贪狼和鹑火凝望着彼此。
贪狼觉得鹑火说的那可真是太有道理了!半晌, 贪狼轻轻颔首:“是的。到了去神殿的时候了。”
他说到这里,像是觉得有些好笑。于是他真的笑了一下。
“我们作为污染种,真的进得去神殿吗?”贪狼喃喃开口, “或者说, 我们作为污染种, 居然在思考自己能不能去神殿……我们居然有这样的一天?”
从前是恨不得躲着神殿走的,现在居然可以思考自己能不能去神殿,世事真是无常。就难免会有这样的感慨。
直到执微和安德烈回来的时候,他俩还是没想出什么结果。
执微回来的时候,精神有些萎靡,一直打着哈欠,明显是困极了。
可表情很正常,一点儿没有什么异常,好似根本不是她才做完那么大的事情。
安德烈则自然是恍恍惚惚的, 顶着一副疲累的表情, 眼下青黑, 像是才受过什么精神摧残。
贪狼和鹑火在执微登舰的一瞬间,浑身紧绷着。他俩一副像是精力超级旺盛的样子,只需要执微一声令下,兄妹两个指哪打哪。
他俩还以为这不得庆祝一下?这可是征服了污染哎!
只需要把这个消息往外一说, 神殿都得来执微这里恭恭敬敬!
但执微可没他俩这么有精神。她折腾了一晚上, 很累了,情绪又比较低迷。她收拾收拾自己,就转身要回主卧。
还是鹑火迟疑一下, 这才叫住了她:“主官。”
执微停下步子,回身望着她,问:“什么事?”
鹑火暗示她:“还有三天就是二月一日。”
执微喔了一声。
之后, 被她忽视的记忆猛地苏醒。她想起来了。啊,是那个每月一次的淘汰赛!
每个月的一号,竞选人都要去神殿做全息直播演讲的。
这边直播,那边卡排名线,在圈外的竞选人统统淘汰。
之前,执微还幻想过她能在二月一号就被淘汰。做一个月的竞选人,就可以解脱。
但现在看来,完全没有这个可能。
这就是她起点太高了!往下掉得不够狠!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人们对她的包容度,就是特别高的样子!
之前拉着污染种进团队,都做出在正常人类眼里大逆不道、近乎等同于叛神的事情了,执微的排名也只是掉到了五十名开外。
并没有吊车尾倒数。
这么一想,执微有些参悟了。
可见,无论人们爱你或者恨你,都可以,只别叫他们无视你。哇,选秀里的真理,用在竞选神明里,居然通用!
“我知道了。”执微低落地点点头,表示她知道了。
想到这里,她也不急着回主卧睡觉了。
说话的口子稍微开了一点,人就像是被提起了说话的欲望。执微此刻,也的确有一些话想说。
执微坐在沙发角落,从腰间解下了那个一直拴在她腰侧的小药瓶,她拿在手里垂眸看着。
透明的玻璃瓶子里,装着弹丸大的一颗黑球。
它是那种浓重的黑色,仿佛可以吸掉所有其它的色彩,只剩下这样的一抹黑色。
这样看来,它实在是很小的一个东西,可就是这样的东西,绵延了许多年,侵吞掉了城市、田野和星球,成为人类躲避的噩梦。
它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执微打量着,琢磨不明白。
沙洲的污染褪去,是那样惊天动地的一件大事。可执微这次做的,和上次一样。
她只是伸手去触摸污染,将污染压缩控制,并且在整个过程中,头脑都保持着理智清醒。
在没搞懂污染是什么的时候,这么做确实有些冒险。可不这样变着法儿地去尝试,人距离搞懂真相也就越来越远。
这两次触碰污染,她不觉得有什么在脑海里拉着她堕落迷乱。
但只有她是特殊的,换别人,要么是自毁要么是伤人,都会在污染的侵蚀下陷入精神混乱。
执微轻轻地发出了一声叹息:“……我能做的,还是太有限了。”
安德烈表情复杂地望了一眼鹑火,鹑火扬起眉梢觑了一下贪狼,贪狼恶狠狠地瞪了安德烈一眼。
他们三个人互相瞧瞧,愣是谁也没说出话来。
每个人心里面想着的都是,啊这,就你这还叫能做的有限?那不有限的是什么样?没见过比你做得还多的了!
执微沉浸在她的思绪里,咕哝着:“看看地肤,看看莫桑,看看每一个和我们呼吸过同一片空气的沙洲人。”
她靠在沙发上,指尖划过手中的小瓶子,目光有些放空。
“莫桑才十五岁,就毁了自己的脸。”此刻哪怕执微说起来,都觉得有些残忍。
鹑火则理智地为她分析:“莫桑为了不进疗养院,舍出一张脸,是很值当的事情。”
她说得很对,也有道理。可反而更叫执微情绪低落了些。
“这种权衡,判断价值,认为值得就果断割舍自己。”执微轻轻说,“残酷地逼着自己选择。”
“我十五岁的时候,面临最残酷的选择就是早餐买多了吃不下,要把哪份留着中午吃。”
她那个时候就觉得这样的抉择已经很残酷了!因为她真的每一份都想吃!
鹑火许多时候,尤其是在贪狼面前,她本就是妹妹的角色。但她其实内核很强大,此时温和地安慰执微,做出一副可靠的姐姐模样。
“您现在这样,反而是在很残酷地对待自己。”她说。
执微其实明白。
她深吸口气:“我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就是沙洲统一口径,对神殿和疗养院说莫桑已经死亡,尸体找不到。”
混到现在,执微也算是明白大家对待沙洲的态度了:“说真的,他们也不会很在乎莫桑。尤其现在沙洲污染褪去这么大的事情,谁还会追着莫桑不放?”
她这算是看明白了。
沙洲本就位于宇宙边缘,一个在神殿行动队面前中了好多枪的污染者,一个众人说已死的污染者,谁会真的去核对,非要见到他的尸体呢?
“莫桑可以自己一个人留在玫瑰星球上,哪怕污染者再容易被污染侵蚀,这里不再是污染区,他身边也没有人类,即便又陷入精神混乱,也最多是自毁,不会伤害别人。”
执微:“像是在海洋边缘,一个人守着一座岛屿,他会孤独地活着。这是我为他找到的最好的结果。”
她也是无奈了,自言自语地说:“污染到底是什么东西,怎么沾上一点,人就要么死亡,要么伤人呢?”
这个问题,在场的三个人,谁也没法给执微一个回答。
执微也不是真的等待着一个回答。她站起身,轻轻吩咐:“启航吧。”
不必再等什么了,能为沙洲做的事情,她已经尽数做了。后面的路,是沙洲自己去走的路,她不会停留在这里,一点一点地看着。
“现在就走吗?”说这话的,居然是一开始满脸不情愿来沙洲的安德烈。
当然,他说这句话,并不是多么舍不得沙洲,他只是才忙了一晚上,总觉得现在跑掉,很不值当耶!安德烈想再爽一把,对对对就是那种主官的荣耀,副官的爽点!
执微摇摇头:“我不必再去看莫桑,大概能想象出他的样子。”
她望向舷窗外面,外面不再有连绵着的污染区那独有的浓稠黑色,星球的光晕便显得柔和温暖。
执微想象着莫桑,孤独地生活在星球上的样子。
她说:“那个星球独有的玫瑰色的光,照在他玫瑰色的伤口上。”
“我们不会一直这样的。”执微喃喃着。
她终将弄清楚世界的真相。
可到底要怎样,此时的她,也没有想明白。
忙了一晚上的疲惫钝钝地击打着执微的脑神经,执微收起了小瓶,准备回主卧去睡觉。
安德烈也应该补补觉,他眼下的青黑都泛出棕色了。
但他不去。
安德烈有他自己的想法,比起贪狼和鹑火这两位执微的下属,安德烈更像是她的拥趸或她的学生,在很多时候,他是她最大的支持者,也是她的反抗者。
他不理解执微做的很多事情。
尤其是,安德烈没办法像贪狼和鹑火一样,因为污染种的身份,而对莫桑有几分同情。也不会因为想到他们的妈妈爸爸,而真心地希望莫桑远离疗养院。
安德烈跟在执微身后,进了她的套房。
他这两天经历的事情太多了,脑子本来就不怎么灵活,现在更是锈住了。
他坐着,又坐不住,站起来兜了两圈,又一屁股坐在沙发上。
“我总觉得,我总觉得……”他吭哧了一会儿,才说,“你这样不好, 主官,很吃亏。”
安德烈认为执微明明有顺利又安稳,辉煌而璀璨的路,可她不走,而是一直将目光投向污染种和污染者。
他觉得很亏。
执微扫他一眼:“那你给莫桑丢巧克力的时候,不是也吃亏了?”
安德烈沉默了一会儿,也不知道他自己闷在那里,是又想到了什么。
他不可思议地说:“莫桑,难道,难道莫桑也有人类的感情吗?”
……啊?!都把执微给问懵了。
执微:“咦!这是什么话?”她语气都像是漂移的车子,开始乱飞了。
安德烈像是陷入了极大的困惑里。
“如果莫桑也有人类的感情,那他岂不是和我是一样的?”他呆呆愣愣地望着执微,“那,那不可能的啊,他是污染者,他自甘堕落,又缺乏虔诚,信仰匮乏……”
“安德烈。”执微叫他的名字,打断了他的话。
她目光里像是有些悲伤,安德烈读不懂那种复杂的情绪,可他会认为,是不是自己叫执微失望了。
安德烈沉默着,焦急地抱住了自己的头。
“我想不通。”安德烈委屈地说,“我不明白。”
执微看着他那么大一只的人,坐在沙发边,困惑地把自己缩起来。
她知道他总是骄矜,还会偷偷仗势欺人,因为她得到的荣耀而快活地翘起尾巴。
安德烈过往受到的教育,生活的环境,就是养尊处优,金尊玉贵。塑造他的,是奢靡、高等和固有的观念。
他如果要理解,就必然要打破打碎他自己。重组、拼接、再造自己,那很困难,也很漫长,更是痛苦。
“没关系,没人催着你懂。”执微耐心地说。
她盯着安德烈的头发,有些不舍,毕竟安德烈是她在这个时代第一个算是朋友的人。
但执微还是说:“如果在我身边,叫你痛苦了,安德烈,你随时可以离开,我不会强求你的。”
这是执微的真心话。她看出来了安德烈的纠结和迷茫。
未必每个人都要做“正确”的事情,未必每个人都要理解大道理。安德烈之前是大少爷,有安稳顺遂的一生,如果他不想继续在这条路上走下去,也是情有可原。
他的生活环境,已经不需要他去反抗什么了,他可以过很好的一生,比起圣人,去做凡人,也不错。
她哪怕再希望安德烈的笨笨脑壳给她拖后腿,也不会眼看着安德烈在痛苦中迷失。就像此刻,望着她的时候,像是人被撕裂一样。
安德烈使劲摇头。
他听不得这样的话,他不能听到执微撵他走,说着不要他的话。一听,他就很难过。
“我和家里闹掰了。”安德烈抬眸,用湿漉漉的眼睛看着执微,终于把这件他一直隐瞒着的事情,说出了口,“他们关闭家族通道,撤回了我步入家族主星的权利。”
执微惊诧地望着他。
这一瞬间,要说执微不感动,那是假的。但她还是被这话里的内容震撼到了。
“你家族还有主星?”执微吐槽道。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伊图尔家族有一个甚至几个星系,不然叫什么主星?
好极了,以前的有钱人也就是搞搞别墅、庄园、私人岛屿,现在星际时代了,有钱人都在搞私人星系了?!
怎么又合理又离谱!
安德烈揉了揉他的眼睛,又往前蹭蹭,更加凑近执微。
他语气很飘忽,听着像是在梦里,不怎么坚定,但很动人。
安德烈说:“很多事情,我都不明白,我都很难理解,主官,但你不要讨厌我。”他请求道。
他短时间内,戒不掉他的脾气,也没法接受污染者真的来摸他的脸。
但他现在已经会用巧克力砸污染者的脑袋了,也许,他是说,也许,也许未来某一天,他就能和污染者握手,把巧克力放在污染者的掌心了呢?
……不行。他想想就犯恶心。
安德烈忍着浑身的难受劲儿,肯定了执微的做法,他说:“我知道,主官,你的出发点,是善良、悲悯和爱。”
他做不到,但他不认为她是错的。
安德烈明白,她是神明竞选人,有着高尚伟大的志向,可他又笨又坏脾气,只好跟在她身后,慢慢学。
“你爱那些污染种和污染者的时候……”提起了污染种污染者,他表情皱了一下,又急忙遮掉,换上可怜巴巴的神情,“就,更爱我一点,好吗?”
安德烈提出这样的要求,抬眼望着执微,眼神亮亮的。
明明被家族排挤的是他,可他一点儿都没难过于钱财地位的失去,在向她讨要多一点的在意。
执微心里知道,安德烈其实有点儿有恃无恐。她记得安德烈是伊图尔家族年轻一辈里唯一的小孩,难免会认为即便和家里闹别扭,家里也不会真的把他除名。
知道是知道,但也不妨碍执微此刻,看见安德烈的真心。
但安德烈没说完。“因为我是正常人。”他补上了这么一句。
他这个脑回路,这不还是不对劲嘛!执微听着,失笑,无奈地这么想。
但她不急着去拧他的脑子。比起叫他痛苦地现在就摆正脑壳,执微心软地觉得慢慢来会更好。
毕竟,安德烈连人都是她才来星际的时候,三言两语骗到手的,是她亲手骗来的,她才不会嫌弃他骄傲、高贵、坏脾气,她才不肯说他不好呢。
“我会的。”执微温柔地说,她坚定道,“我向你承诺。”
安德烈就满足地昂起了下巴,快乐地点点头。
他得到了保证,就更爱执微,更勤劳起来,恨不得立刻开始为执微工作,来报答执微的知遇之恩。
“沙洲的消息很快会传遍星际,星网会爆炸的。我们后续的舆论宣传,必须跟上了。”
执微心里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她的五十多名,这可是艰难保持住的名次啊!这要是现在爆出沙洲的事情是她做的,她的能力被彻底显露在星际选民面前,她的跑路计划岂不是全泡汤了?
执微又不是真的想做神,叫人崇拜,她更想逃离这摊事情,去研究穿越回去的办法。
这里也不咋好,执微想,除了吃麦饼就是喝营养液,煎肉排的味道一般般,还没有火鸡面。
她急忙对着安德烈说:“不要承认!绝对不要承认!怎么说都随便你,但是不可以承认!”
安德烈点点头,示意执微,他明白。
他这次是真的明白!可以驱逐污染,这是多么重要的王牌,可不能现在就打出去!
这可是要留到总选时候的必杀技!对吧?!
纪蓝号没有直接回神殿,而是先去了斯蒂亚德提摩西,在这个星际最繁华的选区补充了一些能源和物资,而后抵达了兰蒙学府。
执微去见了一面祁入渊。
这时候,星网上还没有大规模关于沙洲的报道,但消息灵通的人士已经知道沙洲发生了什么了。
只是因为太过于震撼,各方都还在求证,对于这种仿佛谁喝多了梦出来的事情,谁也不敢真的在没有证据的时候,就拿出去说。
会被星网嘲笑没有脑子的,真的。
祁入渊就属于消息很灵通的人,而且,她还知道执微去了沙洲。
前后一联系,祁入渊没有猜到真相,但也算是明白了一点点什么。她用很新奇的目光打量着执微。
执微则是过来问她一公的事情的。
瞧瞧,瞧瞧这个名字,一公!
