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微:……真有这么个地方啊!
她都说得这么玄乎了, 居然真的有这么个处处合她心意的地方?
……慢着,奥维隆星盗区,这地方怎么听着有点儿耳熟?
执微回想了一下, 记起来了。
之前在沙洲的时候, 她听到过几次奥维隆星盗区的名号。
它应该离着沙洲不远, 但也没有近到天天担心污染区扩张到自己这里来,所以日子还算好过,就混过。
执微记得地肤说奥维隆星盗区老打架,星盗抢地盘,乱七八糟的,总有战损的星舰便宜出售,地肤总带着人去捡漏。
出了神殿,坐上回纪蓝号的悬浮艇,安德烈才心有余悸地继续和执微说起奥维隆。
“反正我小时候不睡觉, 我妈妈就威胁我, 说要把我丢到奥维隆去。等我出来, 不仅身上漂亮的衣服配饰被抢走,连内脏都不是原装的了……”
执微沉默了一瞬,侧头一看,就看见坐在主驾驶位上的安德烈, 连摸操作面板的姿态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了。
脖子也缩了一下, 看起来是真的害怕。
好胆小的安德烈,看着怎么怂怂的。
执微思考了一下,说:“这个有点儿太危险了……”
她只是想去做点白工, 不是打算亡命天涯。
回到纪蓝号上,执微把她的想法和鹑火贪狼一说,贪狼立刻提起兴趣了。
“哪有大少爷说得那么夸张?那是星盗区, 对大少爷自然是危险得很。”
贪狼和安德烈说话的时候,总是显得有些阴阳怪气的。
“对低劣的平民来说,这不是回家了吗?”贪狼说。
“那里才不在乎你是污染者还是污染种,要真是污染者,附近的人被牵连死了算倒霉。”
“奥维隆有一种活了今天不管明天的气质。”
鹑火:“实不相瞒,是我和哥哥以前很梦想去的地方。”
安德烈瞪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他喃喃自语:“什么人会想去奥维隆星盗区生活啊,你,你和,你俩,你……”
他结巴住了,磕巴来磕巴去,话都没法往下说。
执微坐在一边,翘着腿,姿态随意地在光脑上浏览奥维隆的讯息。
倒也不是她多么积极工作,只是实在是需要给自己找点事情做,不然一翻光脑,全是星际人民给予她的朴实的彩虹屁。
她受够了那些赞美她高尚的话了,大家都试图揣摩分析她的想法,简直是认为她的每句话里的每个字都有深意,她对哪个方向露出微笑,那个方向坐着的是哪个财团哪个企业的哪位高层,所以这意味着她下一阶段的目标是和谁谁谁有关……
执微之前扫了两眼,只觉得眼睛都痛了。
辣眼睛!她期待的彩虹屁不是这种!
她的爱豆梦做得最起劲儿的时候,梦见大家夸她的敬业、营业态度、业务能力,那时候都没幻想过这种场景!
安德烈不想去,可按着之前执微提出的要求,奥维隆又很匹配。
安德烈:“不过,奥维隆星盗区,的确是没有竞选人拿下过的选区。奥维隆有票权,但每届选神都不投票的。”
“奥维隆有一种,癫癫的感觉。”安德烈说。
执微重复了一下:“癫?怎么癫?”
“竞选人去选区之前,按例会提交一份申请,选区一般都会通过。”
“不通过也没关系,竞选人有最高权力可以降临选区。一般的选区,对着这种申请全部通过,特殊一点的选区,拒绝几个申请,通过大多数。”
“但,奥维隆,会平等地拒绝每一份申请。”
“每一个抵达奥维隆的竞选人,都不被奥维隆欢迎。”
“竞选人在那里也停留不了多久,很乱,又总是打仗,这个星盗和那个星盗抢地盘,星盗还有自己的小团体,小团体和小团体之间也要打架,乱七八糟,打来打去,搞得那边人造器官产业特别发达。”
执微一边听着安德烈说话,一边和祁入渊联系。
她定了要去的地方,琢磨了一下,反应过来现在她也是有组织的人了。
锈齿轮像是她的快乐老家,她下一步要去哪里,也是需要和她的快乐老家通报一下的。
执微就联系了祁入渊,和她报备了一下。
祁入渊在那边听完,发出了一声急促的呼吸。像是她是什么长脖子仙鹤,谁踩到了她优雅纤长的大白脖子。
“奥维隆,奥维隆。”她重复了两遍,然后,又重复了第三遍,“奥维隆。”
执微被她的态度搞得有些无奈,轻轻地笑了一声,才说:“祁教授,我听见了。”
她学着之前安德烈说话,恨不得扯着自己的耳朵,说:“两只耳朵都听见了。”
祁入渊思索了一下,从合算的角度来说,她倒是想阻拦,可又没什么落脚点和抓手。
她在观察着执微,看她上次去沙洲,这次去奥维隆,这说明什么?说明执微有一个伟大的计划正在执行中!
祁入渊看不透她,更不会阻拦她。便只是和她说,但凡有需要帮助的地方,及时联系灵魄就可以。
“灵魄24小时待机候命,从不休息。”祁入渊说。
执微听完,为那个面色瓷白,总是一脸文弱地站在祁入渊身后的工作人员发出一声长叹。
可恶,她之前在老家996,现在还有人在她的快乐老家007!
安德烈还在那里说起他之前知道的事情,说得那叫一个热火朝天,恨不得把他知道的所有关于奥维隆星盗区的事情,都和大家说出来。
现在已经说到他家里亲戚了。
安德烈:“我有一个远房舅舅,之前视察他的机甲制造厂的时候,被失控的机甲在胸前掏了个洞。”
他在自己那练得很超过,显得鼓鼓囊囊的胸肌前比比划划。
“这个舅舅家里条件很一般,都没有私人医疗研究院的。”安德烈说。
贪狼忍无可忍:“这叫条件一般?那我和妹妹算什么?”
安德烈挠挠头,实话实说:“啊?你们两个就是很单纯的穷人,不掺一点假的那种。”
鹑火发出细声细气的笑声,抬手地拦住了额角青筋暴起的贪狼。
“我们确实是。”她理直气壮地承认道。
安德烈继续说他那个舅舅:“他家里条件不好嘛,人缘也不好,后来呢,还是去奥维隆星盗区,才人工补上了他的胸。”
“可怜的舅舅,他花了六十万信用点呢!就这,还被邪恶的钱鬼坑了!”
安德烈有些生气,但他又和那个舅舅也不是很熟,于是比起他真的是在为那个舅舅鸣不平,他更有一种围观新奇事情的好奇感。
“回来之后,有人看热闹,就给他测了一下,数值可不怎么对,现在,人们都说他的胸是废弃舰艇的引擎板做的。”
安德烈说起这件事情,感慨地摇头:“可怜的舅舅,失去了男人最值得骄傲的,漂亮的胸肌。”
贪狼也是男人。他昂着头,仰在椅子上,把手背搭在眼睛前,遮住了表情。他对安德烈的观念,貌似不怎么苟同。
执微已经切断了和祁入渊的联系,在一旁听了一会儿了。
她无奈地说:“……安德烈,说点儿正事,你跑偏了。”
安德烈急忙应下来:“喔喔喔,说点正事,好的。”
他思考了一下,他确实有正事要说,就赶紧和执微汇报他刚刚收到的消息。
“蓬莱想帮主官打掉一个选神位。”安德烈一语惊人。
执微拧着眉毛,音量提高,惊呼一声:“……什么?!”
安德烈为她解释道:“选区投诚的话,除了大选区的票权重,会空手来,小选区除了票权,一般还会附加点儿别的东西,用以提升自己在竞选人心里的地位。”
执微回忆了一下,没错,是这样。
有32票的斯蒂亚德提摩西就比较傲气,只有4票的沙洲,恨不得把地里长出的所有东西都献给执微。
“我还是没明白。”执微请教安德烈,“打掉选神位,是什么意思?”
“方法很多。”
安德烈从小在贵族家庭长大,见过许多大小组织里的各种细腻微操。
他不一定看得懂,但倒是都记下来了。对于选区为竞选人打掉选神位的事情,他还真的可以说上来许多。
“归根结底,就是用钱打。”安德烈说,“选区代表选民给予竞选人的献金,是很多的。”
安德烈一边回忆,一边和执微说:“比如,明面上给钱。有的竞选人知道自己希望不大,也倾向于收钱放弃。”
“背地里的,制造谣言、设计嫁祸、挑拨离间、暗派卧底、栽赃陷害……很多的。”
“只要主官一句话,选区就会为主官锁定攻击对象,使尽手段打掉竞选人的选神位。竞选人受到攻击,其星网排名下降,用不上集会和宣讲,竞选人自然失去选神资格。”
安德烈总结道:“蓬莱希望为您做这个。”
执微喉头动了一下。她真的,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焦虑直指她的脑壳。
“可我没有去过蓬莱,也没有见过其中任何一个人啊!!”
她疑问、她困惑、她迷茫!怎么就不仅想投诚,还想做她的打手了?
蓬莱!蓬莱你怎么了?蓬莱你顶着这么个仙里仙气的名字,在做什么啊?!
安德烈也很茫然。
蓬莱、东坞那些地方,的确从始至终青睐有古东方血统,出自中华血脉的竞选人。
但,执微又不是本届唯一有这些特质的。
过往的选神里,蓬莱、东坞那些地方,它们都很骄傲的。谁来争取,都不轻易做决定。
直到最后总选之前,才会选定实力最强的,符合它们所需特质的竞选人。
安德烈只说:“我也搞不懂为什么,但蓬莱、东坞那些选区,就是特别喜欢你,主官。”
他像是在说绕口令一样:“说你的几缕风范叫它们很熟悉。在和你真的熟悉之前,就觉得和你很熟悉了。”
执微沉默着,恍然间觉得,在这无垠浩瀚的星际里,有一缕牵绊扯着她的心尖,风一拂过,心头便颤颤。
执微轻咳了一声,掩住了她的神色,扯开话题。
“那能打掉麦特欧吗?”她随口说了一句。
安德烈想了一下,说:“反正,你下令,蓬莱就会为你去打。”
但他也理智地思考了。
“不过,维诺瓦的竞选人没那么容易打掉,选区也会迎来报复。”
执微点点头:“懂了。”
所以一般这种,就是要打名次相近,实力相当的竞选人。不能越级去打,否则,容易控制不住情况,伤毁自身。
“钱不能收,也不用它们做事。”执微在心底叹了一声,面部表情管理到位,没露出什么额外的心思,只是这么说。
安德烈自然是听她的话,就把她的意思传达给了蓬莱。
也不知道蓬莱是怎么想的,收到安德烈的回复之后,没有再提投诚与效忠,也没有再说什么为她打选神位的事情。
但却发了速通快递,当天晚上,就把一份聊表心意的小礼物,寄到了仍停驻在兰蒙的纪蓝号上。
安德烈抱着一个精巧木雕的盒子过来的时候,执微还以为是她眼花了。
那实在是一个很漂亮的木盒子,镂空雕刻,花纹别致,带着螺钿镶嵌,连细小的连接结构都是榫卯的。
或许是蓬莱在执微的态度里察觉到了什么,于是这个盒子,并没有任何的宝石金丝装饰,但已经有着足够光润泽的色泽。
执微凑过来等着看,安德烈为她把盒子打开,打开……没打开。
安德烈低头去抠盒子的边缘。
执微喃喃开口:“转一下那个黄铜锁扣,对,轻轻扯着拽一下,就可以了。”
安德烈照做了,木盒子果然被打开了。
刹那间,执微耳边响起了一声疾风呼啸后的啼鸣,仿佛凌天破日之音。
她望去,看见盒子里闪着薄薄的血色红光。
贪狼和鹑火反应极快,立刻举起武器、加固防护罩。
执微却知道,那不是攻击。果然,她再次望去,看见一根凤凰尾羽,从盒子里轻轻悬起。
它萦绕着神话奇幻的色彩,悬在半空中停滞了几秒,又发出高频闪烁,而后破碎为一点一点的分子状,在执微面前消失不见。
安德烈从执微身后探出头来:“是蓬莱的示威吗?!”他叫唤着。
执微在心底否认了。
鹑火也不赞同他的看法:“是蓬莱的问好。我在兰蒙的图书馆里读到过一些关于它们的书,这是很高的一种礼仪。”
凤凰尾羽消失后,红光也消散,这时,执微才看清木盒里面是一根发簪。
它是一根银簪。
顶头是竹节翠玉,是一种润着苍翠的深绿色,漂亮到莹润着勃勃生机。万顷竹林,都在这一眼里。
末端用亮银勾勒出几朵精致的寒雪梅,可怜又可爱。
它似乎察觉到了盒子被打开,于是,在执微面前自动分裂为细小的机械零部件,拆解,露出了里面细小的芯片纹路,又快速组装起来,恢复了原本银簪的模样,转着圈儿的展示着自己的美貌。
鹑火只觑了一眼它露出来的构造,就看明白了:“好精密的设计,这是蓬莱引以为傲的防护打击工具。旨在受到攻击的一刹那,护住自己的同时,立刻锁定敌方,予以加倍打击。”
“但做成这么漂亮的,真是少见。”
执微也很少见过。
这像是一场梦境,陷坠于凤凰尾羽的朱砂红色、簪子金属质感的银色、翠玉的通透深绿色,和那芯片纹路里充满着未来感的晶蓝色。
这一切组成了执微身处过去与未来,在此时此地,此前此后,于时空缝隙里捕捉到的一缕明霞天光。
第62章 奥维隆星盗区(一) 谁偷人家车啊?!……
这发簪看着并不贵重, 它并不是金的,而是一根银簪。
不知道蓬莱是在和执微的来回试探里摸出了什么,送来的并不昂贵, 只是精巧, 带着珍贵的心意。
执微拿起簪子, 放在手心里仔细看了看。翠玉色浓,光亮莹润,处处都美丽。
而后,她把手合上,簪子硌着她的手掌。
执微像是从这个举动里汲取到了力量,她将它放回盒子,望向鹑火:“你拿去检测一下吧,鹑火,确认一下安全。”
鹑火点点头, 将木盒子合上, 抱在怀里。
除了检测安全性, 也要看看有没有放置监听或者混乱思维的程序设计。确认安全之后,也能放心很多。
谁都知道,执微在这里的意思就是,一旦确认安全, 就会真的收下蓬莱的这份礼物。
执微安排完, 神情稍微有些低落,先回主卧了。
剩下安德烈站在原地,盯着鹑火手里抱着的盒子, 若有所思。
贪狼在旁边冷冷开口,故作惊奇地问:“你不会是在思考吧?”
安德烈点点头,很是深沉地道:“之前那么多财团的示好, 主官都不为所动。但现在,她收下了蓬莱送的东西,这意味着很多啊。”
“嘘,这里面有大学问。”他一脸高深莫测。
鹑火和贪狼面面相觑。
虽说他俩觉得安德烈在故意装聪明,但其实,他俩也这么觉得。
谁都知道,执微的每一个举动,后续带来的什么影响,这份影响又将延伸为选区及财团怎么对待竞选人和选区提供什么样的依仗……种种般般,条条框框,每一点里的一切都意味深远。
安德烈都意识到这层了,那他不是纯粹的笨蛋嘛。
鹑火自认为猜不透执微的谋划。
“主官一定会去奥维隆星盗区。”鹑火抱着盒子,分析道,“她是那种很坚决,很有魄力,走一步之前,会计划出千百种可能性,再优选出最佳道路,让一切都按着她的计划去发展的性格。”
在鹑火眼里,执微是有些完美主义和控制狂属性,而且是很有掌控欲的竞选人。
她笃定地说:“奥维隆一定有她想要的东西。”
安德烈哼哼唧唧起来:“主官去,我就去,我当然支持她。不要你说,哼。”
他好像是觉得鹑火太了解执微了,就不喜欢,他只许他自己很了解执微。
但他也伏在桌子上,拖着长音感慨。
“但如果我们接下来会去蓬莱就好了。据说蓬莱很漂亮!楼宇飞檐,山水孤舟,十步一景,这才是人类梦想去的地方啊!”
说到这里,安德烈就很不理解鹑火和贪狼,他对着那两个人噤了噤鼻子。
“没有正常人类梦想去的地方会是奥维隆星盗区。你俩真的不正常。”他说。
鹑火扬起眉梢,抿出个笑意。
她是真的感慨安德烈的天真:“因为抵达奥维隆星盗区,是可行的。可行,才值得梦想。”
兄妹两个最多也就是梦想去自由领域奥维隆当流浪星盗,他们怎么会梦想去蓬莱生活呢。
安德烈不想去奥维隆。
此刻在主卧躺在床上刷光脑的执微,也不怎么真的想去奥维隆。
她也在想,听起来奥维隆星盗区也是怪可怕的。
真的要为了想打白工去一趟吗?万一栽了怎么办?
可执微又转变了一下思路,打不过,也未必真的就要一直打下去嘛。打不过还可以跑的呀!
纪蓝号是退役军舰,提速跑起来嗖嗖快,实在不行她立马跑路,又不是非卡死在奥维隆了。
这么一琢磨,一旦做好了随时跑路的准备,也就坚定了去奥维隆混一把的想法。
万一一切真的如她计划的那样,她就可以白忙一个月呢!回头什么都没有,灰溜溜回神殿!
没错,就是这样,在既不引起神殿怀疑她是星辰混乱者的情况下,给自己多使点绊子,叫自己的名次往下掉。
第九名到底还是在前十名呢,执微怕了,她觉得不安全!
第二天,执微把想法和大家一说,还是要去奥维隆。见她这么坚定,几位下属的目光都意味深长了起来。
——果然如此。
一切都计划好,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中。多么优秀而具有天赋的竞选人啊!大家都这么想。
于是大家都接受了。
执微还挺诧异:“嗯?不再劝劝?安德烈?你不说点儿什么?”
安德烈站得笔直,湛蓝色的眼睛熠熠发光:“一切遵从主官命令!”他快活地说。
他快活了,执微就显得不是那么快活了。
她浑身别扭,总觉得这里有诈。
“行吧。”她满脸犹疑地说,“那就先按常理,给奥维隆星盗区发申请吧。”
执微说这句话的时候,其实已经做好了奥维隆星盗区拒绝她的申请,她再带着纪蓝号和貌美副官、纯恨战士、病弱天才,一起合情合理合规强闯奥维隆的准备。
结果,安德烈去操作了。才发了申请不到十分钟,他就像一只雀鸟,扑棱扑棱地又跑了回来。
那速度可以说得上是低空飞行。
“奥维隆同意了!它通过了申请!”安德烈的表情皱巴巴的,惊恐地呼叫起来,“它从没有通过任何一位竞选人的申请的!”
“这里面是不是有问题啊,主官?”安德烈担忧地问。
执微沉默了一会儿,深深呼出了一口气,抬手按着自己的眉心:“……我不懂了。”
她接过安德烈递过来的光脑虚拟屏,看着上面赫然弹出绿色的通过字样。
她说她不懂,安德烈倒是信她是不懂局势和情况,还试图帮着她出主意想办法。
但那边坐着的那兄妹两位,他俩一个字都不信。
鹑火和贪狼对视一眼,在彼此的目光中确认了一件事情。
嗯,没错,果然是这样,一切都尽在执微的掌控之中!
拒绝掉所有竞选人申请的奥维隆星盗区,只通过了执微的申请。
这难道这还不能说明执微的高深莫测吗?!这正是说明了执微走出的每一步都已衡量揣度千百遍,步步都在她的计划中!
那,现在,他俩在这儿再留下去,就有些多余了。
鹑火得体地表示自己要接着去测试蓬莱送的那根发簪。
贪狼礼貌地提出要去采购一些东西,为即将奔赴奥维隆星盗区做准备。
安德烈巴不得他俩消失,叫他和执微独处。
他摸摸后脖颈的位置,快速地给贪狼转了钱。他才不走,他留在执微身边坐着。
执微还在琢磨呢。
“我又是什么时候认识过奥维隆的谁吗?蓬莱的示好,好歹算是有那么点儿根据,奥维隆?我长得很像是狂野镖客,会支持它的癫狂道路?”
