈盯着执微看了看, 又看了看。
他在全息直播里,基本全程看到的执微,都是灰扑扑的执微。于是他脑子里的执微, 都成了灰扑扑的执微了。
就导致现在, 哪怕执微干干净净的, 可他仔细瞧瞧,还是总觉得自己没有擦干净。
安德烈急忙拿出帕子,又给执微擦了擦脸:“再擦擦,我再擦擦你,主官。”
执微虚弱地挥开了他的手。
没事,不用擦了。就这样灰扑扑又狼狈的样子挺好的,有一种“我鬼混回来了”的感觉。
见执微挥开了他的手,安德烈就低头,把帕子折叠好, 又塞回到自己怀里。
他有些忿忿不平, 似乎有什么事情很叫他生气似的。忍到现在, 可算是找到能为他做主的人了。
安德烈偷偷和执微,嘀咕起卢米农:“他说他恐高,你就拽了他那么久!”
他明显是觉得执微亏了!
安德烈轻哼了一声,用坏心眼去琢磨卢米农, 显得他也很坏。
“可算是给他蹭到了, 这心机的家伙!”安德烈偷偷骂人。
执微叹口气,她说实话,当时卢米农的状态, 心理防线全部崩溃,那装都装不出来。
“他是真的害怕。”执微解释。
安德烈不高兴,使劲把话题绕回来自己身上, 他说:“我也是真的害怕你被他吸血,主官。”
他生怕执微吃到一点点亏,殊不知执微就是想吃亏。
执微面色低沉着,幽幽地说:“……我其实,很愿意。”
安德烈听完,更闹心了。
他跟着执微从这里往外走,想离开神殿乘坐悬浮艇回到纪蓝号。
路上,他就一直在思考,嘴巴也不肯安静。
“他有什么小招数吗?主官,你怎么这么喜欢他?”安德烈想着想着,想到了鹑火和贪狼,他觉得自己可算是发现真相了,“我懂了,你就是喜欢那种比较惨的。”
安德烈咬着后槽牙,偷偷磨了两下。
“我也很惨,我……我……”他想了一会儿,卡壳了蛮久。
他是一个伊图尔,他想啊,想啊,硬是在他富贵顺遂的人生里,没有想到任何一个凄惨的例子。
长得好,个子高,身材棒棒。从小就有钱有权有地位,一起玩的小伙伴都捧着他。
是,对家麦特欧比他厉害。
可他是家里唯一的孩子,麦特欧和姐姐哥哥斗智斗勇争夺家长关注度的时候,安德烈少吃一口饭,家人都要排队来问他。
后来,他想去选神团队里工作,当时的确很久找不到工作,被人看不起。但没人敢当面对他无礼,人们背地里蛐蛐他,他根本不知道。
而且很快,他就上了执微的大船,风风光光到现在。
……安德烈想不出他哪里比较惨。
他憋了一会儿,憋出来一句:“我也没有特别幸福。”
执微看了他一眼:“喔——是吗?”她看出来了安德烈在闹腾什么,他有些骄矜,想要执微的注意力都在他身上。
她故意说:“这么说,你也没有那么想给我做副官咯?”
安德烈立马改口:“好吧,我特别幸福。”
说完,他做出一点可怜相,眼巴巴盯着执微。
“你别想着荣枯。”他请求道。
执微笑了起来:“我不会想她的。”哪怕她想换,也没有机会,之前只是说说而已。
只有安德烈真的会当真,他总是把执微说的每一句话都牢牢记住,全部当真对待。
安德烈低头,摸摸口袋,从兜里掏出准备好的零食。他邀功似的递给执微,叫执微可以吃点儿东西。
执微和安德烈向外走去,走到了神殿这处殿宇的边缘。
在执微即将踏出这里,回到外面街道的时候,突然有一位工作人员小跑着追了上来,拦住了她。
“执微竞选人,请稍等一下。”工作人员恭敬地开口,“请和我来这边。”
是迟悬则和神殿告状了,神殿来试探她了?