这要不是执微知道这是神殿面向星际所有选民的第一轮全息直播公选淘汰赛,她还以为这是选秀里的第一次公演呢!
话说回来,她都快一个月没泡过练习室了,她真怕她穿越回去之后,业务能力下降,失去地下爱豆这份兼职。
祁入渊和执微讲解了一下公选的制度和流程。
“星网上的排名是实时的,神殿会统一截取一个节点排名,以实时节点排名为依据,定下淘汰线,后面的人全部淘汰。”
“本届一共有2000名竞选人,一公的时候,会直接淘汰排位在后面的1000人。留下前面的1000人进入下一阶段。”
执微:“……2000人?”
她很实际地为神殿考虑了起来:“公选不就一天吗?2000人做演讲,说得完吗?”
祁入渊解释:“不是一个人一个人说的,而是,分成很多个直播间,许多人是同时开始的。”
她意味深长地说:“至于能吸引到多少选民,怎么吸引到选民,那就是个人的本事了。”
执微则有些走神。
她之前去星网看排名,只看了前面的,后来赫克托给她偷资料,也只给她偷了前六名的。
包括她掉到五十名之后,她翻星网排名,也只觉得排名很长翻不完,没翻到底部过。
所以,直到现在,执微才知道竞选人居然有两千个。
也是,要不然怎么之前看到的那个在神殿卫星城,做演讲的小组织,里面也能出个竞选人呢。
这么看,竞选人一点儿也不稀奇呀,执微之前还以为竞选人是很少的,不然她怎么到处被人恭敬地对待。
“我还以为竞选人是什么稀罕岗位,这么看还是比较水的嘛。”执微说。
祁入渊被她的态度惊到了。
“全宇宙两千人诶!你想想,光是兰蒙的学生就有二十万,全星际的人数因为荒星太多,从未精准统计过,可也怕是有几百亿。”
祁入渊叹口气,无奈道:“这么多人里,两千位竞选人,还不稀罕吗?”
“你之前是第七名,哪怕现在,也是五十几名,还不稀罕吗?”
执微开始理解了。
“等等,兰蒙有二十万学生?什么学校啊!”她也惊了。
这么看,她在2000人里还能排五十多名,也不错!她可以自豪一下,就一小下!毕竟如果她排后一千名,现在就可以分献金收拾行李准备淘汰后的生活了!
祁入渊有些忐忑地看着执微。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口,她希望能提前看看执微的演讲稿。
“我是说,我在维诺瓦工作过,或许能帮你润色一下演讲稿。”她这么说的。
祁入渊:“当然,如果你习惯了让你的副官帮你润色,也不必……”她话说了一半,就在安德烈的惭愧神色里止住了话题。
安德烈扭捏了两下:“我,我没有那个能力。”
祁入渊闭嘴了。
她就盯着执微,想从执微嘴里,听到她的演讲稿都是她自己写的消息。
结果,执微抬起头,眨眨眼睛:“演讲稿?那是什么东西?”
“啊?那你,去了神殿,这次,一公,啊?你……啊?!”给祁入渊都整结巴了,“那你以前都是?”
“以前?我以前都是胡说的啊。”执微难得地说了一次真话。
结果,祁入渊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居然笑了起来。
“你真幽默,执微竞选人。”她说,“诶,这么看的话,演讲基调定得轻松一些,也是个不错的主意。你还挺有幽默细胞的,这是个优点,可以发扬光大。”
然后,她就低头,开始写写画画,不知道是在为执微计划些什么了。
安德烈偷偷问执微:“真的吗?”
执微:“真的。”
“你骗她就算了,骗我做什么!”安德烈不高兴了,抱着胳膊,“我才不好骗呢。”
执微:……你最好骗了!你被一个副官名头就骗到现在!
她骗小熊都不用拿出蜂蜜罐!
第52章 选区用户画像分析 我以为你喜欢看!……
执微扯出了个僵硬的微笑。
怎么之前她说假话的时候, 大家都真的信她高尚又伟大,现在她难得说一句真话了,连安德烈都不相信她了!
连安德烈都不相信她了, 那就是没人相信她了!
执微咬牙切齿:“演讲稿……纲领诗……”
大家都准备的东西, 她反正是没有!反正大家都在努力说一些看起来严肃但选民又听不懂的东西, 这上面她是专业的呀!她以前开会,每次都在讲这些话忽悠要求她及团队“格调高些再高些”的甲方。
执微盯着她此时五十多名的名次,觉得在星际,还是有相当多的人,吃她这一套的嘞!
五十多名,是个安全又得体的名次。
如果可以保持住,起码在前半年的淘汰赛中,执微都可以安稳度过。
但问题就是,祁入渊、安德烈和执微, 三个人, 分别是锈齿轮的话事人、副官和锈齿轮本届的唯一竞选人, 三个人的脑壳里面有三个想法。
祁入渊是很理智的。她明白事情没办法一蹴而就,她手里的资源比不上银红,执微表现过好,反而会过早引起银红的警觉。
比起之前震撼众人的第七名, 祁入渊是真心地觉得, 此刻的五十多名,是个可攻可守的不错名次。
安德烈不行,安德烈完全不这么想。
安德烈是很事业粉的!什么五十名?谁五十名?主官之前是第七名, 七后面六五四三二一主官就是唯一神了,谁要五十多名!
他很不满意,就很内卷, 试图勤奋工作帮助执微提升名次,但又不知道做什么,他一天天其实很焦虑。
执微也很不满意。
怎么才掉到五十多名啊?之前她被爆出同情污染种的消息的时候,星网上的大家不都是一副“我塌房了我塌房了”的模样吗?
现在怎么还能保持住五十多名的这个名次啊?到底是谁一直持续在给她投票啊?
执微这么想,就这么问了。
安德烈立马把他光脑的虚拟屏扯出来:“我之前,嗯,我找人做了你的粉丝数据统计,你看……”
安德烈将虚拟屏悬空,数据和图像就漂浮在执微面前。
执微定睛一看,上面赫然统计着支持她的选民的共同点。
比如,70%出身荒星,60%目前在大型选区生活。
已得到75%的蓬莱、东坞等古东方传统集合选区的支持,已得到65%平川、勒盖伦等资源枯竭区的支持。
“还有之前提到的伦伊丽莎,典型的讲究古老贵族血统的贵族选区,唔,它还不知道我的秘密。”安德烈对着执微眨眨眼睛。
执微明白他此时说的秘密,就是他被伊图尔家族短期封杀的事情。
“它的支持率也有50%。”安德烈说。
执微大概能想象出来那个画面。
伦伊丽莎这个选区,基本是这个思维吧。
——是伊图尔!支持一下!什么主官是荒星来的?噫,一点都不高贵。什么?是伊图尔!支持一下!
所以在来回打架,就这样循环往复。
执微看着看着,越来越觉得安德烈的这套图像数据统计做得相当漂亮,她脱口而出:“你还会搞用户画像分析……”
这换在之前,咱俩可以一起在大厂996改ppt啊安德烈!咱们是社畜工友!
但还是不同的。执微做工作,那是恶狠狠地做,骂骂咧咧地做,忍着吐槽地做。
安德烈做工作,那是兴高采烈地做,满怀忠诚地做,为了他自认为的执微的伟大理想,而做!
祁入渊仔细打量了一会儿,也笑着说:“喔,做得真是不错。”
哪怕是安德烈叫人做的,但有这个意识,为主官分担,对于之前的安德烈来说,简直是叫人啧啧称奇的进步。
“小安德烈都能做工作了,时间可真快。”她似乎是想到了安德烈的小时候,反倒是颇有些感慨的样子。
祁入渊高兴地对着身后的灵魄招招手,说:“来吧,灵魄,你之前也做了一份,不是吗?”
“把你的那份和安德烈的合起来,我们来看看。”
灵魄,就是之前陪在祁入渊身边的锈齿轮成员。也是在执微得到祁入渊的真实身份之前,就在神殿卫星城的小组织集会上,见过的那个领路的工作人员。
她表情温和,皮肤瓷白,说话慢吞吞:“之前没有介绍,我是锈齿轮的财政官。”
灵魄调出了她做的数据分析。
那实在是一套过于繁杂,但格外精密完美的统计。执微看着都觉得这得是多少的工作量啊。
灵魄解释道:“我的统计,是以各选区财政情况、选民收入和选民对竞选人的支持情况为根据,为您分析您能从各个选区得到的献金支持、星网排名支持和票仓支持等。”
“很遗憾我并没有您的献金数据,不然这份统计会更加全面。”她说到这里,难免有些遗憾。
安德烈一听,立刻就警惕起来了:“什么献金数据?我才不会给你。”他毫不客气。
他管着执微的钱,是很警惕的!
想知道执微的财政数据,就是要知道执微现在有多少钱,每天入账多少钱,多少财团联系了她……这么隐秘的数据,一个锈齿轮的财政官就想要,哼,想都别想!
灵魄面色没变,冷静地说:“可是,根据过往经验和常理分析,竞选人手里的献金应该是活的。”
“毕竟,如果把献金拿来做投资,钱生钱,执微竞选人可以用的钱就会更多。”
“我知道!”安德烈不满意地说,“但会赔!”
灵魄被冒犯了,也没什么表情:“哦,这样。”
她不太理解地望了安德烈一眼:“但我不会。”
安德烈:“……谁问你了?谁在问你吗?谁向你提出问题,渴望一个答案了?谁!在!问!你?!”
执微试图端水,但她的端水,就很偏安德烈的水壶。
“安德烈管账。”执微坚定地说。
钱不生钱没关系,安德烈能保证不丢钱不贪污,也很了不起的。
何况,执微也不太需要更多的钱了……说起来好像有些凡尔赛,还有些莫名其妙,但她真的怕了星际人类的积极性了。
她只是个试图逃离竞选神明的社畜兼爱豆!她的未来职业方向可以是主管、总监,可以是爱豆、歌手,但不能是神!
这职业跨度太大了,她毕业前的大学生就业指导课里没教这个!
灵魄把她做出来的数据,迁移到安德烈这里之后,安德烈将两份分析图像整合在了一起。
闪烁着霓虹光彩的画卷,就这样在执微面前徐徐展开。
她震撼地望着浩瀚的宇宙星图,上面亮起的每一处选区,都是票数。每一处流光溢彩着的数据,都是来自于不同选区、不同星系、不同星球,但共同支持执微的选民。
祁入渊在一旁为她讲解,她的声音里充满力量。
“首先就是斯蒂亚德提摩西,目前从主星开始,大面积属于维诺瓦。”
“宇宙的荒星边缘地带,除了伯尔第,剩下的选区基本都对你非常有好感。”
执微对大家的支持是带着咬牙的崩溃的,但爱豆出身,她听到这种咦嘻嘻有人不喜欢你啦的话,会有本能反应。
她不会内耗,不会自我问责呜呜呜问什么不喜欢我,她回去研究原因。
于是执微下意识地就问:“……伯尔第为什么不喜欢我?”
祁入渊解释道:“银红中的维诺瓦,本届主推的竞选人是麦特欧·斯瑅威。”
“他是斯瑅威家族新一代的佼佼者,非常优秀,在年轻一代和老牌贵族的选民里,有着无与伦比的影响力。从星网统计排名开始,他就是第一名。”
安德烈发出了一声嫉妒的哼唧。
执微听见了,偷偷拍了拍他的手背。
懂的,懂的,这种就是别人家的孩子嘛!
祁入渊:“为了平衡麦特欧·斯瑅威的竞选团队,他的副官是一名来自荒星地带,伯尔第选区出身的女性,名字叫荣枯。”
“她在伯尔第长大,全部的母族父辈都是伯尔第的人。”
喔,难怪伯尔第不喜欢她,因为他们会全力支持这个荣枯。
执微点点头,懂了:“明白了,我俩撞人设了。”
安德烈在旁边大叫:“呸!”
他生气地说:“荣枯只不过是维诺瓦安排给麦特欧·斯瑅威用来平衡荒星选票的工具人而已。”
安德烈很替执微鸣不平,他明明自己都不认识荣枯,但听到荣枯是麦特欧·斯瑅威的副官,还来自荒星,抢到了伯尔第选区的忠诚,他就很不高兴。
他不满极了:“哼,荣枯,她也配叫作和主官你撞人设吗?她是吉祥物还是伯尔第的人质?”
灵魄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安德烈身边。
她在安德烈耳边幽幽地开口,缓缓地说了一句:“你也是。”
为了怕安德烈听不懂,她还耐心地为安德烈解释了一下。
“执微选你做副官,也是为了平衡贵族的票权。”
安德烈斜着眼睛看她,清清嗓子,很荣幸地说:“我乐意!”
灵魄后退半步,无奈道:“好,好,当我没说。”
执微把手肘撑在桌面上,琢磨着:“所以,祁教授,你是要教我怎么拿下伯尔第选区的支持吗?”
祁入渊摇摇头,很理智地说:“这种地方的票是死的,荣枯副官在一日,伯尔第就是她的铁票仓,出身地的票是很难改的。”
她似有所指地说:“出身地一旦暴露,其余的选区就不会成为你的出身地。”
她像是说了句废话。
好比“午餐吃了麦饼,米饭就不会做你的午餐”。
祁入渊说完,很是赞同地望着执微:“所以你的选择很对。”
执微托着下巴,脑袋慢慢转向祁入渊,深深地望着她,犹疑道:“……我什么?”
她又哪里对了?这些在你们眼里对的东西,那就是她的错啊!她究竟又是在什么她没注意到的地方大错特错了?!
这回,安德烈听懂了。
好极了,谁还敢说安德烈反应慢?
安德烈对着祁入渊,给予高度赞同:“没错!我之前就领悟到了主官的良苦用心!”
执微的神情微妙起来。
祁入渊为了执微的聪明,而感慨着:“没错,你直到现在,也没有公布你的出身地,只说你来自荒星。”
“不就是因为,你希望模糊掉出身地的信息,使荒星每一个选区,都相信自己是你的出身地吗?”
执微:“……呃。”
有没有一种可能,她真的在荒星,没有出身地。
执微刚刚说真话,说她不写演讲稿,没人信。现在,她说假话,点头表示自己就是这个意思,结果从安德烈到灵魂和祁入渊,全部都信了!
这是什么世道,说真话没人信,说假话大家都信,每个人都觉得她计谋深远,连一个微小的动作里都是别有用心!
待不下去了,她在祁入渊这里待不下去了。
执微又撑了一会儿,就找借口和安德烈返回纪蓝号,不再顶着祁入渊那欣慰的表情艰难度日了。
回到纪蓝号后,执微去喝了杯水的工夫,发现安德烈换了身衣服。
毕竟都回兰蒙了,安德烈的审美又可以回来了。现在,每次出去的时候,安德烈早就把精致服装搭配着起来了。
但在纪蓝号里,安德烈还是穿之前在沙洲的时候,穿的无袖背心。
露出两条鼓鼓囊囊的膀子,领口略低,他那大胸宽肩窄腰的优点,被这破烂衣服显得淋漓尽致。
执微觑他一眼,纳闷地问:“你怎么还穿成这样?”