说到最后,执微都茫然了。
安德烈不懂什么分析,但他细细想想,觉得奥维隆对执微特殊,又不是什么大事情。
“喜欢你要什么原因,讨厌你无视你才要原因呢!特殊对待你要什么原因?所有人难道不应该都这样?”安德烈理直气壮地说。
执微被这莫名的吹捧夸得头脑一片空白,她艰难地和安德烈道谢:“谢谢你,安德烈。”
安德烈高兴地晃晃脑袋,金色头发一翘一翘的:“不客气,嘿嘿。”
……执微被安德烈笑得脊背发毛。
当天上午,贪狼回来后,执微一行人就出发了。
驾驶纪蓝号,离开了斯蒂亚德提摩西的领域,奔赴奥维隆星盗区。
纪蓝号搭载曲率跃迁引擎技术,第二天中午,纪蓝号已经在奥维隆星盗区的外围,开始申请停泊降落。
抵达奥维隆后,大家还是老样子的分工。鹑火和贪狼留守在纪蓝号,安德烈开着他那艘身经百战的悬浮艇,载着执微先下去逛一圈。
执微登上悬浮艇,坐在副驾驶上,到处拍拍。
嗯,很好,还没散架。
“之前我说要给你买新车车的。”执微提起了之前在沙洲时候的事情。
那时候她开人家安德烈的悬浮艇,操纵杆猛猛往上提,舰艇都以90度角起飞了,把悬浮艇开成了风筝。
安德烈不怎么在乎换不换新的。
要是换作之前,他很在意他的悬浮艇是不是最新的奢华款。也很留心谁的衣服料子不好,配饰不搭,胸针和袖扣不是一套的。
他真的像个小混球,去带着得意揣测别人的家里情况。怎么有些拮据狼狈啊?是不是钱财不够开销,日子才过得凌乱?为什么不用宝石金串,是不喜欢吗?
其实现在他也还是那副死样子,但多多少少改了一点。
比如对着这艘悬浮艇,因为是同执微相比,他便毫不在意。
“不要,我不要你给我花钱。”安德烈严肃地说,“你的钱都要用到大地方去。”
“这个车车可以用。”他学着之前执微的叫法,把悬浮艇叫车车。
他随手拍拍悬浮艇的内饰面板:“我看它现在好得很!起码还能再开十年!”
安德烈很熟练地拐过一个弯,开始幻想了:“等你做了神明,副官呢就升级做祭司。到时候,我还驾驶着这艘悬浮艇,护送你出巡,主官。”
他说话的声音音调被拉得高高的,显得甜蜜极了。
执微一听见她要做神明的假设就头痛,心里没好气。
但安德烈眼睛亮亮的,一边拨弄操作面板,一边发梦的样子又很可爱。
执微就故意逗他:“那不会很没面子吗?”
安德烈:“谁敢说?谁敢这么说?你要做了唯一神,哼,往后再也没有选神,你是人类选出的最后神明、崭新世界。”
“你的一切都是准则。”他强调道。
执微眼神低垂,没再说话。她之前只觉得选神荒诞,可直到此刻,才有些明白这里面的重大含义。
宇宙星际,选区选民,几百亿人口,尽数成为她的责任。
……妈耶,这么吓人。她是癫了才跟着选神!早跑早完事!
执微深吸一口气,不说话了。
安德烈驾驶着悬浮艇,执微便从舷窗里往外看去,窥视着外面的景象。
悬浮艇驶过奥维隆星盗区的主星,执微将一切都尽收眼底。
奥维隆的选区面积并不大,比起沙洲可以搞农业,奥维隆哪怕想种点儿什么,看着都没有地方种。
这里的人口密度很大,居住环境却并不统一,整个选 区的风格弥漫游荡着破败。
从高耸入云的通天大厦构成的钢铁森林,到紧挨着堆满废墟的移动城市,再到幽深晦暗的地下城……入目的景象极难统一,高科技与原始感可以同时被一眼取景。
废弃的卫星轨道与悬浮的天空岛屿接壤,悬浮艇驶过一座连接桥,执微看见那板材上带着锈蚀的痕迹,悬吊着几个松动的齿轮。
“这不太安全吧?”执微指着那里,下意识地说。
安德烈瞥了一眼,不怎么在乎:“喔,没事,真出事他们就会修了。”
执微:……那就是说没出事就先用着。真出事了,再修,不出事就不管,纯靠赌命。
还、还挺有道理,颇具实用主义气质啊!
执微和安德烈停泊在了主星的陆地上。
这附近勉强算是繁华,像个集市,有不少人在卖东西。
执微感觉有趣,就叫安德烈和她一起去看看:“走,我们去瞧瞧奥维隆的集市都卖些什么东西。”
安德烈就把悬浮艇停到一边的停泊区。他跳下来,绕过舰艇一周,回到副驾驶前面,给执微开舱门,叫执微扶着他的手臂下来。
执微动作灵巧又迅速,落到了地面后,拍拍衣角,就和安德烈往前走了。
集市上卖的东西很杂。
头一个摊子,在卖人体机械臂,各种尺寸形状的都有。执微眯眼睛一看,上面有些还带着血迹。旁边投映着大字,写着:【支持定做】。
后面的摊子在小型的舰艇零部件,好的坏的新的旧的混在一起,论斤卖,不包清洗。
隔壁卖带迷幻效果的精神药剂,据说嗑完有类似陷进污染的思维迷乱,但又没有真的陷进污染,很赚。
执微看着看着,真的开始怀疑奥维隆选民的精神状态了……
“这也可以?”执微很是惊诧,低声和安德烈咕哝着。
安德烈缩缩脖子:“有些人就是好这口,有特殊爱好。”
执微回忆了一下,安德烈遇见污染,大叫墙上长眼睛,他估计是不想上瘾。
但地肤,她在污染中见过她死去的妈妈,如果她不够坚韧,在脆弱时刻接触到这种药剂……
执微算是明白都什么人会买这个了。
她在前面多逛了一会儿,安德烈留在一边,花20信用点买了烤饼。
他晚了执微两步跑回来,很爱干净地戴着薄膜手套,把纸袋里的烤饼捏碎,拿着一小块,殷勤地喂到执微嘴边。
执微斜着看他一眼,没说话,咬着边边叼着接过来,嚼嚼嚼地吃起来。
集市街并不长,很快就逛到了末尾。执微又往回走,准备去别的地方再看看。
她走了两步,发现安德烈没跟过来。
执微纳闷地回头,就见安德烈一手拿着烤饼的纸袋,一手戴着薄膜手套,嘴边还有烤饼的碎屑,眼睛瞪着,嘴巴张着。
他像是吞了一块石头,被噎住了,半晌,在执微疑惑的目光里,呆呆地伸手,指向远方。
“……我艇呢?”他哑着嗓子问。
这一声出口,他像是才反应过来,恨不得原地跳脚:“我们的悬浮艇呢?”
执微急忙顺着安德烈指着的方向望过去。
果然,之前的停泊区里,其余的舰舰艇艇都破破烂烂地留在那里,只有安德烈的那艘堪比兰博基尼法拉利的悬浮艇,连一点引擎尾气都没剩下。
被偷了。
好彪悍的民风啊,执微感慨,只一回头的工夫,豪车就没了,连排气管都没剩下。
瞧给安德烈气得,手抖到烤饼一直往下掉渣子。
第63章 奥维隆星盗区(二) 你是不是在笑我!……
执微站在原地, 用光脑联系贪狼,叫他开一艘小艇来接她和安德烈。
多亏纪蓝号还有几艘自有艇,不然就只能军舰降临集市街了, 周围的建筑物都得压趴。
她联系完贪狼, 贪狼一会儿就到, 她回过身去看,就看安德烈蹲在街尾的污水沟旁边。
“你别蹲在这里啊。”执微急忙走过去,照着他的后背拍了一巴掌,“这里不干净。”
是很不干净,丢着垃圾和废水,安德烈就在破烂堆里,手里还捏着烤饼呢。烤饼也吃不下去了,两只手攥着烤饼,一说话, 就发出一声干呕。
“我真的, yue——不喜欢奥维隆。”他像是受了大气的受气包, 挺壮硕一人,蹲在那里,像是失去了信仰似的。
执微安慰他:“等贪狼到了,我们循着追踪信号去找你的悬浮艇, 好不好?你振作一点, 别难过了。”
她现在一个地球人,在这边待久了,也是很懂行的了。
“悬浮艇都有信号锁定的, 追着信号就能找到。”执微将手按在安德烈的上臂位置,安慰着他,给他力量支持。
她也说:“哪怕小偷手脚快, 解除了定位,那技术也未必有鹑火好。鹑火帮你做个远程定位搜寻,也会找到的。”
安德烈还是耷拉着脸。
他长得是那种很富有侵略性的漂亮,平日里带着些表情的时候就显得瑰丽,此刻神情落寞,表情严肃,瞧着可凶了,像是要刀人。
谁能知道长得这么凶狠又高冷,带着杀意的宽肩大胸男人,蹲在垃圾区旁边,脑壳里想着的不是血腥残忍的计划,而是一艘被偷悬浮艇呢。
执微哄他:“要是实在找不到,就想想吃亏还是福呢。给你买新的,好不好?”
安德烈用烤饼遮住了他的脸,声音从烤饼后面传来,闷闷的,带着烘烤过的麦子香气。他说:“我不要。”
他憋憋屈屈地说:“不要别的,就要它。”
安德烈还解释说。
“之前不觉得有什么,但是,但是我才和你说完要开着它护送唯一神出巡,它就被偷了……真不吉利!还是得把它找回来!”
“不然影响到你的选神事业,可怎么办?”安德烈忧心忡忡地说。
执微:……什么还有这等好事?快快快把发动机连着引擎板一起偷走!!
安德烈躲在烤饼后面,吸了吸鼻子。
“而且,它陪我们经历过冒险,它是我和你的艇。”他不服气地说。
执微:……怎么说得像是咱俩的孩子似的。
好多愁善感一壮硕小熊。
贪狼的动作很迅速,没过一会儿,他就开着纪蓝号上装备的自有艇过来接执微和安德烈了。
自有艇嘛,好比配备的公务车,自然和安德烈的兰博基尼法拉利豪车没法比。
安德烈那艘悬浮艇,价格嗷嗷高,还不是一般人买得到的,面对贵族限量发售,拿着身份的权贵才能领到买艇的号码牌,平常人见都没机会见。
就是贵,就是奢华。
安德烈生着闷气,爬上了小艇的后排,他上来一看,只有贪狼在。
他还指望鹑火帮他定位呢,就问:“鹑火不来吗?”
执微利落地登上副驾驶的位置,头也没回,直接说:“鹑火别来了,轮椅再让人偷了。”
这民风彪悍得有些超出执微的预期了。鹑火总坐的悬浮速进轮椅,也瞧着很高科技,估计一亮相也容易被偷。
那要是被偷了,那小偷的技术水平真的是很强悍。从鹑火的屁股下面偷轮椅,贼中之贼,盗中之圣。
还是让鹑火留守纪蓝号吧,回头纪蓝号再被偷了,那乐子就大了。
执微都不敢想那个画面,六十五岁的退役老军舰被偷?什么神奇场景?!
她的确当时买它的时候是想多花点钱走点弯路,但不代表她可以接受自家老人被偷,那不是走弯路,那是彻底没有路了!
叫鹑火看家,万一有敌人接近,以纪蓝号的火力,攻打奥维隆都没问题。
她向来不怕硬来。
安德烈听见了,喔了一声。他在后排坐好了,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时刻注意着他副官的形象。
然后,他又不吭声了。
执微看他没反应,回头瞥他一眼:“怎么了,安德烈?还不高兴呐?”
她只见安德烈在后排坐立难安,半晌,重重地呼吸了一声。
他仰着脑壳,望着舰艇内部的舱顶,很是羞耻又痛苦地开口:“我袖扣也丢了一颗。”
“蓝宝石的,我眼睛的颜色。”安德烈闭着眼睛,艰难地说。
贪狼正根据操作面板上的小红点追踪悬浮艇呢,听见这话,偷偷从喉咙里发出了低低的颤抖声。
安德烈很敏感:“……你是在笑吗?你是不是在笑我!”
“好了,好了。”执微都无奈了。
她来了星际,也还是以前的生活习惯,有衣服鞋子就穿,款式颜色简单就可以,这是日常服装,又不是要上台的打歌服,执微一向也不挑剔。
安德烈就不行。他喜欢穿好的,也挑好的穿。除了误会执微喜欢看肌肉大胸男妈妈的那阵子穿过无袖背心,其余的时候,衣服皮鞋配饰,一件不落。
小偷都知道挑贵的偷,执微没遭偷,安德烈又丢豪车又丢珠宝,心态已经崩了。
他在后排骂骂咧咧:“钱鬼,整个奥维隆都是钱鬼,钻进钱眼里面去了!一点体面礼貌都不讲,一点道德准则都没有!”
执微靠在副驾驶的舷窗边,又是心疼,又是想笑,心态都扭曲了。
可从这里,执微大概可以摸出沙洲和奥维隆星盗区的不同了。
沙洲被污染区侵蚀,穷得叮当响,所有人都灰头土脸的,没有任何人是超出其余人的富裕。
污染区一直扩大,大家一直在逃荒。
地肤又努力将大家整合在一起,所有人都在地肤的领导下,产出贩卖、资源整合、统一采购,保证更多的人在污染区扩张的时候活下来。
沙洲的生存危机近在咫尺,迫在眉睫,但凡反应慢一点儿,污染区直接跳到脸上。
而奥维隆星盗区不一样。
这里没有连绵的污染区,这里是大大小小的星盗团伙,和起起伏伏的高楼大厦、天空岛、移动城市、地下城。
有地方富裕康泰,有地方污水横流,两处地域甚至接壤,彼此生活互不影响。
有人翻云覆雨稳坐钓鱼台,有人以命博生微贱如蝼蚁。
漂泊的星舰群里住着流浪的星盗,奥维隆没有一个地肤,也不屑于有一个地肤。
贪狼按照定位导航,提速驾驶,他越看定位显示越觉得不对劲。
“嘶——”他发出了一声吸气。
安德烈从后排座位上往前拱,把头挤进主副驾驶位的空隙里来,焦急地盯着控制面板看。
“怎么了?你会不会开啊?要不你下来,让我开,我要和主官坐前排……”他一边说,一边扒拉。
贪狼没理他,只和执微说:“之前信号就是断的,后面是鹑火用重构连接定位,接通了主面板的示警,得到了悬浮艇的位置。”
“按理来说,主系统的架构,是不会出现……”贪狼盯着操作面板,“像这样,频闪的情况的。”
执微看去,果然,在操作面板上,显示悬浮艇的红点定位,一直出现高速的频闪。
像一颗坏掉的信号灯,嘟嘟嘟地鸣叫着最后的不甘。
“这种情况……”执微拧起眉毛,和贪狼对上眼神。
贪狼:“没错。这种情况,只有一种可能,主系统正在被拆解。”
他把速度提到最大,向着频闪到最高,即将熄灭的红点疾驰而去。
“一个能拆解悬浮艇的操作间。”执微喃喃着,“又不可能是野生的,这回,我们怕是要潜入星盗的地盘了。”
她猜得没错。
贪狼在距离红点位置近一些后,立刻开启了舰艇的隐身功能,防止被探测到。
执微这时候格外感谢当初她买下的是纪蓝号,纪蓝号是在斯蒂亚德提摩西服役过的军舰,那里是星际最繁华的选区,无数科技应运而起,即便过去几十年,依旧领先宇宙边缘领域。
就连纪蓝号搭载的自有艇,都具备领先的军用素质。
隐身功能开启后,执微一行人神不知鬼不觉地靠近了红点闪烁标记的地方。
执微透过舷窗,仔细向外看去。
这里是连排的仓库大棚,外表看起来平平无奇,一点儿没有什么惹人注意的地方,叫执微乍一看,还以为是种蘑菇的菌菇大棚呢。
她叫贪狼绕着这些仓库开了几圈。
执微又用舰艇的扫描功能分析测算了一下,面板上实时记录显示着各种数据,她仍没有轻举妄动。
舰艇行驶到了一间仓库上方,操作面板上显示距离最近。同时,红点坐标发出了最后的频闪,而后从面板上彻底消失,熄灭掉了。
屁股坐在后排,脑袋挤在主副驾驶位中间的空隙里的安德烈,发出了一声响亮的哀叫:“我的车车!”
贪狼耳朵被震了一下。
他无语地撇着嘴角:“这哪里有车?”
安德烈长叹一声:“你不懂,车车是我偷偷为它取的名字!车车!车车你还好吗?”
执微半点没被他的哀叫影响到。
她四周观察了一下,盯着面板上显示的测算数据,在心底做了衡量,才开口。
“贪狼,迫降。”执微冷静道。
说完,她又抬手,毫不客气地揉了揉安德烈的金头发:“我们一起把车车找回来。”
安德烈又快活了。顶着一头被搓得乱糟糟的金头发,也不顾忌要保持漂亮的形象了,眼神亮晶晶地瞧着执微。
“你是最好的,主官,你特别特别好。”安德烈感动地说,“哎,要是每个人都知道我在给你做副官,那就好了!每个人都要羡慕我!”
这话说的,执微看见贪狼在偷偷对安德烈翻白眼。
安德烈就是这样,有些虚荣,少爷脾气,可也灵动鲜活。
他不是纯粹的好人,又不是很坏,脑壳笨一点,脸蛋超漂亮,他在等着执微把他取名为车车的悬浮艇救回来。
第64章 奥维隆星盗区(三) 开枪!……
自有艇的迫降很迅速利落。
执微留在舱内, 保持着理智,没被安稳地迫降冲昏头脑,也没轻举妄动。
而是掏出鹑火做的各种装备, 把自己全副武装起来。
她的体质只能说在地球人里算不错的, 毕竟辛勤打工做社畜, 努力保养身体,还兼职搞爱豆事业,全开麦唱跳rap气都不喘,健身的确是很有效果的。
可和星际人类比起来,那就差很多了。
执微到今天仍然清晰地记得,当初安德烈听她的话去研究购买星舰的事情,于是一晚没睡,但第二天照样活蹦乱跳精神抖擞。
她分神琢磨了一下这个事情,猜测是估计是之前地肤嘴里说的什么浮玉山的药剂引发的人类基因升级事件, 导致现在的人类属于进化版本。
她这个没进化的纯粹人类, 不多武装一下, 怎么下去试图和星盗火拼?
一旁的贪狼已经武装完了。
他穿着一身银黑色的紧身作战服,袖口裤管都扎得很紧,手腕上配备着战斗辅助的腕表装置。戴着半截露指手套,现在他正用牙咬着手腕的绑带, 调整一下松紧, 方便一会儿动手。
他也是很久没动过手了。
之前在兰蒙上学的时候,贪狼隔三岔五殴打歧视他的同学,间或连着老师一起殴打。
贪狼改做了执微的护卫官后, 享受到了执微的自然如春风般的平等对待。她甚至不是装出来,或者可以刻意叫自己显得多么自然平等对待贪狼他俩的。
贪狼感觉,执微就是完全没有任何针对于他和他妹妹污染种身份的看法。她就是一个很特别的人, 她看向他和他妹妹的眼睛,看向他们的灵魂,而忽略躯体上的伤痕。
这就导致跟了执微后,贪狼的戾气小了很多。但,也没完全从良。
大部分时候,手还是痒的。他有时候做梦都能梦见殴打同事,把大少爷打得满地乱窜,发出地鼠一样的吱吱嗷嗷叫声。
给他憋得,勤恳地在全息训练场每天磨炼自己,准备着为主官而战。
现在,机会来了。
贪狼在胸前防护板上按了一下,领口位置的战斗服向上延伸。护住了咽喉位置,在下巴处开始连接,并形成了拟态面具,将他的脸彻底防护了起来。
“一个好的护卫官,是不能露出自己的脸的。”贪狼严肃地说,“我现在这样,可以随时改换目标,为主官执行刺客任务。”
执微:“……我们是来抓小偷的,怎么说的像是我们才是反派一样?”
