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雅一觉得, 比起好奇眼前这位“未来”的自己,倒不如先想想怎么把无惨给“骗”回来。
“你是怎么做到的?”
黑眸的神明瞳孔小幅度缩了一瞬,他不可思议道:“这不应该问你自己吗?别忘了, 本质上我们是一个人。”
自己想办法去。
别想着走捷径。
“哦, 对。”
源雅一意识到这不是在与自己的同位体面对面商量怎么把对象找回来。
他是在自己和自己说话, 未来的他。
神明犹豫再三, 还是说道:“无惨就是嘴毒了点, 以我们的细心程度,不难发现那家伙隐秘的……喜欢。”
“我知道, 无惨一向喜欢把最好的东西紧紧攥在手心里。”
不是最好的,根本入不了无惨的眼。
神明弯着黑眼睛,自夸一番。
“看来你已经领悟了真谛, 不愧是‘我’。”
源雅一:“……”
原来他有时候那么欠揍的吗?
手有点痒痒的。
不行,这张漂亮的脸可是自己的。
神明眉眼动容, 似乎有点忍不住了, 悄声说道:“其实也不用特别担心,顺其自然就好, 无惨会自己找上门的,你说不定会巧遇他?”
“砰——”
正聚精会神听着的源雅一被吓了一跳,差点从蒲团上跳起来。
“什么东西?”
“应该屏风倒了吧?”
神明似笑非笑地瞥了眼隔壁和室, 见好就收,没再多透露一些。
这是恶鬼的警告, 是在让他别太过分了。
源雅一意有所指, “被管得这么严啊!”
“大概是恨不得在我脚腕上拴链子的程度吧!”
说着, 神明垂下黑眸,扯起遮过脚的和服下摆,露出一截脚踝, 上面明晃晃印着锁链留下来的红痕。
源雅一面容一肃。
“不是……”
他怎么不知道自己还有这方面的爱好?
等等,也不是完全没有端倪。
要是“自己”不愿意的话,是根本不可能在身上戴这种东西的,就跟他脖子上那个黑皮项圈一样。
说起项圈……
好像在大祓禊上被过量的诅咒给腐蚀掉了。
有点小遗憾。
“滋啦——”
是类似利爪划过木块的声音。
源雅一觉得这个话题再进行下去实在是太危险了,无惨就在附近,就在边上那间房里,随时都有可能冲过来给他们俩肚子上来一拳。
“为什么留那个术士存活这么久?”
闻言,神明登时憋屈地撇了撇嘴。
“你应该猜到他是心怀怨气死去的人类吧?”
“嗯哼。”
“想要从黄泉归来,单单有黄泉之语还不够用,那东西就是你之前见到的那根毛笔,必要条件便是有人在现世呼唤他的真名。”
源雅一再次点头。
他的猜测方向是对的。
“而墓这样祭祀的地方可以说是他的复活点,那家伙一般会设一个以上的墓,除了墓之外,他附身的那个人类也会呼唤他的真名,所有墓必须在他下一次死而复生前破除才能把将他彻底杀死。”
源雅一:“……这么麻烦?”
开玩笑的吧?
神明笑哼哼地说:“别不信邪。”
他可太了解自己了。
就算听了这种话,他也一定会去尝试几次的,就算是折磨折磨几次对方的精神,那也是值得的,算是……没事找事吧!
所以,源雅一决定一意孤行。
他想了想,又问:“那家伙可是为非作歹的‘大祸’,神明们居然能留他在眼皮子底下蹦跶?”
不可思议。
那些神的心胸都这么宽广的吗?
“你怎么知道是不是故意留着他的呢?”
源雅一:“……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天照的意思?”
让那个术士去斩杀神明?
嫌高天原神明太多了吗?
“天照的意思。”
“不理解。”
“同样。”
源雅一又问:“你觉得我这次将他杀死了吗?”
“当然。”黑眸神明抿着茶杯,“在大祓禊的时候,建御雷神和惠比寿找到了那家伙的墓,处理了最后一位仍然在坚持呼唤他名字的守墓人。”
源雅一了然。
“你算好了一切?让我在大祓禊的时候解决神明们要祓除的‘大祸’,天照便会为我单独举行一个祓禊仪式?”
对于这点,黑眸的神明并没有明确回答,只是神秘兮兮地说:“有些事不用特意安排,命运会将其推往一个满意的结果。”
他只是适当地给出了个小提示。
就算源雅一提前动手也不会影响结果。
源雅一点点头,没再追问,有些事也没必要刨根问底。
“这个给你。”
案桌底下藏了个暗格,按动边上的开关,就会自动弹出来,黑眸神明从中捏出一根细细长长的银色项链,最下方坠着一颗类似玻璃碎块似的晶体。
“这是什么?”
源雅一两根手指捻着水晶碎片,压了压。
“不祥的气息,有很多污秽之物,像个充满有害辐射的金属零件。”
神明淡定点头,“差不多,但对你没什么伤害,顶多会惹来一点小麻烦。”
走在外面容易被妖怪追而已。
“有什么用吗?”源雅一可不相信这东西毫无作用。
“你要回去了。”神明道。
源雅一动作一顿,沉闷地“嗯”了声,他早就料想到有那么一天,自己在现代待得够久了,的确该回去了。
“什么时候?”
“大概是新年伊始的时候,不想回去?”
“不,我很期待。”
想见无惨了。
“这是四魂之玉的碎片,它是你回去的钥匙,无惨之后会带你去食骨之井,你只要从那跳进去就行。”
源雅一把关键词记下来,“就这么简单?”
“你还想要多难?”神明好笑地哼哼了两声,“需要注意的是,你来的时候在哪,出去的时候也会在哪。”
源雅一却误会了,“还有这种好事?‘过去’的时间是定格的吗?”
“呃,不是,我指的是地点上的。”
源雅一脸黑了。
“我还是在那个封印物里?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不是,他在封印物里该怎么去找无惨?
总不能乖乖待在那,等人来解封吧?
“那是高天原的东西——「铃」,也被神明们称为「石棺」,是用来封印惩罚有罪的神器的,锁定的是灵魂,只要被封印,你的灵魂逃到哪,都会被抓回去。”
源雅一双手捧着脑袋。
“那我怎么出去?”
“你回去就知道了。”
“……行叭。”
源雅一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他还真想不到自己该怎么破除那个封印。
“我记得,你之前从咒术高专的忌库里拿了个八音盒。”
“怎么?你想要?”
源雅一扬眉回望对方。
黑眸神明只是眯了眯眼,吹开茶盏上的几颗浮沫。
“它是用来织梦的,很有意思不是吗?我打算让无惨做个有趣的梦。”
源雅一懂了,这就是“想要”的意思,他表示之后会带给他。
“还有一件事,我想你肯定也会感兴趣。”
“什么?”