她记得按照安德烈的审美,胸针需要配他眼睛的颜色,皮带袖扣都需要搭配,作战服下的皮靴必须光面润泽。
他每日恨不得捯饬自己一小时,才光鲜亮丽地见人。
金头发,蓝眼睛,漂亮衣服,矜贵神态,这些都是组成了安德烈的一部分。
他接受不了自己灰头土脸的,所以,执微还以为离开了沙洲,他会把在沙洲穿的衣服都视为黑历史,直接丢掉,再也不肯看一眼了呢。
贪狼总笑话他这是贵族的臭毛病,在沙洲滚了半个月也还改不掉。
执微此时看来,这何止是改不掉,这像是变异了,怎么在纪蓝号里专门穿无袖背心了?
她问完,安德烈支吾了两下,是那种小心思被发现的窘迫。
但总体上,他还是理直气壮的。
被这么一问,安德烈反倒是有些茫然地开口:“我这样穿,主官,你之前看我的频率、次数都变多了,目光停在我身上的时间也变长呢。”
“我以为你喜欢看,在家里就这么穿。”
执微:“……”
第一,确实喜欢看。第二,这说的都是什么话?怎么这么天然又直白,但很气人的!
第53章 沙洲引爆 五十多名蛮好的嘞
执微沉默地盯着安德烈的破烂衣服看了两眼。
安德烈拽了拽自己的衣角。
他是真不喜欢丑衣服, 就咕哝着:“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喜欢。”
说完,他有些得意起来,但凡有条尾巴, 能甩出邦邦邦的响声。
“是我穿起来很好看吗?我穿别的, 其实更好看。”安德烈说, “你不喜欢宝石吗?蓝宝石胸针搭配我的眼睛不是很好看吗?灿金的袖扣和我的头发也很配。”
“你怎么偏偏喜欢看我穿这个?”他说到这里,也很疑惑。
啊,因为穿这个,露很多。有一种浑然天成、圆润无瑕、返璞归真的丰盈与善良。
执微在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时候,停留在安德烈身上的视线都多了些,好死不死还被安德烈发现了。
可恶!
执微深吸一口气,扯出个僵硬的笑容:“没事儿,你怎么喜欢怎么穿,千万别管我喜不喜欢了。”
她平时多看两眼限定款的无袖背心安德烈, 安德烈都能发现, 还特意多穿得破破烂烂的给她看。
嚯, 她是什么无情上司吗!安德烈跟着她搞事业,她一分钱工资不发给安德烈,还不许人家穿漂亮衣服?逼他穿得破破烂烂低领口露出胸肌和两条膀子晃来晃去?
执微搓了搓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听着, 你想穿什么穿什么。”
安德烈长长地喔了一声。
他回去换了一件黑色排扣长大衣, 里面是黑色的修身长袍,从领口到袖口都严丝合缝地包裹着身体。
只有领口位置微微低下来一点,露出最里面的纯白色衬衫繁复的褶皱花样领子。
从袖扣到胸针, 都是海一样深邃的蓝色,指根处绕着一截蛇骨链,修长的手指从容地捋过他的发丝。
安德烈没怎么做发型, 只是把金色的头发向上梳,额前一丝碎发都没有,全部背在脑后。
这样,发丝便不会遮挡他的美貌。只需人瞧他一眼,入目的就是冷白色的一张叫人目眩神迷的脸,湛蓝色的瞳孔,深邃的五官,高挺的眉骨和鼻梁,微薄而润红的嘴唇。
深金色的睫毛纤长而根根分明,上面的睫毛向上卷,下面的睫毛向下翘,整个人带着洋娃娃的精致和凛冽的高洁。
他的目光缓缓转动着,落在了一旁才过来,正对着新研究出来的防护罩做测试的贪狼身上,眉毛拧了起来。
贪狼瞧见了他,上下打量了一下:“呦,赶着去结婚啊?”
“这是我准备去神殿参加一公穿的衣服。”安德烈捋了捋他的大衣,紧了紧他的袖口,“怎么样?这个造型?”
执微坐在一边,托着下巴看着。
她觉得是很漂亮的。
但脑子里不自觉地就闪过一句话——副官的美貌,主官的荣耀。
她轻笑着挥散了脑子里的想法,只觉得什么乱七八糟的。
贪狼不喜欢安德烈一看就很贵的样子。
贵族有很多财富,尽可以采买喜欢的衣着和配饰,贪狼接受这点,但不代表他看得惯安德烈骄矜的模样。
他故意说:“你穿金子或是光着,有什么区别?主要是看主官穿什么吧。”
安德烈咬着牙瞪他。
执微抬眸:“我?我还穿我那件深绿色的斗篷。就是我一月一号穿的那件。”
她没什么别的想法,也不准备花大精力去准备。
安德烈先是惊讶,怎么在公选里不好好打扮自己一番,吸引选民的目光?
而后,他努力思考起来,试图理解执微的意思,想了想,他终于认为自己这是明白了。
安德烈立刻赞同:“没错!就还穿上次的衣服,以横空出世的形象,唤起之前给选民的震颤!”
执微无语地捂住了脸,不说话了。
安德烈还很激动:“哼,叫维诺瓦看看什么是真正贴近选民的竞选人!”
“他们倒是想贴近选民,可是连穿一件没有坠饰的衣服,都认为是在同僚面前丢了面子。真是可笑。”安德烈说,“主官只需要穿一件衣服,就能拉开 自己和维诺瓦的差距,不愧是主官。”
“……你今天说的话,没一句我爱听的。”执微发出暴言。
贪狼在一旁哧哧笑。
安德烈沮丧地低着头:“……”
他可真够漂亮的,情绪萎靡一点,显得带着几分脆弱破碎感,更加迷人。
他说的话执微没有一句愿意听,可长的模样执微没有一眼不愿意看。
行,说吧。让他说吧,他说两句话又能怎么样,他又没有做坏事,顶多气人了一点。
还没有气别人,专门气执微自己。
他那些话说出去,任谁听了都是这副官对竞选人忠心耿耿。
只有执微,听一次被他的脑回路无语一次。
呵,她穿件旧衣服,安德烈也有大把的分析出来的深意等着她!
这时候,鹑火走进来。她抬着手,面前飘着环形状的虚拟屏,神色严肃。
她手一挥,虚拟屏扩大蔓延,将会议室内的四个人全部包围笼罩起来。
鹑火冷静地说:“沙洲的事情引爆了。”
沙洲那么大的地域,即便奔逃死散了不少的人,目前也照样有坐满了舰群的人生活在沙洲。
沙洲的污染褪去,直到现在才爆出消息。
执微轻哼一声:“我们都从沙洲回兰蒙了,沙洲的消息才出来。”
鹑火满脸遗憾地哀叹了一下:“哎,没办法。”
她身子还是比较虚弱,站不久,于是凑到执微身边,在她旁边坐了下来。
她坐得靠后,背部也贴着腰靠,看着比执微矮很多。鹑火仰着头,看着执微,在那里真情实感地感慨。
“除了主官,谁会在乎沙洲呢?”
她语气里有些嘲讽:“平日里吃点沙洲的麦饼,感叹一下产量稀少,价格昂贵,用稀罕的主食为自己的奢华生活加码,谁会在乎沙洲那么多被污染侵吞掉的黑土地。”
执微去看光脑,果然,各类的报道已经淹没了星网。
《沙洲污染区一夜褪去!》
《沙洲污染区消失,是否意味着污染的究极进化?》
《神殿即将委派专门团队抵达沙洲,为沙洲普查污染值》
执微读着读着,发出切实的感慨:“……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她不怎么耐烦去看各类报道,更加关心的,则是星网上选民的反应。
消息刚出来,各个报道下方的评论区里,都是铺天盖地的怀疑声。
没有人相信污染可以消失。
从污染出现开始,就是飘散、逸散和扩张。人类因为对神明的不忠而出现污染这种东西,人类堕落为污染者,成为神明的叛徒。
结果现在说污染区消失了?
这像什么,像是大家好好地在吃饭,突然有人蹦出来说麦饼其实是一种外星人,所以麦饼有生命。
大家不会离开把麦饼从盘子里撤下来,和麦饼王国建立星际互不侵犯条约,而是会怀疑说这话的人喝工业酒精喝多了。
执微在各个报道的评论区看了一圈。
【沙洲的污染区消失了?是派瞎子去看的吗?都看不见了当然是消失了。】
【我真的怀疑这世界里大家的精神状态,说真的,是报道反了吗?我以为再次听到沙洲的消息,就是沙洲被彻底吞噬沙洲沉没之类的。】
【开什么玩笑,沙洲那么大片的污染区能消失,那我几年前因为污染区出现而连夜搬家算什么?算我倒霉吗?】
【一帮傻子还在这里不信,点我主页看证据!】
执微扬起眉梢,也和网友一样,顺着这条留言的主页点了进去。
没有骗人喔,主页真的放着证据,是私人实时星图检测系统的截图。
黑色雾气弥漫的地方是实时检测判定为污染区的地方,而上面红圈里框着的区域,赫然是沙洲领域。
现在已经没有一点黑气,最近的黑气则是距离两个星系外的伯尔第选区。
一直飞速刷新的评论区沉默了一瞬,在证据面前,有人有点相信,但还是怀疑,有人则更加不相信了。
【拿一张系统截图就可以造谣,我现在就可以造谣伊图尔和斯瑅威贵族私人星系全逆转到宇宙边缘改作荒星!】
【笑死了,人工模拟系统一开,宇宙在人类指尖下随意切换形状,沙洲的污染区要是真的消失,那也是消失在模拟宇宙里,现实里不可能发生!】
【就是,现实里发生了算是怎么回事?神明宽恕?】
人们在这里提起神明。
执微也陷入了新的困惑:“如果神明可以驱逐污染,人们信神,我还可以理解。”
她轻轻地说话,像是在自言自语:“但神明并不能净化污染,人类在污染中吃到的苦,神明没有提供切实的帮助,不是吗?”
这话一出,连天天做祷告的最虔诚的狂信徒安德烈也没吱声。
鹑火则说:“逻辑关系反了,主官。”
“污染是神明对于人类不忠的惩罚。神明当然不会净化污染。比起救赎,惩戒更叫人不得不信仰。”
执微点点头,似是拨云见雾。
她过了一会儿,再去星网上看,发现沙洲附近的选区已经有人去沙洲直播。
实时的图像传到了星网上,人们可以在直播间里看见沙洲此刻的模样。
那被吞噬的行星与卫星,从千百年前就已陷入污染,近乎消失。如今再次出现在人前,锈迹斑斑的城市与荒芜的田野,仿佛千百年的历史未过,静止的时间此刻再次流动。
人们震惊而诧异地看着前方传来的实时图像,还是怀疑,还是不信,无法说服自己相信,沙洲熬过了黑浊,迎来了黎明。
直到神殿公布了宇宙声明。与其说是声明,不如说,神殿只是改了改祷告词,便发了出来。
字里行间,像是庇佑,又像是责难。
【在千百年的荒芜中,湮没掉不忠的心。隔绝与世俗的牵扯,持有公义、守有敬虔。
人类所笃信的神明,免人类苦痛,赐人类福荫。
愿神怜惜,疼爱,以时间与生命在此赎罪。
宽恕沙洲。】
像是承认,又像是没有。
所有人都看见了神殿发布的消息。
每个人的反应,却不同。
地肤正在组织沙洲人返回行星再建城市,看到这份声明的时候,冷冷地嗤了一声。
莫桑独自守在玫瑰星球上,戴着严丝合缝的拟态面具,不屑地将消息搁置一边。
赫克托在荒星边缘排查星辰混乱者,看到消息后,指尖划过虚拟屏,若有所思。
祁入渊盯着公告中的每个文字,接过了灵魄递给来的一杯热酒。
贪狼看都不看,鹑火叫他好歹读一读神殿的宇宙公告,贪狼胡说八道:“今天天气不好,我突然不认字了。”
安德烈看完公告,还念了几遍。
执微则是,摩挲了下腰间的小瓶子。
她不去管神殿是否有深意,也无所谓神明是否宽恕沙洲。
总之,明天,一月结束,二月的第一日,她将带着腰间的“过往沙洲”,步入神殿,参加本届竞选神明的第一次公选。
持有公义,守有敬虔,执微将踏入神殿,去瞧瞧这八个字的含义。
安德烈此时,却在一边突然抬起头来,对执微说:“维诺瓦的麦特欧,来找我询问主官去沙洲的情况了。”
他喃喃说:“之前来试探的都是记者、小组织话事人和排名一般的竞选人。麦特欧的试探,还是第一次。”
执微凑过去,看了看麦特欧发的消息。
安德烈说是试探,果然是试探。麦特欧这人发过来的字里行间,一字未提执微。
看起来就像是特意来找安德烈叙旧的。
【许久未见了,安德烈,你最近还好吗?听说你加入了竞选团队,真为你高兴。
一公时,你应该会抵达神殿吧?希望到时候和你见面叙旧。
你真诚的朋友,麦特欧·斯瑅威。】
执微看完,觉得这人还挺讲礼貌嘞。
安德烈哼了一声:“还在这里真~为~我~高~兴~”他阴阳怪气地叫起来。
“我之前去他那里想找工作,他连顾问都不给我做,他就笑眯眯地和我说,安德烈,你要不要吃糖?你要不要吃午餐?你要不要去玩模拟星图?”
“我在他那里混了一肚子零嘴,迷迷糊糊就被他哄走了,他一点正经事都不肯和我说!”
执微按着太阳穴,使劲才能忍住笑。
这种哄小孩的把戏,安德烈居然还真上当。
她知道,斯瑅威和伊图尔都是贵族,麦特欧是斯瑅威年轻一辈最优秀的孩子,安德烈是伊图尔年轻一辈里唯一的孩子。
安德烈未必喜欢这个“别人家的孩子”麦特欧,但想找工作的时候,去麦特欧那里看看,也是人之常情。
然后,就被嫌弃了。连个顾问的位置都不给。
执微叹口气,正经起来。
她把话题说回沙洲的事情:“总之,按照我之前和你说的,安德烈,咬死沙洲污染区消失和我们没关系,同时,彻底放弃掉舆论宣传。”
她现在进步了,她给自己挖坑,都不用想什么解释了。
随便你们怎么想!随便安德烈往深处琢磨,去吧!去吧!去思考她有什么深意吧!使劲思考!
反正就是放弃掉舆论宣传,守好五十多名这个位次!
“我就是这么做的。”安德烈乖巧道。
在执微满意的目光里,安德烈对她眨了眨眼睛,漂亮又迷人地说道:“所以,主官,你的星网排名,开始上升了。”
执微:“好,很好,就是这样……啊?哈!”
“……等等,这里面哪里有因果关系啊?!”
抛开和沙洲的关系,还放弃了宣传,怎么就开始排名上升了?
这话的离谱程度相当于苹果和寿司坠入爱河诞下巨婴,哇一看,生了一只开心果蔓越莓司康!
讲道理吗?你们这星际还讲道理吗?!
第54章 一公(一) 是什么?是c位!……
安德烈的因果关系很神奇。
执微叫他不承认沙洲的事情, 他当然绝对不能承认,叫他糊弄,他当然就是试图蒙混过去。
他很靠谱的, 他不承认, 他不会影响执微把她的能力留到总选时候做底牌。
——当然, 不承认的意思,就是他也不否认。
他认为,执微是故意叫他不承认也不否认的。
语焉不详,反而让人迷惑!乱拳打死老师傅,迷雾中叫人猜不透主官的招数!