执微抱着这样的想法,给了安德烈一个注意警惕的眼神。而后,她随着工作人员的脚步,来到了偏殿的一处房间。
这是间并不大的屋子,窗子是彩色的落地花窗,房间内的色调偏向于昏黄,周围都是雕刻图腾的墙壁和圆柱,中央有一张桌子和两张软椅。
执微走过去,她观察了一下附近的环境,又思考一下神明的行事风格,她步步平稳地走了过去,直接在靠门的这侧软椅上坐了下来。
她不能露怯,她需要展示出足够的底气。
无论这底气是真的还是假的,人生不就是个装嘛!她可会装了!
安德烈站在她身后,帮着她装,他警惕地四处打量。
她才落座,还没到三十秒,对面的墙壁便开出一条隐蔽的通道。
执微立即感知到她放在大衣内侧口袋里的圣光,开始发热。
她低头,动作微小地扯开领口,向大衣内侧看去。
执微注意到,圣光的确在发亮发热,她想,这玩意儿,除了发光,原来还可以发热。
她还是比较喜欢发热的功能,发出亮光的确漂亮,但发热便足够隐蔽。
圣光异常,意味着进来的,是神明。
神明还没有走进来,执微便听见了一阵叮叮当当,细碎的敲击声音。
执微总觉得之前听过类似的声音,或者说,这声音她很熟悉。
是什么细小的东西,彼此碰撞着发出的声音。
哪怕在她之前的生活里,也很常见,但应该有些年头了,她需要翻找一下记忆……类似于钥匙串串,但不完全是,在口袋里经常会听到,执微眯起眼睛。
她听出来了。是许多硬币碰在一起,发出来的声音。
——硬币之神。
执微之前,在二公入场的时候,和祂打过照面。
果然,祂进来房间后,露出了脸。执微认出了祂的长相,就是之前二公候场的时候,和围着祂的银红竞选人一直细声说话的硬币之神。
祂走过来,坐在了执微对面的软椅上。
硬币之神的面容和蔼,穿着很精致,衣服都泛着细润的绸缎光泽。袖口和领口上的花边,也都漂亮极了。
祂的腰带上垂着许多硬币,随着祂落座,硬币还彼此碰撞着,发出些叮叮当当的响声。
执微记得祂的神职。
人类在做出二选一的抉择的时候,可以向硬币之神祷告,用神明赐予的硬币来进行丢掷。
正面为一个选择,背面为一个选择,祂会为人类挑选到最好的选择,决定人类的道路。
“执微竞选人。”神明先开了口。
祂露出一个完美的微笑,角度正好,嘴唇的弧度也恰到好处。不过,执微望向祂的眼睛,注意到笑容并未抵达眼底。
执微低下了头颅,做了一个并不十分恭敬,但挑不出任何毛病的行礼。
“你好,冕下。”执微的做戏要比祂精湛多了,她的眼睛都是亮亮的,足够唬人。
她问:“你是代替神殿而来的吗?”
神明没有承认,但也没有否认。
祂只是答非所问,和执微说起了历史中的许多次选神。
“过往的选神里,出现过几次这样的情况,竞选人在前面十个月都是第一名,可最后还是没有选上神明。”
硬币之神遗憾地发出一声叹息:“这样的竞选人,基本都是要疯的。人类本就很难接受自己的失败。”
“毕竟,在走到最后之前,谁也不知道答案。在答案出现之前,神殿秉持公允。”
执微扬起眉梢,随着祂的话,间或轻轻点点头。
这种嘛,她很会的。
就像以前开周会和例会,老板在上方画饼,别管坐在下方的执微,此刻心里面在想些什么东西,她脸上一定是全套的流程。
有些迷茫——略显怀疑——露出肯定——恍然大悟——被领导的真知灼见征服——钦佩感激。
一套流程下来,她这里都是全自动的。
面对硬币神,她都不需要准备这么多层次,祂就已经觉得她真诚聆听后的赞同是小辈可教了。
神明微微警告了她一下:“在你以神明的身份进入神殿之前,你所说的竞选唯一神,以及管理神明的计划,都只是妄想和空谈。”
执微当然同意:“是的。”
“感恩神明的祝福。”她心想,要是最后全部都只是一场妄想和空谈,她就满足了!