“我们不是一直遗憾没机会报复一次两面宿傩吗?那家伙受肉了。”
“!”
……
宫城县,仙台市。
虎杖悠仁,一个即将毕业的国中生,虽然周围的同学觉得他不同凡响,但他始终认为自己只是平平无奇的学生而已。
直到不久前误食了一根……难以下咽的手指饼干,他的人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不过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家还有那么热闹的一天,自他从游戏厅回来发现自家门口停着一辆低调奢华的黑色轿车,他就觉得今天很不一般。
事实证明,的确如此。
麻木地跟着爷爷叫了一遍“五条先生”、“雅一先生”、“月彦先生”、“伊地知先生”后,他晕乎乎的脑袋并不能判断出这几个人和自家有什么亲缘关系。
等伊地知解释完所有后,五条悟大大咧咧地坐在沙发上。
“情况就是这样,悠仁同学应该了解了吧?接下来你将直接入学东京咒术高专,正好你也要从国中毕业了。”
五条悟不敢相信,他竟然是家里最后一个知道这件事的。
他要抗议。
他被孤立了。
虎杖悠仁脑袋懵懵的,“昂,哦,这样啊!好的!”
“扑哧——别紧张,我们不是□□。”
虽然大家穿了一身黑。
源雅一揽着无惨的肩。
“真是不可思议。”
这小子是怎么成了与两面宿傩共存的容器的?
要是两面宿傩侵占了这具身体,他还能在离开之前暴揍一顿两面宿傩,要不是这家伙,他当时会被封印吗?
“雅一先生怎么一直看着我?是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粉发少年被看得有些浑身不自在。
源雅一皱皱眉,又刚好瞧见虎杖悠仁谨慎地往后退了一小步的动作,旋即舒展神色。
“不,没什么,我就是单纯觉得你和我以前见过的某个家伙有点像。”
“欸?”虎杖悠仁用手指抠抠脸,松了一口气,“是吗?”
原来自己这种长相,很容易撞脸的吗?
这是得多像,源雅一才会这么看他?
感觉要把他抽筋扒皮了。
“是雅一先生的好友吗?”
源雅一受不了地抖了抖肩膀,被虎杖悠仁的这个说法恶心到了,连忙木着脸否认。
“不,是差点把我干掉的仇人。”
虎杖悠仁眨巴眨巴豆豆眼,有些尴尬。
“欸?”
源雅一用虎口撑在下巴上,“可惜特级咒物无法被外力所破坏。”
这种“束缚”即便是他的术式也不能撼动分毫。
不然他肯定把两面宿傩的干尸手指从封印里拖出来。
“嗤——”
一声轻蔑的嗤笑登时响起。
紧接着便是重重的一声“啪”。
虎杖悠仁打了自己一巴掌,现在正捂着脸,见源雅一冷目乜过来,急慌慌地摆了摆手。
“那个……雅一先生,刚刚你那声不是我发出的。”
心里把两面宿傩diss了个遍。
可恶啊!
源雅一知道他体内有两面宿傩吗?
要是突然冒出来,岂不是会把他们吓一跳?
然而在下一刻,他的另外半张脸上裂开了一张嘴。
五条悟:“哇哦!”
虎杖悠仁手忙脚乱,“我不是变异了,也不是异形。”
“真是许久不见,源雅一,上次见面可是一千多年前。”
源雅一皮笑肉不笑,心情愉悦。
“我是不是该谢谢你,还对我用了敬语?”
对于脸上长眼又张嘴的虎杖悠仁,无惨只看了眼就挪开了视线。
但在两面宿傩出现的那一瞬浮现的杀意不是假象,首当其冲的虎杖悠仁冷汗止不住地往下掉。
恶鬼活动了下背在身后的手指,免得自己会忍不住摘下虎杖悠仁的脑袋。
他和两面宿傩在正面上没仇没怨,但对方的确是他最想杀的人之一。
源雅一冷嘲热讽,“这不是宿傩了?这么久不见,差劲了不少啊!诅咒之王该换个人当当了。”
两面宿傩轻呵了声,“换你吗?”
“至少不是你这个待在别人身上的寄居蟹。”
“那个封印物怎么没把你封个几千年?”
“让你失望真是不好意思,现状就是我活蹦乱跳地在外面乱跑,而你连个身体都没有。”
源雅一没有克制自己灿烂的笑容。
趁机好好嘲笑两面宿傩一顿才是他现在要做的事。
甫一想到这家伙被困在人类的躯体里,连控制一条手臂都难,只能趁着宿主不注意,像这样张着嘴说话,就很有意思。
发现自己争不过身体原本的主人后,两面宿傩一定气得脸都绿了。
这家伙纯纯就是活该啊!
源雅一当即和两面宿傩戳起了对方的痛点,还是专门拿着钢管子往对方的肺管子那里捅的那种,目标只有一个。
——把对方气死。
可惜两面宿傩的室友可不会任由他“胡说八道”,当即以伤敌一千自损两千的方式把两面宿傩给使劲儿拍了回去。
虎杖悠仁又对源雅一说:“不好意思,雅一先生,宿傩这家伙就是这样,经常跑出来吓人,您以后可一定要离得远一点。”
源雅一笑得见牙不见眼。
“这是自然。”
坐在白骨王座上的两面宿傩冷嘁了声。
无惨冷冰冰道:“杀了一了百了。”
虎杖悠仁瑟瑟发抖。
他可以确定,对方想把他一起干掉。
“别啊!咒术法律总司那边肯定是不会同意的,这话要是当着‘窗’的人说,明天日车宽见就会让我去那边登记,好麻烦。”
五条悟咕咕哝哝地叨叨着。
——咒术法律总司。
总监部没了之后,它和另外两大机构一起共同维持咒术界的基本运行,招揽了很多名校毕业的非术师律师,包专业的。
“要是里面那家伙跑出来找你办?杀了比较放心。”无惨骨子里的血都是冷的,要换做是他,他会动手。
虎杖老爷子不敢相信,“你们不能这么做。”
无惨不予理会。
虎杖悠仁默默往旁边躲了躲,降低自己的存在。
源雅一安慰了两句,“别怕,现在还是比较有人权的。”
虎杖悠仁看看屋子里的一圈人,觉得还是源雅一比较靠谱。
“所以,虎杖同学这是什么情况?”源雅一可不相信随随便便冒出一人就能当两面宿傩的容器。
无惨没好气道:“让那家伙自己给你解释。”
源雅一和五条悟不明所以。
“那家伙?谁啊?”
“叮咚——”
门铃响了。
虎杖悠仁摸爬打滚去开门。
外面是个相当优雅干练的女人,看着三十来岁的样子,很耐看的长相,就是额头的缝合线破坏了五官的协调。
“你是?”