执微留给选民的印象,非常生猛。
最开始出现的时候,就提出了竞选唯一神的纲领,而后开始宣讲,就让污染种做她的护卫官, 后面开始奔赴选区, 她离开了最繁华的斯蒂亚德提摩西, 去被污染区覆盖,随时会嘎掉自己的沙洲。
招招式式,步步惊人,每一次出现, 都给选民最原始且狂野的震撼。
选民一直在“太好了星际有救了”“完了星际完蛋了”“好像还能有救”“不对好像要完蛋”“似乎还可以救一救”的情绪里反复被拿捏。
执微给选民的印象, 生猛到但凡有些反常的事情,大家都觉得极有可能与执微有关。
而执微的污染值检测数值,又是零。稍微一查, 执微在星网公布的选区去向一栏里,是填了沙洲的。
她又去过沙洲,她没否认沙洲发生的事情与她无关。
那就……懂的都懂。
执微还在那里琢磨呢, 沙洲的人这两天稳定下来了,所以在星网上给她应援,她的名次小幅度上升,可以理解。
但应该也不会上升很多。她是这么想的。
鹑火一直在看光脑,看了一会儿,她说出了选民对于沙洲事件的一个猜测:“星网上说,这是三千多年前陨落的唯一神的遗志,选中了执微。”
所以沙洲被神明代行者执微宽恕。
执微听着都觉得离谱,轻笑道:“哈,谁信啊?”
说完,在一片静默里,执微打量了一圈周围人的神色。
安德烈昂着头,不知道在看哪里。鹑火目光转了转,没有和执微对视,低垂目光以示尊重。贪狼默默地低头保养着他的配枪,俨然一副忠诚护卫的模样。
“……你们不会都信了吧?”执微绝望道。
到了第二天,执微坐在神殿的等候室内,用手撑着额头,低头看着光脑虚拟屏里,她不断上升的名次。
才一个晚上,她已经从第五十多名,蹿到第二十多名了。
执微冷着一张脸,面色严肃。她身边的安德烈则坐立不安。
安德烈委屈巴巴地凑过来,偷偷地说话,恨不得立刻和她赌咒发誓。
安德烈:“你怎么不高兴呢,主官,我没有做别的,我都是按着你说的做的呀!”
他可担心了,这可是一公啊!执微怎么整个人的精气神都像是被抽掉了一样?执微怎么不支棱起来?
他就怕是自己坏掉了执微的深谋远虑伟大计划。
“是我哪里做错了吗?我妨碍到你的计划了?我做错的什么事情,叫你为难了,是不是?”
执微挥散了虚拟屏,轻叹一声,沮丧地靠在了椅背上。
“你没错。”她艰难道。
是她的错。
要是她直接承认沙洲的事情是她做的,选民反而没人信,都认为她在胡扯,试图攀附不属于她的荣耀,那才是她的塌房。
但她没承认,安德烈在她的教导下,成了一名合格的谜语人。
谁来问,他那话说得都是似是而非,疑云密布,莫名其妙,乱七八糟。
他笨一点,别人可都是聪明人。
别人就觉得他在说什么暗语,在给出什么暗示,这里面一定水很深,不可轻易触碰。
嘘,没准安德烈的话里面有什么密码,需要解密才能得到真相。
都这样了,那真相自然,复杂而深刻。
也定然和安德烈的主官执微脱不了干系。
懂了,都懂了,懂的都懂了!
不愧是污染值为零的执微竞选人,她一定在沙洲默默做了伟大的事情,一定牺牲了许多。
神明啊,在你其余的竞选人都忙着奔赴选区,在选民面前作秀、召开集会、许诺未来的时候,还有一位实干者,在无人问津的沙洲,付出了我们都没看见沙洲也没公布神殿更是一头雾水但是我们就是知道的那——么——多!
执微!执微!执微只是同情污染种而已,执微凭什么五十多名?
不行,快为执微应援!执微在一公实时卡名次的时候,如果看到自己是五十多名,她该多么伤心啊!
投啊,死手,快投!
执微已经看不下去光脑了,一点点都看不下去了。
她收起光脑之后,勉强自己提起精神,打量着等候室。
神殿里的等候室,是偌大的一片洁白广场,当中分布着许多格子间。
围挡并不严密,没有全部都遮住,只遮挡了人一半的高度。也允许四处溜达,许多来自同个组织的竞选人正凑在一处聊天。
竞选人都带着竞选团队,一个人身边起码围着六七个人。
执微身边,只有安德烈。
她倒是也想把她身边的人都带全,但祁入渊则认为,这是一公。
一公,就算执微把嗓子毒哑了,在台上露出她的招牌营业微笑都能稳过。祁入渊就没跟着来做参谋。
而执微的护卫官呢,是鹑火和贪狼。他俩是已登记的污染种。
神殿还是很中立的,尊重了执微将他们纳入竞选团队的选择,但强硬地不允许他们进入神殿。
不只是没进入那幢巍峨矗立的楼宇,而是连神殿星域都没有进来。
他俩平时受到的歧视多了,虱子多了就不痒的,鹑火还和安德烈开地狱玩笑。
她说,现在团队里污染种和正常人类比例是一比一,希望安德烈的妈妈爸爸奶奶爷爷姥姥婆婆不要堕落做污染者,不然安德烈也算污染种。
半道做污染种,污染种也要歧视安德烈。而且,以后公选,执微只能自己进神殿。
安德烈的表情看着像是想骂人。
但他从小受到的贵族修养,叫他把脸憋得涨红了,愣是没骂出来。
贪狼骂出来了,贪狼说鹑火脑壳有病,净说疯话。
执微没说话,只是进神殿的时候,再次做了污染值测试。
她腰间里藏着可以绵延沙洲,吞没侵蚀数十颗行星卫星的污染,但她测出的污染值,依旧为零。
执微此时坐在等候室内,周围都是神明竞选人,没人知道她带着曾经的沙洲特产。
又过了一会儿,有两个人走了过来,是特意来和执微打招呼的。
“一直很想认识你,执微竞选人。”
站在执微格子间门口的,是一位年轻男性,他的发色是一种淡淡的浅金色,近乎于白色,又带着金色的光芒。
他望过来的绿眼睛,并不清透,而是雾蒙蒙的灰绿色。
“我是斯瑅威。”他礼貌又得体地开口,“麦特欧·斯瑅威。”
他很好看,身形修长,穿了一身白色长袍,像执微以前设想过的神父。
但执微此刻想到的,却是他的自我介绍。
他说他是斯瑅威,麦特欧·斯瑅威。安德烈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只说他是安德烈。
执微思考了一下她要用什么态度对待麦特欧。
毕竟他和之前她遇见的人都不一样,别人是粉丝和粉丝预备役,他是同事、对手、敌人。
后面两个词,执微未必这么想,可安德烈一定是那样认为的。
因为安德烈很警惕地站了起来,站在执微身后,冷着一张脸,瑰丽的美貌像是冰原上呼啸而过的寒风。
不过,执微对麦特欧的印象还不错。闲着也是闲着,麦特欧是第一名,放在选秀里,他是妥妥的c位,执微就邀请他进来坐下,聊聊天。
麦特欧身后跟着的女生,就是之前祁入渊提到过的,拥有伯尔第作为铁票仓的荣枯。
他们才进来坐下,格子间的机器人就跑出来送饮料给他们喝。
机器人是个矮矮的小地墩子,在地上很灵活地跑来跑去。
麦特欧和荣枯垂手拿了一杯,凑到嘴边,只沾了沾下唇的位置,没喝一口。
机器人跑到执微身边,也为她上了一杯新的饮料。
执微拿起来,顺口说:“谢谢。”
机器人晃了两下,去给安德烈换饮料。
安德烈弯下腰,用手指按了一下它的脑壳。他故意欺负了一下它,因为很有趣。
执微瞧见了,拖长了声音:“安德烈——不要欺负它。”
“是——”安德烈学着执微的模样,拖长了声音。
麦特欧雾绿色的眼睛落在执微身上,他捂着心口,像是被感动到了。接着,他轻叹一声:“你刚刚和它说谢谢吗,执微?它可没有人类的感情。”
“在善良的主官面前,安德烈连机器人都不能欺负了?”麦特欧熟稔地望向安德烈,在安德烈不自在的表情里,又从容地将目光落回执微这里。
“是怕机器人伤心吗?”麦特欧笑着问。
执微喝了一口饮品,感觉酸酸甜甜的,还不错。
她随口回答麦特欧的话,只说:“倒也未必。”
“只是见了会动的东西,就默认它们有感情,也会带着感情对待它们。又何止是会动的东西呢?”
执微和他闲聊:“我小时候还给我的玩具熊起名字,把它放在床头,我吃东西之前要喂它一口,我再吃。”
“后来,买了新的大件东西……我都会想个名字给它们。”
比如,电脑、手机、平板、耳机、吉他……总之,贵一些的东西,买之前思考过的东西,她都会给它们取名字。
平时叫一叫,这行为很莫名,但好像也不罕见。
执微想了想,说:“会动的东西,就当作它们有生命。不会动的东西,因为寄予了情感,某种意义上,它们也迸发了生命。”
“人类不就有趣在这种微小又可爱的地方吗?”执微笑着说。
她以为她在和同事闲聊天呢。
结果她说完了,安德烈一脸“我回头也试试”的好学模样,仿佛时刻要和主官看齐似的。
剩下那两位,他俩像是受到了什么冲击。
麦特欧抱着胳膊,身子微微向后仰去。他身后的荣枯用一种震撼的神情看着执微。
氛围寂静了一瞬,麦特欧立刻感知到了,他马上开口说话,缓解了空气中刚刚酝酿起来的沉重感。
麦特欧绿色的眼睛像是雨后的森林,看着人的时候,总叫人感知到几分他的忧郁。
可他说的话,一点儿都不忧郁,很没有情面和道理。
麦特欧的态度温和又礼貌,他说:“我这样讲,可能不怎么正确,但你也是竞选人,你明白的。”
“大多数时候,我们默认污染种都不算生命。”
“你真的很特别。”他轻轻道。
第55章 一公(二) 前后位,冷热场
麦特欧轻轻叹息了一声之后, 望着执微的目光深处愈加复杂。
他从未遇见过执微这样,难缠的对手。
别人或许会觉得,执微的许多事情是发自真心, 是巧合是偶然, 麦特欧可不这么觉得。
他坚定地认为, 执微的一切都是谋算好的!
瞧瞧,瞧瞧,她还故作一副无知又天真的样子!她走到现在,哪一步不是她计算好的?
在本届神明竞选中,麦特欧冷眼觑着,只觉得执微极有可能是他最大的对手。
谁能玩得过执微啊?这路子,生猛又狂野,步步危险又稳健!
在没有组织的阶段,一出场就能拿到第七名, 后面更是开始虐粉提纯, 她自己走美强惨的路线, 连带着支持她的选民死忠程度直线上升。
在别的竞选人还在争取广泛意义上的路人好感度的时候,执微已经虐出了一批狂热的死忠粉。
那可是一个组织调教培养十几年甚至几十年,才会出现的绝对忠诚啊。
执微还在这里给小熊起名字?呵,她就是用这种对着机器人都说谢谢的亲和姿态, 来竞选神明, 来和他竞争的,对吧!
更可恨的是,她和他有几分该死的默契。叫他厌烦她, 憎恶她,又因为她的实力,不得不关注她。
他们选择了一样的路, 只是将走向截然不同的两端。
麦特欧面上丝毫没显露,但心底复杂的想法已经深沉得如同无光海域。
他旁边了解他的荣枯,此刻安静得像是一只橡皮鸭子,半点不愿去触他的霉头。
麦特欧继续和执微聊天。
他的试探藏得很隐蔽:“你有一个明确的竞选纲领,执微,这在个人独立竞选人里,是很罕见的。”
执微发现了麦特欧和别人的不同。
之前她遇见的所有人,都叫她“执微竞选人”,或者语焉不详地叫她“那个执微”,再不就是想方设法叫她主官。
好像她的名字是什么禁词。
而麦特欧却一上来,就自如地念起她的名字。
执微有些明白,她与他同为竞选人,这其中是意味着什么了。
意味着她与他是神明预备役,她和他此时此刻,共同低于神明,高于人类。
“谢谢。”执微客气道。
但她也解释了一下:“不过我现在不是个人独立竞选人了,我现在的组织是锈齿轮。”
执微当时加入锈齿轮,只是为了显得自己是个正常竞选人,避免当时神殿在对于星辰混乱者的追捕里,有任何一点可能想到她的身上。
锈齿轮规模小,对她的限制和控制就会少,同时,锈齿轮的话事人,祁入渊,她看着很是理想主义,人还不错。
当时就加入了锈齿轮。
既然已经加入,执微就不会耻于提起它。哪怕它微小又无名,她也会理所当然地提起它,念它的名字,如念她的归属地。
她不为了锈齿轮的微小而羞耻,麦特欧倒是先蹙起眉毛了。
他露出了一种,好像他面前有什么腐烂的水果,一直散发出难闻的味道,于是他不得不使劲艰难忍耐着的表情。
执微看着他的神情,在心底啧了一声。
她察觉到了他努力压制着的嫌弃,便觉得他那浅金色的发丝,和灰绿色的眼睛,半点不漂亮了。
麦特欧开口,说:“这种小组织就像野草,每年生出一茬,又死掉一季,究竟能帮到你什么呢?”
“我和你都是明白自己需要什么的竞选人。”他说,“我想,你需要再次衡量你做过的决定。”
执微:……呦,真的吗?
她倒是明白自己需要什么,但你真的知道她需要什么吗?