“下艇,登陆!”她提高音量。
执微说完,率先打开舱门,翻身跳下地面。
三个人身上都配备了鹑火做的防护装置,可以屏蔽热成像等监测人类活动信号的探测。于是,在仓库附近的各处监控与探头中,执微三人都是完全的隐身状态。
执微抬头,环顾了一下四周。
这附近是一片荒地,但和沙洲的那种沙尘荒地或者还未耕种的黑土地,还不同。
这里的土壤干巴巴灰突突的,到处堆满了废弃旧物。
执微只是瞥了几眼,就看见了不少飞船的废弃零件、机器人的废弃零件、人体再造的废弃零件……
很难知道这些真的是废弃零件,还是等着要往外卖的。
安德烈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后面走,嘴里嘀咕着,偷偷吐槽:“居然选择拆解车车。这款悬浮艇现在往外卖,都要上拍卖会的,居然拆了往外卖,零件怎么可能卖出好价格?市场价可有三千多万呢,还是有价无市。”
执微被惊到了:“三千多万?纪蓝号才六百万。”
放她从前,六百都是一笔不小的巨款,也是万万没想过如今会在六百万这个数字前用上“才”。
贪狼轻哼了一声:“多出来的都是品牌效应和身份象征,便宜一点大少爷还不买呢。”
安德烈没听出贪狼的阴阳怪气。他还一直点头:“当然啦当然啦!”
不过,抬头看了眼执微的背影,口风又一转:“但现在不是了!放在现在,我肯定不会买了!”
“现在我要勤俭持家,我管着主官的钱,主官的每一点信用点,都要花到大事情上!”安德烈坚定地说。
贪狼压低声音,和执微建议:“要不还是找个财政官吧,他管钱?谁信得过啊?”
执微端正道:“我信得过。”
她坚定地说:“我相信他的实力。”
请笨脑壳速速发力,把她的钱管到破产,叫她直接从选神竞争里出局就更好了快快快!
合格的财政官,那可是能把钱越管越多的。
钱生钱崽崽,钱花不完,不断收献金不断再赚钱不断地将钱投入选神事业的自我宣传、形象维护、对手攻击……执微都不敢想后面的画面。
一个合格的财政官,有这么多别人看来是优点的特长,可执微看来,全是劣势!
不!她不需要什么财政官,她还是更信任安德烈!
三个人窸窸窣窣地靠近了红点最后闪烁着的仓库。
仓库的外表全部是紧密连接的建筑材料,灰白的外墙上是各种颜色的污垢。各处门都紧闭着,正门位置的陡坡,已经被来往运货的装卸程序,磨得凹凸不平。
执微警惕地四处观察了下,看见每个门的斜角位置上都有个门禁,是个四方屏幕,配备着探头。
执微带着他俩围着仓库又转了一圈。
她发现侧面的一个小门,这里附近的磨损情况是最小的。
“感觉这里平时开门的次数会更少。”执微喃喃说,“贪狼,透视扫描一下。”
贪狼收到了执微的命令,径直抬起手腕。晶蓝色的数据流从他的手腕内侧的腕带处缓缓升起,悬停在目光直视范围内。
他透过密密麻麻的数据信息,分析出了仓库内部此时的情况。
“门后五十厘米处开始堆积着货物,箱体包装,内反射探测显示大概是原料矿石之类的货品。向内偏左处有一道狭窄的通道可以过人,再向前是流水线机床。”
贪狼的声音低沉冷静。
“发现人体热源,检测中,数量确定,五人,三人,五人……距离超出探测范围,远处情况不明。”
贪狼放下手腕:“汇报完毕,请主官指示。”
执微骨子里有些冒险精神,不然她也不会一边在大厂打工,一边做地下爱豆,试图走着家长眼里的“好学生路线”的同时,还给自己找更广的出路。
但她的冒险精神又并不鲁莽。
具体表现为,她只做兼职爱豆,不全职,平日还要做社畜。同时也表现为,她只在确认胜率的情况下,会开启冒险。
此刻,就是胜率占优。
执微联络鹑火,索取远程支援:“鹑火,能不能远程控制解开门禁识别锁?”
大概隔了二十秒,侧面小门的门禁探头,就发出轻微的红光。红光上下掠过门前三人脚尖位置的空地,而后暗淡熄灭。
一道机械音像是被扼住脖颈的鸭子,来不及突兀响起,就被掐断。
门口方块屏幕上弹出了绿色字符——
【识别通过】
门直接开启。
安德烈觉得新奇:“它都没扫到人。不管是识别面容瞳孔,还是基因纹样,它都没有东西可以识别,这是怎么通过的?”
“靠鹑火的微操。”执微说。
之前觉得兄妹两个褪去小可怜面容改做大杀器,很叫她崩溃。但现在一看,也不错!
兄妹俩人好,技能还强,要是执微是真的立志选神就好了,这俩一定是她的得力干将!她的卧龙凤雏!
现在,也是她的卧龙凤雏,就是方向不太对,沿着她要的方向一路反向狂奔。
门开了,执微抬手在腰间摸了一下,确认枪支武器和装着弹丸黑球的小瓶子都在。
这些实力给予了她闯荡冒险的底气,叫她可以高高兴兴地去战斗,如同身着盛装赴宴。
“走,进去瞧瞧。”执微说。
门口灯光昏暗,贪狼走在前面,面具闪过流光,在眼前形成荧光绿色的指引通道。
他步履放轻,握紧手里的武器,每次转弯的时候,人未到,枪口先到,试探几秒后才会向前。
走出货品区域,执微抬头,便看见前方的流水线机床上,好几位工人正在忙忙碌碌地工作。
装卸、搬运、调度,几个人忙得有些乱七八糟。而在机床上方,悬吊着执微眼熟的那艘悬浮艇。
它的前端发动面板已经被掀开了,里面的芯片纹路都暴露了出来,人们彼此交谈的声音,也传进了执微的耳朵里。
“怎么样?能研究明白吗?这片集合芯片数据板,能拆成几块?”
“闭嘴!别打扰我!这玩意儿上面都居然有特定编号……咦,这是什么?”
“我瞧瞧,这是伊图尔家族的家徽!我真是长见识了,居然在芯片板上用花朵浮雕篆刻家徽!等等……伊图尔?”
人们说话的声音悄然消失。
半晌,一道声音颤颤巍巍地响起。
“那个执微竞选人的副官,是不是就是一个伊图尔?”
“……这难道是他的悬浮艇吗?!”
人群一下子陷入了骚动与慌乱。
神明竞选人,这个身份实在是太通杀了。与其说人们在害怕偷到了伊图尔的悬浮艇,不如说人们惊恐地发觉他们得罪了本届最有潜力的神明竞选人。
而且,偏偏,是那位口出狂言,要竞选做唯一神的竞选人。
从各种星网舆论、集会片段和选神直播来看,她又还真的是个不错的竞选人。
人群陷入哄动,七嘴八舌的声音同时响起,有人要停止拆解工作,有人要向上汇报,有人要联系他们这个所属星盗团的领队团长。
一片乱哄哄里,执微叹了口气,从阴暗处现身。
她向前走了两步,抬手,用指节敲了敲一旁的货架。
并不大声的敲击音礼貌地响起,在一片人声中,突兀又明显。
人们的目光向这里望过来,有人警醒地想去拿武器,有人想去按紧急按钮通知警卫。
但谁也没来得及动手。贪狼的动作比所有人都快。
贪狼在执微身后,双手各拿着一支枪,他全部解除了保险,两手食指都按在启发位置,一旦指尖有微小的偏移,面前所有人立刻被激光射杀,人体炭化为灰尘,尸体都不会剩下。
“看清楚,私人改造的群体范围能量光子攻击武器,来自于慷慨的斯蒂亚德提摩西私募军。”
他冷冷地开口:“所有人,后撤,下蹲,立刻!”
执微是来找东西的,她没做面部伪装。
于是她一露面,仓库内的冷白色硬朗灯光映照着她那张熟悉的面孔,立刻就有人认出了执微。
人们忍不住瑟瑟发抖。
“各位,中午好。”执微礼貌颔首,轻轻开口。
她的声音在安静的仓库里,传来阵阵回声。
“你们吃饭了吗?”执微随口问。
说完,她又故意轻轻叹了口气:“很遗憾,我和我的副官都还没吃。各位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有人反应快,目光在执微、安德烈和机床上的悬浮艇间打转了一下,立马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大家抖得更厉害了。
“我不是不讲道理的人。”执微安慰大家,语气放缓,很轻柔地说话,“只是,这份见面礼,有些叫我难以衡量。”
执微:“但凡我处理不好,各位,我想,奥维隆星盗区就会更变本加厉。”
她眉眼柔和,看着亲切,说话也一点儿都不凶残。
可在她望过来的时候,任凭在场的谁,也生不出一点悖逆的胆量。
执微的目光甚至是谦卑的,带着得体的礼貌:“委屈各位多蹲一会儿了,抱歉。我向你们保证,不会有更多的为难了。”
“但在能承担责任的领导到来之前,我不会离开。”执微说。
果然,如执微所想,她没等五分钟,仓库正门就开了。
光线从外面射进来,逆光的人影形形绰绰,算不上清晰。
敌人在外,我方在内,这不叫人给包抄了吗?
执微立刻对贪狼说:“把仓库上方开个洞,方便召唤自有艇随时撤离。”
贪狼立刻抬起枪口,向天射击。
幽绿色的光芒一闪而过,连尖利的声响都半点没有发出,更没有什么轰隆的坍塌声。天花板就这样消失了一大块,碎出一点点黑灰,外面的风吹进来,就这样飘散了。
正门处的人影一顿。
那人停滞了一下,应该是和身边人交代了什么,而后,只一个人走了过来。
人影走近了,执微看清楚了他。
他是一个身形修长的男人,顶着一头棕发,但并不服帖,而是一种羊羔毛,像是厚重的没剃毛的乱蓬蓬山羊。
他有一双浅浅淡淡的灰眼睛,望过来的时候,显得警惕又冷漠。
“我叫布莱恩,只是奥维隆的一个小角色。”他开口,说道。
布莱恩将手按在心脏的位置,向着执微行礼,和她说:“我们会赔偿您的全部损失,执微竞选人。”
执微盯着他。她并不认识他,也不觉得他眼熟。
只是布莱恩这个名字,一下子叫执微似乎回到了沙洲,回到了她驾驶着舰艇,载着地肤逃离污染的那个瞬间。
喔,执微想着,这是单方面的熟人了。
传说中的,人还不错的,和地肤交易,被地肤抢了子弹箱的,奥维隆星盗区的布莱恩。
第65章 奥维隆星盗区(四) 全息竞技场,赛博……
布莱恩做完允诺后, 抬眸觑着执微的神色,试探性地一点一点走近。
他姿态很紧张,步子迈得很小, 双手向前张开, 平放在胸前, 示意自己的诚意。
布莱恩并不是那种很凛冽的长相,如果说安德烈是冰原上呼啸而过的风,布莱恩更像是一阵春雨。
灰眼睛叫他显得冷淡,可他眼窝深,显得有些羸弱,头上还是一头棕色的羊羔毛,下巴尖尖,显得五官局促,甚至有几分无害和可爱。
执微依旧保持盯着布莱恩的姿势, 她分明头都没回, 脊背却有些发冷。
一种熟悉的感觉袭上心头, 叫她下意识想回身。
她懂的,这种感觉,都快成了她的本能了。
从上学时候可以感知到班主任如偷窥比格般的视线,逐步锻炼升级, 长大后做了爱豆, 总能感受到粉丝热烈的目光,叫她可以随时凭肌肉记忆回身,锁定粉丝视线, 立刻开始营业。
这种近乎于天赋的敏感,叫她立刻察觉到背后有人。
在布莱恩以为一切进展顺利的时候,执微突然开口。
她说:“我们第一次见面, 布莱恩,你大概不知道。”
“我对别人的目光很敏感。”她笑了一下。
执微话音未落,立刻反手取下腰间的枪,快速侧身回头,向着她身后阴暗无光的货架深处,瞄准地面,不再多说,没有示警,直接扣动了启发,一枪打在了地面上 。
执微的回身利落又干脆,发尾划过胸前,飘出潇洒的弧度。
她手里握着的是子弹式手枪,和贪狼手里的那种群攻式湮灭武器,还不一样。
子弹式手枪杀伤力范围没那么大,但震慑力一点儿不弱。
执微的一枪打出去,在地面上破出一个塌陷的洞口。
地上的建构材料被子弹灼烧穿透,暴露出一个皮球大小的洞。洞里微微擦亮着幽幽冷光,火焰过了几秒才熄灭掉。
不敢想这子弹如果打到人身上,会是什么效果。
执微眉梢轻轻扬起,她还是比较习惯这种子弹式的武器。
她在兰蒙蹭课的时候,在全息竞技场补习突击,就倾向于练习这种武器。
打完子弹,执微平举着枪,对着射击的方向命令道:“出来。”
贪狼反应非常迅速,他架起的枪,已经对准了布莱恩的脑袋。
从货架深处,缓缓走出来几个人,他们的手里也拿着武器,战战兢兢向前走了两步,没得到布莱恩的进一步命令,只来得及望向执微,目光满是惊恐。
“背后偷袭可不太好,布莱恩。这不太符合我之前对你的印象。”执微侧着身子,望向目光阴沉的布莱恩。
他还是那样的头发,像一块蓬松的杯子蛋糕,但表情冷下来后,瞧着冷淡漠然了许多。
这下不像无害可爱的小羊羔了。
贪狼依旧架着枪,半点没有松懈。枪口对准了布莱恩,只要他稍微有反抗的意思,下一秒化成炭灰的天花板就是他的下场。
布莱恩在贪狼的威慑下,依旧保持着理智,甚至摊手示意自己没有威胁。
他挥手示意执微身后的人撤离,语气温和下来。
“只是戒备,执微竞选人。请您相信,我绝对没有冒犯您与神殿的意思。”
执微没说信,也没说不信,只看着他,用僵持的气氛倒逼布莱恩说话。
布莱恩的脑回路也是清奇。
他当场念起了祷告词,试图表示自己的忠诚。
“我笃信神明的纯然高洁,全部生的力量献予神明。神明无怜我之意,即为我之错误;神明无疼我之心,即为我之戒罚;神明无爱我之能,即为我之苦楚。”
“我所活的时时分分为祈求神明目光所及我身,请神明竞选人为未来之神,选民为未来之阶。”
执微听得稀里糊涂,只觉得他说话的声音很虔诚洗脑,有些催眠,内容嘛,乱七八糟。
感情很充沛,逻辑有待考量。
执微沉默着看着他这一套祷告下来,那叫一个行云流水。
他祷告结束,贪狼的枪口没移开半分,但安德烈眼里的警惕褪去了不少。
仿佛一番祷告词,是信仰的交汇,也是狂信徒的见礼。
执微注意到,布莱恩念着祷告词的时候,非常投入,他像是真的在向着神明求助。
她看见他动作标标准准,语速很快,手势繁杂,半点疏漏都没有。
但他的眼神里并没有沉浸,而是一直警惕地观察着执微。
布莱恩,始终是在执微面前祷告。于是,这是求神,还是求人?分明像是在恳求执微的庇护与宽宥,而非远处的神明。
执微的目光上下打量着他。
布莱恩见执微没再说话,他很会抓住时机,立刻命令下属开始动作:“把悬浮艇放下来,解除的部件都重新装好。”
他言辞急切:“偷来的时候什么模样,送离的时候就什么模样,明白了吗?”
布莱恩承认了“偷”,而非是用别的词混过去。
说完这些,布莱恩还给出了补偿。
“去四号库房,取七箱制式枪械的子弹,再取七箱能耗矿石原料。都装到悬浮艇上,请竞选人一并带走。”
布莱恩说完这些,才向前试着走了一步。
贪狼的枪口跟着他的步子而微微作了偏移,布莱恩视若无睹,露出微笑。
“您第一次露面,在星网的排名就是第七名。我想,‘七’对您来说,应该是很特别的数字。”
“这是我向您道歉的诚意。”
执微看向安德烈。
安德烈得到了执微的示意,探出头,轻咳一声,整理了一下衣角,端着副官的架势和布莱恩说话。
“还有我的蓝宝石袖扣。”安德烈说。
他故意装得恶狠狠的样子,强词夺理:“你也要还我。”
他自己也知道悬浮艇和袖扣,两样东西未必都是布莱恩这伙人偷的。但他还是凶巴巴地说:“还给我。”
布莱恩立刻答应。
他和他保证:“我保证今天内,蓝宝石袖扣回到你的袖口,继续与你璀璨的瞳色一同闪耀。”
这话就叫安德烈高兴起来了。
执微慢条斯理地把枪放回腰间,她抱着胳膊,站在机床旁边。
贪狼仍在戒备,但执微已经不需要了。
“那请现在就复原吧”她说。
执微还蛮好奇地盯着流水线机床看。
工人们就手忙脚乱地忙活起来,将已经卸下来的盖板装回去。
有人机灵些,在螺盖安装之前,还帮着擦了擦内部芯片,殷勤地做了次除灰服务。还试图用眼神暗示安德烈。
安德烈抿着嘴,嘴角都是下拉的,看着好像不怎么高兴。
他表情严肃的时候显得很高冷,实在是个坏脾气的人。
但执微的脾气不坏。
她长相很有亲和力,动作利落,决断毫不犹疑。
在场的人,都有些害怕她。连布莱恩也觑着她的脸色。
可人们又因为是自己先做错了事,知道道理在执微那边。便在心虚的考验里,反而物极必反,生出亲近她的本能。
这里终究是星盗区。
如果执微礼貌上门请求归还悬浮艇,或者控诉布莱恩的小团体冷酷无情不应该偷东西,用道德准则要求归还,人们反而会不拿她当回事,只想敷衍糊弄她。
但执微没有。
执微上来就潜入仓库,一枪在天花板上掀出个通道,一枪在地面钻了个窟窿。
人们看出她的执行力,反而感慨她手下留情的慈悲怜悯。
布莱恩没有离开,他站在执微身边,身子微微侧着,做出一副很想和执微搭话的架势。
执微瞥了一眼正门外面。
现在屋里天花板被掀了,仓库内有了从外部照射而来的光源,正门位置就不那么逆光了。
执微看向门外,抬手,用光脑辅助拉了下对焦距离,看清楚门口还堵着几排人。
布莱恩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他立马领会了执微的意思,叫人立刻散开。
“只是警戒,执微竞选人。”他说,“我不对您说谎的。”
布莱恩望着下属撤离,又轻轻地提起之前没说完的话题:“您刚刚提到,之前对我的印象,是我听错了吗?”
“我之前当然听说过执微竞选人,但您怎么可能听说过我这样的小人物呢?”
他有些,故意做出来的示弱。或者说,他知道在执微面前,这样是好用的。
他只是第一次和执微见面,几句话的工夫,就察觉到了这点,并立刻运用到了实践中去。
执微盯着工人们组装悬浮艇看。
她没看过悬浮艇的内部构造。液态材料包裹着芯片数据,晶蓝色的数据流被压缩处理为细小的块状,层层罗列重叠,在引擎板的下方运转着,支撑着悬浮艇的工作。
工人的指尖划过数据面板,数据流的色泽映衬着人类的肤色,**实态和虚拟数据在此刻交融,一方控制着另一方,互相成就。
每一处都闪着科技登峰造极的漂亮,执微简直看得入了迷。
听见布莱恩的发问,执微还分出心思,重新把注意力放到了布莱恩的身上。
“你还记得地肤吗?”执微问。
布莱恩的目光一下子凝滞住了。
他此刻离着执微近些,执微可以看清楚他的打扮,留心到他的衣服配饰、眼色神情和指骨手腕。
布莱恩穿着一身深灰色的作训服,浑身上下没有额外的配饰,指骨修长,骨节有些突出,手腕绑着米白色的绷带,内侧沾了不少灰尘,已经不是纯粹的白色。
执微望着他,突然说:“地肤之前忘记付钱的那箱子弹,我把钱补给你。”
布莱恩眼睛转了转,明显有些惊讶。
他甚至整个人停滞了两秒,像是灵魂被抽离了一瞬。
紧接着,他似乎从执微的举措里敏锐地捕捉到了什么。布莱恩用带着调侃的语气,像是和执微开玩笑一般,说道:“忘记付钱?她抢了就跑,好像不能叫忘记付钱吧。”
执微扬起眉梢:“好吧。”
“她故意没付钱的那箱子弹,我来付钱。”执微重新说了一遍。
布莱恩被这一突如其来的事情撞晕了头,他的理智像是有些停顿了,于是真实的自己得以稍微暴露出来。
“您是她的什么人呢?”他慢吞吞地问。
那些冒险与同生共死,执微一个字也没有多说。她只是一语带过,说起地肤的时候,只说:“我认识她。”
布莱恩更困惑了:“只是认识,您就为她这样做?”