源雅一:“贺茂?!”
无惨:“你是怎么认出来的?”
“那条丑丑的缝合线,我死了都认识。”
羂索:“……”
五条悟:“你们认识?他谁啊?”
“一个平平无奇的诅咒师,刚从盘星教跳槽。”
别管他是谁,反正五条悟不认识。
“哇——履历很丰富嘛!”五条悟惊叹。
源雅一:“千年前认识,算是朋友吧!”
无惨吐出字音。
“下属。”
“什么?无惨你还把贺茂给招揽了?”
羂索举手,“可以先听我辩解吗?”
他不是来这解决两面宿傩受肉问题的吗?
“你说!”×N。
“……”
羂索觉得自己今天不应该来,要不是「源雅一」那家伙威胁……他已经收拾好东西跑到国外去了。
这下怕不是要直接进咒术监狱,以“危险使用特级咒物”的罪名,还要收到伤害非术师的指控。
前因后果并不复杂,虎杖悠仁是特别制造的容器,因为羂索和千年前的两面宿傩立了束缚,必须保证两面宿傩受肉。
本来他还有个促进全人类进化的伟大计划,但中途计划流产了。
得知自己有一个“妈爸”,或者说“爸妈”的虎杖悠仁整个人都傻了,但他却意外的不太惊讶,自己身上的不同之处让他隐隐有所猜测,还有爷爷侍时常欲言又止的复杂表情。
对自己的生世,他其实没那么伤心,自己在学校有很多朋友,除了无父无母,他并不觉得自己和别人有什么不同的地方。
五条悟和源雅一震惊坏了。
这么变态的吗?
羂索:“……”
在边上没什么存在感的伊地知已经将羂索的罪责上传到了云端,附近的咒术师会过来押送羂索回东京,而虎杖家将会得到一大笔补偿金。
事情一茬接着一茬,远超虎杖一家的想象。
但留给虎杖悠仁的时间不多,因为源雅一向他发起了挑战,准确来说是他体内的两面宿傩。
源雅一似乎在赶时间,在他同意了之后,立刻把他塞上了车,一行人迅速去了附近一座废弃的矿山。
这里是咒术高专一处训练场。
只有一根手指的两面宿傩的确不抗揍。
实力差距太大了,源雅一玩得很尽兴,这是他来到这个时代能被称得上有趣的事之一,也算是了却遗憾了。
五条悟还拍了很多照片,并表示要贴在咒术论坛上,让全世界的咒术师都看看战损版的诅咒之王。
而虎杖悠仁很高兴自己完好无损。
“雅一先生看上去和大家不太一样。”
恐怖的直觉告诉虎杖悠仁,源雅一并不简单。
两面宿傩讥讽道:“小鬼,没想到你还是有点脑子的。”
虎杖悠仁:“……你什么意思?”
他不傻,反而很聪明。
两面宿傩经常给他挖坑不假,但在看热闹这种好事上,也很喜欢出来蹦跶两下的。
他小心翼翼地瞄了眼源雅一。
这位看似没比他年长多少的黑发青年正用一副亲和慈悲的目光看着他,但那双黑眼睛实在是太纯粹了,黑得人心底发慌。
“这家伙根本不是人类,你看不出来吗?”
“别胡说八道。”
源雅一笑眯眯地说:“他说的没错哦!”
虎杖悠仁懵了两秒,眨巴了两下豆豆眼。
“什么?”
无惨简直没眼看,源雅一估计是压抑太快了,觉得捉弄小孩也是件有趣的事,可真够无聊的。
“我之前是咒灵,你现在也是咒术师,肯定能看到街上飘的那些小怪物,我本质上和他们没什么区别。”
“!”
“雅一只是长得像人类。”
五条悟挤到源雅一和无惨身边,仗着自己的身高,不顾无惨反抗,一手揽住一个。
虎杖悠仁裂开了。
五条悟又悄咪咪说:“但站在你面前的,你得称神明大人(kami Sama)。”
源雅一已经不是咒灵了,而是无惨所供奉的家神。
虎杖悠仁又拼好了自己。
……
日暮神社。
在冬雪于东京远郊铺了厚厚一层银白后,源雅一也得踏上另一条归途了。
“真的不带点伴手礼回去吗?”
五条悟见源雅一两手空空的样子,热情安利他最近特别喜欢吃的琥珀糖。
源雅一重新把糖塞回满眼不舍的五条悟兜里,叹了口气。
“还是留给你自己吃吧!”
他不是甜口来着。
五条悟果然还是个小孩子啊!
他都有点好奇这家伙的口袋里能掏出多少种口味的糖了。
五条悟很是失望,美滋滋地从小盒子里拿出颗矿晶状的糖果塞进嘴里含着。
他咕噜着声说:“这可是我专门跑去梅田买的。”
源雅一:“……那是因为你自己本来就想吃啊!”
被戳破五条悟也不尴尬,轻快地“诶嘿”了声。
源雅一可以说是怎么来的,怎么回去,身上除了多了把刀,什么都没带,只穿了件单薄的黑色和服,看起来简简单单,甚至可以说是朴素,但黑底衣料上的莲花却异常惹眼。
似乎还会动?
错觉吧!
“直觉告诉我,最好什么也别带,千万别带。”
源雅一很相信自己的第六感,这次也不例外。
他摸了摸自己右耳上的金绿猫眼耳钉,犹豫了片刻后还是决定戴着。
在天照给他举行了那个古怪的祓禊仪式,他便不再是咒灵了。
而耳钉的作用本就是充当媒介,让非术师也能看到他,现在对他来说没什么作用,但最好还是老老实实待在他的耳朵上。
源雅一觉得,这玩意儿大概率是无惨送的。
“只有我和无惨吗?我以为你会叫上其他认识的人。”
“足够了,反正只要‘我’想,就能天天见面,煽情离别什么的,我可受不了这个。”
既然他安安静静地来,也让他安安静静地离开好了,就像一滴落入湖面的水珠,漾起轻微波纹后,便悄然消失。
无惨始终藏在背阳的阴影中,目光沉沉地凝视着与自己隔开一道光线的黑眸神明。
那头短发随着源雅一力量的增长要比先前更长一些,不过前段时间又被那家伙给剪了一截,发尾只堪堪触碰到脖颈发位置,源雅一随意抓了一部分头发半扎了个马尾,说话的时候,发尖会小幅度晃动一下。
“啧。”
他更喜欢源雅一的头发长到腰际,短发让这家伙像把出鞘的刀,让整个人看起来挺拔又锐利,很难靠近,时时刻刻都要担心扎伤自己。
恶鬼的目光从源雅一扎好的头发滑到对方被额前碎发遮住些许的眉眼上,依旧是他所熟悉的轮廓。
点缀着悲悯之情,又捎着些许神性独有的冷漠。
但笑起来的时候很好看,碎金般的阳光洒在柔顺光滑的发丝上化为流动的星点,衬得源雅一整个人明媚灿烂,叫人挪不开眼。
诡异的是,从这个角度看过去,他居然觉得源雅一和五条悟还有点像,在某些特质上。
无惨兀自嗤笑了声,觉得自己真是疯了。
“无惨?无惨?”