她现在最需要的就是退选!你上哪里去知道,你知道都会认为她疯了。
安德烈在面对执微相关的事情的时候,一向都是很敏感的。
他立刻就察觉到了麦特欧话里的意思,直接开口道:“质疑就是冒犯,你这话越界了,麦特欧竞选人。”
麦特欧柔和了眉眼,借着台阶做了一个轻巧地翻身,就安稳地落了下来:“抱歉,是我的错。我有些崇拜你,执微,我总想你拥有最好的。”
“最好的,就是维诺瓦?”执微问他。
他点点头,矜持而贵气地说:“当然。”
他似乎还想再说什么,毕竟副官对于主官是绝对忠诚的,可竞选人对于组织,不必如那样忠诚。
过往那么多届的竞选里,许多竞选人都有改换门庭的情况。组织培养竞选人,竞选人也挑选组织,合情合理极了。
但场地突然的变动,让麦特欧没说完的话,压在了喉咙里。
等候室内,所有竞选人的面前,突然浮现出了一个悬浮着的虚拟数据屏。
屏幕通体是泛着晶蓝底色的荧光透明感,无限向高处伸展,无限向远处纵横,执微定睛一看,发现上面是实时变动着的排名。
字字清晰,又字字融光,似乎每一个名字都在燃烧。
执微看见了她的名次。
【锈齿轮,执微。28名。】
而后,在她一个眨眼的时间,她的名字闪出金色的光芒,如同颗粒般的碎粒融金。
同时,她上面的那一位竞选人的名字亮着微弱的银色光芒。两个人的位置,在瞬间便完成了交换,执微那一栏裹挟着金光,上升了一位。
更新后的位置连着更改后的位次,形成了新的文字。
【锈齿轮,执微。27名。】
执微看见,她的名次还在上升。
她向更高的位置看去,看见榜单最上方,是在她第一次看见这个排名的时候,直到此刻,都没有变动过的——
【维诺瓦,麦特欧·斯瑅威。】
“一公开始了。”那第一名就站在她的身边,同她一起望向这实时显示星网排名的光屏,轻轻这么说。
是的,一公开始了。
执微明白,这是第一次公选,是神殿及神明竞选人面向全星际的第一次全息直播淘汰赛。
榜单会实时刷新,显示竞选人的名次。现在是有两千位竞选人,但一公结束后,排在后面的一千人全部将被淘汰,只有前面的一千人,可以进入到竞选神明的下个阶段。
她的步履,注定不会结束在此时。
执微环视了一圈,看见场地内所有的竞选人都站了起来,怔怔地盯着光屏。
她看各位的神色,就大概能猜出各位的排名。
绝望到试图最后奋力一击的,便是淘汰线外的竞选人。神情忐忑不安,一直和身边的竞选团队说话的,大概就是在死线附近的竞选人,一场宣讲下来,就定了输赢。
像她与麦特欧这样,还有闲心到处观察的,就是排名很稳。
执微看着苦笑嗔痴、贪欲理想,在此刻被打碎,在每一位竞选人脸上重组。她心绪复杂,恍然惊觉,这选神是人进阶升级的通天大道。
这里有两千人,过了今日,还有一千。
执微之前在兰蒙补课的时候,读过竞选神明的历史,明白在选神的过程中,会有许多竞选人犯罪、死亡、堕落,被关押、被收容。
很难说他们真的是卑劣,或是栽入了对手的计谋。
人们也不在乎他们。
人类只在年底,恭迎新的神明。
这里是神殿,此刻,这里有各大大小小的组织、各排位高高低低的竞选人,以及秘密追查星辰混乱者的神殿行动队。
外面还有目前仍一直在联系安德烈的大量财团企业。
守住你自己,执微,她对自己说。
坚定你回家的选择,别忘记那颗湛蓝色的星球,和你真正归属的地方。
一旦失去自己,人类就只是神明这个概念的傀 儡。
保有自由,抓紧勇气,执微。她轻轻地在心底,对自己说。
麦特欧在一旁开口,语调很缓慢地说:“看看你分到的组别和顺序,执微。看看我们是不是真的那么有默契。”
安德烈因为他这话,瞪了他一眼。
执微将手伸向她的后颈处,查看她收到的消息。
因为一公是有两千人需要做宣讲,时间不够一个人一个人按顺序登台。
于是,人们被分割归属为不同的直播间,每一组共用一个直播间,按照顺序依次上场。
如果是一组的,就要考虑顺序前后。
如果是不同组的,即有可能同时上场。
许多直播间一字排开,许多竞选人在同一时间出现在选民面前,势必只有一个后果,选民看了这个就不能看那个。
同一时段里的竞选人,如同被放入斗兽场。必须争取选民的目光,在厮杀过后,同一时段里,要么大家都默默无闻,迎接失败,要么一位竞选人拿下所有选民的注意力。
只有一位赢家,赢者通吃。
“我是第五组,第六位。”麦特欧率先说。
此刻,麦特欧不必说谎,执微也清楚,他不会说谎。换作别人,麦特欧这个第一名想用组别和顺序搞谁心态,也算一个方法,但他用不到执微这里。
只一照面的时间,他就知道执微的心态极稳。执微也知道,他知道这点,于是她确认他说的是实话,也对他说出她的真实组别和顺序。
“我是第五组……”执微轻轻说,“第七位。”
麦特欧瞳孔紧缩,他轻笑一声,感慨他们的默契。
他和执微在同一组。顺序是挨着的,麦特欧在前,执微在后。
麦特欧抿了下唇,他很满意这个结果,想想看吧,他在前一位宣讲结束,只要执微接不住他的场子,执微就注定失利。
他很高兴,暗暗地窃喜。
但他不知道,执微也挺高兴嘞!
哇,麦特欧是第一名,是c位,他一说完,她再上场,排名说不定会库库往下掉噜!执微渴望这个很久了!
双方都不知道彼此偷偷琢磨着些什么,但两人都很满意。
麦特欧瞥见执微莹亮的目光,迟疑了一下。
嘶,她在高兴什么?
名次第一,出场顺序靠前的明明是他啊!优势在我,敌方在快乐什么?!
第56章 一公(三) 惊人竞选纲领
麦特欧很困惑, 他摸不清执微的路数。
执微也摸不清麦特欧。她觑见麦特欧微扬的唇角,也犹豫了一下。
啧,他在高兴什么?
哇, 他不会是准备好了一会儿上场的绝招, 要暴打我吧?咦咦咦好害怕, 但好兴奋!终于要被实力很强的竞选人殴打了,她之前浑水摸鱼就能有好日子过的生活,果然是因为她运气太邪门,大家菜菜的,对吧!现在遇见排名第一的竞选人,她一定讨不到什么好,对吧!
执微期待地偷偷用指尖捻了捻衣角。
麦特欧觉得执微莫名其妙,他已占尽便宜,执微还眼含期待, 这只有一种可能。
懂了, 执微背后一定有阴谋。
麦特欧得体和执微道别, 然后,也不和她聊天了,带着荣枯就走了。
执微站在格子间里,目视着麦特欧快速离开的背影, 还有些淡淡的遗憾。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其实她也是真的想再和麦特欧聊聊天呢。
毕竟他是第一名,学习到一些他的成功经验,然后直接反其道而行之, 一定可以为她的退选事业添砖加瓦!
执微迫不及待地问:“麦特欧的竞选纲领是什么?”
不怪她记不住,实在是之前她看前六位的竞选纲领,是一起看的。大家的纲领又都很文绉绉, 谁都没像她一样当啷来一句“竞选唯一神”这么生猛,她也就看过后只是看过而已,没多留神。
但安德烈之前做过功课,于是此刻自然是脱口而出:“重掌星际秩序,复现旧日辉煌。”
执微沉默了一下。她咀嚼了一下这个句子,思考了一下麦特欧的竞选纲领,发出了真诚的疑问。
“他这个纲领,才比较像是竞选唯一神吧。”
重掌星际秩序,复现旧日辉煌,这背后的意思,不就是要改变星际此时混乱的格局吗?
怎么大家不说麦特欧要竞选唯一神啊?
她之前在台上明明只是说了一堆废话,为什么大家默认她要做救世主,竞选唯一神了?
执微很茫然。
但安德烈,多多少少,了解麦特欧一些。他不只是了解麦特欧,或者说,他成长起来的环境,叫他更了解斯瑅威,了解以伊图尔和斯瑅威为首的贵族,究竟在想些什么。
于是,安德烈犹豫了一下,终将他的猜测,与执微和盘托出。
“这个‘旧日’,是三千多年前陨落神在时的旧日。但不是三千多年前陨落神在时,星际和平安定的旧日。”他慢吞吞道。
执微转过身来,深深地望向安德烈。
她只觉得安德烈像是在说什么顺口溜。而这意味不明的话,叫执微莫名地有些脊背发凉。
她的指尖蜷缩起来,扣向掌心,她坚定地开口,要求安德烈:“说下去。”
麦特欧浅金色的发丝,灰绿色的眼睛,和他带着高傲与骄矜的神情,浮现在执微的脑海里。
她听着安德烈的话,想着排名第一的麦特欧。
安德烈说:“陨落神在的时候,世间是没有污染的。”
“他说的,是这个旧日。”他像是发出了一声轻轻的叹息。
执微的想法一向不够极端,她习惯把事情和人,都往好处去思考,都往善意处去衡量。
她松了口气,还这样问:“是要针对性地消除污染吗?回到以前没有污染的日子里,这样不错呀。”
“这是很切实有效的竞选纲领,难得看见有人选神是为了做些实事。”执微轻轻吐槽着,“比起那些用很细节的事情去竞选神明的竞选人,麦特欧还算很清醒的。”
安德烈低垂着头,他自己也很茫然。
看之前麦特欧的宣讲和纲领,的确是要回到以前没有污染的旧日,叫星际人类重掌星际秩序,复现旧日辉煌。
就像是执微说的,很切实有效,是难得的不搞笑不琐碎的纲领。
可安德烈还是,心头紧紧地缩着。
“我怀疑,这是所有贵族的期望,这次麦特欧竞选,不单单是斯瑅威的势力……我现在怀疑所有的贵族都支持他。”
安德烈喃喃着,向着执微说道:“贵族是很抱团的,面上出现的是斯瑅威,看见的是斯瑅威,背后一定已经布满了伊图尔、李家、欧文……各种贵族势力。”
“我就是感觉不对。”他咕哝着。
执微看出了安德烈的不安。
她拍了拍安德烈的上臂,捋了捋他穿着的黑色长排扣大衣的肩膀处,叫他安心些。
“没事的。”执微安慰他,“不要焦虑,坐下,喝点东西,平复一下心情。”
她的心态就可好了,之前又是身为社畜被生活殴打,又是做兼职爱豆锻炼,她稳如一只边牧,生来就会管理羊群。
执微和安德烈坐回格子间,安德烈扯出他的光脑,将虚拟屏延展扩大,立在她和他面前,将各个直播间分开布局,时刻可以查看各直播间各竞选人的最新讯息。
安德烈忙忙碌碌的,还在一边扯出一个小屏幕,自己试图记录些笔记,想勤快地为执微多做些工作。
“同一时段的竞选人,基本就是在彼此打架。选民的注意力有限,想好好听一位竞选人讲话,就势必要忽视其余的竞选人。”
说到这里,安德烈舒了口气,不好意思地瞧着执微。
“我不是不信任主官的意思,但我真的很庆幸,主官和麦特欧不是同一时段不同直播间的竞选人。”他说。
说完,又还是觉得不够放心,哀叹道:“但怎么在他后面呢?在第一名后面讲话,选民的注意力要被他抢走多少呢!”
安德烈抱怨道。
执微心想,那就太好了!
他俩在这里一起坐着,看各直播间里的各竞选人的宣讲,两个脑袋凑在一起,脑袋里面的想法那叫一个天差地别。
执微看到人数飙增,或者她感兴趣的直播间,就点进去放大看看,倒也看到了不少稀奇古怪的竞选纲领。
竞选神明发展到现在,已经三千多年了,能留给人们思考出来充作竞选纲领的,已经很少了,真的很考验大家的脑力。
她看着直播间,发现一会儿是有人说,他以沙洲特产麦饼为灵感来源,如果他做神了,就把人类吃的每一个东西都变得和沙洲麦饼一样,吃一口变一个味道,吃一口变一个味道。一会儿又有人说,为了保障人类的营养供应,她要是做神了,会每天指定一种食物,可以切成肉丁。
执微看着看着,陷入了思考。
如果她真的是土生土长的星际人,每十年一次的选神,她要支持谁呢?是从此以后食物味道全是随机盲盒,还是往后苹果可以切出来肉丁?
执微揉了揉太阳穴,深深呼出一口气。
她心情是轻松里带着无语的,直到,麦特欧上台。
麦特欧是第一名,他一登场,第五组的直播间人数激增,吸干了同一时段其余直播间的人数,其余的竞选人那里瞬间便空空荡荡。
人们挤在麦特欧这里,聆听着他的宣讲。
执微也是。
执微想听听他要说些什么。
麦特欧上来就回顾了星际历史,他讲得很有趣,执微听得也起劲,像是回到了在兰蒙蹭课的日子。
而麦特欧下面的一句话,则叫执微的好心情荡然无存。
他站在高台上,台下是密密麻麻的人群。
他洁白的袍子垂坠着,如同一只纯洁的白鸽。
麦特欧的声音慈悲又清澈,他说:“现在是时候了,我的兄弟姐妹们。”
“是时候重掌伟大星际秩序,复现人类旧日辉煌。我们等待了三千多年,污染区仍在扩张,污染者仍在伤人,污染种仍在存活。”
他轻轻地发出叹息,他微垂着眼神,看起来是那样高贵。
浅金色的发丝拂过他的眉梢,他用雾蒙蒙的灰绿色眼睛,直视着镜头,直视着镜头后实时关注着他,将他的每一句话都视为神明预备役发言的人类。
“人类没有作为,神明自然责怪我们。”麦特欧说。
“之前沙洲的事情,是神明的特例,而我们作为人类,不能仰仗神明的宽恕,而要主动做事。”
执微心头咯噔一下。
麦特欧眨了眨眼睛,那近乎透明的绿色,显得他冷淡极了。
他说:“恢复死刑。”
执微听见他说:“面对污染者及污染种,任何人都有审判及动手处死的权力。”
“让被污染过的血液清洗人类的罪恶,让生命的消散涤荡人类对神明的虔诚。”
执微倏地站了起来,她猛地抬头,看向悬在半空的光屏。
屏幕上,麦特欧的排位一动不动。
这说明这番在执微看来相当炸裂的言论,在选民当中被大家接受良好,甚至可谓是颇有共识。
她看回直播间,看见直播间里的麦特欧抬起手臂,呼唤着支持他的选民。
“我竞选神明,为的是世间不再有污染,人人纯洁。”
“请与我一起高呼——带着污染的最后一滴血流尽之时,便是神明宽恕世人之日。”
“处死所有污染者,处死所有污染者违拗神明之意私自诞下的孽种。”
麦特欧发出喟叹:“请旧日的纯洁,再次降临。”
他微微垂着一点点的头颅,像是最高洁可亲的神父,原谅宽恕他羔羊般的选民。
执微听完了麦特欧的宣讲,几乎停滞了她的呼吸。
她脑海里只回荡着一声又一声的自语。
……这是排名第一的竞选人的纲领。
执微听见安德烈在耳边叫她,可她的大脑陷入了无尽的嗡鸣。
是的,这就是实时排名在第一名的,麦特欧竞选人的竞选纲领。
第57章 一公(四) 花窗、光晕和书厅……
执微又是震惊, 又是觉得荒诞。
她思考了一下这里面的逻辑,发现麦特欧的话里,没有什么逻辑。
“……污染者起码还有些道理, 污染种又怎么了?”执微看向安德烈。
污染者有切实的危害性, 自身携带污染, 导致他们甚至都不必遇见什么污染,极易陷入精神迷乱状态,做出伤人举动,需要立刻收容看管。
在这里,起码逻辑是通顺的。
但污染种怎么了?污染种的危害性,和正常人类是没有区别的。一味地渲染他们的危害性,本质上是一场连坐狂欢。
执微只觉得心底像燃起一簇火焰。
她想起鹑火的天赋,想起贪狼跪在地下吐出的鲜血,想起地肤说起她的妈妈爸爸的时候那低落的声音。
他们该被执行死刑。因为家人不够虔诚, 血脉里流淌着背弃的信仰, 继承了对神明的憎恶, 是吗?
安德烈抿着唇,他望着麦特欧矜持的神情,明白这就是本届维诺瓦打出的王牌。
“前面两届,最终赢下总选的都是子午的竞选人。”
安德烈和执微说:“维诺瓦和子午并称银红, 但维诺瓦自认为是在贯彻智慧女神的福音, 成员、中层和高层又多是贵族及贵族眷属。”
他连连摇头:“所以维诺瓦本质上是看不起任何其余的组织的,自然也包括子午。”
“连输两届,即便是维诺瓦占领区的选民, 也会怀疑组织的能力。”
安德烈凭着经验,推测道:“所以,这一届, 维诺瓦必须赢才行。”
执微接过安德烈的话茬,顺着他的话,沿着维诺瓦的想法,说:“于是,这届选神,维诺瓦派出了贵族年轻一辈里最优秀的麦特欧,连竞选纲领都直截了当。”
她感慨道:“是啊,比起污染者和污染种,绝大部分的人类,依旧是正常人。”
“人类厌恶污染,谴责他们对神明的不忠,如果恢复死刑,赋予人类自我处刑污染者和污染种的权力,相当于将刀子递给个人。”
执微感觉麦特欧就是在以少换多。
“畏惧污染,憎恶污染的人,都会支持麦特欧。”
牺牲小部分本就没什么权力的人类,博得绝大部分人类的支持,多么划算的事情。
执微冷静下来了。
她的思绪不再如火焰般灼烧,便可以理智地思考,她甚至可以抽空问一下:“安德烈,你觉得呢?”