他像是有些得寸进尺,又问:“那我们现在也认识了……”
“您以后也会为我这样做?”布莱恩说完,他自己都不信,随即轻轻笑了起来。
执微倒是没笑。她实话实说:“有可能。”
她知道地肤在她们逃离污染的生死关头,还和她提起她抢了布莱恩的东西,未必只是闲聊天转移当时紧张的注意力。
或许也是因为,在地肤的潜意识里,她明白这样是错的。
可许多时候,地肤没有谈论对错的资格,她为了沙洲而争取抢夺,只能选择对得起沙洲。
只是在濒死一刻,灵魂还在帮本是善良的她,记得这种微小而无法忘却的事情。
她会低低地问执微,像是祈求神明宽恕那般,在随时赴死的时刻,问,这样不对,是吧。
执微本着她的做事原则之一,就是“来都来了”,都遇见布莱恩了,就帮地肤解决掉一件心事。
这样下次和地肤见面,她就可以和她说,嘿,之前你提起的那件叫你对不起他的事情,叫你怀疑自己并非善良的事情,现在已经做出了弥补。
于是过往翻页,再迎序章。
布莱恩也没有想到执微会和他说这个。
他刚偷了执微的东西,也抢过别人,也被别人抢过,在强者通吃的奥维隆星盗区,他得到了许多,也失去了很多,但从未遇见过执微这样的。
嗨,之前有人抢了你,现在我把钱补上。
这是个什么玩法?!
布莱恩像是被执微的健康与直白伤害到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本想说他不能要竞选人给予的钱财,想说如果知道地肤是执微的人,他会提供更多帮助……总之就是说些奉承的话,捧着执微,绝对不能要她的钱。
从选神开始以来,三千多年都是选民为竞选人奉上献金,哪有拿竞选人的钱的?
想是这么想的,但布莱恩和执微目光对视了一下,他看见她的神情,并非掺着任何一点作戏伪装的虚假。
她很自然,也很真实,她刚才开枪威慑他,此刻试图为地肤弥补。分明做着两件完全不同的事情,但她的态度是一样的爽利自如。
在自己也搞不懂的想法里,布莱恩收下了执微的补偿。然后,他安静了一会儿,眼神在执微、贪狼和安德烈三个人之间游移了一圈。
布莱恩望着仍在复原的悬浮艇,说:“这艘悬浮艇是奢侈品,几乎明晃晃写着贵族的名字,谁都知道来路不正,为了减少危险,我们只能拆解卖零件。”
他望向满脸不忿的安德烈:“但你的袖扣就不一样了。”
“蓝宝石袖口,里面镶嵌了家徽,或者名字的特殊设计纹样吗?”
安德烈回答:“都没有,就是很普通的蓝宝石。”
布莱恩说的那些,镶嵌了家徽或者名字的,安德烈也有,但今天没用。今天用的袖扣,就是切割得很漂亮的蓝宝石,像一汪寒潭,坠在举手行动间,衬得他漂亮贵气。
“以奥维隆的速度,这东西的去向就很明显了。”布莱恩意味深长地说。
而后,他说要带着执微去拿。
悬浮艇还在复原,布莱恩驾驶他的艇舰,执微又担心他耍诈。
于是,布莱恩登上了执微一行人的自有艇。贪狼驾驶,布莱恩把他的光脑虚拟屏放在前面的驾驶舱内,为贪狼指路。
他坐在后排,和安德烈并排坐着。
安德烈浑身不自在,缩在一边,尽可能避免和他接触。
安德烈嘀嘀咕咕,哀哀切切地叫唤,控诉他被偷的经历:“就一小会儿而已,一个回身而已,袖扣就没了!但凡在街上多留一会儿,褡裢、胸针、袖箍、领口夹……我所有的配饰岂不是都要被偷掉!”
贪狼想,出来探查一下选区情况,大少爷是要装扮成神明下葬吗?贪狼甚至在之前都不知道配饰有这么多种类!
他忍无可忍,张张嘴,又憋了回去。只有被遮在面具下方的嘴巴无声嗫嚅了几下。
布莱恩轻声细语地安抚着安德烈,向他保证,会把他的袖扣还给他。
执微透过舷窗向外看去,看见星球的各处航线附近,到处都驻扎着舰群。
她好奇地问:“在奥维隆星盗区,如果不做星盗的话,还有什么别的营生吗?”
执微这个属于本能性的思考,有些条件反射了。
就像是看见开饭馆的,就会在脑子里帮老板算算营收。一个菜卖多少钱,估摸老板赚多少钱,成本多少钱,最后毛毛估一下,嗯,一个月到手这些!不错!
她现在看了一圈,感觉奥维隆的生态很神奇。
要说做买卖嘛,又没有店面,基本都是地摊,随摆随卖,与其说大家是摊主做生意,不如说只是随便一摆。
要说做工厂嘛,又不成体系化产东西,布莱恩的仓库流水钱还偷东西拆开去卖。
布莱恩回答:“大大小小,老老少少,只要没死的,全部都是星盗。”他干脆极了。
还和执微介绍星盗的种类。
“有以流浪为主的,舰群定期出发,去附近星域选区抢劫。有偏向于固守驻扎的,就在奥维隆的星域停留,专门打劫过路的商队,索取过路费。”
执微:……好彪悍的民风和工作方式。
执微真的开始疑惑了:“那奥维隆为什么只通过了我的申请呢?难道我的什么特质,和奥维隆很搭?有吗?有吗?”她问安德烈。
安德烈大叫:“没有!绝对没有!”
布莱恩思索了一下:“啊,这个,我大概知道原因。”
“星盗身上的特质是差不多的,喜欢自由,喜欢看热闹。”布莱恩礼貌地组织了语言,说,“您要选唯一神,和别的竞选人都不一样。大家想看看您。”
执微懂了。
啊,就是她要竞选唯一神这事儿太奇葩了,奥维隆的星盗没见过这么大的热闹。
看见执微要来,自然通过,想一股脑地来看热闹。
执微:……竟然是这样。
她深吸了一口气,靠在副驾驶位置上,仰头望着舱顶,一时之间无语到无话可说。
直到开到了布莱恩导航的地方。
执微看见一座比肩天幕的大厦出现在她面前,四四方方,中间凹进去,是一个回字形的结构。
舰艇在上方驶过的时候,执微听见里面传来的嘈杂声,凹进去的位置是大片的空地,却像是有东西不停地在移动。
这很眼熟。执微突然意识到这是什么了。
这像是古罗马角斗场。
布莱恩坐在后排,斜靠在舷窗上,轻轻说:“欢迎来到奥维隆星盗区最受人欢迎的,全息竞技场。”
执微一行人跟着布莱恩的领路,靠近停泊在了一处停泊点。执微跳下舰艇,站在大厦的中层位置,往下看如同万丈深渊,虚虚地可以看见陆地的形状,抬手可以摸到楼宇间隙飘过的云。
全息竞技场,赛博雇佣兵,这就是奥维隆星盗区。
“每天都有对战,赢了的人,可以得到奖金、奖品,幸运的话,如果当天有财团来看,就可以得到和财团见面的资格。”
执微:“财团?”
“星盗的财富有来路,销赃也得有去处。奥维隆星盗区是依附着几家财团的,财团又依附着贵族。”布莱恩说,“这竞技场里,没准伊图尔家也有股份占比的。”
他望着安德烈,目光深沉:“大少爷,你这也算是回家了呢。”
安德烈跟在执微身后,用指尖攥住了执微的衣角。
执微突然想到了安德烈口中说到的那个,来奥维隆安装胸板被骗的远房舅舅。
布莱恩领路,引导着执微穿过复杂的走廊。
“全息竞技观赏性高,会更好看,没有横飞的血肉沫子。机甲对战、武器对战或者空打,都有拳拳到肉的美感。”
执微知道全息竞技场。她在兰蒙的时候,用过许多次全息练习来帮助自己熟悉武器。
全息,不会受伤,但会增长经验,执微始终觉得是科技里特别伟大的进步。
她点点头:“那还行。”
全息竞技结束,在全息中被打败,从设备上抽离,选手不会受到伤害,观众也看得爽了,感觉比地球上的一些拳击比赛还安全。
执微天真地想。
布莱恩却打破了她的幻想:“输的一方,意识会被锁死在全息领域,**在全息设备上直接死亡。很干净利落,富有美感。”
执微:“……”她盯着布莱恩,脑袋嗡地一下。
没有时间给她多想,抵达了观众席的位置之后,执微到处观察了一下,又惊诧地发现,前后左右的人,基本都不是原装的。
有人的胳膊是机械的,有人的腿是机械的,这都正常,执微想,在海盗里都算是可以理解,在星盗里自然就更能理解了。
可怎么眼睛也是机械的,还有人光着上半身,左边心脏位置闪着幽光,右边肾脏的位置发出嘎吱嘎吱的噪音。
更有人一直在咳嗽,一边咳嗽,一边骂街。
“我这肺子,咳咳咳,齿轮动力不足了,我得抽空割开一刀,抹点润滑油。”
旁边的人回答:“怎么,肺还没赎回来?”
那人哈哈大笑:“算了吧!现在这里不是一样用吗?有什么赎不赎的必要吗?我还能活几天啊?我越早去见神明才越好呢!”
“见了神,再祈祷祂,或者祂们中的谁,宽恕我的罪……”声音低了些,咕咕哝哝地说。
布莱恩看执微拧着眉毛,明显有些不解的样子。他心下一动,就为她解释,和她说起在奥维隆星盗区盛行的“抵押制度”。
“比如有人急着用钱,就可以把内脏抵押,换点钱花。安装一个机械的,一样运作,一样活。”
执微的眉毛几乎要打结扭在一起了。
布莱恩还试图火上浇油:“很方便,很实用,有人拿着钱要血肉的,就有人收了钱换机械的。”
他还抽空欣赏了一下安德烈被吓得愈发铁青的脸色。
“比起贵族的瞻前顾后,奥维隆是活了今天没明天,才不管那么多。”
布莱恩喃喃开口:“神明不太庇护奥维隆,但对奥维隆也不差。奥维隆可没出现过污染区。”
安德烈抖了一下,但没忘了他来这里要做什么。
“我的袖扣呢,我的蓝宝石袖扣。”他倔脾气,坚定又小声地说。
“你看。那个是不是?”布莱恩微笑着,抬手,指向竞技场上方的虚拟大屏。
屏幕结束了上一轮的胜利播报,切回了今日的胜者奖品。
【高纯度星光正圆蓝宝石,浓艳纯明度,洁净玻璃体……】
上面配着一张图片,图片上的蓝宝石发出夺目的光晕,干净无瑕。
安德烈一眼就认出来了,那就是他被偷走的袖扣。
他呆呆地望着,脑海里涌起一道不可置信的念头。
执微更是立刻就领悟了布莱恩的意思,她猛地回头,直直地盯着布莱恩。
布莱恩则重复着之前他说话的话:“我保证今天内,蓝宝石袖扣会回到你的袖口。”
“继续与你璀璨的瞳色,一同闪耀。”他说。
执微喉头发干,瞳孔紧缩,她几乎不敢相信布莱恩的意图。
而安德烈被吓坏了,他扯着执微的胳膊,急急地念着:“我不想要了,我不要了……”
他匆匆忙忙把另一只仅存的袖扣摘了下来,握在手里,茫然地不知道递给谁,嘴里说着:“这颗我也不要了!我不要了!”
第66章 奥维隆星盗区(五) 礼貌地撞进门……
执微提高音量, 声音几乎是从心口,带着鲜红的血液被挤出来的一样。
她叫他的名字:“布莱恩。”
她眼神轻颤,表情像是要碎掉, 似是一场即将见到春日的雪。
布莱恩在她的目光里, 轻轻地摇了摇头, 他此时终于露出一点笑意,像是孩子一般,居然带着些少年气。
他顶着这样的笑意,说:“我答应的。”
安德烈叫唤起来:“不用,不用。”他有些语无伦次,说话都颠三倒四,看起来慌张极了。
“这就是一颗袖扣,我只有一点点喜欢而已,甚至都不是我很喜欢的, 又不是什么昂贵的东西, 我不要了, 真的。”
几个人说话的时候,人群再次轰动起来。
执微侧头去看,发现是新一场竞技赛已经开始。
这场是武器战,双方选手登场后, 一方借着全息竞技场里楼宇的掩体, 打出了一枪精准的狙击。另一方躲避不及,被轰掉了半个脑袋。
虽然是全息,虽然没有真实的血肉和脑浆子飞到观众面前, 但已经足够刺激了。
在观众的欢呼与嚎叫声里,执微的面色更加严肃,安德烈梗着脖子, 低头开始搓脸,试图掩饰他的恐惧。
竞技场上空的虚拟屏里,显示着坐在全息机器上的双方选手状态。被轰了一枪狙击的那位选手,瞬间面色惨白,从他后颈处连接着的各式导管,随着他身体的轻颤,而跟着一起颤动着。
布莱恩对着安德烈点点头:“谢谢你的体谅,副官,那对你或许真的不算是什么昂贵的东西,但你瞧,一颗蓝宝石袖扣,就可以作为至高奖品,激起这片全息竞技场的生死赌局。”
“那很重要,也不重要。哪怕今日没有蓝宝石袖扣,今日的全息竞技场也不会落寞。”
执微看见他目光里略有些嘲弄的神色,心下涌起一点不好的预感:“你……”
她开口问:“在你带我们来的路上,或者在仓库的时候,你猜到袖扣会周转到竞技场,那时候你就做了决定。”
“或者说,不只是做了决定。”执微顿了一下,继续猜测,“你应该已经报了名,是吗?”
布莱恩抬头,望向竞技场上空的光屏。执微循着他的目光看去,看见那屏幕里显示着接下来登场的选手。
下一行,赫然就写着——
【布莱恩·帕比】
布莱恩轻轻说:“我和您之前说的话,一点儿都没有虚假。我的确只是奥维隆的一个小人物。”
“但我答应您的事情,我会做到。”他说。
执微当机立断,一把就扯住了他的手腕,攥住后,目光盯着他的脸,一点没有退步。
“你是不是有点问题?”她很礼貌地发问。
执微本来是个耐心不错的人,她被卷进选神这档子事儿,社畜出身改做神明工作,离奇调岗离谱至此,她都没寻死觅活!但此刻,她也有些没耐心了。
她感觉布莱恩的脑回路是死的。
执微快速说道:“安德烈不是不讲理的人,拿回袖扣的事情我们也可以从长计议,你一定要上台冒着一半的死亡风险,是有什么想给大家表演的吗?布莱恩。”
“还是说,你有自毁倾向,你觉得你的命轻飘,而蓝宝石沉重珍贵。”
她使了些力气,布莱恩被她扼住手腕,一言不发。
“贪狼,去停泊点取舰艇。”执微命令道,“离开这里,立刻。”
执微深吸一口气,捏着布莱恩的手腕,另一只手生硬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在没有详细计划和准备之前,保持冷静和理智是我们唯一能做的事情。”她劝道,“我们会回来,但不是现在。”
“……只能是现在。”布莱恩开口,嗓音有些嘶哑。
他抬眸,深深地望进执微的眼睛里,在执微的注视下,嘴唇小幅度地抿着。
“我很理智。我会赢。”布莱恩坚持说。
他摇摇头,又叹口气,眉眼里竟有些轻松的无奈感:“我报了名,跑不掉,我今日不上场,明日您就可以看见我的尸体。”
“上场,有一半的概率活下来,不上场,我必死无疑。”布莱恩说,“我的名字登上光屏,那就有一半的概率是我的墓碑。”
执微还想再说什么,但已经来不及了。
场内的欢呼声猛地提高,上一场已经结束,下一场即将开始。
布莱恩的名字在光屏上被放大,而后他所站着的这处地面开始发出灼热的温度和莹白的亮光。
“定点传送。”布莱恩在此时此刻,竟还能分出心思为执微解释,“神殿那边的技术,奥维隆花了很大的精力学来的。”
他低着头,亮光愈发耀眼,一片白光中,执微听见他最后的声音。
“此时的我,和当时一公等候演讲的您,会有一点点相似之处吗?”布莱恩尾音都没有全部落下,人已经消失不见。
执微的手虚虚握着,此时手中已经空荡荡的了。
周围前后排的观众眼神兴奋地望了过来,在看见执微的时候,又陷入迟疑。像是兴头上被泼了一瓶清醒剂,人们发出窸窸窣窣,窃窃私语的声音。
执微缓缓将手放了下来。
她盯着全息竞技场,没发一言。安德烈在她身后,缩了缩脖子,小心翼翼地觑了下她的神色,又偏头去看贪狼,喉结滚了滚,咽了下口水,憋着没说话。
他跟着执微一个月了,从没见过执微这样的脸色。
执微此刻的心情的确很复杂。
她知道安德烈是贵族出身,也知道安德烈穿戴的东西都昂贵。那些衣服配饰,组成了安德烈的一部分,叫他漂亮到夺目。
他丢了一颗袖扣,他想找回来,他也没有做错什么。
可布莱恩呢,他的团队偷东西,他作为领队,作为一个小星盗团的团长,他试图弥补,试图消解安德烈的气愤,试图不得罪执微这个竞选人。
他也没有做错什么。
如果两方谁都没有做错,但硬是被逼到了对立的局面,逼得一方登上竞技场搏命,另一方连丢失的东西都不敢要了……
那一定是有什么更宏大的东西,错了太久了。
只是眨眼间,竞技场内的场景进行了更改。
上一场是武器,这场改成了机甲决斗。执微向下看去,只见场内构图改为了浩瀚宇宙,几颗星球在宇宙星辰的背景下兀自运转着。
光屏显示着在全息设备内的双方此时的状态,执微看见布莱恩的双眼紧闭,后颈被连接着各种软管,几种液体在导管中来回流转着。
他的面色还算正常。
全息竞技场里,在星球的边缘,出现了微不可察的小点。
贪狼低声为执微解说:“那是机甲。”
镜头拉近,泛着银光的机甲开始发出嗡鸣。
它有着巨大的体型,由坚硬的合金精密打造,外形流畅光滑,机身遍布着纹路。机身上的每一个关节都自如地活动着,带着丰沛的力量与速度,跃迁行动起来,凌厉而矫健。
机甲装备着光束能量攻击系统和护盾,毫无疑问是创造力和科技水平的巅峰之作。而它们出现在竞技场里,更是带着残忍的炫目感。
贪狼在执微耳边,为她进行着分析讲解,以他旁观者的视角为执微观测着场上局势。
他不愧是兰蒙的优秀学生,执微本来看得有些糊涂,毕竟她只在兰蒙突击补过最多半个月的课程,看机甲对战只能看到面前发生的事情,就像只能看见眼前的一步棋,看不远。在贪狼的解说下,执微只觉得这场机甲对战,如一幅带着肃杀之意的画卷,在她眼前徐徐展开。
布莱恩的操作很精密,他没有急着进行攻击,而是以星球外围的星环作为遮掩,将机甲的外骨骼进行稳定调配。
同时,他将动力装置拉高,设置了全景监控,将宇宙内的战场局势摆在自己面前,在数据、信息流和程序中,一条一条发出着他下达的指令。
经过最初阶段的试探,他驾驶的机甲开始进行攻击,在重力稳定系统的推进下,他每一次逼近落点,都紧跟着迅速转移。
在宇宙中,用近乎闪现的速度快速切换着位置,敌人根本摸不到他的转移路线。
“他这样,是对微操能力要求很高的。精神必须高 度紧张,压力也非常大。”贪狼说,“能一直保持着,实在是很厉害。”
布莱恩非常快速和稳定地操作着,由机甲控制核心开始,指令的每次发布,信息的每次处理,全息竞技场中的布莱恩都没有一丝犹豫。
他的手速很快,目光很稳,哪怕遭受到了敌人的攻击,他也会进行迅速反击,锁定敌方位置,灵活地感知到敌人的每一次跃迁。
哪怕执微对机甲对战只了解着皮毛,但她也能看出来,布莱恩毫无疑问是占上风的。
她想,或许她可以稍微松下一口气,暂时不要过度紧张。
但很可惜,执微的这口气,终究是没有松懈下来。