源雅一叫了好几声,才把无惨外散的思绪给扯回来。
五条悟超级大声地说:“是雅一你太好看,连无惨都看呆了吧?”
不出所料,五条悟差点体验一次源雅一被恶鬼暴力捶进墙里的感觉,这多亏了他的“无下限”术式。
无惨恨恨地咬了咬牙,怒瞪了五条悟一眼。
五条悟小声说:“恼羞成怒。”
听觉灵敏的恶鬼:“……”
源雅一连忙挡在中间,免得这两个家伙在他快要走的时候打起来。
“无惨,没什么想要对我说的吗?”
无惨冷漠无情道:“没什么好说的,敢再骗我,你死定了。”
源雅一颤着肩,扑哧哧笑了起来。
“我觉得不会。”
无惨冷笑连连,跟条毒蛇一样开始喷毒液。
“你到时候最好当着我的面打自己。”
话说的太满可是会打脸的。
源雅一:“……”
不是吧?
五条悟没忍住笑,“哈哈哈哈——可惜我看不到了。”
源雅一:“喂!”
他接下来可是要跳井了啊!
能不能来个完美的告别仪式?
这跟他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五条悟抿唇一笑。
“有什么需要我们去做的吗?我可以帮你去吃冬季限定的白巧克力曲奇。”
“那还真是谢谢你啊!如果你还记得‘我’本人就在无限城里的话。”
“哼哼~’
“不过还真有一件事。”
“什么什么?”
“多多迫害两面宿傩,趁他弱。”
“哈哈——没问题。”
无惨自始至终都很安静,他只是默默地看着,默默地听着源雅一说的每一句话。
空气忽然安静下来。
五条悟突然开口:
“雅一,我们迟早会再见面的。”
在源雅一的未来,在他们的过去。
所以,他和无惨并不会感到悲伤和不舍。
执手相看泪眼的桥段根本不可能出现在这,那太矫情了,一点也不适合他们,单是想想就起鸡皮疙瘩了。
源雅一唇边轻轻荡起笑意。
“这是当然的。”
他静静地看着无惨,期待黑发红眸的恶鬼能对他说点什么,但没有。
无惨保持沉默,他可不擅长说出那种叫人潸然泪下的话,那太恶心了。
源雅一预判了结果,可心尖还是不由自主地泛起一阵说不上来的怅然若失。
好吧好吧……
没有就算了。
说不定他回去就见到了无惨呢?
源雅一抚上别在腰间的短刀,踏进食骨之井所在的地窖里,他们提前很日暮神社的人商量好了,这段时间不会有人出现在这,五条悟和无惨同样站在了井边。
就在他准备跃进去时,恶鬼冰冷的手指突然缠上了他的腕部,随后顺着掌心,一路滑到了他的指缝里,十分用力地十指相扣。
这个突如其来的牵手很短暂,一触即离,快得让源雅一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无惨的手撤走时还在他的手心轻轻蹭一下,又捏了捏。
“?!”
源雅一不敢相信地回过了头。
真是天要下红雨,太阳西边起。
无惨什么时候这么坦率了?
五条悟顿觉牙疼,有时候他也会认为自己拥有无时无刻不在汲取四周信息的“六眼”也不是一件好事。
无惨面无表情地盯着源雅一看。
“要是……”
“我知道!要是我再骗你,我就死定了。”
“你最好真的知道。”
无惨不会信一个字。
“当然。”
源雅一说的信誓旦旦。
“那么,再见,晚上你们俩记得早点回无限城。”
说完,便干脆利落地跳了进去。
他的身影转瞬之间就消失在了漆黑的枯井中。
无惨凝视井口,没有动弹。
气氛一时有些低迷。
五条悟手肘搭上恶鬼的肩,另一只手则是从兜里摸出了手机,顺溜滑开,打开摄像功能。
“想哭就哭吧!我是不会告诉雅一的。”
“……”
“话说,无惨你更喜欢哪个雅一?偷偷摸摸告诉我呗?”
“……滚。”——
作者有话说:1.来晚了,抱歉抱歉,两章存稿合在一起修了[爆哭][爆哭][爆哭]
2.按个爪爪吧![比心][比心][比心]
3.接下来进入战国的时间线,为了剧情发展,十二鬼月有些人变成鬼的时间稍有提前,出场的时候会在作话特别说明一下。[奶茶][奶茶][奶茶]
第82章 战国
战国, 无限城内。
无惨已经有五百多年没见过源雅一那个叫人憎恶的欺骗者了。
他从没被人这么戏耍过。
找到源雅一——这个念想始终排在寻找蓝色彼岸花的后面,为此他执着了数百年。
但他快要记不清那家伙的长相了。
活的时间实在是太久,过往的记忆不知不觉间在脑海中模糊, 尽管他无时无刻不在回想起源雅一那张可恶的嘴脸, 并不断在重复了一遍又一遍的回忆里施以怨恨。
可现在只要提起笔, 他就会画出一张空白的脸, 除了那双比夜空还要深沉漆黑的眼睛, 直到墨汁在轻薄的纸张上晕开一个肮脏的污点,也没再多落下一笔。
真是可笑。
他居然连自己憎恨之人的样貌都忘了。
无惨面无表情地扯出被砚台压住的薄纸, 慢条斯理地叠好。
接着,长着尖锐指甲的手不紧不慢地将那张被污染的纸撕成条状碎片,随意扔出, 任由那些轻纱似的纸条被无限城下方的黑暗所吞噬。
无惨退后一步,膝窝撞上一把冰凉的木椅边缘, 他顺势坐了下去, 斜靠在扶手上支着脑袋,面色阴沉地注视前方, 但目光却异常空洞。
恍惚间,他竟看到一簇阳光洒在了脚边灯心草编织而成的榻榻米上。
日光?
恶鬼几乎是惊恐地站起了身,以最快的速度躲到可见的阴影里。
血红的竖瞳盯着那簇过分耀眼的光束震颤不已, 仿佛见到了一只随时都有可能给他的脖颈来上一爪的恶兽。
无限城里怎么可能……
无惨还没想明白,先被外面略显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
木屐踩在实木地板上带起的每一声震动通过空气传到耳畔, 连带着他的心脏也不由得加快了跳动。
“咔嗒——”
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轻轻撞了一下边框。
“无惨, 你醒了?”