安德烈有点迷茫。
“我不知道……以信仰与虔诚来看,麦特欧做的正是贵族和选民所希望的。”
他在执微震撼的眼神里,说:“说真的,主官,你之前将贪狼和鹑火加入竞选团队,那个才叫……”他抿了抿嘴,没说出口,但这个表情的暗示已经足够执微明白他的意思了。
执微都快气笑了。
她真是没见过这种事情:“他要杀人,合乎逻辑和情感,我救了两个人,反而邪恶又残忍。”
安德烈:“主官,你和麦特欧对上,就是和维诺瓦对上。”
他说的都是很客观理智的话,说的也是实情。
“银红的力量那么强大,星际里的污染者和污染种又那么多。他们三千多年来都承受着偏见和苛待,你救不了所有人。”
是的,执微知道,她救不下所有人。她明白安德烈的苦口婆心,知道他想让她走稳顺遂的竞选道路。
但第一,她都不想选神,她要稳健顺遂的竞选道路做什么?
第二,救不下所有人,难道就一个都不救了吗?
执微又不会因为她没有救下所有人而内耗。她是很自洽的性格,哪怕穿越到这里,但还是想做自己。
如果被神明的竞选而改变,那才是彻底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还没死,就先这样活着,永远有充沛的生命力,不怕折腾,遇见任何情况都使劲想办法。
“救人是会上瘾的。”执微对安德烈说。
她语气温和,有些感叹,但更多的也是坚定:“我救下鹑火的时候,我发现我居然真的可以救人。”
她,执微,她从小到大,生活的环境,那是见义勇为跳水救溺水者,都被裸泳大爷包圆了的,轮都轮不到她。
而这里,她居然真的在救人。
执微深深地呼吸了一下,长叹一声:“我可以挽救、拯救一个人的命运,就没办法再视而不见。”
那是一种近乎于本能的反应,而她刚好有这个能力。
在保护自己安全的前提下,伸手便可以接住坠楼的人。难道她的手便重如千斤?
穷则管好自己,达则多救几个,从鹑火,到贪狼,再到地肤和莫桑,都是这么来的。
此时,执微身处的格子间开始闪烁,一道莹白的光芒出现在格子间的门口。
这是传送通道,传送通道的出现,意味着轮到了执微,登上一公的演讲台。
执微凑到安德烈身边,看看大狗熊一样壮硕的安德烈。
她从他局促的神情里读出了他的担忧。
执微向前一步,轻轻地拥抱了一下他。
执微把脸埋在安德烈的胸前,他这里软软的,肩膀又宽,是超大号的玩偶一样。
他没用香水,身上只有一点巧克力和早餐煎培根的味道,香香的,叫执微肚子空了空。
她深吸了一口,站起身:“我去了。”
安德烈使劲地点头,他张张嘴,想说加油,又觉得空泛。最后,他目光坚定,只说了句:“我会一直等你的,主官。”
执微笑着冲他摆摆手。
她步入那道莹白色的光束里,被传送到了第五组的直播间。
这里,刚刚下场的是第一名麦特欧,这里,即将登场的是,竞选唯一神的执微。
面前的白光散开,执微看清台下密密麻麻的人群,和远处虚虚实实的光影。
她现在已经有经验了,知道近处的是真人,远处的是星网上看一公的人们的全息投影。
这次没有主持人,也没有工作人员引路,执微上场后,人群的目光就望了过来。
一片安静里,所有人的目光焦点处,就是她这里。
换一个舞台经验少的,都会下意识地腿软,更别提做什么演讲,在人群目光中心处说什么话了。
难怪没什么荒星来选神的,执微分神想着,毕竟荒星平日里也没有贵族似的条件,有组织灌输经验,有底气有财富。
猛地一上台讲话,可不就炮灰了嘛。
但执微的舞台经验,呵,她连唱带跳带rap都心不慌气不喘,说几句话,更是在她的领域之内。
不过,现在,她不会直接说话。
执微站在演讲台后方,将手肘撑在台面上,很自然地望着台下的人群,然后扯出了她的光脑虚拟屏,拨通光脑通讯,外放。
台下的观众:……这是要做什么?
直播间的选民也很迟疑。第五组的直播间本就吸引着绝大部分的选民,听完了第一名麦特欧,下面是“那个”执微,大家都很期待。
谁都没想到执微上来就打光脑通讯。
她要和谁通讯?
刚刚下台的麦特欧,才回到他的格子间,蹙着眉毛看着直播屏幕里的执微,心头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执微连通的,是在纪蓝号上的鹑火。
鹑火才听完麦特欧的演讲,她不怎么惊诧,甚至都习惯了。但此刻收到了执微的光脑通讯,她才是疑惑极了。
她立刻连通讯号:“主官?您不是应该在参加一公吗?”怎么会和她打光脑通讯?
执微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让人们一直忽视的污染种,以鲜活生命的模样浮现在众人面前。
从笼统意义上的杀污染种,变成杀具体的人。
她要和鹑火说什么呢?
执微看着虚拟屏上跃动着的信号波动,没提麦特欧,没提污染种,没提一公。
她只是像是聊家常一样,和鹑火说:“星舰里靠近我主卧的那间书厅,我想起那里的舷窗有些脏了。”
“你记得拜托你哥哥去擦一擦。”执微说。
这话没说名姓,但兄妹的信息一出来,所有人都知道执微在和谁通讯了。
她竞选团队里的污染种,污染种里的那个妹妹。
鹑火发出了一声不解的疑问声,是上扬着的一声:“嗯??”
她明显是不懂为什么此刻执微打来通讯,还在说什么舷窗。
舷窗很重要吗?要现在和她说什么舷窗?
执微却很自如,她声音清澈悦耳,随着她的声音,人们像是也看到了她话中描述着的景色。
执微说:“那间书厅,有很漂亮的舷窗,里面内层是一扇彩色的玻璃花窗。”
“外面的光芒照射进来的时候,会在书厅内弥漫开光晕和色块。每次到了下午,书厅的地上桌上,都会绽放出斑斓瑰丽的各色霓虹,炫目又灿烂。”
“真的吗?”鹑火被她的形容吸引到了。
人们听见她的声音里总带着细小的吸气,听着尽数是细声细语。
一听就还是孩子、学生的声音。
鹑火没去过执微房间附近的那个书厅,她也没见过那些光芒透过舷窗的景象。
或者平日里见到了,她也不觉得多么漂亮。
可执微这么一说,像是那些美丽穿过她的胸膛,在她布满伤疤的心口,开出了一捧一簇一篮子的鲜花。
执微和她保证:“真的。”
“光芒会跃过花窗,被切割成各种图形,映照出各种颜色。光晕碎在地边,色彩跳上桌面,铺陈开光影,洒在书厅里,照耀着那些放满了材料文件的架子。”
鹑火在她的话里,跟着轻轻笑起来。
她的笑声细细轻轻的,她笑了一会儿,又咳嗽了两下,收敛了她沉重的喘息。
执微温柔地说:“有碎粒融雪样的暖白光,也有沉寂冰河模样的冷蓝光,热烈肆意的暗红色铺成色块,湛蓝色倒映出海洋的星环,像是神明的意志在跳舞。”
鹑火彻底被她吸引住了。
在这一瞬间,她甚至忘记了纠结执微为什么突然打通讯,真正地像个妹妹一样,缠着姐姐,和姐姐保证说:“我叫哥哥马上就去擦!”
“用手擦,不许他使唤机器人。”鹑火笑得眉眼弯弯。
“等您结束一公回来,主官,我们再做点甜品,煮些饮料,趁着下午,去那间书厅里吃东西。就像之前的那个晚上一样!”
鹑火呢喃着:“我想看看主官说的那些有多漂亮。”
她没有见过,她现在渴盼着去见。
她和人类一样,有感情,有依赖,有家人,有喜欢的东西,有渴望见识的惊喜。
在场下的一片寂静里,执微轻轻说了一声好。
而后,她切断光脑通讯,挥散虚拟屏,目光落在台下真实和全息的选民身上。
执微慢吞吞地开口,毫不客气地说:“不好意思,各位,我刚刚和我的护卫官说了几句话。”
她目光温柔,眼含怜惜。
“她是我的竞选团队里年纪最小的,和她哥哥读书也读不下去,休学跟着我的。”执微故意叹息了一声,神情悲悯,“我总放心不下她。”
全星际的选民都看着她。
谁都知道她口中的护卫官,说的就是那两个污染种。谁都知道那两个污染种,是为了什么而读不下去书。
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执微不会再次重复。
她明明没有说什么谴责的话语,似乎如她所做的那样,只是打了一通光脑通讯。
她不重复,不明说,这不是审判,也不是指责。
于是一切明明是清清楚楚的,却得以半遮半掩起来。
仇恨与憎恶被遮掩,笼罩在每个名字前的迷雾散开,人们望见真实的生命跳动着,一声一句,恰如常人。
选民凝望着执微,在她的宣讲还没开始之前,人们就已经心绪不宁。
第58章 一公(五) 加把劲儿,好吗,第一名?……
执微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为什么麦特欧说一句, 就跟着麦特欧的思路去想?那现在轮到她在说了,大家就快跟着她的思路来想好了。
真实的、生动的人,难道不够漂亮?
难道就只能被污染种的名头笼住, 人们都不必去读出他们真正的名字, 因为一声高呼, 生命就快速地于烈火中燃尽,在白雪中消融?
但她也不会把话说明。
执微之前在大厂打工做社畜,又兼职搞地下爱豆。
她一手是死工资,一手是出道梦,除了天天累得仿佛狂奔十公里的肥柯基,她权衡得还不错。
过往的经验加速了她的成长,叫她对人性有个基本的认知。
那就是上赶着的,人反而会警惕,反而不稀罕。
她哪怕把道理说破大天, 多么言辞正义又慷慨激昂, 选民未必真的认为她说得有道理。
反而会觉得, 哇,她这么强硬地呼喊,是另有目的,是强加观念!
人永远相信自己思考摸索出来的东西。
哪怕是错的, 哪怕对得不完全, 哪怕得来的过程艰难而又是在痛苦地粉碎自己,也坚定地笃信,认为结论颇有道理。
所以执微才不会教训选民呢。
做事情做全部, 但说话的时候,不说或者只说一半,剩下放任大家去猜。
于是, 大家的结论,就不是执微灌输的了。而是大家自己思考后得到的。
永远相信人类的脑补能力吧,粉丝会给爱豆的每个行为带着滤镜解读出各种信息的。
果然,都不用安德烈去找什么水军带什么风向,执微只是打了个光脑通讯,结束后,星网上的消息、选民的口径和直播间的评论区的风向,已经截然不同。
执微上场前,星网上满是义愤填膺,对于麦特欧自然也是颇为赞同。
【维诺瓦终于拿出可靠的竞选纲领了!支持维诺瓦!就要强硬才能保障人类的权益,消灭所有污染!】
【污染的存在就是不定时随机攻击人类的武器,污染者该死,污染种也不清白。带着污染的最后一滴血流尽之时,人类对神明的不忠将全部消散,那才是真正的神明宽恕世人之日。】
【对于污染种的确有些残忍,但比起把污染者收容在疗养院,任其在虚无中忏悔,及时的死亡也是一件好事。】
……
执微上场后,人们的目光从笼统的污染种,落在了污染种这个概念后,一个一个人名上。
一个一个人名,也代表着一条一条生命。
【她声音像我妹妹的声音,我妹妹小时候也会追着光透过窗子晕出来的色块到处跑,笑起来露出两个酒窝。】
【我之前没接触过污染种,污染种是这样的吗?】
【听着好像精神也挺稳定的,看起来在执微竞选人的团队里工作很幸福……她真好……】
【是之前在兰蒙读书的那两个污染种吗?我还记得当时执微竞选人说的话。】
执微也记得她当时说的话。
当时她将鹑火和贪狼放进竞选团队里,面对选民的质疑,她说她不宣扬、不推崇、不强制、不鼓动人们如她一般作为。
她只是站在众人面前,所有人都可以看着她。
直到今日,她还是这样想,也还是这样做,也的确站在这里,请各位观摩她的处境与她所有可能面对的结局。
如果她因为污染种的事情,自食恶果,请各位选民以此为戒。
如果她毫发无损,就像此刻这样,请各位选民注视着她更多的、所有的一切,继续发生。
她是涉险者,也是引路人。
执微将目光平扫一周,微微抬头注视着取景的摄像机器,压低一点下颚,将镜头能更好地拍到她轻颤的纤直睫毛。
她这个角度很漂亮,亲切里带着几分脆弱,她从容地暴露在镜头前,毫不客气地请选民欣赏。
麦特欧是什么悲悯的神父,在那里要杀要剐的?她自然可以做慈和的圣人,敛一点眼神,扯平一点嘴角。
执微并不避讳表现出来她的脆弱感。
脆弱感是很虐粉的特质,她稍微展现一点就够了,剩下的,还是要堆一些攻击性出来。
毕竟,她对着麦特欧,是真的很想吐槽。
执微撑着演讲台的台面,语气一转,刚才所有的温情与和煦就落下了帷幕。
她含着笑,说:“其实,我一直很想认识麦特欧。”
刚下台的麦特欧在他的格子间里,站起身子,望着屏幕中的执微,僵直了脊背。
谁都没有想到她会直接提起麦特欧的名字。
在台上的时间是有限又短暂的,没有计时,但谁都知道不能无限制地说下去,于是恨不得每一点时间都分给自己,尽全力地叫自己吸引选民的注意力,巴不得选民的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多些再多些。
执微不说她自己,反而说起了麦特欧。
她说完她一直想认识麦特欧,人们以为她是要恭维这位来自维诺瓦的第一名。
人们正疑惑的时候,就听见执微开口了。
她很自然地说:“但我今天听完了麦特欧的 话,对他是有些失望的。”
看着直播的麦特欧:……
他长这么大,从没遇见过这种情况。在一公的时候,在全星际的选民都看着的时候,执微这样开口,语气轻飘又沉重。
执微心里有底。她可以理直气壮地这么说。
她可以把这话掀在麦特欧的脸上,哪怕麦特欧是一个斯瑅威,哪怕麦特欧是第一名。
因为——
平等。
执微敏锐地在之前和麦特欧对话里,抓到了她从麦特欧对她的态度里,领略到的东西。
那就是,竞选人无论排名,在总选结果出来之前,在本届真的有人成神之前,所有的竞选人都是平等的。
平等地低于神,而高于人。
那么,别管之前麦特欧在斯瑅威家族里用什么宝石,开什么舰艇,吃什么珍稀物种的心肝脾肺肾,也别管执微之前怎么996挤地铁,怎么点外卖凑单多喝瓶矿泉水就为了凑满减。
她和他,此时,就是平等的。
执微可以将枪口对准他,为了竞选纲领的不同。
“之前了解到麦特欧的名字,也明白他是贵族。”执微目光温和,语气温柔,整个人都闪着一种独特的魅力,她说出的话,就极易被人听进心里。
人们听见她说起麦特欧。
执微:“到了贵族竞选人的这个层级,所要思考的事情自然会很多,不是简单地说些空话,就可以拿到支持率和选区票权的。”
虽然她自己说大空话,她是说空话第一名,但她可不管那些!哼哼!