一切只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敌方的能量光束正灼烧得滚烫,所释放的这道攻击明明已经打歪,但布莱恩的机甲在跃迁中,竟然直接出现在了敌方面前。
与其说敌方成功攻击了他,不如说他是直接撞上了敌方的攻击。
观众立刻发出惊叫,陷入了一片新的吵吵嚷嚷。在喧嚣中,人们有的发出痛骂,有的发出欢呼,因为有的人押注了布莱恩,有的人押注了对方。
贪狼在迟疑:“心智不稳的机甲驾驶员才会出现这种失误,但布莱恩……”
“他前面所有的操作中,连一次错位也没有,足以说明他的实力极强,而且心态很稳。这样的布莱恩,居然会出现这样的失误……”
他做了一个类比,便于执微理解:“离谱程度不亚于神殿请我为麦特欧赐福。”
执微立刻道:“懂了。”
“假赛,对吧。”执微说完,轻轻笑了起来。
竞技场里,敌方的喷射系统发出能量攻击,彻底笼罩住了布莱恩驾驶的机甲背部。
在刺目的光芒里,布莱恩的机甲开始出现裂缝。他反应极快,立刻操纵着机甲翻身,穿过敌方的防线,启动聚变装置,在反击中步步向前,又节节败退。
全息场景里的布莱恩眉心紧蹙着,光屏中显示的坐在全息设备中的真实的他,紧闭着双眼,面色还是发白。
执微无法继续身处观众席,看着一切发生,而无动于衷。她走向大厦连廊的位置,看着跟着她出来的贪狼的安德烈,开始布置任务。
“叫鹑火策应。”执微说,“我们恐怕要闹大一些了。”
贪狼低头,擦了擦枪口,抬眸坚定地看着执微。安德烈整理了一下衣服,调整好他的神色,端出副官的姿态,随时可以和执微去见任何人。
执微用光脑连接上了鹑火:“鹑火,扫描天幕大厦,对照着附近财团名单去找。”
“我不要全息竞技场的管理层,鹑火,定位出财团或者贵族。”
执微站着的连廊位置,风吹过她的发梢,云朵就漂浮在她耳边,凛冽凌厉的风声几乎会将她吹落这座高度席卷天幕的大厦。
“往高层去找。”执微说,“我能想象出来,那些人此刻是什么场景——”
此刻,在大厦的顶层,在一排贵宾包厢的深处,有一处真正隐蔽在角落的尊贵房间。
几个人站在全景落地窗前,凝望着近在咫尺的光屏,和远远的竞技场。
角斗场的一切都在他们的脚下展开。
执微沿着鹑火规划出来的路线,带着安德烈与贪狼一路狂奔。
“扫描表情,剔除所有兴奋的、痛苦的、遗憾的、悲悯的,定位一种高高在上的冷漠,乐在其中的兴味。”
人们啜饮着什么,在含笑的谈话里,说些毫无营养的话题。
执微毫不客气地从警卫队那里抢到了飞行器,她驾驶着飞行器腾空向上。
她压下操纵杆,做了一个流畅的转弯。避开身后跟着的机械保安警卫的攻击。
“扫描目光落点,剔除掉一直盯着竞技场的人,定位偶尔瞥两眼,不怎么在意,已经看惯了的神情。”
人们在和彼此的交谈里,发出默契的微笑,得意又优雅地享受着此时的氛围,间或看两眼比赛,笑意更浓。
侍应生开始为他们端上一些点心和菜品,可以吃些糕饼,也有餐点,有人点了菜,肉排和蒸鱼都被装在精致的盘子里送了上来。没有人在吃,人们只是说话,食物放在一边,被暴露在空气里。
“扫描衣服配饰,以安德烈的那颗蓝宝石的纯度净度明度为标准,找高于那种水平的配饰。”
人们穿着精致,有人的领口夹是红宝石的,有人食指戴着绿宝石的戒指,手链上粹着霓虹,袖箍上闪着金光。
在人们轻轻地想再说些什么的时候,听见门口传来轰鸣。
警卫倒地的声音,和识别锁失效的警报一起响起。执微驾驶着飞行器,直接撞开了镂空雕花的大门。
她在众人惊恐的目光里,从驾驶舱里探出头来:“午安,各位。”
“欧文先生,李女士,中午好。”她捡着领头的人的名字念。
执微念完,又故作懊恼:“这可怎么办呢,我也不想这么粗鲁的。”
她跳下飞行器,利落地在地板上站稳,提出要求。
“但能不能先停止场上对布莱恩·帕比的官方暗算?这样,我们才能有时间再说说话。”
执微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个人,和之前鹑火给她传输过来的信息,各个对上了号。
“我很有礼貌的,请相信我。”执微扬起眉梢。
欧文先生端着水晶杯子,他的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李女士的目光更是震撼。但她的回神速度很快,她立刻说:“执微竞选人,中午好。”
“我们在这里只是视察一下生意,我们……”
执微语气轻缓,但不容置疑地开口:“我没有想砸烂竞技场,李女士,欧文先生。请相信我,我并非是来毁掉这里和你们的。”
她不是那种秉持着正义,毫不顾忌后果的性格,她也深切地明白,她救不下所有的人,也无法去改变这世界上每一个人的命运。
执微向前走近了两步,她面前的财团和贵族,并没有人拿起武器对着她。
她神明竞选人的身份,低于神,而高于人。人类认出她,再对她举起武器,发动攻击,就意味着挑衅神明。
何况在场的财团和贵族,都是神明最虔诚的信徒。财团为竞选人提供巨额献金,贵族更是祖祖辈辈都竞选神明。
财团、贵族、竞选人,分明是最坚固的伙伴关系。导致欧文和李家看见执微闯进来,脑子已经一片空白了。
执微很淡然,她的表情半点没有额外的情绪。
执微说:“我知道上下游很多贵族、财团、选手、选手的家属靠着全息竞技场为生。”
“我知道这是奥维隆的生存方式。一个地方的命运,将由这片土地养育的孩子所解决,外人做不了决断。”
执微:“所以我不会要求各位什么。”
李女士在她的目光里,连通了与总控台的通讯。
“解除对布莱恩·帕比的干扰。现在。”她迅速地说。
说完,她望向执微,做了个深呼吸,才平复下狂跳的心脏。
没人知道执微是来做什么的。
难道,她真的是为了一个布莱恩?在场的人甚至不知道布莱恩是谁,但他登上了竞技场,无非就是贪图奖品的赌徒,或者命不好的穷鬼,和财团贵族都没有半点联系,谁会在乎一个布莱恩?
人们不觉得执微只是为他来的。布莱恩算什么,布莱恩的命在蓝宝石袖口面前,生死五五分。
他们猜测着执微竞选人来到奥维隆,冲进顶层的目的。
在各种怀疑和猜想下,人们想到了执微竞选人的竞选纲领,想到执微竞选人之前在宣讲里提到过的倾向。
人们研究着执微,在乎着执微,没人真的把目光放在布莱恩身上。
执微瞥了一眼竞技场,看见光屏中布莱恩的面色好转。她的目光在布莱恩的对手身上,停留了一瞬。
那也是个年纪轻轻,登上竞技场的机甲驾驶员。
她轻叹一声,干脆破罐破摔。
执微:“我做事喜欢多做一点,李女士。布莱恩的对手如果也是无辜的,我想,竞技场里败者即死的说法……”
李女士立刻说:“当然如您所愿,执微竞选人。”
“但,我们可以商量一下吗?”她说完,示意了一眼欧文,又对执微笑笑,表示想和欧文进行一下私下的谈话。
执微没意见,点点头。
李女士和欧文快步走到离着执微最远的角落。
欧文的声音非常低,从嗓子眼里尖尖细细地发音。
“她不太清醒,你知道,天才的通病……她同情污染种,但这不是大事,看看她的号召力……这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这是个机会……谁都想攀上她,这对欧文和李家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看看伊图尔,看看伊图尔是多么狡诈,已经把孩子送到她身边做副官了!”
“她的能力……实力……”
两个人嘀咕了一会儿,李女士走了回来。
李女士站在执微面前,很刻意地瞥了一眼贪狼,像是表演给执微看,这样一个流转的眼神,被她做得非常缓慢。
而后,她露出了个嫌弃的表情:“污染种,实在是,叫人……”
她没有真的说出“恶心”这两个字,但是种种般般的表现,和说出没有任何区别。
贪狼没有任何反应。他的注意力和重心全部在护卫执微上。
执微盯着她,又看了一眼欧文,眯起眼睛,盯着欧文的脸。
目光又落回李女士的脸上,她望着李女士的眉眼和五官轮廓,突然觉得,这位和她第一次见面的李女士,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
李女士对于执微的暗中打量,毫无察觉。
她继续向着执微说道:“我们只是希望,您也能多多地在集会里,宣讲一下污染种。”
“您是竞选人,您只稍微提到一嘴,在星际宇宙里,就会产生非常大的暴动。”
这是交易吗?执微想。
第67章 奥维隆星盗区(六) 我赌赢了。……
执微看着李女士试探性望过来的眼神。
在执微含着深意的目光落过来的时候, 李女士的眼神游移了一下,而后重新和执微对视,显得似乎是很坚定的样子。
显然, 她明白她的借机为难和借坡下驴。
但是, 抱歉, 执微不吃这套。
她知道,或许在传统意义的社交规则里面,她对着人家提出了要求,人家答应了一部分之后,反过来对她提出的要求,她应该也试着答应一部分,这才是正常的社交。
但她不讲道理!
她觉得你们这世界都已经不怎么正常了,她要是跟着一起按着正常人的社交规则来,她就太吃亏了。
对吧?连神明都是竞聘上岗的世界?!
执微最开始没想做什么神明竞选人, 但现在她已经是了, 于是也不耽误她理直气壮地用这个身份。
她要不用, 她苦都白吃,罪也白受了。
既然享受到了选神带来的折磨,她就可以使用她竞选人的身份,亮给每一个试图挑衅她的人看!
执微扬起一点下颚, 干脆地说:“不。”
执微只说了一个字, 就拒绝了李女士递过来的试探。
她甚至还很礼貌地点头和她示意,面上还做出来了一些明显的歉意,试图用这样的表情糊弄和她观点不合的贵族。
“我坚定地认为污染种和常人一样。”她这么说。
李女士说话的时候, 就做好了会被执微拒绝的准备。
她的目的实际上是想从执微拒绝的态度里,得到一些可供分析的她的态度。
但一旁的欧文,和其余的财团高层及贵族, 就没有李女士那么优秀的面部表情控制能力了。
不只是欧文是这个表情。
所有人,都盯着说完那些话的执微,眼神都透着不可置信的惊恐。似乎执微说出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语,行事也悖乱叛逆。
“恕我直言。”欧文忍无可忍地开口,“污染种的血脉里有对于神明的不忠,他们的存在就是对神明最大的背叛。”
“您是要竞选神明的,执微竞选人,您同情不该同情的孽种,实际上是推远了许多真正地想支持您,并且可以给予您支持的人。”
他后面说的话里,明显就是在暗指包括他自己的,在场的所有人。
执微听懂了,但故意装作没懂的样子。
她挑了下眉毛,小幅度地偏了下脑袋,目光没动,而是一直落在欧文身上。
头动了一点点,而眼神不动,这样会显得人望过来的目光很专注。
带着别样的威慑力,拉高了人类本能里的对于危险的警戒值,看起来她似乎是什么锁定猎物的猛禽。
执微没说话,在沉默中,全息竞技场内的喧闹声,透过包厢的落地窗传到执微的耳畔。
她听见观众在叫嚷着布莱恩的名字,大概是他做出了个漂亮的攻击。
于是带着暴力美学的机甲斗争满足了观众的爱好,人们为他献上了欢呼。
这欢呼声里带着尖利的呼啸,似乎穿透了人群和空气的阻隔,切实地回响在执微的耳畔。
哪怕她此刻身处天幕大厦的顶层,依旧无法逃离。
被人们目光锁定,而后注视,在竞技场上比拼。执微咀嚼了一下这些词,感觉有些熟悉。
选神何尝不也是这样?她也是被搁置在竞技场上天平一端的筹码,布莱恩和她有什么明显的区别吗?
她此刻为布莱恩挣命,和衣冠楚楚的人类,在布莱恩搏命的表演秀里,谈论着端枪护卫着她的贪狼,和为她规划出路线,让她得以一路冲到这些人面前的鹑火。
真的有些搞笑。执微这么想。
她叹了一口气,向前走了两步,在众人紧张的目光里,坐在了靠窗的一张软椅上。
“谢谢款待,这个座位比楼下观众席的凳子要软很多。”执微缓缓开口。
“安德烈可以坐下吗?”执微示意了一下,“他是个伊图尔,大概符合你们的观念?”
她看起来很温柔,半点没有之前开着飞行器冲破雕花大门的架势。
欧文看了一眼安德烈,不假思索地道:“当然。”
他明显想再说些什么,但是又不敢违抗反驳执微的话。
于是他缩着脖子,用那种拿腔拿调的贵族口气,和执微搞暗示:“如果只有您和您的副官,我们会有一次很融洽的宴会的。”欧文这么委婉地说。
话里话外就是在排挤现在仍在包厢内的贪狼。
贪狼会理他吗?笑死。贪狼理都没理他,站得很稳,枪口笔直,毫不松懈。
他承担了护卫官的职责,在执行护卫任务的时候,他会舍弃掉全部的思想和本能反应,成为执微的一道防护罩。
执微端详了一下面前的桌子。
上面摆着酒水、饮料、点心之类的下午茶的东西,还有肉排、蒸鱼等正餐的食物。
桌子设计得精致又漂亮,桌角部位的雕刻精美,莹润的白光在桌子面板的底部闪过。
执微抬起食指,用食指第二个指节的指背,轻轻触碰了一下盛放着蒸鱼的盘子。
盘子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度,在桌面保温系统的工作下,保持着随时可以入口的热度。
折腾到现在,执微还没吃饭。
她胃里空空荡荡,作用在她的精神上,叫她有些没耐心,心情低落,而情绪不太好了。
但执微完全没有表现出来,她甚至可以放慢了说话的节奏,在欧文希望她和“真正支持她”的人亲近的时候,和李女士搭起话来。
执微好奇地问:“李女士姓李,是蓬莱人吗?”
“我不是。”李女士说,她意有所指,“但蓬莱的观念一直深刻地影响着李家,我想,这也是您的期望。”
执微轻轻嗯了一声。
不是肯定意味,也不是否定,只是代表着她听到了。
“污染种的血脉里流淌着对神明的不忠。”执微重复了一遍欧文说过的话,问,“贵族的血脉里没有过一丝一毫的不忠,对吧。”
欧文要说什么,执微横了一眼过去。
她语气轻柔,字字如刀:“我要听的是实话,欧文先生。每一丝每一毫,每一字每一句,都没有隐瞒。”
“你可以问心无愧地说出一声肯定的应答吗?”
欧文目光闪烁了一下,迟疑着没开口。
执微盯着他,脑海里想起了那个以浮玉山成神的神明。那个伊曼纽尔·欧文,曾任欧文财团的执行人。
时隔多日,她面前又是一位欧文。
执微仔细打量着他的脸,半点没看出之前的神明与这个男人的相似之处。
“污染者的堕落是不可控制的,人的面容是肉眼可见的,人的心底却难以窥视。”
李女士轻轻地插话进来,帮着欧文解释。
她开口后,执微打量面容的目光,就落在了李女士的脸上。
她五官柔和,眉梢向上挑着,眼尾有些狭长。
“神明都无法预料谁会堕落为污染者,贵族又怎么会成为人类的例外呢?贵族并不是没有出现过污染者的。”
李女士:“只是很少,非常少,执微竞选人。”
“我们并非阴谋家,不是想主观为世界切出阶级,来保证自己的特殊性。”她审慎地说。
“执微竞选人,这是有数据统计的,在荒星地带,靠近污染区的地方,堕落的污染者较多,生活在贵族私属领域,靠近神殿的星际中心地带,堕落的污染者就少。”
少,就是有。
执微躲开了所有她欲盖弥彰的解释,敏锐地抓到了真相。
执微之前还以为贵族有什么奇妙办法,可以控制自己不沾染污染呢。
现在看来并没有。
……所以这个世界是一个巨大的污染种联合体。执微发出暴言。
“看来我们都无法说服彼此。”执微开口。
“严格来说,污染种的范围很大,仔细排查起来,世界所有人都不无辜,谁的虔诚都无法抵消血脉里不同浓度的对神明的不忠,对吧?”
“至于污染者。”执微靠在椅背上,舒展着身体,显得从容又优雅,“现在神明可以抵御污染,但神明没有给予人类驱逐征服污染的办法,于是污染者被收容,合情合理,但也同样是待解决,而非已处理。”
“很遗憾,我不会如你们所想,如传声筒般说出你们的观念。”
执微露出笑意,眼神坚定:“我并非如你所想的那般需要财团和贵族,欧文先生。”
“请不要用这些打动我,如果可以,你们的支持流向别的竞选人,我会为你们祝福。”
她说话说得悦耳,但里面的内容也极其明显。
她不稀罕财团和贵族的支持。
众人面面相觑,在彼此惊慌而紧张的目光里,深切地怀疑着世界运转的法则。
没有任何一位竞选人,会赶走循声而来的财团和贵族。
财团会给予丰厚的献金,贵族有声望和经验,祖辈就是现成的神明,能提供的帮助数不胜数。
当别的竞选人还在苦苦远赴选区,奔赴演讲和集会的时候,贵族可以为竞选人请来真正的神明,在竞选人的集会上,为所有参与者赐福。
这是多么大的优势,竞选人的排名会猛烈向前冲刺,竞选人会毫无疑问地拿下无主选区。
众人以为这是执微的反击和威慑。
但这是执微的真话。
快去支持别的竞选人!就没人盯着她了!她的退选事业就可以快速迈出一大步了!!
要知道,之前她没有什么财团的献金和贵族的支持,都努力一个月只掉落两名的位次,现在还是前十名。
她真的不需要各位的支持,谢谢。
于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在场的各位从没遇见过这种情况。
半晌,欧文憋得脸通红,开口打破了死寂的氛围。
“我明白了。”他说,“那,我陪您聊些别的?”
他的声音像是从米缸里挤出来的肥硕老鼠,发出些尖细而臃肿的声响。
“啊,今天的天气还不错。”他尴尬地说。
执微偏头看看窗外,云层涂满苍穹,天光破开浓雾,执微感觉这样的天气算不得好。
“是吗?”执微怀疑道。
就连李女士,也用一种震撼的神情看着执微。她缓缓合上了张开的嘴,喉头动了下。
她见执微没接欧文的话茬,没话找话,指着桌面上的餐点,说:“呃,这个鱼蒸得很新鲜,您要不要尝一尝?”