黑长发的咒灵穿着修饰身形的单薄里衣站在门口,笑容和煦。
藤鼠紫的龙胆花纹样顺着腰际的位置绣于白衣之上,繁复但又异常漂亮。
无惨竖起的瞳仁尖缩了一瞬。
那张神明般悲悯的容颜一如既往。
他突然发现源雅一的样貌依然很清晰。
不用凑近了看, 他都知道那家伙靠近耳垂的皮肤下面,有一个不太明显的小伤痕,像是被刀尖不小心划开的。
不得不说,刚醒来就看到源雅一那张脸,是一种不错的享受。
和自己带有几分阴郁的容貌不同,源雅一就像寺庙里一尊雕刻精美的神佛像,富有神性美。
笑起来的时候,那对黑雀似的眼睛也跟着灵动了起来,疏远的气质顿时消散。
但对无惨来说,源雅一的脸有些碍眼,只要见到就莫名火大。
他非常讨厌这种会骗人的脸。
在他几百个下属里,有个实力很不错的鬼,叫童磨,成为鬼之前,被他的父母奉为神之子。
见到童磨的第一眼,无惨就异常厌恶对方那种笑得慈悲又怜悯的表情,不必要的时候,他是不会去万世极乐教找童磨,也不会让其到无限城里来。
因为那家伙让他不可避免的让自己想起源雅一,即便童磨拥有和源雅一大相径庭的长相,甚至比源雅一还要像……神。
但也只不过是个赝品而已。
“无惨,你怎么不说话?是哪里不舒服吗?”
黑发黑眸的咒灵缓步走进,不同于人类的冰冷双手抚上恶鬼的脸颊,随后,额头也轻轻贴了上来。
无惨双手紧握,费了很大劲才克制住自己没直接出手把源雅一这张精致的面皮撕下来看看真假。
不对劲。
团聚在心头上的违和感怎么也挥之不去。
这太奇怪了。
他总觉得不是这样的,周围的一切让他感觉陌生又熟悉,那些早就不知道丢到哪里的记忆仿佛一个浪花翻上了岸,再次明晰起来。
这里是他的房间。
无论是屏风还是几帐的放置,都诡异的熟悉。
这是他在五百多年前的那个房间,源雅一神社里的那个。
“嗯?无惨?”
久久没听到回应,黑眸咒灵沉着声,催促了一句。
无惨迎上这个源雅一关切的目光,抽了口气,直接推开。
“没什么,我要换衣服。”
他心中的怪异感更重。
不对不对。
他的灵魂仿佛撕成了两半。
一半叫嚣着把这个骗子的脑袋摘下来,一半则是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
无惨理智尚存,当然是站前者,但肢体却受另一半灵魂控制,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看着。
“你今天……”
“源雅一”回头,“怎么了?”
“没什么。”
无惨相当自然、熟练地与咒灵碰了碰嘴角。
“源雅一”笑了笑,这才走出去关上门。
无惨:“……”
他在做什么啊!
这是那个骗子!
应该趁着这家伙没注意,抓住,关在无限城里,狠狠折磨。
而不是……而不是……
但接下来他就没空想那么多了,眼前的景象仿佛被烈火炙烤的冰锥般扭曲融化,琉璃似的色彩形成一条溪水潺潺流淌,看得人头晕目眩。
无惨的脸色仿若出棺的白骨一样苍白,等视野再次变得情绪,他站在了一棵红色的山樱树下,不远处就是源雅一的神社。
黑眸的神明……不,准确来说是咒灵,就在几步开外的鸟居下方。
纯白无垢的白色狩衣映照着鸟居赤红的色调,强烈的色差带来极端的视觉冲击力,让人不由自主地把视线放在其身上。
“源雅一”似乎瞥到了无惨毫不掩饰的窥视,黑眸微微偏移,看向无惨身后,浅浅一笑。
“!”
时刻关注“源雅一”神态的无惨几乎立刻就注意到了对方的异常,难以抑制的悚然感蓦地从尾椎骨一直爬到头顶。
看他身后?
他身后有什么东西?
不等无惨拧过身去,后背便抵上了他所熟悉的胸膛,带着晨间的凉气。
“!!!”
这回无惨可算能按照自己的意志操控四肢了,他没有丝毫犹豫,反手挥打过去,然而腕部却被身后牢牢捉在手里。
“无惨你也太凶了吧!”
低沉的嗓音带着特别的咏叹调飘过耳畔。
无惨身形一僵。
此时在他身后的,也是“源雅一”?
对方正以一个亲昵的姿势圈抱着他。
“无惨,你的眼神好奇怪啊!难道是做噩梦了吗?”
恶鬼阴测测的视线在两个黑眸的咒灵身上来回逡巡,心中断定——
他在做梦。
无惨确定以及肯定。
他现在的确是在做噩梦。
这一定是个噩梦,不然怎么会见到两个源雅一呢?
别开玩笑了。
意识消失前的最后一刻,他看到两个“源雅一”一左一右,搭着他的肩膀,揽住他的腰,笑盈盈地把脑袋枕在他的肩窝处,用时对着他笑,伴随着缠绵悱恻的语调格外惊悚。
“那么,你更喜欢哪个源雅一呢?”
被诡异的梦境惊出些许虚汗的恶鬼直接从扶椅上站起来,猩红色眼瞳紧缩成一条微不可见的细线,怒气贯彻四肢百骸,促使他暴力掀翻了面前的案桌,纸墨笔砚哗啦啦砸了一地。
“那个骗子!”
无惨并没梦到过源雅一。
那家伙着实可恶,即便是做梦也没让他愉悦半分。
真是膈应。
“鸣女!!!”
长发掩面的琵琶女扶着琵琶,顺从无惨的意志,从外面召回了一批鬼,随后便无声地缩在无限城一隅,默默听着无惨不停砸东西、以及血肉被撕开的声音。
“找了几百年都没找到,要人,人没有,要花,花也没有,一群没用的废物!”
“那家伙不可能藏一辈子,拿了我的血,你们就是这样回报我的?该不会整天在外面无所事事吧?”