硬币神盯着执微的神情,仔细瞧了瞧。
这么看……执微竞选人,也不是什么硬茬子。
她不高傲,也并非执拗,她可以听进去话,的确并不狂热,但足够亲切,礼数完备。
在和她的相处里,就会感知到她的温和。
硬币神捻了捻手指,而后,祂的手心里,凭空出现了一枚硬币。
“既然有机会和你见面,执微竞选人,不如投掷一枚硬币,试一下我的神职吧。”
“执微竞选人过往遇见神明的机会,应该不多,或许对于神职的理解有限。”祂说,“如果我能帮到你扩宽对于神明的理解,我会很荣幸。”
执微听出来了祂的意思。
祂是来展示神职,或者说,展示神力的。这是一场示威,是神殿对于执微的压制。
神明给予竞选人的压力,足够压垮一位虔诚的竞选人的心理防线。
可执微又不是在这环境里生长起来的,她对于神明的尊重几乎是五,神明想给她上压力,她说好呀好呀她是真的想看看!
执微带着好奇,心头奔涌着吃瓜的激动心情,抬手,接过了神明递过来的硬币。
她握紧了硬币,思考起来这位神明的职责。
在人类为难的二选一局面里,神明会参破命运,为人类做出更好的那个选择。
执微倒是没有现成的需要她二选一的局面,没有需要向左走还是向右走这样为难的路口,需要神明指点。
但,她的确有困境。
硬币神也算是在做一点命运神的外包,那么祂的二选一里,或许也能算是有一丝预言。
执微捏着硬币,想,好吧,她就测算一下她现在面临的困境。
正面,她将在竞选神明的过程中,无论是在哪场公选里,终有被淘汰的一日。
反面,她将真的……成为神明。
不。还是别问这个了……好不吉利!
问一个直接一点的!
执微想,正面,她将回到地球,反面,她会留在星际。
好,就问这个!这个最直接!
在心里过了这个想法后,执微快速地向着桌面,丢了这枚硬币。
它是一枚精美的硬币,并不是金子做的,也不属于银币,执微拿在手里的时候,注意看了看,她发现这也不是流通的信用点钱币。
这就只是硬币神的硬币。
或者说,执微想,这是硬币神的周边。
祈祷之后,就可以拿到神明的周边,神明还会帮你做出一个选择。
这么看,硬币神比巧克力神好多了!巧克力神高价倒卖巧克力,硬币神还发放祂的周边。
被执微掷出的硬币,在空中划过,它在桌面上旋转了一会儿,才缓缓减速。
但,它仍然没有失去平衡,始终没有失去平和,在神明与人类的注视里,它开始竖着转圈。
最终,它在神明面前,立着停住了。
在神明将赐予人类的二选一抉择中,硬币立在了神明面前。
执微没看懂这算什么,她迟疑着问:“这个,是有什么说法吗?”
什么意思啊?这是回地球了?还是留在星际了?
还是她的问法不对,神明直接打回了?滴,您的需求已被驳回?
神明看了一眼硬币,感知了一下神力,然后,祂像是被胶水凝住了动作,只是震撼地望着执微。
祂张张嘴,没说出一句话来。
过了一会儿,神明才低头看着硬币,喉头动了动,艰难地说:“……这或许意味着,你需要破开命运的束缚。”
“命运没有测算到你的未来,神明无法替你做出抉择。在你的困境面前,神明无力,命运难卜。”
执微怀疑是她问得不对。都说了是选择了,她在这里问未来,神明估计bug了。
她没得到答案,也没当回事,就伸手想去拿硬币。
她记得这是神明送她的周边,拿回去做个纪念倒也不错。毕竟之前她拥有的神明周边,无非就是巧克力神的巧克力,她基本都吃掉了,包装皮子被安德烈拿回去整理收藏了。
但,执微才伸出手,神明就阻拦了她。
祂收回了那枚硬币,缓缓开口:“这个,抱歉,我不能‘赐予’你,执微竞选人。”
“我之前都是赐予信徒硬币,但我无法赐予你任何,我会收回这枚硬币,赐予下一位信徒。”
神明的面色复杂,祂的神职无法作用于执微的身上,这足够祂大受打击。
……执微连周边都没有得到。
而后,执微就和安德烈一头雾水地和神明道别,离开了神殿。
执微很莫名其妙,怎么连解读都不给一点的?这只能叫她自己回去琢磨吗?
立着的硬币,算怎么回事啊?