执微突然有些想笑。
她懂了。
欧文大概是英国那边的姓氏,而李这个姓,毫无疑问是她老家的姓氏。
所以,即便在星际时代,英国人在尴尬的时候,也在试图谈论天气,中国人在寻找话题的时候,也在试图谈论食物。
一切好像都没变。
好在此时,全息竞技场里发出的欢呼声,再一次解救了这沉默的氛围。
光屏上显示着布莱恩加大加粗闪烁着霓虹色彩的名字,这意味着他赢下了这场机甲对战。
“他的对手也将活着离开。”李女士看见执微的目光望向竞技场,向她承诺道。
这就很好了。执微想。
她的确想救下所有会将在这座无名坟墓的全息竞技场里死去的人,但正如祁入渊之前说过的,人力有时,真的,没有办法。
执微可以提出要求,叫欧文和李家关闭竞技场。那就不是话语上的几次争锋了,那意味着更多复杂的事情。
同时,上下游这么多靠着竞技场吃饭的人类,在贵族吃大头的时候,奥维隆的星盗也吃着小头。
在没有别处吃饭的地方的时候,她如果砸了众人的饭碗,人们不会感激她,而会试图砸碎她。
执微始终觉得,一片土地的苦难,只能由土地养育出的孩子而终结。
外人望过来的目光可以悲悯,但只能落在浅显的伤疤上,落不到汩汩流血的心脏处。
她只救眼前的人,对得起自己的心,这已然足够她夜夜安枕,不梦魇,不愧悔,不怨怼。
布莱恩胜利后,执微重新登上了飞行器。
她坐在驾驶位,探出身子,用和来时一样的姿势,和顶层包厢内各位人士招招手,示意道别。
而后,执微指尖划过操作面板,飞行器腾空而起,从撞开的地方,又出去了。
欧文站在原地,见飞行器的背影消失,才猛地松了一口气。腿一软,瘫在了软椅上。
他正要说些什么,轰鸣声又响了起来,执微开着飞行器又从大门上破开的洞里钻了进来。
说话的不是执微,而是安德烈。
安德烈端着凛冽的表情,优雅地开口了。
“欧文叔叔,记得算一下你的损失,之后报给我,我好赔付。”安德烈撑着胳膊,在副驾驶的舷窗里露出一双湛蓝色的眼睛。
欧文在飞行器回来的那一刹那,就已经弹射起来了。
他急忙说:“不必了,副官。”
“我想是有必要的。一码归一码,叔叔。毕竟我们谁都不知道下次见面,是什么时间,什么场景。”
安德烈表情严肃,看起来很高贵:“奥维隆星盗区挂靠着各位财团贵族,下一次见面不会太远。”
欧文舔舔干涩的唇,没再说话。
执微反手拉动操作杆,这次是真的离开了。
往布莱恩的方向赶去的时候,执微总觉得她错过了什么讯息。
她一边加速,一边整合着刚刚发生的事情,脑海里逐步闪过之前发生过的每一幕,以及和她打过照面的每个人的脸。
执微在认人上面本就有天赋,之前为了能做艺人爱豆这行,她还系统锻炼过,算是颇为精通,几乎是达到了见面不忘的地步。
“那个李女士……”执微突然开口,“我觉得她有些熟悉。”
执微作为预备役爱豆,认脸的技能还是很强的,她总觉得她之前见过李女士的脸,或者说,见过类似于李女士的脸。
贪狼:“鹑火可以做面容对比,如果面容是真实的。”
“她的面容一定是真的。”安德烈说。
“我之前在家里的宴会里见过她,她应该是李家很靠近权力中心的一个人。但李家和我们不算太熟,李家和斯瑅威比较熟悉,有很多业务往来,还有联姻亲戚关系。”
执微记下了这点。
但现在还是没头绪,于是暂时不纠结这点了,她驾驶着飞行器,赶往了结束对战的布莱恩那里。
布莱恩本来在对战的时候,就是占了上风的。
后来被全息系统干扰,频频出错,但即便在那种情况下,他也没有输,撑到了执微冲上顶层。
在核心系统对他解除了数据控制后,布莱恩更是表现突出,极为优异,取得了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
可虽然布莱恩赢了,也不是没有受到影响。他从全息设备上下来,扯开后脑连接的管子,半跪在地面上,陷入一种透支的状态。
执微赶来的时候,就看见撑在地面上,试图站起来,但没能如愿,踉跄了几步又坐了回去的布莱恩。
她示意贪狼去扶住他。
之后,执微召唤了自有艇过来,毫不客气地直接在竞技场内部登艇。
贪狼把布莱恩扶到后座上,挤开试图往驾驶位爬的安德烈,扯着他的膀子,把安德烈也塞到后排去。
他自己坐在驾驶位上,等着执微在副驾驶坐好后,立刻启航。
舰艇行驶出了天幕大厦,执微透过舷窗望去,那里和她来之前似乎一样,没什么差别。
依旧辉煌,绚丽,夺目,耀眼,带着逼到人面前的富贵奢华。
布莱恩此时,瘫在后排,虚弱地喘了一会儿,这才开口。
“今天是积分制,很幸运。”他艰难地说,“我攻击敌方所拿到的积分,是最大上限,后面的已经不必比了,我赢了。”
布莱恩语气里有些骄傲,更多的也是庆幸。
“好在今天不是车轮战。”布莱恩喃喃说,“不然我可能坚持不住,拿不回这个给你。”
安德烈此时才反应过来,布莱恩是在和他说话。
他怔怔地看着布莱恩从怀里掏出了那颗蓝宝石袖扣,明艳璀璨的蓝色映照在他惨白的指尖。
布莱恩探着身子,扯过安德烈的手腕。他将蓝宝石袖扣,戴回了安德烈的袖口。
他欣慰地点点头:“物归原主。我完成了我的承诺。”
执微坐在前面,听着后排发生的一切,她闭了闭眼睛。
安德烈抿着嘴,不说话。似乎谁再和他多说一句,他就要哭出来了。
可布莱恩为他戴完袖扣,盯着他的袖子看了看,发现之前空荡荡的不是这只胳膊。
他又疑惑地扯过安德烈另一只袖子,发现另一只袖子上也是空的。
“另一颗呢?”布莱恩很疑惑。他清晰地记得,安德烈在仓库的时候,分明有一只胳膊的袖口上,是戴着蓝宝石袖扣的。
安德烈懊悔地说:“我当时摘下来后,没戴回去。”
“后来,我跟着主官一直跑,又是保安围堵,又是警卫攻击的,手里没拿住,也没心思拿……我忘记丢到哪里去了。”
布莱恩受了伤,冒着死,为安德烈赢回了他被偷的袖扣。
可一场竞技赛的时间,安德烈就搞丢了另一颗。
谁都知道,安德烈没做错什么。安德烈只是天真纯粹,心思澄然,生活环境好,脾气有些糟。
可此时,他真的有些可恶。
布莱恩沉默一会儿,轻轻笑了笑,眼波流转:“安德烈·伊图尔。”他叫了一声安德烈的名字。
布莱恩低着头,安德烈看不清他的表情和目光,只能听见他的声音。
他的声音有些发闷。
安德烈听见他幽幽开口,说。
“……如果每个人都能像你这样生活,该多好啊。”
安德烈疑惑地挠了挠头。
执微轻巧地回眸,瞥了布莱恩一眼。又深深地凝望了一下安德烈,按了按她的太阳穴。
执微将布莱恩送回了仓库,布莱恩和执微添加了光脑通讯的联络方式,再次和执微表达了歉意。
悬浮艇也复原好了,于是执微开着自由艇,贪狼驾驶着悬浮艇,三个人离开了这里,返回纪蓝号。
布莱恩望着舰艇的踪迹消失在天际,终于有些撑不住了,靠在了一旁的货架上,缓缓滑落,坐在地面上。
一个年轻的男孩快速走过来,他仗着一把子力气,抹抹脸,稳稳地把布莱恩扶起来,叫布莱恩坐在货箱上。
男孩拿出一瓶药剂,为布莱恩喂药。
“领队,你……”
他看着布莱恩喝光了药剂,表情难过,担忧地想说些什么,但只是叫了一声领队,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声。
布莱恩的表情冷淡下来,灰眼睛像是一团化不开的烟雾。
“别哭丧着脸,我赌赢了。”他的冷淡下,像是燃烧着热烈的火焰。
药剂的苦涩停留在舌尖,布莱恩毫不在意。他眨了眨眼睛,敛着目光,像是蹙起一缕乌云,在平静下翻腾着。
布莱恩抿出一丝笑意,脑海里回荡着今天发生的一切。
他自言自语道:“当一个人能感受到别人所受到的伤害,并且可以真切地感同身受的时候……她就已经是救世主了。”
第68章 奥维隆星盗区(七) 一对一集会搞起!……
执微还不知道布莱恩的想法。
或者说, 此刻,没有人知道布莱恩的想法。
但执微回到纪蓝号后,当天就收到了几条布莱恩的消息。
【很遗憾在这种情况下和执微竞选人见面, 影响了您对于奥维隆星盗区的印象。】
【如果下次有机会, 希望您允许我陪您好好欣赏一下奥维隆的景色。】
【再次向您表示感谢与忠诚, 您救了我的性命。】
字字句句,都有些可怜。
再配上她离开的时候,布莱恩那才下了全息设备虚弱的身体,惨白的脸色,剔透的灰眼睛,栗子棕色的羊羔毛头发,哪怕执微是铁做的心,也会有些软下来。
的确,执微对布莱恩算不上有戒心。
但, 也绝对谈不上信任。
……她总觉得布莱恩有些违和, 可她又说不上来是为了什么。
从执微和布莱恩见面, 他所表现出来的,明明是一个很可靠的人。
执微一行人追踪悬浮艇来到他这里,他没有推诿责任,没有只把动手偷窃的那个人揪出来献给执微, 就试图了事。
而是主动赔偿, 道歉,又答应了安德烈那明显有些不合理的要求。
引着执微抵达全息竞技场,把自己的生命放上赌场, 用一半的概率去赢回安德烈的蓝宝石袖扣。
他看起来重诺又诚恳。
可执微回到纪蓝号后,晚上睡觉前,将今日所有发生的事情尽数复盘了一遍。她总觉得这里有些微不可察的丝丝缕缕, 如牵扯木偶的傀儡钱一般隐秘地潜伏着。
比起地肤的决然气质,布莱恩身上的气质是很矛盾的。
执微现在没有证据,可她像小狗天生会追踪一样擅长识人。
她自己嗅闻出来的奇异,会在她心头一直萦绕盘旋。
后面的两天,布莱恩也在和她联系。他总是很委婉,也很巧妙。
每次和执微联系的时候,看不出什么背后的深意,只是显得他很好学,很刻苦。
而他挑着问的,也不是什么敏感的问题。
在布莱恩这里,他转着圈说些有的没的,仿佛是想从执微身上学到一些经验似的。
好像在他眼里,执微什么都会,什么都擅长,他多和执微说几句话,就能学到什么先进经验似的。
于是,遇到什么问题,他都来问执微。
但问题是,执微是真的没有什么可以教给他的……
她要是真的能弄清楚自己有什么成功经验的话,她早就反向操作,美滋滋退选了!
现在她还在选神,甚至在前十名里,不就是因为命运拿捏她这只小狗咪吗?!
于是,每次在布莱恩向她请教的时候,执微实在是没话可说。
她没办法了,只好选择不动脑子,全凭嘴上的本能应答,开始和他胡扯。
比如,这天布莱恩和她连接了光脑通讯,很礼貌地想问她一些关于团队管理的问题。
布莱恩的语气轻缓,听起来特别认真。
“您的竞选团队是短时间内自己组成的,真的很叫人佩服。我想请教您,就是我的团队要怎么改变,才能像您和您的团队成员一样有默契呢?”
执微:……她咋说?
她和她的竞选团队成员有默契吗?咦,好像确实不错。
但执微哪里有什么成功挑选团队成员,组建团队的经验啊?
安德烈是她看着脸好人笨,想着他能给她倒着拉车,帮她一起努力努力白努力,骗成她的副官的。
鹑火和贪狼,是因为两位都是污染种,她想要选民把对污染种的排斥转到她的身上,这样她不就可以被淘汰了?
结果现在,兄妹两个都跟着她工作快一个月了,选民还是很排斥污染种,但很溺爱执微本人。
祁入渊那边?祁入渊甚至并不算她的竞选团队。
只能算是一个导师类的职务,可以提供技术支持。
她当时还想着,找一个小破型的组织,降低一下她竞选人的格调。没准,会有些选民觉得她没有大组织,格调上不去,从而粉转路人呢?
结果也没有。
现在星网上,关于执微的消息,一搜,还全部都是那些执微看两眼就恨不得肋骨岔气的夸赞言论。
反而是,选民每每提起麦特欧,会说麦特欧不够沉着,表现不够好,竞选纲领有些过于激进,纲领倾向也没有切实地为选民着想。
说麦特欧在竞选神明的道路上需要选民进一步的衡量,未来要多看看他怎么做,如果还是无法让选民满意,选民会背离他。
好家伙,这都是她想要的词儿啊!这都是她想要的评价!
布莱恩还向她请教,她能教布莱恩什么?
执微深吸口气,她想,好,既然你布莱恩来问了,那她有什么不能说的?
她开始胡说八道:“凝聚团队力量,共促星盗发展,对吧?”
“喔喔喔,那你的团队可以写半日报,每周搞三次周会,及时拉齐颗粒度。”
“这样你们不用去外部征战,天天职场求生,会比较安全。”
星盗小头目布莱恩:“……啊。”他发出了一声短促的音节。
执微继续说:“你可以定期和团队成员谈话,及时为员工进行赋能,后续产生反哺效应,将员工的产出加持在自己身上。但注意兼容员工的能量低处,贯彻员工相应度,从而聚焦员工的能量高处,做到团队融合。”
布莱恩:“……我在记了。”
执微:“一旦打通了一位员工,就可以迁移扩展为团队经验,分层考虑调性,打磨跟进体系,点线面体多方位延长团队生命周期,抽离透传,快速响应,落实复用打法,以结果为导向归因分析。”
她像是要把布莱恩找她搭话的怨念,全部通过胡扯发泄出来。
但布莱恩感觉不出来她是在胡扯。
他觉得,哇,好强。
这是什么神谕吗?怎么叫人听得似懂非懂,恍恍惚惚,又觉得很有道理,觉得执微能力超强的?
这是什么啊!这究竟是什么人类智慧的大成之作吗?
布莱恩那边没反应了。可能是卡住了。
半晌,布莱恩幽幽道:“竞选人,我想学这个。”
执微:……你学个小羊羔。
她心想这还用学吗?你不要做星盗头子了,你也来做社畜!
不出三个月,你能说得头头是道。不仅会黑话,人也会黑化,从此世俗红尘的情欲沾染不了你半分,你就是个完全体的社畜了!
“不客气。”执微心虚道。
布莱恩没有得到执微更多的传授。执微也没有对他“我想学这个”的想法给出什么确切的反应,这叫布莱恩断掉和执微的光脑通讯之后,陷入了茫然。
……他开始反思自己了。
布莱恩不是没察觉到执微的别扭,也不是没感知到执微对他的疏离。他正是因为感知到了,才更纳闷。
为什么地肤可以得到执微的信任,他就不行?
因为什么?因为他是个星盗,而地肤是个农民?
执微断掉和布莱恩的通讯后,可没有像是布莱恩那样,左脑子是对自己的怀疑,右脑子是对知识的渴望,左右脑子一摇晃,就是浆糊。
她立马就抽离了。对于她说的东西,也说完就忘。
黑话,就像是克苏鲁,平时说说提提不要紧,但一旦逼近内核,一旦真的开始思考,就像直面克苏鲁的真相,人的精神状态会直接崩掉。
所以她不懂布莱恩为什么还想学她的神奇发言方式,学互联网大厂黑话。
她是没办法,她上台总要说些克苏鲁发言,才能唬住已经把选神纲领玩出花的星际选民嘛!
所以学什么?都别学!都好好说话!
执微断了通讯,从房间里出来,在主卧门口拐了个弯,进了那间她很喜欢的书厅。
自从一公后,这间书厅渐渐取代了会议室的功能,成为了几个人很愿意待着的地方。
执微进了书厅,看见鹑火正靠在窗边的摇椅上,很仔细地对着一个巴掌大的悬浮屏幕核对着什么。
“鹑火,你在做什么?”执微过来和她打招呼。
她坐在鹑火对面,鹑火也不客套,直接将她手里的悬浮屏幕,转移到了执微面前。
“我通过对比,找到了一些和主官你说的那位李女士面部相似的人。”鹑火向执微汇报。
执微向上翻翻,看见了写在最上面的,关于那位在天幕大厦顶层见到的李女士的资料。
【李鹭侠,李家的业务执行人,掌控集团、公司如下……名下财产……擅长机甲设计维修,曾获得星际机甲对战赛的第二名……】
她仔细地看了起来。
许多人的各个角度照片、视频都被规规矩矩排布在鹑火的这份总结报告里。
执微的眼睛扫过女孩、男孩、女人、男人、小朋友、老人的脸,一直看到眼睛发酸,执微终究是带着疲惫,靠在了椅背上。
她轻轻说:“不,不是这些人。”
鹑火跟着叹了口气,向执微保证:“我会扩大搜寻对比范围,主官。但那可能需要更多的时间。”
执微点点头:“不着急,慢慢做就可以了。”
“只是我一个闪过的想法。”她解释道,“但往往这种很细节的地方,容易抓到什么。反派基本都是不关注细节死掉的。”
鹑火抿出笑意:“说得好像主官是反派一样。”
执微靠在椅子上,凝望着舷窗内侧的雕花图案,被光晕照射在地板上的色块。
她哀叹一声,挠挠头。
“算了,先不管李家的事情了。”执微振作起来,“鹑火,和我说说欧文,有查到什么吗?”
鹑火念着她之前在星网资料库里查到的资料。
“人类基因进化之神,伊曼纽尔·欧文,就是欧文财团出身。欧文只出过一位神明,所以影响力并不高,不属于贵族,只能算是财团。”
执微其实一直没怎么搞懂。
欧文怎么就是财团,伊图尔怎么就是贵族?
她问:“贵族和财团怎么区分?有本质区别吗?”
外来户执微看看穷出身鹑火,污染种鹑火又盯着打工人执微,她俩对视了一下,默契地移开了目光。
懂了,专业的问题,还是需要专业人士前来解答。
执微把安德烈叫了过来。
安德烈往书厅里一坐,轻咳一声,起了范儿,讲起来头头是道。
“工厂、公司和集团,层层往上,再往上就是财团。贵族都是财团,但财团不都是贵族。”
安德烈:“财团是一种企业的自主联合,为了利益最大化,它们彼此紧密地绑在一起,也会试图和贵族绑在一起。”
他使劲转着脑子思考了一下,想了想之前来过他家的财团,还有麦特欧那叫他不高兴的脸。
“最好理解的就是,财团会为竞选人奉上献金,贵族会培养孩子成为竞选人。”安德烈说。
“能力高低、权力范围,就体现在这里。”
他知道执微目前在纠结的就是欧文的事情,便为执微解释道:“欧文只出过一位神明,后面都没出过神明了,影响力减小,权力也掉了下去,算不上贵族了。但它毫无疑问还是财团,等到没钱了,自然就连财团也不是了。”
执微敛着目光,在安德烈的解说里,轻轻感慨道:“是啊。三百多位神明,全部出自银红,怎么不算是贵族呢?”
这就是在垄断成神的道路。
贵族是神明的后代。执微想,难怪贵族在说什么血统。
污染种的血脉是污染者给予的,贵族的血脉是神明给予的,不忠与虔诚,悖逆与赤诚,对抗在三千多年前那位神明陨落之时,早已开始。
执微之前还说“竞选神明”好公平,她那时候真的是想得太浅了。
以为十年一届、面向全星际、近乎无门槛,就是公平正义。
但没钱办不出集会,没钱拼不出团队,没钱做不来宣传,种种般般,站在高处的竞选人,目光难以向下落去,目光始终向上望向神位。
执微在琢磨着的时候,安德烈反而快活地开口。
“我们来奥维隆也有两天了,什么时候开集会呢?”安德烈目光灼灼地望着执微。
执微像是被噎了一下。
她真的觉得安德烈很积极地在工作,在她第一次和安德烈见面的时候,可没看出安德烈居然还是个工作狂。
“从未被征服的奥维隆……”执微咕哝了一句,当机立断,“好吧,那就明天开。”
安德烈猛地看向执微,他的眉毛都快拧成麻花了:“可我什么都没准备!”
执微要的就是这个!
要是提前准备了,万一准备的哪点戳到了奥维隆选民,那她来奥维隆的目的不就难以达成了吗?
什么都不准备才好呢!之前在兰蒙开集会,她提前发食品和物资,学生欢迎她;后来在沙洲,她提前帮助沙洲舰群逃离污染,沙洲选民欢迎她。
她崩溃,但可以理解。所以这次,执微什么都不准备!她倒要看看,奥维隆星盗区,这块从未有竞选人拿下的选区,这个民风彪悍的选区,会不会把她撵出去。
要是真的把她撵出去了,那就……太好了!
执微做了决定,无论安德烈怎么软磨硬泡,她都没改变主意。
安德烈还一直哼唧,执微不耐烦了,故意凶他:“你昨天出去做什么了?你以为我没问你,就是我不知道了?”
“我……”安德烈熄火了。
但安德烈不会瞒着执微任何事情,执微提起来了,他就坦白了。
“我的那对蓝宝石袖扣,反正都只剩下一颗了。”安德烈小声地说,“我就去送给布莱恩了。”
他歪着头,皱着脸,像是自己都在怀疑自己,自己也不知道自己都做了些什么。
还在这里问呢。
安德烈:“主官,你说,小偷是不是也有没那么坏的小偷?”