最后,一颗血淋淋的脑袋骨碌碌滚到了鸣女眼前,那对虹彩般的双眼还在冲着她眨。
就算只剩下头,其白橡似的无垢发色在无限城昏暗的光线下也依然熠熠生辉。
“鸣女小姐,真是好久不见,我可是很想念无惨大人和你的。”
“……”
鸣女轻拨了一下琵琶,将童磨送得远了点,免得无惨迁怒到这边。
别的鬼,她不了解,但她知道,童磨是无惨最讨厌的鬼。
……
对于现世之后的发展,已经回到过去的源雅一自然不得而知。
他正面临着一个巨大的难题。
在跳入那口奇怪的井前,他就做好了对自己可能会出现的地方做了各种猜想,比较好的情况无非是直接现身在无惨面前,但这几乎不可能。
那个术士不可能随便乱丢封印物,说不定还把封印物关进了另一个封印物里,然后扔在了一个绝对没有人会来的地方。
别说解封了,再被封个千百年,源雅一都觉得正常。
不过意外的是,他醒来后并不是在黑黢黢的封印物中。
但事实证明,人要是倒霉起来,就不会遇到一连串好事。
显然,睁眼之后看到自己正躺在一座阴森森的宫殿里时,他的心理准备还是做的少了。
殿里除了他之外,还站着一只……猫妖?
人身,猫耳,穿着上白下红的巫女服。
“你可算是醒了,那位大人可是等了很久呢!喵~”
源雅一转了转黑眼睛,撑起身,曲腿坐在蒲团上。
“这里是……”
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在见到从宫殿深处缓步出来的“人”时,瞳孔骤缩,一颗心渐渐沉到了冰冷的湖水中。
黑卷发青年正饶有兴致地眯着那对红眸盯着他看。
无惨?
怎么会是无惨?
他怎么会在这里?
源雅一满腹疑问,他立刻盯准了旁边的猫耳巫女。
后者自动忽略黑眸神明的死亡凝视,激动得双颊泛红,那个尊名几乎就要从她口中溜出。
“伊……”
“嘘——”身着黑色和服的黄泉之神竖指于自己艳红的唇前,提前打断侍从未出口的话语。
后者心领神会地点点头,旋即乖巧弯下身,悄然无声地撤走,只留源雅一待在原地。
源雅一盯着那张脸,似乎想从上面找出一丝丝破绽。
可没有。
那张脸相当完美,和那副身躯相契合。
他几乎要以为无惨真的站在了自己面前,要是对方没有穿着一件繁复而沉重的十二单的话……
“夜安。”
源雅一谨慎地点了点头,斟酌着措辞。
“伊邪那美大人。”
传说伊邪那美能让人看到他最想看的人的模样。
原来是真的啊!
“你认识我?我原以为没那么快识破。”
黄泉之主漫步归来,动作看似温吞缓慢,但下一瞬就移动到了源雅一身旁。
“……”
源雅一心中赞叹不已。
近看更是不得了。
太厉害了。
不仅声音一样,连叫他时的语气都和他印象中的无惨没太大差别。
那种咬牙切齿又杀气腾腾叫人的口吻,他还以为除了无惨之外,没人能说得出来了,
连上扬的尾音都模仿地惟妙惟肖。
他已经知道这儿什么地方了。
——黄泉之国。
传说中死者的国度。
黄泉这种地方,进来了就别想出去。
那个术士居然把封印物扔到了黄泉里。
这鬼地方连高天原的神明都不会来,而那个名为「铃」的封印物,必须由神明来解封才行。
真是该死啊!
源雅一恨得牙痒痒,将外散的思维收束,再次对上那张……无惨的脸。
“……”
一想到这不是无惨本人,而此刻披着这张人脸的是另一个“人”,浑身上下的寒毛都要倒竖起来了。
太别扭了。
黄泉之国的神明也不恼,转而从宽大的和服袖袍里拿出了一面锃亮的小铜镜,另一只手扶着脸,仔仔细细地观察了一番,又执起搁置木匣里的一根毛笔,点上红脂,在唇上轻描淡写。
源雅一眸色微暗。
是黄泉之语,还是那么多根。
“……妾身这么快就暴露了吗?亏妾身还特意换了身装束来见你呢!可惜了,妾身看不到你想看到的脸。”
源雅一的余光“不经意”从那面铜镜上扫过,镜中之人自然不是无惨的脸,而是一张爬满了蜈蚣和黑色蠕虫的骸骨,恐怖非常。
他神色没有丝毫波动,甚至连眼神都未变化分毫,只是缓缓吐出一口沉甸甸的郁气。
“我可是好不容易把你从那个黑色的小匣子里弄出来了,你该如何报答我?”
伊邪那美葱白的手伸了过来。
源雅一眼皮子狂跳,不动声色地避开。
“伊邪那美大人拥有彼岸的所有,在下无论拿出什么都入不了您的眼。”
非常糟糕。
好消息,成功从封印物里出来了。
坏消息,落地黄泉,一时半会儿回不去。
伊邪那美深深凝望着源雅一,微微蹙了一下稍显秀气的眉,捏起一柄桧扇。
“留下来陪妾身怎么样?”
扇面展开,遮住黄泉之神的半张脸。
祂推了推面前一小碟精致的唐菓子,亲自捻起一块就要送到源雅一嘴边。
“吃下黄泉灶食,留在这,陪着妾身吧!说不定你那个情人也快下来了,正好,你们俩都陪着妾身。”
源雅一:“……”
那肯定不能答应。
他回来不是为了成为黄泉常驻民的。
但打是绝对打不过的。
作为永生不死的伊弉冉尊,和对方硬碰硬,简直是嫌自己命太长。
只能拖着,然后找个机会直接跑路。
这里的食物他是一点都不能吃。
黄泉灶食带有污秽和诅咒,吃下就意味着和黄泉之国绑定了,他觉得五彩缤纷的现世还是非常不错的,还要去找无惨呢!
“怎么样?妾身的提议是不是很不错?”
源雅一不语,无声地拒绝。
“你可真是无趣啊!”
黄泉之主慢慢悠悠地叹了口气。
“您……不能换一张脸吗?”
伊邪那美咯咯地笑出了声,阴气森森的。
“妾身一直是这张脸,是你,太想见到拥有这张脸的人了。”——
作者有话说:1.按个爪叭[比心]
2.看公式书,推测磨磨头在大正前几百年变成鬼的,可能是江户或者明治时代,比猗窝座要晚,这里提前了。[合十][合十][合十]
第83章 缘一
源雅一双手搀着额头, 避开伊邪那美过分温柔的视线,在对方用着无惨的脸的情况下,那种柔和的眼神堪称惊悚。
真的假的?
实话说, 于他而言, 见到无惨也只不过是几分钟前的事。
他有那么想见到无惨吗?