安德烈本来也有些茫然,但过了一会儿,他倒是偷偷高兴起来。
显然,他还不高兴于迟悬则的事情,连带着有些忌讳神殿。
“不论你是故意的,还是巧合,主官,这都足够给神殿一点脸色瞧瞧了。”他说。
“我这样铁青的脸色吗?”执微压着嗓子问。
安德烈和她一起回到了悬浮艇上。他坐在了驾驶位,感觉到了执微复杂微妙的心情,他很奇怪地问道:“你为什么不高兴呢?主官。”
他这样抱怨起来:“我分明离你很近很近,可又好像离你很远很远。”
执微偏头,就可以盯着他湛蓝色的眼睛。那清透的海水色几乎扑面而来,将她裹挟住,叫她几欲窒息。
“你从未和我说过你家里的事。”安德烈嘀咕着,“你也没有像其他竞选人那样,叫我定期分派献金去保障你家人的生活。”
他难免好奇:“你来自多么偏远的荒星呢?”
执微托着自己的脸颊,指尖抵在眼角的位置。
“很远。”她轻声说,“特别远。”
“我越向前,离得越远。”
执微坐在副驾驶上,想着那枚立在桌面上的硬币。神明没有给她答案,但她总是笃定,答案在人类自己走出来的道路尽头。
她坐直了身体,调整好心情,示意安德烈开始驾驶。
“但没关系,星球是圆的。”执微振作起来,叫安德烈加速,“或许越走越远,过了对跖点之后,也是越走越近。”
执微这么说,也这么相信。
执微和安德烈没有直接返回纪蓝号。
她和安德烈在神殿的卫星上采买了一些物资,而后,才原路返回。
回到了纪蓝号后,执微去找了鹑火,想和她一起查询一些沉没星海的资料。
鹑火一贯在帮着执微做事,只是她最近比较忙,她用许多课程填满了她空闲的时间。
之前执微给她发了工资,她就把拿到的工资都花在了星网的大师课程上,试图提升她的技术。
执微难免有些心虚,感觉鹑火因为她离开了兰蒙学府后,只能上网课了。
鹑火却只怕自己为执微做得不够,她对着执微有些愧疚。
执微问她,她就说:“灵魄那样的,才是一个完美的下属。我和她差得很远。”
“破译的工作如果没有她,主官,大概半年后我才能有进展。”她说着说着,就低落起来。
她是真的很喜欢工作,或者说,她喜欢为执微效力。
执微没有劝她多休息,她知道那样没有用,她就鼓励鹑火好好照顾自己。
“那你要多吃点东西。”她说,“平时多吃一些肉蛋奶,才会很有力气去学习去工作。”
鹑火就笑起来,使劲地点点头。
鹑火很少有单独和执微在一起说话的时候。大部分时候,安德烈都跟在执微身边,她很珍惜和执微单独相处的时间。
于是,她不想很快地就离开执微,她努力找话题,和执微说话。
“我之前,为你联合到了一些污染种,主官。”鹑火说。
执微身子向后仰去:“……你,你什么?”
她在怀疑她的耳朵了!怎么回事?怎么安静的辅助鹑火,在她不知道的时候,也在默默地搞事吗!?
鹑火见她惊讶,还以为是她不满意。
她解释起她的工作,力图证明她在努力取得进展。
“是的,之前,只有污染种主动试探我们。但在卢米农竞选人出现之后,我判断像他那样的擦边污染种,也会向我们投诚。”
执微:“不不不,那应该是向他投诚啊,他是本主,向我投诚算怎么个事儿?!”
鹑火:“当他在选神中出现,他最开始的想法,一定是要把身份死死瞒住的。”
“可主官,他遇见了你。”
鹑火望着执微的眼神,眸底闪烁着璀璨的亮光。在某一个瞬间,她和当时的卢米农,出现了一定的重合。
于是,她像是在说卢米农,也像是在说她自己。
“这是一场对他来说,你肯在五百人里选中他的奇迹双选。”
“他暴露身份后居然没有被淘汰,而是排名上升。”鹑火说,“不是因为选民不在乎他的身份,而是因为你,主官。”
执微的声量大于他,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的如今是因为她。那么本主就不再是卢米农。
他是狼,她便是头狼。
人们看见他,绕过他,奔赴她。
鹑火:“有一些污染者被收容后,家里会迅速和污染者切断关系,家人会立即在宇宙中四散 开来,到陌生的地方重新生活。”
她神色低沉一些:“大部分人,会视这位家人为耻辱。但总有卢米农竞选人这样的例外。”
“这些人,都会留心到卢米农竞选人。”
执微想,哦豁,那就是说,她反而吸到粉丝了?