她的空话别人听不懂,那可就不是空话,那只是神秘表达的一部分。
执微说起她的那些互联网黑话,那是想都不用想的,一上来,对着麦特欧,就是直接输出。
她礼貌地问:“我一直在想,麦特欧的体系化思考能力在哪里?麦特欧形成个人壁垒的核心竞争力在哪里?麦特欧所要做的与其他竞选团队的差异化在哪里?”
说完一连串的话,执微又想起了麦特欧的组织维诺瓦。正好,来都来了,谁也别跑,干脆一起说了算了。
麦特欧是维诺瓦的本届主捧竞选人,维诺瓦是麦特欧依靠依仗的大组织。
执微体贴发问:“或者说,维诺瓦可复用的判断力和方法论在哪里?维诺瓦许多届选神中的内容迭代在哪里?维诺瓦清晰的底层逻辑和已对齐的颗粒度已落地的赋能合作在哪里?”
安德烈站在执微格子间的门口,盯着面前的屏幕,听得已经不知道他自己在哪里了。
他张着嘴,呆呆的,半晌没发出一个音节来。
耳朵还在工作,脑子也没劈叉,但这些话灵活地钻来钻去,左边耳朵进来,滑过他光溜溜的大脑皮层,就又从右边耳朵出去了。
剩下的只有一个想法。
执微好强啊,又帅又稳,人格魅力征服了他。
安德烈傻傻地昂头看着,直到麦特欧走到他身边。
麦特欧没看他,而是也望着直播屏幕,看着直播屏幕出侃侃而谈的执微,他像是被什么粘糕糊住了大脑。
他惊恐又困惑地说:“她在问我吗?我都听不懂她在说些什么!”
麦特欧闭上眼睛,脑袋发晕,他脸色惨白,显得整个人都染上了几分虚弱。
“我只是要杀污染者污染种,她这是要做什么?她要杀我吗?”他紧紧咬着牙关。
这说的都是什么?谁能回答上这些问题?
这说的是神谕吗怎么叫人听不懂但觉得很神秘很高级很有道理?
安德烈在外人面前警惕心很强,执微不在的时候,他就和那种时刻会被偷家的野狗熊一样,反应很快的。
他立刻回嘴:“这你都回答不上来吗?”
安德烈斜眼觑着麦特欧:“那你的实力也太差劲了。”“请允许我为你悲哀,麦特欧竞选人,许久不见,你变了。”
他想说你变笨了,但麦特欧是竞选人,他是副官,这话说不出。于是他说你变了。
他相信以麦特欧的聪明,即便他没说全,但麦特欧自然是可以理解他想说些什么的。
对吧?麦特欧?
麦特欧脸色白里发青了。嗯,看来他是听懂了。
执微还在说。
她说起这些质疑的话,都不用过脑子,说一个开头,嘴巴就和全自动的一样,可以无限往下续杯。
这些话术,是执微跟她以前在大厂做社畜的时候,那些hr经理学的。
虽然是二手的,但很新鲜。
纯正的暗自微微打压,明面对你有所期待,实则定位高于你的风味。
好极了。非常适合在这里运用,执微都不敢想麦特欧这种天之骄子会不会被气得倒仰。
执微面上非常真诚:“我真的对麦特欧有一些失望,当初得知他是维诺瓦的贵族竞选人,又在星网排名第一位,我对他有很高的期待值,希望他能给予目前的星际状况一些高维赋能的。”
先肯定,再否定。
“竞选人这个位置,所需要承担的很多,不是几声高呼就可以的。”
执微目光柔和,那叫一个真情实感:“需要竞选人有底层逻辑能力和顶层设计能力,及时与选民交付价值,而不是为选民提出问题。”
“困难给予个人,那过程中的抓手怎么理解?又怎么保证效果闭环?”
她像是在说麦特欧的旧日计划,又像是只是单方面输出。
人们像是抓到了一些能够听懂的,又像是依旧在雾里,仰头望着执微,她和望向她的人依次诚恳对视,目光相接。
和她对上目光,又觉得她真的虔诚又真挚。
执微:“这是一公,很遗憾麦特欧在这么好的,面向星际全体选民的机会里,没有回答我上述的疑问,只揪住了污染相关人士不放。”
麦特欧现在能听懂一些了,他又觉得他还不如听不懂。
麦特欧是第五组第六位,执微是第五组第七位,麦特欧的出场顺序在执微前面。
他之前为了这个次序而沾沾自喜,认为他登台后引爆的场面,足够执微接不住场子。
他想到了执微的竞选团队里的那两个污染种,自认为他在台上把他的纲领摊开深入一讲,执微就会惊恐慌张起来。
麦特欧以为那是她最薄弱的地方。
现在,他之前有多为了这个次序而沾沾自喜,此刻就有多难以招架。
他万万没想到执微会直接地接下他的场子抨击他。
并且,他已经下台了。
他倒是想回答两句,或者回击执微两句,说她同情污染者,应用污染种。
但没机会。他骂不回去,没有他的时间和场子了。
麦特欧看着像是快要噎死了。
“希望麦特欧注意脉络路径,没有闭环就去推动,无法推动就去沉淀。”执微扬起眉梢,说道,“选民信任我们,我们要对得起选民,拉通对齐,找准根基。”
只到这里,还没结束。
执微又盯着摄像机器,透过镜头,望着此时此刻观看直播的选民,也是望向她知道此刻必然在看着她的麦特欧。
要用污染者和污染种的血液,涤荡人类对于神明的虔诚,抑或是稳固他的竞选纲领,用别人的血暖自己的热灶。
执微眼底发冷,面上的神色却更瑰丽,表情管理做到满分,就是即便人们望见她眼神有些摄人,也觉得那是光的角度问题。
这可是执微耶,执微怎么会露出凶意的目光?她自然悲悯慈和,温柔亲切,是所有选民梦中最优秀的竞选人。
她除了同情污染种,没有别的怪毛病。
执微望着台下,脑海里浮现着麦特欧的浅金色头发。
hr和领导的风味就是,和你巴拉巴拉说了一堆,最后的落点是带着鼓励的打压,或者是打着关怀的旗号,外人看不出,只有当事人会觉察出来是真的生气。
执微说:“最后说一句,比起我之前相处过的竞选人,麦特欧是有些单薄乏力的。”
她抿唇笑了一下,诚恳地做出一副真的在为麦特欧考虑的模样。
“加把劲儿,好吗,第一名?”执微说。
麦特欧发誓,他绝对听见了身边安德烈极力克制的笑声。
他指尖都在抖,他一是受了气,二是执微对他的这些话,毫无疑问地削减了他之前宣讲内容的权威性和洗脑感。
第一名的权威,在执微戏谑的语气,和“真挚”的疑问、“诚恳”的建议里,如同被狂风刮过,只需几瞬后,就不剩下什么了。
而他的高呼,他的旧日计划,他压制污染者和污染种,叫那些非贵族的人类也有歧视的对象,从而在他们获得支持的想法,也在执微的一次光脑通讯里,在人们的戾气还没有彻底被他逼出来的时候,几乎尽数消散掉。
麦特欧立刻转身就走,他在安德烈身边是一秒钟也站不下去了。
执微则低头看了看,觉得差不多了。
“时间有些久了,我也不能耽误过多的时间。”她说。
人们望着她,她的一颦一笑都很有魅力,她不像是贵族出身的竞选人那样高高在上,也并非是一种谄媚的讨好。
她就只是站在那里,撑着桌面,衣服还是初见时她穿的那身。
最开始见面的那次,她就是这样,黑发黑眸,长发蓬松到腰部,自然地卷着。
此刻也是这样,她没穿昂贵的作战服和防护衣,照旧是一件白衬衣,外面套着一件墨绿色的披风,下面是黑色的长裤和皮鞋,干净利落。
时间变动,身份变动,而她丝毫未改,恰如初见。
这样的执微,说出的每句话,人们都恨不得竖起来耳朵去听。
执微此刻的话,也的确是真心。
她是真的认为,麦特欧的屠杀计划,非常的没有逻辑。
污染者有危险性,好,那污染种呢?人足够虔诚,可以控制自己不堕落为污染者,但谁能控制自己不被牵连成为污染种?
而且,莫桑难道不够虔诚吗?他不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堕落为污染者。
执微现在搞不懂污染背后的真相,她唯一的能做的,就是阻止麦特欧要引领的这股疯狂浪潮。
给人类以退路。
执微:“或许你可以保证你的虔诚,可,世事无常,人力有限,你的家人并非你可控制的自己,许多事情又没有回头路。”
执微还提起她自己:“人生就是不能万事皆确定的,不是吗?像我,之前我也没想过我会做竞选人。”
她的语气中没有半点谴责的意思,而是像朋友之间的一句忠告,尾音带着叹息,轻柔而叫人心颤。
“别叫未来的你,为此刻的你做下的决定而后悔。”她说。
“我想,很多人希望我说一句这样的话。‘如果你也步入险境,我会为你留一线生机’,说这样带着保证意味的话,是吧?”
执微:“而这线生机,并非我留给你的。而是此刻的你,留给未来的你。”
她说完,台下人们望向她的眼神,难掩波动。
在惊叹与欢呼将她围堵住之前,执微灵巧地转身离开,将那些赞同或是反对,尽数抛在身后,离开了演讲台。
安德烈望着屏幕里的执微,看着她的身影淡淡消失。他的手已经不自觉地捂住了心口,心脏正怦怦乱跳,几乎要冲破胸膛。
好有魅力的竞选人啊。
她甚至没说什么关于她的纲领,安德烈钝钝地反应过来了。
但他只疑惑了一下,就明白了执微这样做的目的。
是啊,竞选人用嘴说出来的竞选纲领,终究只是在口头说着的。
执微却没有说。但她的种种行为,她指向麦特欧的字字话语,这里面蕴含着的,赫然就是她的竞选纲领啊!
这些要选民去读,去品的纲领,是她已经做的事情,是她对待事情的态度,她不必说了,安德烈想,大家都懂的啊!
安德烈在这里感动呢,麦特欧此时已经回到了他的格子间。
他站在门口,盯着屏幕。
他拖长了音调,和身边的荣枯说:“她是踩着我上去的,好,好极了。你别说你没看出来。”
荣枯当然看出来了。她只是挑着眉毛,没说话。
“听着……荣枯。”麦特欧转身看向她,在念她名字之前含混了一下,扯着笑意。
他警告她:“从唯一神陨落到现在三千多年里,没有一个副官扶正的先例,做好你副官要做的事情,别在我后面做什么小动作。”
麦特欧直言:“我放过你,斯瑅威也不会放过你。”
“副官要割舍掉任何一点的野心,换取对我的忠诚。”他要求她。
荣枯弯下脊梁,向他行礼:“是,主官。”
麦特欧这才回身,不再盯着荣枯。
他望着光屏,看见光屏上执微的名次,已经开始飞速上升。
麦特欧很困惑,他明明在做的是正确、虔诚、忠诚的事情,为什么执微明明错误而不忠,还能得到人们的支持?
“她同情污染种,选民为什么喜欢她?”麦特欧自言自语道。
“选民明明非常憎恨污染,污染的危险性又那么高,到底有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荣枯开口,说:“她的缺点也是优点,真实,又随时可更改,不致命,又易引人思考。心软?没错。但谁都想她的心软,如神明宽恕般降临在自己身上。”
“如果她是神,人们会幻想她是慈悲的母亲。”
荣枯毫不客气地说:“如果你是神,麦特欧,死神已经没位置了,但不妨碍人们幻想你拎着武器大开杀戒。”
“你在装悲悯,而她是真悲悯。”她说。
荣枯盯着光屏上执微的名字。
执微,执微。
荣枯感叹道:“她没有一刻放下她最初的想法,又不强求人们效仿她。这样的竞选人,和污染种生活在一起,和以身饲魔证道也没什么区别了。”
第59章 一公(六) 小熊不吃蜂蜜改吃脑白金!……
荣枯很欣赏执微。她能看出来, 麦特欧也很欣赏她。
执微身上有一种很亲和的魅力,她不虚浮,也不卑劣, 她只做着她自己的事情, 当你去看她的时候, 不管你怎么看她,她都坚韧而自由地忙碌着。
维诺瓦,斯瑅威,那些旁人讨好着的,在她面前不过是一个组织名,和一个姓氏名。
她像是完全不知道它们意味着多大的力量,依旧那么从容不迫。
——因为执微其实是真的不知道。
但没人知道她不知道,大家默认她知道,于是便觉得知道的她是故意做出一副不知道的样子, 惊涛不论, 毫无波澜, 极其具有竞选人的风骨。
荣枯向着麦特欧的方向望过去。
以她的角度,刚刚好可以看见麦特欧低垂下来的低沉眼神。
她不再看麦特欧,而是深深地凝望着光屏上执微的名字。
荣枯对着麦特欧,并不太客气地说:“你这把输了, 麦特欧, 毫无疑问。”
麦特欧抬眸看向光屏。
他和荣枯都看见第一名的位置依然是麦特欧。
他背后是维诺瓦,自己又在选民面前活动多年,过往打下的基础都是如今的竞选资本, 才出道一个月的执微无法与之抗衡。
所以,从常规的意义上来讲,麦特欧不能算是输。
毕竟执微的名次没有蹿升到麦特欧的附近, 更没有将麦特欧的头名位置顶下去。
但,麦特欧和荣枯都知道,他打出的“重返旧日计划”,所说的“污染清洗”,直接熄火了。
他本要借着一公宣讲的机会,大肆铺陈他的竞选纲领,将阶级定死,让选民在许多年里对着贵族积攒下来的怨气,有一个理所应当的出口。
瞧,贵族起码虔诚,而污染的来头那么明确清晰,就是人类的不忠。
不忠者受惩戒,这是多么顺理成章的事情。
可是执微堵死了这个口子,在一切还没开始的时候,她就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
她一定是察觉到了他的深意。他以这样极端的竞选纲领为一公讲稿背后的目的,在她面前无处遁形,她一瞬间就能察觉。
这是什么生来要做竞选人的脑子?麦特欧暗呼离奇。
麦特欧确信,他和他的竞选团队之前没有泄漏这份讲稿一星半点。
也就是说,执微从听到他的宣讲,到上台作出回应,一切只发生在须臾之间。
他前脚说要杀她的队员,她半点不惊慌,后脚就从容不迫地跟在他的身后登台。
她与他之间没有任何一位别的竞选人作为缓冲。
从始至终,都是她与他的战争。
多么快的反应速度和措辞能力,麦特欧想起来都觉得离谱。
“她所有的稿子都是现编的。”麦特欧冷着脸,“她不惜废掉准备好的讲稿,临场自由发挥,在这样的难度下,还能打我一个措手不及。”
麦特欧深吸一口气,低低地喘息了两下,平复了心头的惊骇。
荣枯分析道:“她可是出道就从无名到了第七名的竞选人。恐怕一公的时候,会发生的每件事情的每种可能性,她都做好了预案。”
“执微,心机深不可测啊。”荣枯长叹一声。
执微当然不知道麦特欧和荣枯两个人这么评价她。幸亏执微没听见他俩怎么在背后说她的。
说她心机深不可测?她怕不是要心肌梗塞。
麦特欧目光正色了起来,神情也严肃了些:“好极了。我记住这个教训了。”
他的指尖掐住了衣角。
松开手的时候,平滑的纯白色衣袍已出现褶皱。
麦特欧对荣枯说:“回到维诺瓦后,联系竞选团队内的各位顾问,和维诺瓦的中层成员,针对执微开一个座谈会吧。”
他那近乎于白色的浅金色发丝,在他侧头的时候垂在他的鬓角处,丝丝缕缕闪耀得像是在熠熠发光。
“必要情况下,往她身边派遣调研员,进行秘密研究。”
麦特欧说:“即便她不归属于银红,背后只是一个落魄小组织,但她个人的能力,足以弥补组织提供的力量不足。”
他闭上眼睛,神情扭曲了一瞬:“维诺瓦的一些老古板,我受够了。告诉他们不用把目光一直放在子午上,子午本届没有强势的竞选人。”
“那些竞选人加起来,都没有执微一个人的心眼子多。”麦特欧咬牙说道。
荣枯很是赞同。
麦特欧思索了一下,突然想到了什么,轻声说:“她的竞选团队里,还没有财政官吧。”
荣枯用一种看见石头长出手来并做出三菜一汤喂猴子的表情盯着麦特欧。
她表情复杂:“那是财政官,管理竞选人的献金的。”
她毫不留情地击碎麦特欧的幻想。
荣枯:“你自己的财政官是你同父同母的亲姐姐,难道执微竞选人被陨石砸了头,她会用一个不忠于她的财政官?”