真是不可思议。
源雅一向来认为自己是个比较自持克制的人。
但现在要是换个熟悉他的人在这都不会这么评价。
曾经作为咒灵的时候, 源雅一要是没人约束, 那可真的要放飞自我了。
他本来就很年轻, 还没有好好享受过灿烂年华,便先戛然而止了, 说没有怨恨,那是不可能的。
来到陌生的时代更是让他烦闷的心情蓄积,在他本人还没意识到的时候, 它们如一块顽石沉甸甸压在心里,无法抒发, 随时都有可能抵达爆发边缘。
奈何刚成为咒灵就被人抓走了, 心性都被打磨得沉稳了不少。
直到现在,他仍然会在自己脾气过分暴躁的时候在心里想那些抄写过无数遍、早就烂熟于心的经文。
但主动接近无惨却是他做过最正确的事, 虽然那家伙现在很有可能成了一只恶鬼,还对他喊打喊杀,以无惨那个睚眦必报的性格, 接下来他可能不会有好日子过。
“你又开始走神了,你好像有很多事要想。”
伊邪那美笑盈盈地说着, 像只追逐蝴蝶的猫, 迫切地想要把祂感兴趣的东西抓在手里仔仔细细瞧一遍。
祂对源雅一很好奇。
而觉察出这一点的源雅一对此深感不妙。
他可以牵制伊邪那美一段时间, 但也仅仅是一会儿,这里可是对方的地盘,真打起来, 他占不到半点便宜。
“十分抱歉,伊邪那美大人,只是想到……”
“只是想到了那个你想见的人是吗?”
源雅一沉默地点了点头。
“你还挺坦诚的。”伊邪那美捻着黄泉之语,任由柔软的笔尖扫在黑漆桌面上,“和高天原的神明不太像,你看起来年纪很小,有千岁吗?”
源雅一脸色古怪。
“没有。”
“看着也不像,身上还带着高天原的印记,你是顺着时间长河溯流的特殊神明,千百年来,我只见过你一个。”
那对碎玻璃珠似的红色竖瞳一直在盯着源雅一看,说实话不太舒服。
对于伊邪那美一眼看出他的底细,他毫不意外,传说伊邪那美是天照大神的母亲。
“那我很荣幸。”
黄泉之国中的每一缕空气都充满了污秽,久待下去会很麻烦,就算不吃黄泉灶食也有可能被这里污染,他已经感受到恙在自己身上生长了,虽然只有一点点……
必须尽快离开这个鬼地方。
“你有点焦躁,很想离开这吗?”
源雅一礼貌地笑了笑。
相信每个活着的生物都不想留在这里。
“为什么?雅一君,留在这里不好吗?”
伊邪那美支着下巴,温声细语。
眼见着“无惨”的脸就要凑到自己眼前,粗大的蜈蚣从对方的眼眶中爬出,又迅速隐藏在漆黑如墨的发丝中,源雅一向后微仰,寒毛倒竖。
他委婉道:“……我考虑考虑,或许我可以先在这里住两天体验一下这里的生活?”
才不要!
这个温柔体贴的“无惨”简直让他毛骨悚然,浑身上下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太可怕了,光是用那种语调叫他“雅一”,尤其是还顶着无惨的脸……
真可怕。
受不了。
他宁愿回到现世被无惨挥着四十米大刀追着砍,也不要待在这里被伊邪那美折磨自己的每一根神经。
伊邪那美定定盯了一会儿源雅一,爽快同意了,并吩咐侍从带源雅一到偏殿去。
不用面对顶着无惨面容的伊邪那美,源雅一松了口气,
据说位于出云之国的黄泉比良坂是沟通现世与黄泉之国的通道,但上面有块镇石封印,还有神明镇守,从黄泉内部几乎不可能逃出去。
不过那大概也是离开这里唯一的路。
现世没有活人呼唤他的真名,他不能用夜斗说的那种办法回去。
想到这,源雅一牙根痒痒。
出去之后他要做的第二件事就是找到那个术士,让那家伙多来几次黄泉游行。
先前听桃园奈奈生说,黄泉比良坂会在神无月的时候会开放两次,以让高天原上的神明去黄泉探访。
问题是下一次神无月还有多久才到?
没办法,只能试试了。
首先得找到黄泉比良坂的路口。
“能借我一张白纸和笔吗?”
源雅一叫住前方用面纱遮住脸的侍女。
“当然,雅一大人。”
似乎是认定了他逃不出黄泉,伊邪那美叫人把他领进这座较小的寝殿后,连个看门的人都没留下,门甚至都没上锁。
等外面彻底沉寂下来后,源雅一已经摸黑离开了伊邪那美的宫殿,但伊邪那美还不至于连自己家里少了个人都发现不了。
“源雅一!”
周围一片灰蒙蒙的雾霭,只能隐隐绰绰看见远方交织的树影,空气中还漂浮着难闻的气息,负面情绪浓得几乎让他以为自己在泡澡。
源雅一加快了速度。
他干脆利落地在白纸上写上“黄泉比良坂”的字样。
纸张哗啦啦在空中抖了抖,软绵绵地浮起来,猛地窜出去为源雅一指明方向。
感谢桃园奈奈生,感谢巴卫,他们俩教了他不少神明所拥有的基础能力。
意外的是,他刚抵达黄泉比良坂所处的位置,上面的镇石竟然打开了。
“巴卫?!”
长发的狐妖正踩在镇石上,冲着源雅一恶劣地扬起了嘴角。
“感恩戴德吧!雅一!”
还是熟悉的口吻。
“谢了,你怎么知道……”
源雅一很是不解。
“天元告诉我的。”
源雅一:“……这可真是让人意外。”
那天元想要从他这里得到什么?
他不相信天元会平白无故帮他。
“当然不是白帮你。”
“意料之中。”
“忘了告诉你,为了把你从黄泉里捞出来,我把几个不认识的神明给打了,不久前祂们回去搬救兵,马上就要杀回来了,而这,是出云,神明的地盘。”
“……”
啧,运气不好的时候,果然连喝水都塞牙缝。
……
与此同时,无限城内。
“童磨,你又惹无惨大人生气了吗?”
头戴白色天冠的少女踩着老旧的楼梯蹦跶到那颗白橡色的脑袋面前,抱膝蹲下。
“我们无限城的小姬君怎么来了?”
童磨端着得体的微笑,就仿佛面对自己的那些信徒一样。
绯稚嫩的双手捧着自己的两边脸颊,歪了歪脑袋,堪堪抵到脖颈的发丝随着她的动作向一边倾斜。
“无惨大人很生气。”
相当平静的口吻。
五百多年来,她已经很习惯无惨的脾气了。
但多数时候只要完完全全顺从对方的心意来,千万不要擅作主张,尤其是在对方怒喝的时候说话,让无惨误以为是在反驳,还是挺安全的。
绯对此相当有经验。
很显然,平常不怎么见到无惨的鬼们并不懂这些,他们在无惨的雷区疯狂踩踏而不自知,临死都还在想自己错在哪里。
就比如现在。
“你是在替我做决定吗?”
“谁允许你开口说话的?”