她注意到了鹑火的低落,有些在意,急忙问:“鹑火,你和贪狼,你们的妈妈爸爸被收容后,有人那样对待你们吗?”
“我们。”鹑火重复了一下,“我们的妈妈和爸爸,是怀着恭敬而虔诚的心,带着真诚赎罪的信念,被带走的。”
鹑火坐在一边,目光有些放空:“他的姐姐离开前,一定很舍不得家人。我们的妈妈和爸爸,没有一点儿不舍得哥哥和我。”
“只是认真地反思自己的罪孽,希望被疗养院救赎原谅。”
她提起了在沙洲遇见的地肤:“地肤之前说,她收到过她爸爸写来的信。”
说到这里,鹑火的声音像是迷路了,像是被困在过去里,找不到出口。
“我那个时候才知道,疗养院居然还可以向外送信。”鹑火喃喃开口,“他们会想到我们吗?在对着神明祷告的时候,在被神明填满的心底,会有任何一处小小的角落里,想起我和哥哥吗?”
执微起身,坐在了鹑火的身边。
她什么都没说,只是轻轻地抱了一下她,手掌抵住她瘦削的后背。
鹑火将脸埋在了执微的肩窝里。
“我不是怨恨,我只是……地肤有妈妈在,她的爸爸会来信,卢米农竞选人和他的姐姐,是硬生生被拆散的。他家里甚至想藏住姐姐,想冒着死亡的危险和信仰的不忠,和污染者一起生活。”
鹑火:“我们的妈妈和爸爸,为什么就那样离开了我们呢?”
她比贪狼细腻得多,如果贪狼是一把匕首,鹑火更像是一剂毒药。
毒药总是苦的,她就很苦。
她苦着脸,在执微松开她之后,抹了把脸。
鹑火猜测道:“是不是,后悔诞下了流淌着悖逆的血脉,于是和其余人类一样,认为我们不应该存在。是这样吗,妈妈?爸爸?”
执微努力转移话题,扯开她的思绪:“我之前一直没想过,污染种再生孩子,也会被登记为污染种的吗?”
鹑火的思绪被移开了一点儿,她思考了一下,摇摇头。
但那并非是“不会”的意思。
她说:“被登记,被监测,被身边的人知道身份。活在歧视中的人,和作者去世的未完文章一样,自然都没有后文。”
执微听懂了她的意思。
她抬手,摸了摸鹑火的脑袋。
鹑火是内护卫官,她工作能力很强,承担了许多和执微交付她的工作。
她跟着执微之后,脸色红润了许多,身体强健了很多,她的头发也长了一些。
之前,鹑火的头发只垂到锁骨,现在长了一截。
她平时,会学着执微的样子,把头发低低地戳成丸子。
但她不会用发簪,她的头发长度也不够被随意地盘成一个发髻,用一根发簪固定住。
于是,鹑火只是用皮筋绑了一下头发。
执微摸了摸她的头,指尖掠过她的发梢。
她看出来了鹑火的痛苦,可这些痛苦总是沉沉的,像是压着人类的巨石。人类没办法直接推开那些负担,于是很长的时间里,都需要和巨石一起生活。
执微无法说出安慰鹑火的话,因为没有用处。
但,执微之前,就注意到了鹑火长到多了一截的头发。于是回程的时候,她在卫星采购物资的时候,特意买了一小箱的发绳给她。
准备好的惊喜,正好可以拿出来安慰她。
执微取来那一小箱子的发绳,打开盒盖,放在了鹑火面前。
鹑火低头,盯着看,半晌没有发出声音,只是在重重地呼吸。
执微替她挑选起来:“这个最好看,这个上面有一只小白鸽呢。”
白鸽是用珍珠和玉髓做的,并不太昂贵,但很秀气。
在鹑火之前的生活里,她狼狈而疲惫。她与执微初次见面的时候,她的头发糊在脖颈上,上面淌着营养液。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鹑火考虑的都是生存,从未考虑过体面。
所以,在她体面起来之后,在头发长长之后,她总是偷偷观察执微,想学到她一点点的威势,不给她丢人。