执微托着下巴,拧起眉毛。
她怎么感觉安德烈跟着她之后,就像是参加了变形计一样。现在好像比一个月前,善良了一点点。
显然,鹑火也有这个感觉。
鹑火斜着眼睛看他,没说话,目光则转了一圈。
可安德烈到底是安德烈。他咂摸咂摸,咀嚼了一下自己的话,又补充道:“毕竟那个布莱恩,看着真的很穷。”
“他把那颗袖扣卖掉,是不是可以看看他的病?”安德烈真诚地问。
“他好像脑子有点病,很不珍惜生命。真是愧对神明的赐予。”说完,安德烈又开始祷告起来。
执微盯着安德烈,半晌,轻轻哼了一声。
第二天,在奥维隆星盗区的主星,在一片靠近舰群停泊点和几家酒馆的空地上,执微开始做集会。
她摆了张桌子,坐在桌子后面,贪狼和鹑火在前方护卫,安德烈站在她身后,僵硬地挺着背。
他很难得来这么乱糟糟的地方,浑身不自在。
执微自在极了。她露着脸,没一会儿就被人认出来了。
“是……执微竞选人吗?”
“那个执微?是那个执微吗?”
执微提高音量:“是的,是的!是我!”
人们四处瞧瞧,发现这里真的就是一片空地,附近的酒馆里走出才喝过酒的星盗和游客,舰群停泊点里驻扎着破破烂烂的星舰和掉漆的悬浮艇。
这里空荡、荒芜、落寞,执微的桌子前面还长着几簇野草。
草也不是什么好草,发黄,像是要枯萎死掉了。
执微坐在桌子后面,手肘撑在桌面上,温和的目光落在每一个过路人的身上。
一向习惯在嘴里骂骂咧咧,问候彼此父亲的生育能力的星盗们,此时陷入了沉默。
彼此互相瞧瞧,吞咽了下口水,一位短发的女星盗,率先说话了。
“您在这里做什么呢?执微竞选人?”问话的人很是困惑。
执微温和地回答她:“做集会。”
人们陆陆续续围了过来,离着她一定的距离,在外圈越围越多。
听见她的这个回答,星盗们回头瞧瞧,再次确认了这里就是片空地。
“您的演讲话筒呢?”人群里有人高喊,“您的竞选纲领册子呢?您的纲领诗唱诵表演呢?”
嚯,简直是比她还熟悉集会的流程嘛。
执微故作深沉地点点头:“你们之前真的见过很多集会。”
星盗们轰的一声笑起来。
“那当然了!奥维隆的票,哼,还没有人能拿到呢!”
“我们知道您的竞选纲领,执微竞选人,您要竞选唯一神!”
“好样的!三千多年都没这么%#的竞选纲领!”
大家吵吵闹闹的,眼神却一直望着执微,在等着看她会说些什么。
执微开口的时候,人群倏地一下就安静了下来,几乎能听见风吹过每个人发丝的声音。
“集会一般都是一位竞选人对着密密麻麻的选民。”
执微语气轻轻,她说起话来,就是很有亲和力,叫人的注意力一点都不跑偏,全部都放在了她身上。
人们听见她说。
“一对多,我感觉不够诚恳。”执微笑了一下。她笑起来,眼睛亮亮地。
实际上,她的想法是,不够低效。
她可是来做白工的,怎么才能出力最大化,所得最小化呢?
执微瞧了瞧面前的桌子,指了指桌前和她相对称的位置上,摆放着的椅子。
“我想,一对一,或许会好些?”她问。
“我面前就有一把椅子,如果你愿意和我说些什么,可以坐到我面前。”
一对一,别人都不知道她和谁说了什么,再也没有人拿着她演讲里说的什么话,做什么分析领悟,研究什么她的竞选纲领了!
因为这是一对一,别人根本听不到!而时间精力都有限,她能一对一几个人?哈哈哈哈剩下的大家全白来,连演讲都听不到,这还配叫集会吗?根本不是!
执微想到这里,心底激动起来。
妈耶,她简直是天才,她居然想到了这么吃力不讨好的方法!
人群安静到人们可以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凝望着执微,人们甚至没有心思去看看身边的同行者,吝啬于给予彼此一个对视。
人们听见执微清澈如净水的声音,响彻在耳畔。
执微故意叹了一口气,悠悠长长:“很遗憾我并非神明,没有神力能真切地帮助到你什么。”
说完,她低落了一瞬间,又立刻振作起来。
“如果你不介意我的无能,请和我说些什么吧。”她对着在场的各位眨了眨眼睛。
执微面上温和:“我做过演讲者,也想做一次聆听者。”
其实,她在心底吐槽。
她从不写稿子,今天呢,也不想再临场发挥胡说八道大厂黑话了。各位,她改听的,还能省点力气偷偷懒,事倍功半,岂不美哉!
可她的表情管理完美极了。人们只看见她坐得笔直,身姿优雅,目光悲悯。
人们听见执微说——
“请允许我听听你的生活,可以吗?”
第69章 奥维隆星盗区(八) 梦幻竞选人!……
执微坐在荒地中央的椅子上。
她对面也有一张椅子, 如她所说,是空着的,等着人落座。
人们可以看清楚她的每个动作。看见她的手肘撑在桌面上, 看见她露出温和的笑意, 甚至看见她身后那个严肃着脸的副官, 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了一套玻璃壶和玻璃杯子。
玻璃烧出了冰川的纹路,带着不规则的凹凸,棱棱角角重重叠叠,透明的杯身上画着几只白燕。
安德烈将一个大些的杯子放在执微手边,将一连串的小些的杯子,拿了一个出来。他举着壶,往里面倒了煮的饮料。
执微尝了一口,带着悠远的草木香气,喝起来像是玉米须水或者麦子茶。
人们盯着她, 连带着盯着她周遭的环境。
她面前的桌子, 并非什么高等材质镂空雕花桌, 也不是什么长了千百年的泛着莹润色泽的木材。
那就是一张合金桌子。
是贪狼刚刚才从附近的酒馆低价购入的。之前,这桌子就放在酒馆入门的地方,用来放置两个巨大号的酒桶。所以桌子中间有些磨损凹陷。
还是贪狼大力出奇迹使劲砸了几下,才勉强将桌子搞平些。
安德烈见了这张桌子, 怎么都不肯装直接叫执微用。他从他的房间里拿了一块桌布过来, 红丝绒的,绣着细密的针脚。铺在放过酒桶的合金桌上,显得没那么潦草了。
这是安德烈的底线了, 他实在忍受不了执微坐在光秃秃的合金桌子前。
他也有他的道理:“那是放过酒桶的桌子,主官坐在那样的桌子的后面,被拍完照片视频放到星网上去, 人家会解读出什么暗示!”
他学着星网上阴阳怪气的口吻,说:“喔这个桌子之前放过酒桶,现在这个桌子后面坐着执微竞选人,是在暗示执微竞选人是酒桶饭桶吗?”
执微任由他铺桌布,无奈道:“……安德烈,这是你第一次这么和我说话。”
之前一口一口主官,甜甜蜜蜜金灿灿蓝汪汪的。
现在她图方便搞个桌子来用,就成饭桶了。
安德烈又急忙说:“我说的是桌子!桌子!我才不会说你。但就铺一块桌布吧,我不要其他了只求你们铺个桌布!”
实际上,安德烈的审美相当不错。
桌布是细腻的丝绒材质,在光晕的照耀下,闪着漂亮的微光。此刻在人们的目光里,谁也认不出这桌子之前是卖着便宜酒水的酒馆里,顶着两个傻乎乎酒桶的桌子。
而坐在那里的执微,穿着一身蓝白色的作训服,胸前佩戴着一小颗珐琅玫瑰花,红色的花瓣上微雕着露珠。
头发用簪子利落地盘起来,像饱满的花苞,没有额外的碎发,只在斜右上方的位置露出簪子的顶端,一小节翠玉闪过通透细润的光泽。
在外围挤着的人,越挤越多。更多的人听到消息,赶来这里,人们从未遇见过这样的事情。
人们像是终于反应过来了执微刚刚说出来的话里的意思,跃跃欲试,但又不敢,这里是星盗生活的地方,星盗靠着小心才活到现在,自然是警惕心拉满,怕是什么陷阱。
贪狼在前方站着,他冷着脸,一句话不说。但架势很明显,谁要是不排队,或是没遵守规则闹起来,他这个护卫官不是白做的。
鹑火站在和贪狼形成对角的位置,她的体术没有贪狼那么好,但她这边的火力足。她控制着虚拟警戒线,一旦出现异常,立刻可以反应。
可无论贪狼和鹑火多么靠谱,到底是两个人。在奥维隆星盗区的选民眼里,这两位护卫官、一位副官就陪着主官出来的场景,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之前见过的集会,都是好多工作人员,簇拥着竞选人出场。竞选人会站在高台上,讲出自己的竞选纲领。人们听不进脑子,间或嘀咕两句,但都是在台下,仰头去听的。
现在,没有数量繁多的工作人员拦着选民和竞选人,没有高台,没有宣讲,你甚至可以坐在竞选人的对面。
此刻,竞选人沉寂,换你说话。
第一个过来的人,是之前勇敢地率先出声的女星盗。
她别别扭扭地坐下,指尖抠着桌面上的红丝绒桌布。
执微笑眯眯的,根本不催她。
这又不是爱豆的签售握手会,还有时间限制的。这根本没有时间限制,执微巴不得一个人和她拖得越久越好。
她知道一对一比较培养死忠粉,但她实在是没办法了。她宁可多两个死忠粉,也不要再开什么集会了。
执微感觉,她每次开集会,都一呼百应,血雨腥风的,她现在只觉得一对一和单人聊聊天,水水时间,就很不错了。
一对一还能有什么雷吗?顶多就是被选民说她亲切,那是她营业态度好嘛!亲切温和,这种词都被夸过很多次了,根本打击不到她!
执微反正是觉得,比起集会,一对一相当不错了!
她又抿了一口饮料,示意她面前的女星盗也喝小杯子里的饮料。
“你好。”执微和她打招呼,她和煦如春风般和她说话,“你叫什么名字呢?”
那女星盗目光微颤了一下。
“您居然问我的名字……”她干巴巴道,“其实,奥维隆之前也来过一些组织宣讲,或者是争取选票,我听过不少集会的。”
“我连那些话事人竞选人的名字都记不住,现在,您却在问我的名字。”
执微:“唔,或许我可以和你打个赌。”
她用指尖在桌面上敲了敲,行为自如而充满着特殊的魅力。
执微说:“我不仅此刻问你的名字,如果你下次还会来见我,我还可以认出你,叫出你的名字。我会一直记着你的,我保证。”
“……真的吗?”女星盗的眉毛都快飞到额头了。
按理说,选民不应该质疑竞选人,但,但这也太离谱了。
这届两千名竞选人,哪怕现在淘汰了一千名,剩下一千名,大家除了自己支持和好感的竞选人,就是自担和墙头,也没人真的记住所有的竞选人。
选民都记不住竞选人呢,现在已经发展到竞选人记住选民了?
执微脱口而出“当然,这是我的职业素养……我的意思是,我很想听你和我说些什么。”她含混道。
“您叫我‘右舵手’就行,执微竞选人,我们星盗很难有个正经名字。”她舔舔干裂的下唇,又问,“……您真的想听我的生活?”
执微做出了洗耳恭听的架势。
右舵手想了想,并不知道她究竟要和执微说什么。
她琢磨了一会儿,把现在她最大的烦恼,对着执微倾吐了出来。
执微一听,嚯,还是感情问题。
她云里雾里地听了一堆,最后,她听见右舵手总结了她的烦恼。
“……总之,我的男朋友接受不了我有其他的男朋友。”
执微消化一下刚才听到的八卦。
恍惚间,她觉得这里不是荒地。
这里莫不成是什么教堂的告解室,她究竟是在做什么爱豆签售营业,还是做树洞接受吐槽负能量啊?
执微沉默了一下,还是选择支持坐在她面前的这位。
“宽容是人类的美德,你的男朋友,我说的是之前的那个,他可能缺乏这个美德。”执微平静地说,“当然,你不缺美德,但也可能缺德。”
对爱情不咋忠诚,但也不是大事。执微想,这位粉丝,完全是凭个人魅力找到的男朋友嘛!
安德烈站在她身后,他多多少少能听见一些,还要装作完全不在乎的严肃副官模样。
他正背过手去,用指甲抠他的指腹,叫自己不许有表情波动。
“我知道。”右舵手坐在椅子上,屁股往前挪挪。她也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这样不好,她叹了口气,“缺道德吧?我知道的。”
她泄了气一样:“神明也会怪罪我,对吧?执微竞选人,您要谴责我吗?”
“神明的感受,我很难说准。”执微说,“但我可以和你说说我的感受。”
右舵手将身子向前倾,努力靠近执微,试图听清她说出来的每一个字,不错过执微发出的每一个音节。
“我更在乎你。”执微说。她说话的时候,悄悄地对她眨眨眼睛。
“因为是你来见我,你和我分享你的生活,你告诉了我的名字,所以我和你是一起的。”
执微:“我才不会站在你的对面谴责你,我会和你站在一处,我想你自洽又快乐。”
她拍板,说道:“你的感受是最重要的,没什么比你自己更重要。”
右舵手不自觉地捻了捻自己的指尖,低头看看自己的手,又抬头。
她问:“所以,哪怕我继续花心?”
执微点头:“我也祝福你。”
“哪怕我都分手,从此再也不搞男的?”她又问。
执微抱着胳膊,向后靠了一点:“话语有些粗俗,但,是的,我也祝福你。”
她笑着,叹了一声。
右舵手恍然大悟,似乎沉疴已 褪,她终于如破晓般击碎了面前的难题。她喃喃道:“您说得对……我明白您的暗示,我的感受最重要,执微竞选人,忠诚于自己,您说得对。”
“您懂我……我能和您合照吗?”她问。
执微没明白她这是在恍然大悟些什么,但她还是欣然同意了。毕竟爱豆签售里,合照是最基础的一项。
很久没做过这个了,执微还颇有些想念的嘞。
右舵手和执微合了影,之后,她在离开前,直视着执微的眼睛,说:“我没有男朋友,竞选人。”
执微目光顿了一下,但表情如常。
“我用了代指,我说的男朋友,实际上,是我效忠的星盗团。”右舵手说。
“我骑墙被发现了,两边都想叫我和另一边断掉。”她眯起眼睛,冷笑一声,“但,竞选人,您说得对,宽容是人类的美德。”
“没有美德的星盗团,凭什么拥有我的道德?”她理直气壮地从执微的回答里,分析出了这样的结论。
这还没完,她还在说呢。
“您对我的暗示,我也听明白了。没错,要忠于自己,呵,如果它们不接受我两边混饭,我就搞垮它们两个。”
她坚定道:“这样,我就自洽又快乐了。”
说完,右舵手对着执微点点头,感谢了执微的帮助,站起来离开了。
留在执微一个人,在风中凌乱。
哦,不只是她一个人,她身后的安德烈还戳在那里。
执微轻轻地问:“……安德烈,是不是哪里出了问题?”
怎么回事,她营业态度和人家说了几句话,怎么感觉右舵手领悟了不得了的事情!
果然,只有叫错的名字,没有叫错的外号,都叫舵手了,岂不是早晚掌舵做船长?
所以,和她的暗示不暗示的,没有任何关系!不对,她根本就没有什么暗示!
安德烈也不懂。但他很懂这种和执微说完话后,积极的状态,热烈的澎湃,满腔心血都似乎可以在下一刻燃烧起来的感觉。
他驴唇不对马嘴,但自认为说出真理地回答道:“你的支持就是这么叫人有动力,主官。”
执微:“……”
“下一位!”她提高音量。
下一位是一个男生,年纪不大,局促地和执微做完自我介绍后,开始倾诉。
“我的爸爸,抛妻弃子,根本不配做人!”
执微捧哏了一句:“喔?居然这样!怎么说?”
她满脑子都是,这里面没有什么代指吧?这回不是什么暗语了吧?
品了品,咀嚼了一下男生的态度和话语,执微在心底肯定了自己。
对,这里没有代指和暗语。
男生继续哭诉:“仅仅是因为我不是他亲生的儿子,他就舍弃掉了我们的父子之情,一点遗产都没有给我!”
执微深吸了一口气。
“我非常难过……天啊,我真的很喜欢遗产,不是,我是说,我真的很喜欢我爸爸,他的遗产里有很大的一所庄园,庄园里面养着仙鹤,我真的很喜欢仙鹤……”
执微的表情管理还是满分的,但心里已经开始痛苦了。
这都什么人啊?说真的,沙洲的精神状态,比奥维隆健康多了!
执微很讲道理,沙洲是种地的,她会感觉沙洲和她有情感连接。
比如看见农作物的时候,她的点评欲就很旺盛。
瞧瞧,看这麦子种的,看着稻谷沉甸甸的。沙洲的麦子磨出来的面粉做饼,会出现随机味道,土地里长着奇妙的食物。
沙洲对她有些别样的意义,而地肤的灵魂颜色也很炽烈。
奥维隆则就是普普通通一选区,执微对奥维隆没有额外的感情。
但奥维隆,真的带着搞笑的癫狂感。随便找选民说两句话,都带给执微一波又一波的震撼。
执微看着面前哀叹庄园仙鹤的男生,实在是不知道怎么营业了,也是罕见地在营业上感受到了一种无力感。
好似鱼骑自行车,使不上力气,用不上劲儿啊!
她干巴巴地安慰他:“没事的,要不,喝杯饮料?”她指了指他面前的杯子,是右舵手离开后,他坐下之前,安德烈新换的。
男生喝完,又抽泣了一会儿,说:“执微竞选人,您能为我写些鼓励的话吗?这样,以后每每到了深夜,我因为痛苦而无法入睡的时候,我就拿出来看看。”
执微想了想,给他写道——
【振兴奥维隆星盗区,人人有责】
她感觉奥维隆阳光健走的彪悍民风,离不开每一个奥维隆星盗区里的星盗的建设。
真的,这怎么不算是人人有责呢?
男生以为这是鼓励他自创辉煌,感动地离开了。
后面上来的几个人,基本都是和执微聊了聊家常,说说妈妈爸爸姐妹兄弟,执微也听到了真的说起爱情故事的人。
她扮演好了一位优秀倾听者的角色,耐心地和大家沟通,听大家说话。
但也有不甘于把这样可以和执微竞选人面对面一对一沟通的宝贵机会,只放在说些家长里短生活琐事上的人。
一位梳着满头小辫子,额头前有一道疤痕,眼下青黑极其明显的女士,坐在了执微面前。
“执微竞选人,您好。”她礼貌地打了招呼,陷入了一些迷茫,“我,我不知道以后要做什么了。”
“我的星盗团陷入了被别人打压的局面,我们很难得到更大的地盘。没有充足的领地,就得不到资源的有效补给,很难发展下去。”
她望着执微,殷切地阐述了目前她遇到的情况。
执微一直在听着。她看了看她拿出来的星盗领域分布图。
这还是一张可以动起来,生动表达前后变化的图。执微瞧了瞧,很容易地就看见了前后被挤压吞没的地盘。
不过,这是星盗区,地盘本来就是没有归属,向来是你抢我,我抢你的。
这支星盗团目前实力不强,处于劣势,还被打压,它很难再把地盘抢回来。
执微盯着星图看了看,她发现这支星盗团剩下的地盘,刚好是个长条,包含了一颗卫星的星环内侧大部分。
只要再向前突进一些,就是和另一颗卫星连起来了。
执微琢磨了一下,还是开口:“我随便一说,你随便一听。”
她再三声明:“真的没必要我说什么你做什么,真的,我做星盗的经验肯定比你少,在这方面,我没你厉害,比起你来,我差得远呢。”
这话,给人家星盗团的团长吓一跳。
“不不不不。您是竞选人,您千万别这么说。”
执微抬手,在虚拟屏上勾画了两下,将一条线标记了出来:“星盗可以劫掠,但我想,既然都已经拥有舰群和高速航行的能力了,能做许多别的事情。”
“你可以掌握航线,而后专门跑这一条线。”
执微说道:“这里,到这里,再到这里,这是一个三角形,每个区域都有特产,粮食、酒水、武器、矿产,每处到每处都有货品可以买卖,每一趟都不空跑。”
她在虚拟屏上画出了示意图。各处连接点闪烁着晶蓝色的光芒。
执微:“一边买卖,一边伏击,抢你地盘的星盗,也不会一直停留在一个地方,所以,打不过就跑,跑了再回来打。”
“但凡有机会,抽别人一个嘴巴子也叫打。消耗对方力量,充实己方资源。”执微说,“或许这样,可以帮到你一点点。”
对方陷入了沉思,盯着星图,眼下的青黑很明显。
执微其实也不怎么懂,所以比起真的在给出什么意见,只能算是给予了一些情绪价值。
问题未必能解决,但支持感会叫人好受许多。
执微最后轻声安慰对方:“精力是有限的,事情是做不完的。”
她看见了她眼下的青黑,和一脸疲倦的神色。
执微说:“平时多注意身体,你是团长,有很多人依靠着你,为了那些人,也请好好珍重自己吧。”
坐在对面的女士缓缓将目光落在执微身上。
她嗫嚅了几下,突然说:“我其实,我,我不是什么好人,我前阵子和别的星盗抢地盘,一枪把他的肺打穿了半个。”
她冷硬着表情,沉默了一下。
过了一会儿,她又说:“我输了,但也赢过。我现在胸腔里还随着取不出的光子能量结晶。”
这前后话语,显得有些没有逻辑。
似乎是想到哪里,说到哪里。
可执微明白她在说什么。她大抵是在执微面前有些别扭,她得到了执微善意的帮助,又觉得自己不够好,就试图去让自己显得很坏。
好就要很好,要不就宁可很坏。不好不坏的人,平常得很,常见得很,难以特殊到叫人记住。
执微当然知道,她不是好人。
或者说,奥维隆星盗区,很难有传统意义上的好人。
这里带着野蛮和凌乱,所有人都过了今天不管明天,像这样肯思考团队未来的星盗团团长,甚至都算是正常很多的角色。
“麦子田里会长出麦子,稻谷地里长出稻谷。”执微眼神轻柔,说,“双方生长的土地不一样,任何换位思考都不够充分。”
执微望着她,看着她带着红血丝的眼睛,真诚地对她说:“你或许不是一颗饱满的麦粒,但,在稻子的眼里,你或许是一粒沉甸甸的稻谷。”
“我想,对你的成员来说,你好到不能再好。”执微安慰她。
这位团长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她在掌心里深深吸气,发出闷里闷气的声音,轻轻喟叹:“执微竞选人……”
“神明在上,执微竞选人,您比星网上所有的赞美加起来,还要梦幻。”
第70章 奥维隆星盗区(九) 你想执微竞选人救……
来, 这位粉丝谈心、签名、合影结束后,请这边走。
下一位粉丝可以过来和爱豆互动。啊不是,是和竞选人互动。
执微很从容自如地做着类似于爱豆签售握手会的工作, 但是第一, 既没有签什么可以售的东西, 第二,也没有握手。
后者是出于安全安危安德烈的考虑,前者则是因为,执微很坚决很叛逆地摆烂。
别以为她不知道卖周边有多赚钱!别以为她不知道卖周边有多吸粉!