几乎是最亲密的利益共同体,才会担任财政官。
荣枯:“再者,你看到安德烈的态度了,他对他的主官看得很严密,想从他手里把属于财政官的权力拿出来?”
“那是安德烈。伊图尔家的安德烈。”荣枯用一种很微妙的语气说。
“我想你应该还记得他小时候在你家里打滚,搬走了你家门口廊桥里十二根石柱子的事情。”
麦特欧:“……那可不一定。”
他目光闪烁着,没再说话了。
执微下台后,才返回等候广场的格子间,就看见安德烈在门口翘首以盼。
他的脖子恨不得抻出二里地,化身长颈鹿。
她走近了,安德烈像是脚下被装了弹簧推进器,直接蹿到她面前。
“主官!”他热烘烘地叫了一声。
执微盯着他瞧瞧,见他脸颊涨红着,兴奋到耳朵都红通通的,就懂了。
“又给你听爽了。”执微无奈地吐槽道。
她故意撞了下他的肩膀,在心底哀叫了一声,返回她的格子间,一屁股坐在了软椅上。
小机器人送了杯饮料给她喝。
她弯腰低头摸了摸机器人的外壳,看着它扭着身子,还往前推了它一把,帮它快跑两步离开。
安德烈当然爽!
他快乐得不行,像是心口积压的许多浊气,随着执微的宣讲,尽数都消散了一样。
其实,他之前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高兴。或者说,大部分的时候,他甚至意识不到自己是不高兴的。
就是有时候,他看着这世界提不起劲,鼓不起精神。
可他知道,自从来到执微身边,他每天都很积极,每天都有事情要做。
安德烈脾气也不好。
他是矜贵的大少爷,在优渥的环境里长大,他也瞧不起污染种,见到污染者更是要在心底尖叫。
他胆子不大,意志不强,做不到和他们相处,很怕他们离他近点儿,会把他影响到堕落成污染者。
他不喜欢污染者,也不喜欢污染种,说起他们血脉里流淌的不忠不敬不虔诚,他能说得响亮又长久。
可安德烈胆子小,他想不出“清洗污染”那样的恶毒主意,也不敢真的去杀人,无论是污染者还是污染种。
所以贵族推出来的是一个斯瑅威,而不是一个伊图尔。
执微坐在那儿,心里有点烦。
她本来计划一公划划水的,胡说些什么,继续迎接美妙的排位下跌。
结果没忍住。她当时脑子里都是麦特欧的无逻辑发言,后面的一切,在她这里都近乎于本能反应。
这能怪谁?只能怪麦特欧。
执微在座位上坐了一会儿,安德烈已经整理了星网上的言论,把虚拟屏递到执微面前给她看。
执微已经没力气看了,她颇有些垂头丧气地挥挥手:“你随便念一些给我听吧。”
安德烈喜欢做这种工作。
他用泛着水光的漂亮眼睛看着她,屁股搭着椅子的前半部分,坐得很轻,身子很大幅度地倾向执微。
“咳咳。”他清了清嗓子,然后才开口说话,给执微念起来了星网上的评论。
“我特别喜欢听执微竞选人的宣讲,但就是大部分都听不懂,求个翻译。”
“听不懂没关系,这么高深的演讲值得后续多角度分析,点我主页看的实时分析。”
执微呆呆地重复道:“……分析。”
安德烈立刻就点进那个人写的分析,从头开始给执微念。
“执微竞选人本次的演讲分为两个部分,前半部分起到了烘托演讲氛围,表现美好事物的内容作用,同时引出下半部分的结构,增强了现场表现力,衬托出了感染力……”
执微痛苦地打断了他:“可以了。就读到这里吧。”
她是什么阅读分析的范本吗?为什么这么揣摩、分析、推敲、研究她?
执微试探安德烈:“你觉得这个人,说得怎么样?”
安德烈脱口而出:“简直是胡说。”
执微激动地望向他。
天啊,小熊不吃蜂蜜改吃脑白金了!
安德烈居然都看出来了这其中不对劲的地方,安德烈聪明起来了!安德烈懂她!
然后,安德烈就拧着眉毛,说:“分析得乱七八糟的,太机械了!机器人写得都比这人强!”
“怎么能这么呆板刻板地分析主官呢?主官的演讲,最充沛的明明是感情!要分析其中浓烈、炽热、真诚地爱着星际和人类的感情,才对啊!”
他期待地看着执微,等着被夸赞。
执微安静地坐了一会儿,低头,默默地把杯子里的饮料都喝光了。
“……要不你吃点喝点东西吧,安德烈。”她说。
占住嘴,就先别说话了,也别读了,乖。她后悔叫他读了。
第60章 一公(完) 快跑!快跑!
时间一点点向前走去。
执微抬头, 看见排名仍在波动,她的名字闪烁着金光,已经升到了第十三名。
是在上升, 而不是在下降。
执微望着这一幕, 看见她的排名没有下降的这个事实。在她几乎是明面对打维诺瓦的麦特欧后, 她的实时排名反而上升。
她不禁陷入了怀疑,难道人类开始理解了污染种一些?或者,难道人类认识到麦特欧的竞选纲领过于残酷了?
但这样看起来的话,只觉得,也没有。
毕竟,麦特欧依旧稳稳地占据着第一名的位置。
执微困惑了一下,琢磨了一会儿,终于轻叹了一口气,大概明白了选民的想法。
“这不意味着人类接受了污染种。只意味着, 他们真的挺喜欢我。”执微心绪复杂地说出了这个真相。
换一个人为污染种说话, 可能都不是这个结果。
选民真的很喜欢她, 于是包容她的特殊,也努力听她说话。
但不理解,就是还不理解。
安德烈听见执微的自语,上来当啷就是一句:“因为你很有魅力, 谁会不喜欢你?”
执微轻哼一声:“麦特欧估计在骂我。”她说。
“不要管他, 难道他很厉害吗?”安德烈大手一挥,不屑地说,“难道他的纲领, 就真的是他的自由意志理论?”
他太明白大组织的调性了。
“不过是贵族和维诺瓦的出声筒,傀儡槁木一样的竞选人罢了。”
在安德烈的眼里,麦特欧那样的竞选人, 和执微是完全没有办法比的。
执微听完,一怔。
她倒是没想到过这个方面。安德烈提起这点,她也就耐心地想了想。
是了,比起被推举到台前的麦特欧,一张嘴里说出的话,更多的是潜藏的精神,坚固的思想。
执微低着头,安德烈看不清她的神色,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在所有竞选人的演讲结束后,悬浮着的虚拟光屏,整体如同一道被加粗加重的墨迹,在空中晕出更加炽烈的颜色。
而后,所有的名字变动,在这一瞬间暂停。
以此刻停止的名单为准,这就是神殿的第一次公选的淘汰名单。
截至前一千名竞选人,进入到选神的下一阶段。
后面的一千名竞选人,失去竞选人身份,重新归于人类。
执微昂头,她要扬起下巴,将目光放得足够高,将眼光看得足够远,才能在光屏的上端,望见她的名字。
【锈齿轮,执微,第9名。】
人性中的慈和与悲悯,是人类赞歌里不灭的功勋。
此时的执微,却只能明白一点点,远谈不上完全参悟。
她大概明白人们为什么重新将她推上来,因为她面对贵族和维诺瓦的勇气?因为她不屈的信念?因为她连通了光脑通讯,叫人类在逼近血色的时刻,低头窥见光芒透过花窗?
执微看着光屏中她的名字和名次。随着排名停滞,周遭格子间的遮挡全部消失。
失去了格子间的隔音效果,等候室广场的周遭刹那间便嘈杂了些。
倒没有特别喧闹,但执微还是听见了许多人惊喜的叫声、绝望的哭泣和彼此的鼓励。
她想起了之前在神殿卫星城看见的那个怀抱着一捧橙花的小女孩。
总有人竞选神明,真的为了理想,为了拾起三千多年前那位真正神明的破碎神格,继承祂未竟的事业。
神明庇护人类,人类成为神明。
……但这些喧嚣到底,和她有什么关系!她糊里糊涂地来,又糊里糊涂地被爱,坚持到现在,折腾了一圈,只掉了两位,人生居然还有这么凄惨的事情?
那她这一个月在做什么?在做梦吗?
执微面上还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其实心底已经疲惫不堪了。一个月了,已经一个月了,她一点回家的讯息都没有,在这边反而如鱼得水起来了!
行吧,至少麦特欧的计划被阻拦了,执微想。至少,她在这边真的救下了一些人。
这个世界在她出现之前,和她出现之后,并没有什么巨大差别。但有了执微的世界,比没有她的世界,好了一点。
沙洲做证,沙洲为证。
执微并非特别负责任,她深刻地明白她救不下所有人,也不会内耗为难自己。
她走的每一步,都是走一步看一步。但活在此刻,对得起此刻的自己,就已经十分不错了。
不苛责欺负过去做出决定的自己,不后悔过往;不为难强求未来面对困境的自己,不执拗去处。
所以,走到此刻,也不错了,是吧?起码第九名比第七名还往下两名呢!这都是她辛辛苦苦地抵挡住周围人的背刺,勤勤恳恳才争取到的成果!
安德烈却在这时候,悄悄凑到执微的耳边,和她嘀咕道:“主官,很多人通过我联系你,想邀请你。”
执微没摸到头脑:“请我干嘛?”
名单一出,晋级和淘汰的批次已经分明,那一公就是已经结束了。
这怎么了?还有after party吗?
“就是吃饭聊天、集会协助、互商对策、共同进步之类的。”安德 烈嘀嘀咕咕地说。
安德烈在她身边,很是怂恿她去:“因为办一次集会其实很花钱的,又不是每个竞选人都能拿得出办集会的钱。”
“有些小组织和竞选人是合在一起办集会的,但就算这样,能把集会办起来了,也没有多少人要看他们。”
他意味深长地说:“所以,这个时候,如果能找到一个潜力股押注……那就不一样了。”
说着说着,他就骄傲起来了,很是因为执微的成就而洋洋得意。为他副官的身份自豪到恨不得到处扭几圈,昂着下巴把人都倒仰过去。
“每届的竞选人很多,但只有一个竞选人可以通过层层公选走到最后,赢下总选,成为神明。”
安德烈说一句,看执微一眼。
“很多小组织和竞选人到后面的公选的时候,基本对自己不抱希望,但手里还有铁票仓和选民支持率的牌可以打。”
“向押注的竞选人投诚,就是大家的做法。”
说到这里,安德烈也有些疑惑:“不过,往届都是到六月份以后,到了选举后期,大家才开始押注的。怎么这届格外早……这才一公结束……”
他都不用等执微的解释,他说了没两句,自己就参悟了。
“想必是因为主官的人格魅力太强了,他们自知打不过,毫不客气,倒头便拜,哼,算他们识相!”
执微:“……啊!”她发出了一声短促低沉的土拨鼠叫。
除了安德烈外,没人听见。但安德烈被吓到了,他一个激灵,急忙看向执微,蹙着眉毛,带着些笨里笨气的茫然。
执微缓缓抬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
救命啊,安德烈还能说下去,但她实在是听不下去了。这都什么虎狼之词啊!
执微深吸口气,总结了一下刚刚安德烈的发言:“你是说,有很多人想堵我。”
安德烈点点头。
执微低头整理了一下袖口,环顾四周,果然看到很多人望过来的目光。
大家都还很礼貌,见她看过来,不时地和她点头致意,轻轻问好。
没有人冲过来逮执微,但跃跃欲试想过来和她说话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执微看一眼,都头皮发麻。
她也不多话,抬手扯住安德烈的领口,叫他回神,而后立刻道:“走。”
安德烈满脸茫然:“啊?去哪儿?”
“一公结束了,还不离开神殿做什么?”执微压低声音,故意威胁吓唬他,“我的护卫官都不在,只凭着我身上装备的防护装置,万一遇见刺杀呢?”
“别说往届的选神里没出现过刺杀。”
古往今来就那些招数,选秀的确用不上,但选举用得上。
竞选神明的时候,不到最后一刻,人终究不是神,人可被击败,可被击杀。
安德烈很敬业的,他下意识回答执微的问题:“前面四五届出现过一次,但没成功……”
执微斜他一眼,他立马闭嘴了。
安德烈立刻呼叫工作人员,等待工作人员就位,引路带执微和他离开。
“可,可离开神殿之后呢?”安德烈问。
“回纪蓝号,休息一下,然后……”执微坚定道,“奔赴选区,等到三月份再回来。”
安德烈惊讶极了。
一月份的时候,执微带着他,是到了中旬前后的时候,才奔赴选区去了沙洲的。
一月的前面几天,执微还有心情去斯蒂亚德提摩西转悠,去兰蒙学府蹭课。
怎么现在这么着急?
安德烈挠挠头,把他梳好的金头发都搞乱了,后脑勺位置翘起来几缕毛:“可我们去哪儿啊?”
他努力发挥他副官的作用,为执微出谋划策。
“要不,去一次蓬莱东坞那边?那边几乎是主官你的铁票仓。去稳一下,下个月的二公,想必名次还能往上冲,票也能留到总选用。”
蓬莱?东坞?执微想起来了。
祁入渊之前说过,执微的名字,显示她以前应该是中华血脉。
而蓬莱、东坞那几个地方的选民,很传统地支持老乡,一向只投中华血脉。
但凡她往后挺着不挂,这几个地方就是她的铁票仓。
很好,好极了,她再去巩固一下,那就更稳了。可她要的不是稳啊,她要的是风雨飘摇!
执微灵光一闪,突发奇想。
“有没有,从来没有被竞选人征服的选区?”执微试探着问。
“就是那种挑战难度特别高的,谁去了都像是白去一样的,票也不多,但非常难争取,无数的竞选人去了之后,只能空手而回、铩羽而归、全部白干的选区?”
安德烈的眼神在执微的形容中,一点一点惊恐起来。
“你在说……奥维隆星盗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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