她的心思微小极了,像一阵轻烟咻的一下就飞过去了。
可执微发现了她的心绪,她帮她买了发饰。
鹑火默默地接过小白鸽的发绳,她高兴到手指发抖,紧张地舔着嘴唇,低着头,不说话,手放到后脖颈的位置,拧着头发想扎起来。
执微:“你这样低着头的话,扎完头发,一抬头,脑后容易鼓包。”
她扯下了发髻上的簪子,拿了一根发绳,现场做给鹑火看。
“你这样平视前方,再去拢头发,对,就是这样。”
鹑火跟着她学,把头发在脑后扎成了一个小丸子。
执微在小箱子里翻了翻,找到几颗小夹子,她教鹑火整理她的碎发,在耳侧上方固定住凌乱的发丝。
鹑火做完后,抿着嘴唇,照了照镜子。
漂亮和可爱,这种软弱的词,此刻或许也可以放在她身上了。
她不在乎漂亮,不执拗可爱,可她发现,她珍视被爱惜的感觉,像是回到了小时候。
鹑火梳完头发,走出中控室,在餐厅看见了贪狼和安德烈,
他俩单独在一起的时候,气氛都不怎么好,谁也不和谁说话。
贪狼只顾着在一旁擦枪,安德烈在收集星网上的舆论,忙得额头前有一层薄汗。
听见有人来了,贪狼和安德烈都抬头看了一眼,看见是鹑火走在前面,执微走在后面。
他俩和执微打了招呼,目光又落回鹑火身上。
贪狼瞅了一眼,就继续擦枪,拿着小块的白色工具,顺着枪的外壁一点一点抠来抠去。
安德烈目光收回来的时候,反而停在了鹑火身上。
他偏着头,盯着鹑火瞧了瞧,立刻看出来了她鬓边的发夹。
“哇——鹑火,你好不一样啊。”安德烈发出了一声饱满的赞叹。
贪狼一听,立即抬头,看了一眼。
“哪里不一样?”贪狼盯着鹑火,上下打量着。
他盯着鹑火,仔细分析了一会儿,恍然大悟:“哦,你吃完饭了吗?你嘴巴怎么亮亮的,你吃什么了?”
……那是鹑火因为紧张,自己舔嘴唇舔的。
安德烈发出了一声不解的牛叫:“昂?”
执微脑子也宕机了一下。
执微:??吃什么了?他问她吃完饭了,吃什么了??
第110章 不得了! 你要打我吗?
鹑火往前走了两步, 站在贪狼面前。
她面无表情,但心底很雀跃,一种丰盈的幸福感包裹住了她怦怦跃动的心。她期待哥哥看到她的不同, 惊喜地站起来, 像执微一样抱她一下。
之前她从未渴望过拥抱, 直到执微轻轻揽住她。
她此刻,很想问哥哥要一个拥抱,在彼此温热的触碰里,感叹并肩走过许多年。他们是兄妹,也是最好的朋友、伙伴、同事。
鹑火站在贪狼面前转了一圈。
她还歪着脑袋,就差把她和往日里的不同都怼到贪狼面前了。
但,贪狼完全看不出任何异常。
他就像是瞎了一样,仔细看了半天,也没看出来哪里不一样。
反而因为鹑火的沉默, 叫他脑洞发散, 他警惕地端着枪, 猛地蹿了起来,开始紧张兮兮地问:“是哪里受伤了吗?哪里?哪里?!”
安德烈:“……唔,他应该没事,倒是你, 你像那个脑子受伤的。”
执微注意到, 安德烈不仅吐槽,还在一边拧着眉毛,故意把嘴咧成了type-c接口的样子, 嫌弃得很。
鹑火怔住了一瞬。她愈发意识到,之前,她和她哥哥之间也鲜少有什么温情时刻, 不仅是因为他们为了生存而忙碌,没什么时间体贴彼此,也是因为她哥是纯恨战士。
“身上没有受伤。”她说,“但心有点儿。”
鹑火往旁边走了两步,站在了安德烈面前。
安德烈之前和执微一起去采购的东西,他自然知道执微买了些小玩意儿给鹑火。
但佩戴上这些的鹑火,是他第一次见。
他稀奇地围着她看了一圈儿,评价道:“你头发这样梳起来很利落,人都没有那么阴郁了!”