她是混过爱豆圈的,自然知道每每这种时候,搞点周边,签名卖卖,爱豆亲手签完,亲手交给粉丝, 那个杀伤力, 啧啧啧。
岂不是直接卖爆!
在执微之前的生活环境里, 选秀、选举都可以卖周边,发展到了星际时代,这都在选神了,自然周边产业格外发达。
说真的, 她直到现在都觉得, 安德烈总向那位巧克力神祈祷,不是因为安德烈多么爱吃巧克力。他的这个行为,可以概述为, 他在买神明变出来的魔法周边。
巧克力好不好吃是一回事,这块巧克力被神明变出来放置在他的手心里,这个是最重要的。
执微没卖周边, 不宣传自己的倾向纲领,也没有上台大谈自己的想法。她坐在桌子里面,就开始和选民聊天,听选民说话。
这是什么神奇的集会?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
哪怕那种小组织的竞选人合伙办的联合集会,每个人就只有说几句话的时间,余下的时间空着,可以和选民互动一下。但竞选人也就是收收花,搞点营业,竞选人也不会在意选民的生活。
被簇拥到了区别于人的位置,享受被关注,而缺乏关注他人的能力。
执微到了最后,甚至在为星盗做就业指导。她也糊里糊涂,未必真的能给出什么石破天惊的建议,但毫不影响大家的精神状态都很美丽清奇。
等到她多和几个人说了话之后,人们心中的震感总算是消除了一些。看见这事情是真实地在发生,挥散了犹疑,像看珍稀珠宝一样,盯着执微和对面的人看,发出嘀嘀咕咕的声音。
“这个人我知道,她最近过得可不太好,谁问她,她都不说话,现在倒是和执微竞选人说了。”
“他居然也上去了?他都上去了,我为什么不可以?我和他有仇!我不能叫他在执微竞选人面前胡说八道,怎么不把他拦下来!快点把他拦下来,让我来说!”
“怎么和执微竞选人说话,说着说着还哭了……有这么感人吗?也太不争气了,快点下来,别耽误时间,我还等着上去呢,要哭也让我来哭!”
……
在许多人窃窃私语的声音逐步加大的时候,有人脑袋瓜就是比较灵活,没多和身边的同伴说些什么,而是挤到选民可以抵达的最前方,凑到了严肃地站在那里的贪狼身边。
“护卫官,你好你好,咳,我想问一下,我可以开全息直播吗?”
贪狼的手心一直按着枪口,站得笔直,一声不吭。
“护卫官,别怎么死板嘛。”那人见贪狼性子不好相处,就又去缠着鹑火说话。
“你看,哪有集会不直播的,基本都直播的。”
“执微竞选人在和人说私密话,不方便直播,我们都知道的,但我离着远远的,直播一下氛围,也不开额外的权限,不会影响什么的。”
比起贪狼,鹑火则温和多了。
“可以的。”她说,“那是你们的权力,对吧。”她明白,执微不会在乎这个。
的确,执微看见有人在拍她的时候,毫不在意,还和面前的星盗解释了一下,抽出一点时间,和镜头招手互动。
她有她的心思,果然,正如她所预料的那样,星网上的选民显示有些感慨。
【就这样面对面和竞选人说话吗?可以和竞选人倾诉自己的烦恼?还我坐在执微竞选人对面,我还会有什么烦恼呢?我拿到一个签名就心满意足了!】
【这个距离也太远了!都开全息直播了,还做什么距离限制啊?我好想化作一道虚虚的全息影像,坐在执微竞选人对面,她多看我一眼,我明天卖机甲都有劲儿了,我直接卖成销冠。】
【一点都不慷慨激昂,我甚至听不到执微竞选人在说什么,但是我现在放着直播,看着远处执微竞选人和选民说话,我好像身处地上映着花窗影子的书厅。】
可感慨过去,人们发出不理解的声音。
【为什么去了奥维隆星盗区啊?感觉那里的气质和执微竞选人一点都不搭配。】
【据说在奥维隆,人长四肢都是太多了!到处有砍人手脚的星盗团伙!风气极差!】
【组织干什么呢?一点有用建议都不给,全靠执微竞选人自己做决策?她还只是个孩子啊,第一次选神,能有什么经验,锈齿轮小组织早日解散,把执微竞选人还给维诺瓦!】
执微在听人说话,看不到星网上的这些评论。
但人群外的布莱恩,饶有兴趣地一条一条看着。
他在人群外,昂着头,目光向着荒地中央望去,越过重重叠叠的人群,也看不见执微此刻的神色。
可他大概可以猜到。那种眼睛带着明亮的光泽,很认真地听人说话,看人的时候目光专注。
布莱恩眯起眼睛,神色很复杂。
他又在外围站了一会儿,然后绕了一圈,走到贪狼身边,和他点头示意。
贪狼自然是还记得他,但不只是贪狼,鹑火盯着他的头发和瞳色看了两眼,就意识到他是谁了。
鹑火之前从贪狼这里知道了关于布莱恩的事情,她面色有些淡漠下来,可见她对布莱恩的印象并不好。
她缓缓走过去,站在布莱恩的身边,上下打量了他一会儿,对着他露出个微笑,可眼神里没有什么笑意。
“你好,布莱恩。”鹑火说,“你还好吗?”
她随口一问,但布莱恩借着梯子就往上爬,一点不客气,说:“不算好。很遗憾,我还有些疲惫。之前从竞技场出来后,回去躺到现在,可能有些旧伤又犯了。”
鹑火心想,和她说这个做什么,她是悲悯的圣人救世主,还是好骗贵族大少爷?她难道有多余的心思同情布莱恩?
她面也不热,心也怪冷,盯着布莱恩的神色看了看,发现布莱恩掩着嘴咳了两声。
鹑火凑到他身边去,在布莱恩的耳边,用只能她和他两个人听见的声音,说:“你知道吗,跨时空物资转移技术的扩张容量,都没你能装。”
布莱恩听出了她话里的讽刺,垂眸看着比他矮些的鹑火:“你为什么对我很有意见呢?”
“我们第一次见面,不是吗,护卫官?”
“因为我也是黑心小麦饼,领队长。”鹑火轻轻笑了笑。
她细声细气地说:“在我靠着装可怜吸引到主官注意力的时候,你还在给你抢来的星舰涂抹机油呢,布莱恩。”她尾音恶狠狠的。
布莱恩缓缓地吸气,慢慢吐出,他从鼻腔里发出了一声叹息。
执微的声音突然响起。
“什么麦饼?”执微说。
鹑火猛地回身,对着向她这里走过来的执微,迅速回答道:“我们打算去吃烤麦饼。”
“你们?”执微看了看布莱恩,和他打招呼,“是布莱恩,你怎么样了?”
布莱恩:“还好,内脏都在,身体里也不空空荡荡,不用额外装些什么。”
执微正是心情好的时候,和鹑火说:“吃烤麦饼的话,帮我也买一个,我也想吃。”
“当然。”鹑火盯着布莱恩深深望了一眼,而后离开了。
人群还拥挤着,选民的目光一直落在执微身上。
执微耐心地和同她问好的人招手,在贪狼的护卫下,才和布莱恩往回走了两步,隔开了和人群的距离。
执微刚才就看出来了鹑火的表情不对劲。
她对布莱恩说起鹑火:“鹑火是我的护卫官,她有些依赖我,平日里也不太出来。我看见她在和你聊天,如果她说的话不太恰当,我替她向你道歉。”
执微和布莱恩走回到了荒地中央摆着桌子的位置,安德烈还站在桌子后面,看见执微领着布莱恩回来了,他倒是挺高兴的,还和布莱恩说话,问布莱恩怎么样了。
布莱恩没怎么理他。他现在的脑子有些乱,为了执微的一句话,就有些昏头晕脑。
他发现执微也真的不是一般的竞选人,执微注定是有些特别,每次的一个行为,或者一句话,都会叫布莱恩沉默着怀疑自己,也怀疑这个世界。
布莱恩重复了一下执微刚刚的行为。
“一位竞选人,替一只污染种,向一个星盗道歉。”他说完,没忍住扯着嘴角笑了一声。
执微扬起眉梢,明白他是在琢磨什么了。她也不惯着布莱恩的刻板印象逆反再习惯,而是瞥了一眼安德烈,示意他方才的说话,可是没有说得完全。
“是的,还是当着一代贵族的面。”执微补充道,“很有戏剧感,是不是?”
布莱恩低着头,这回是真的轻轻笑出了声。
他觉得很荒诞,但有种莫名的搞笑。叫人感慨离奇,又有种神经质似的温馨,也不知道在燃个什么劲儿。
外围的人群见执微不再请人落座了,焦急地发出了喧闹的声音。
很多人都盼着像刚刚的那些人一样,坐在执微的对面,和执微说话。
人们的渴盼那么明显,明显到布莱恩无法装作看不见的样子。
他的目光扫了一圈:“人们都很需要您,执微竞选人。”
说完,他敛着眼神,目光停留在桌边的一簇荒草上,看着叶尖在风的吹拂下抖了抖。
在无人征服的奥维隆星盗区,才只是第一次出手,就掀起了这样的影响。
围着的人群愈来愈多,人们哪里还有看竞选人热闹的置身事外的想法?人们都盯着执微瞧,都等着执微可以和他们说话。
只一招,就搅动了奥维隆的风云。
就像提出竞选唯一神的这个竞选纲领,布莱恩想,从最开始,执微就煞费苦心。
“没有人可以活三千多年,现在,自然没有人记得唯一神是什么样子。”布莱恩突然说。
“人们崇拜的唯一神,是个图腾缩影,提出竞选唯一神,便可以得到人们的情感转移。”
布莱恩不得不发出深深的感慨:“您的每一步,都是多么漂亮的计谋啊。”
执微:……哇。
执微被噎了一下。
她是真的不想说,但,她根本没有什么漂亮的计谋,她身边只有一位漂亮的副官。
现在漂亮的副官,还被布莱恩的“漂亮计谋论”忽悠得点着他那漂亮脑壳,一副“你说得对啊”的模样。
看着傻乎乎瓜兮兮,是傻瓜。
布莱恩总结道:“人们尊重爱戴你。”
“我一向很会感知到爱。”执微也没法和他聊他前面说的那些,于是干巴巴地这么说。
布莱恩目光转了转,盯着执微胸前的珐琅玫瑰看了看,又望了望她的簪子,最终,才和执微对视。
“那您会感知到恶意吗?”他问。
执微立马说:“会的。”
这倒是真的,她靠着本能识人,一直效果很好。野生动物般的直觉就是在这残酷社会里生存的基础!
执微盯着布莱恩灰色的眼睛,像是说心灵鸡汤一样,随口说:“恶意不难分辨,难的是坏得不彻底,恶得不纯粹,恶意里夹杂着欣赏,崇敬里酝酿着背叛。这些谁能知道呢。”
带着灰调的瞳色,都会显得人有些冷漠。
麦特欧的灰绿色眼睛是这样,布莱恩的浅灰色眼睛也是这样。
执微看见,布莱恩的目光顿了一下。
后面的几天里,执微又做了几次这样的集会。
但是,每次都不做很久,最多一小时,就匆匆结束集会。
她是故意的,就是要在人们最不舍的时候,渴望上台的情绪达到最顶峰的时候,和大家说好的今天时间就到这里,然后道别直接离开。
执微都觉得自己很是残忍!诶,这就是故意叫大家伤心。
哼哼,她计划不满足选民的期待,这样,得不到的就会快快骚动起来!
不患寡而患不均,对她不满意的人数就会直线飙升。
紧接着,就是粉转路,路转黑,她都计划好了!
就在执微按着她的计划完美实施的时候,布莱恩找到了纪蓝号。
他匆匆忙忙登舰,神色慌张,上来就说:“我遇到了一只虫子。”
安德烈盯着他,好像他的脑子被啃出了烤饼的形状。他嫌弃地开口:“岂有此理,和我们说这个做什么?你让我去抓?”
执微才紧张起来的心思,立马就破成肥皂泡了。她有些想笑,但憋住了。
贪狼没憋住。
他表情很痛苦:“有时候你可以听懂一些隐喻,大少爷,那玩意儿难道不是你们贵族的特产吗?”
执微正色起来:“你继续说,布莱恩。”
布莱恩丝毫没受到影响,只是面色有些后怕的惨白。他将那个人的样子和执微形容了一下。
“是个男人的声音,他穿着一身黑袍子,遮住了脸,我没看清他到底长什么样子。”
“他是今天上午出现在我的工厂里的,见我第一面,就叫出了我的名字,说是为了我布莱恩·帕比而来的。”
执微认真地听着。
稍微有些分神,想了下帕比这个姓。
这个姓不像正常的姓,有些怪里怪气的可爱,还有一种卡通感。在全息竞技场,她第一次看见布莱恩姓帕比之后,她就有这种感觉。
但这只是一瞬间的想法,而后,她又将注意力全部收回,集中在了布莱恩说出来的话语内容上。
布莱恩:“他说他是维诺瓦的人。我想,我和维诺瓦向来没有纠葛。”
“但执微竞选人,和维诺瓦本届选神主捧的麦特欧竞选人,在一公的时候,闹得不是很愉快。”
“或许,他是为了执微竞选人而来的。”布莱恩说。
安德烈焦急地插话:“怎么是或许呢?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他没有和你说清楚吗?或者,他有没有说他要做什么?他在拉拢你?”
他一连串问了好多,像是突突突的豌豆炮。
布莱恩摇摇头,示意安德烈问的这些,他通通都不知道。
“我只顾着和他周旋,叫他留下。而后我立刻抽身出来,来向执微竞选人汇报。”布莱恩说。
“现在,他就在我的工厂办公室里。”
“我叫工人都离开了,现在那座矿产初步加工厂里,只有他一个人。”
布莱恩抬眸,望着执微:“您要去见他吗?执微竞选人?”
执微听见了维诺瓦,就感觉到这的确是奔着他来的。
她也不拖延,干脆利落,最重要的是她有战斗的底气,也有自保的手段,有保护身边人的能力,自然不怕和任何势力任何人对上。
“出发。”执微立刻回答。
她倒是真的想去看看,维诺瓦是不是来找她的。
还是老样子,鹑火做远程协助,执微、安德烈和贪狼三个人,跟着布莱恩去了他的工厂。
舰艇停泊后,人们落地,在即将进入工厂的时候,布莱恩明显迟疑了一下,还是回头,对着执微一行人,犹豫着说出了他的担忧。
“护卫官可以留在外面吗?”布莱恩为难道,“我看见那个黑衣男人,他随身携带了一款外放式的污染值探测仪。”
“这种探测仪,我之前见过,一旦周围有人的污染值过高,探测仪就会响起警报。很多人用这个东西规避身边的危险,免得有人污染值过高,堕落为污染者。”
布莱恩努力不去看贪狼,但谁都知道,他说的就是此刻站在执微身边,呈护卫姿态的护卫官贪狼。
“污染种的污染值,也很高……那个仪器会响,不利于我们暗中行事。”
贪狼望向执微。执微点点头,示意他在外侧警戒。
执微盯着布莱恩看了看,抬手摸了摸腰间的小瓶子。
能探测身边人类的污染值,能探测出来污染本身吗?
她还真有些好奇。
跟着布莱恩从小门潜入工厂办公室后,她和安德烈在布莱恩的指引下,躲在了由小门进入的储藏间里。
说是储藏间,但岐山和办公室只隔着一面纸板墙。
这面墙壁根本不隔音。
于是,在布莱恩出去和黑衣男人周旋的时候,执微可以保持安静,站在纸板墙后面,听着他们两位在说些什么。
最开始,都是那个黑衣男人在说话。
无非是利益诱惑、权力诱惑,兜兜转转,互相试探了好久,男人终于说出了他的目的。
“执微竞选人喜欢捡些莫名其妙的人进入她的竞选团队,这在星际里都是出了名的。”
那声音有些高傲。
“捡了伊图尔家的安德烈,又捡了两只污染种,之前在沙洲,维诺瓦也打探了,据说差点就捡了一个顾问。”
男人暗示布莱恩:“那么这次在奥维隆,她也可以捡些什么。”
布莱恩沉默着,一个字都没说。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男人的语气高高在上,又故意装出一副很体贴底层人的样子,于是怎么听都有几分油腻。
他说:“布莱恩,你无非就是想要一个顾问的身份。做一个顾问,可以融进执微竞选人的团队,在她选神成功后,瓜分本次竞选的利益。”
黑衣男人故意长长地叹了一声。
“但,选神毕竟是年底的事情了,现在才二月份。奥维隆星盗区的逻辑与原则,难道不是只活今日,不待明日?”
“从顾问开始熬,多累啊,她又伟大高洁,真的能给你想要的东西吗?”
“我现在就可以给你,你想要的一切。”男人说。
他说的,无非是金钱、权力之类的东西。执微在纸板后听着,全神贯注。
她听见布莱恩的声音,带着一种无所畏惧的劲儿,响了起来。
“你知道我想要什么?你不可能知道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布莱恩说。
布莱恩:“你如果也体验过在竞技场里的搏命,你就会明白,观众期待着你杀人或者死亡,那是一种什么感觉。”
他站起来,在原地踱了几步,缓缓走到黑衣男人面前。
“这个世界已经烂透了。”
布莱恩像是在呢喃:“你要是知道我将做什么,你也会为我欢呼。”
“神明,高高在上的神明,神明不在乎奥维隆星盗区。无数神明的竞选人来到奥维隆,想拿到奥维隆的票权,但没有人想救奥维隆。”
黑衣男人拧着眉毛:“你想执微竞选人救奥维隆?”
布莱恩走过去,凑近他的耳边,在男人警惕的目光里,用只有他和他听见的声音,快活而期待地说:“不。”
“我要她死在奥维隆。”布莱恩的尾音上扬,像是轻巧的蝴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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