安德烈不仅能看出她的不同,还会发出一些蛮专业的点评。
“这只发绳确实好看,异形的水珍珠和玉髓做成白鸽,显得很灵动轻巧,看起来像是随时会飞走一样。”
他平日里阴阳怪气起来,很讨人厌。但他想说人话的时候,又真的很动人。
安德烈:“主官送你这个,因为白鸽轻巧灵动,也是她祝你轻疾俊捷。”
鹑火回身,望向执微。
执微端起机械手臂递过来的饮料,低头啜饮了一口,笑着默认了。
她注视着鹑火从低眉顺眼可怜地半跪在地上,到铮铮站在这里的全部过程。她看见鹑火眼底燃起火焰,直至此刻恒亮未歇。
安德烈向来挑剔,盯着鹑火看了看,又有些不满意了。
“不过,这对发夹就不好,市面上买不到什么好东西,好东西都不流通的。这上面一点点小小的锆石,太小太碎了。”
他一拍大腿,立马掉头就走:“我有大钻石!我去给你找几颗!”
鹑火想拦他,但没拦住。
她只好望着安德烈快跑离开的背影,提高音量,清晰地说:“谢谢你,安德烈。”
比起他们初见面的时候,彼此都想弄死对方的情形,现在可算是和平多了。
执微这么想。
贪狼直到此刻,才缓缓坐回到他的位置上去。
他很困惑地开口:“啊,发饰。”他明显有些茫然。
在许多和妹妹艰难求生的日子里,吃饱睡暖,不被欺凌,就是全部要担心的事情。
他很难分神注意到体面这件事情,大部分时候,他自己都像个骷髅般的野人,着实也并不体面。
“很漂亮。”贪狼望着鹑火,语气很轻很轻,像是漂浮在梦境里的彩虹泡泡,“真的很适合你。大少爷什么都喜欢大的,没有审美。这个很好看。”
他有些词穷语塞,说来说去,都是这一个意思。
鹑火走过去,在他面前半蹲下来。她很生疏,又别扭地,把自己挤进他的怀里。
她结结实实地抱了他一下:“我知道,哥哥。”她说。
在这样轻柔如河上薄纱一样的氛围里,执微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零食脆片,低头慢慢吃了起来。
她的目光低低敛着,没人知道她的心情。
直到,安德烈拎着一个布袋子,欢快地跑了回来。
他坐回到沙发上,把布袋子往桌面上一放,扯着袋子的底部,把里面的东西都倒了出来。
执微看过去,发现是一捧各色的宝石,亮得不像话,纯度明度都好极了,堆在桌面上,像堆起来的小山坡。
安德烈用指尖在宝石堆里面扒拉,他翻找了一会儿,拨出几枚给鹑火:“看,白色的猫眼石。”
他想起来了鹑火的技能。
“你不是挺会做机械的吗,你自己就可以做些配饰,这料子都很好。我这里还有之前买来没用完的设计图。”
安德烈也不是突然这么好心,更不是扭了性子,对兄妹两个都彻底改观了。
比起他和贪狼的关系,他和鹑火算是同事,起码和平一些。而且,他有他自己的小心思。
安德烈又挑出这堆宝石里成色最好的,一起递给鹑火,他凑到鹑火耳边,偷偷说:“这几颗红钻,给主官做胸针。我把设计图都发你,你照着镶嵌就行。”
好极了,他给自己找了个力工。
鹑火盯着他,目光有些了然。
他和鹑火嘀咕完了,把布袋子都塞给了鹑火。
做完这一切,安德烈还有些感慨:“哎,之前都是管家会定期把设计师的新品,送过来给我试的。”
他提起这些,语气里面,倒是没有什么过多的向往怀念的口吻了。更多的是感慨。
明明和过去只隔着三个月,但是此刻回忆起来,却好像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
他离开家里三个月,但是感觉过去了许多年。
过往没有经历过的成长,现在都如雪花,在不经意间就落在了他的眉睫上。
贪狼向来不喜欢听大少爷的豪华生活。
他忍了一下,但安德烈说起来就没完,他说说管家,又说说设计师,还掏出他今天佩戴的和长袍配套的胸前褡裢,扯着给在座的各位看。
执微还蛮喜欢看漂亮的东西的,她感兴趣地看了几眼。
鹑火和他面上和平,也看了一眼。
贪狼,则就忍无可忍了。
他学着安德烈的语气,说:“现在也一样啊,看吧,她是设计师,我是管家。”他指了一下鹑火。
“你要什么?管家我会送到你嘴边,给你灌下去的,大少爷。饭我也喂给你吃,你最满意了,对不对?”他在那里阴阳怪气的。
安德烈没有立刻反击,他故作听不见的样子,盯着半空处看。
然后,他说:“什么?谁在说话?你也吃完饭了吗?咦,你嘴巴也亮亮的喔!”他不直接被气得叫唤了,他提之前贪狼出的糗,自己嘲笑人家。
鹑火轻轻地笑了起来。
贪狼恼羞成怒,气急败坏,试图怂恿鹑火:“打他,打他。”
安德烈一听,更不害怕了。
“开什么玩笑,谁敢打我?!”
“我是副官。”安德烈整理了一下领口,抬手顺了顺金色的发丝,清透的蓝眼睛转了转,“谁也不能打我。”
执微本来坐着好好的,看见他得意骄矜到但凡有尾巴都能翘成卷尺的样子,就走了过来。
安德烈看她过来,笑容收了一些,他小心翼翼地问:“你要打我吗?”
他都没有去等执微的回答。他问完这句话之后,立刻就伸出了右手,手心向上。
直接放在了执微面前。
执微站在他对面,抬眼可以将他全部的表情神色与流转的眼波尽收眼底。
他不怕她,他也信任着她不会伤害他。但就如此时他做的一样,他献上忠心后,奉上了执微惩戒他的责任,这是执微的权力和资格。
如果有人可以对他进行惩戒,那么他只承认这个人是执微。他会听从执微的命令,顺从执微的意志,将心脏和手心一起摊平放在执微面前。
目光赤诚灼热,仿佛他是她的外置心脏,是她的备用生命。
执微看出来了他的信任,她感觉他像是小狗,坚定地认为人类不会伤害它,于是尾巴翘着甩着,用最脆弱的咽喉部位对着人类。
她不会打他。
执微抬起手,在安德烈以为她会打他一个手板的时候,她将指尖搭在了安德烈的手心上。
她就这样自然地握住了他的手,轻轻地晃了晃。
执微:“打到你了。”她这么说。
安德烈瞪大了眼睛。贪狼发出了很大的一声咕哝:“那只是搭一下,不算打,可以抡圆了膀子抽他吗?主官?或者我也可以试一下吗,我最近锻炼体术,效果还不错……”
换作平时,安德烈听见他这么说话,一定是要生气发火的。
但此刻,他完全没听见贪狼在说些什么。
安德烈盯着执微握住的他的手,使劲看,盯着看,看到眼睛有些酸涩了,才舍得眨眼。
然后,他开口的第一句,叫执微哭笑不得。
“我和卢米农一样了!”他高兴起来,“你也握我的手了!”
执微无语地松开了他,安德烈就绕着执微跑了两圈,一屁股坐在了一旁的沙发上。
他靠在舷窗边,举着那只被执微牵过的手,新奇地盯着瞧,像是在看什么了不起的事情。
“真是不得了,被主官握了一下,好像肤色都亮了一个度呢!”
贪狼用胳膊肘戳了一下鹑火:“……可以开始给他做义眼了,他彻底坏掉了。”
安德烈,安德烈。他漂亮,明艳,又坏脾气,是执微的调剂,也是她的麻烦,是她的负担。他湛蓝色的眼睛坠着星辰,又是她回忆过往的锚点。
执微突然,很想要一把吉他。
“好了,去工作吧。”执微深吸口气,“向沉没星海选区,提交竞选人落地申请。”她坚定地开口。
她明白,她无法沉溺此刻,无法逃避未来。因为未来和归途,都在前方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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