“跪下!”
不用面对面,绯都能想象出无惨此时的神态。
大部分发怒的时候,无惨都相当平静,即便是诘问属下的错处也是语无波澜的。
只要无惨想,绝对能用刻薄尖酸的语调不带一个脏话将那些瑟瑟发抖的鬼鞭笞得一无是处,但那些鬼并不足以让他花费多余的口舌。
绯抬起眼,望着上方平台上淅淅沥沥滴下的暗红血液。
童磨努努嘴。
“啊啦啊啦——这也是没办法的,无惨大人又是因为那个人吧?那到底是谁?”
他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好奇心发作的样子。
绯淡淡的眸色阴冷了许多,“那不关你的事。”
“无限城底下那座神社是属于那位的吗?就是无惨大人想要找到的那个人,无惨大人到底是讨厌他还是喜欢他?好复杂啊!”
童磨很少来无限城,不过这不是第一次来。
当时鸣女刚开始掌控这座庞大的世界,似乎还有些不熟练,便将他传送到了无限城底部。
只一眼他便被那座神社所吸引,出去之后,立刻吩咐信徒们给他建了一座差不多的。
无惨见了之后可以说是暴怒。
就算是他,也不得不说一句恐怖的程度,不过他并不害怕就是了。
害怕是什么,他从不知道。
绯站起身,与无惨不太一样的黯淡红眸登时淬上尖锐的冷意,像条丝丝吐着信子的小毒蛇。
“这不关你的事。”
说着,她把童磨的脑袋抱起来,放到了那具碎瓷似的身躯上。
感受着脖颈的血管和皮肉不断生长,童磨惊奇地从绯的神情上窥伺出无惨才会有的特征,心下唏嘘了两声。
“我们的小姬君和无惨大人其实还挺像的。”
绯不置与否。
也就在这时,无惨发现了还滞留在无限城里的童磨,又见这家伙笑容慈悲的模样,心头火气更盛。
“鸣女,那家伙怎么还在这?”
“呀嘞呀嘞,下次再见到无惨大人还不知道要几十年后呢!”
童磨被鸣女残忍地丢出了无限城,落地正好是他自己的莲台。
面对血淋淋的无限城,无惨也没待在这的心思,直接带上绯就近来到了一座都城内。
绯抓着无惨的衣服,乖巧地跟着对方进了一座大名的府邸。
无惨顶替了这里一位姬君的身份,从无限城出来后,他便穿上了一套十二单,让黑色的长发重新铺满整个后背。
而这里所有房间都用厚厚的黑纱遮得严严实实,不透一丝光线。
外面的侍女听到里面的动静,正准备进来帮无惨洗漱穿衣。
“月姬大人,您醒了吗?”
无惨心情不好,当然也别指望他用什么友善的口吻。
“退下。”
“……是……是。”
“无惨大人?”面对藏在黑暗中的恶鬼,绯丝毫不害怕。
无惨一手拍碎了边上的大漆案几。
“那家伙跑到我的梦里来了。”
绯雀跃兴奋,顾不得无惨难看的脸色。
“真的吗?”
遗憾的是,她并没有梦到过源雅一,她不确定是不是神器做不了梦,因为本质上她只是一缕灵魂而已。
无惨面色阴沉得要滴出水来。
绯连忙收好表情,掩饰性地别开视线。
“源雅一绝对没死,肯定还活着,他躲起来了,那个可恶的骗子,藏了五百多年。”
而他那些废物的属下,找了那么长时间都没找到。
他不觉得这和找蓝色彼岸花的任务冲突。
无惨气得牙痒痒,像是要把梦里的那个身影给拖出来生啖了。
就算是过去了几百年又如何,源雅一是不可能在阴暗角落里待一辈子的,以他那个张扬的性格,必定会到处惹祸。
就像以前一样。
绯面对怒意未消的无惨又有些欲言又止。
“都是源雅一那个该死的骗子,害得我沦落到了那种境地。”无惨凶狠地扯开自己的衣襟,露出锁骨上那棵纤细的枯莲,“这个可笑的诅咒,呵。”
他被源雅一那家伙给诅咒了。
先前问过平安京里的咒术师,对方要是死了,诅咒会自动抹消,这也是他坚持源雅一在躲他的原因之一。
他连日常的进食都做不到,只能看着肉咽口水,舔舔嘴巴。
不是没有尝试过忍耐,但只要那块新鲜的血肉送到嘴边,他就会控制不住地恶心呕吐,甚至自己的灵魂都仿佛要被生生被撕裂,心肝脾胃肾全绞在了一起,比被阳光晒还要痛苦。
源雅一不允许他去碰别人,无论哪种形式,并且这个诅咒仗着原本的主人不再愈发猖狂,他在摘下那些蠢笨之鬼的头颅时,手上都得套着蛇皮打造的软手套。
真是让人发笑的占有欲。
他只能控制住食欲,想办法弄点稀血来喝下去,普通人的血根本入不了口,对于他这种存在也没什么太大作用。
绯小声询问:“无惨大人是不是……是不是……”
想雅一大人了?
她没敢把之后的话说出口,因为自己很确信无惨是什么反应。
“闭嘴!”
直觉那不是什么想听的话,无惨当即厉声叫停。
“他是不是已经出现了?你不是他的神器吗?”
他听源雅一说过,神明的神器和神主都是互相感应的。
绯抿了抿唇,“无惨大人难道忘了吗?雅一大人是咒灵啊!”
并不是世俗意义上的神明。
源雅一当初给她赐名的时候,其实连她也没想到会成功。
但无惨的确说中了。
她确实感受到了自己神主的气息,很微弱,也很隐秘,只有那么一丁点儿,转瞬即逝。
无惨情绪正是浮躁的时候,这导致他听到什么都觉得意有所指。
“你是在指责我吗?”
明明是他养了绯五百多年,然而这丫头却依然更亲近源雅一,这很难让他不产生一种被背叛的不悦。
但他不能冲绯发太大的火。
无惨很清楚一个小孩子要是耍起性子会有多让人头疼,他可是要靠着绯找到源雅一的。
绯合上了嘴,站到窗框边缘。
“他快出现了是不是?”
无惨抚上胸膛,死死攥紧那块衣料,语气平平地询问。
一种直觉。
绯的答案模棱两可。
“雅一大人会回来的。”
无惨没说话。
漆黑的屋子一下子倏然寂静下来。
“无惨大人,下雨了。”
绵密的雨丝顺着风的方向飘在窗框上,浸湿了粘粘在上面的薄纱。
绯伸出手,接到了满满一捧湿润。
恶鬼拢着宽大的双袖透过细缝凝视着外界的缥缈雨雾。
“绯,把窗户打开。”
除了黑夜之外,也只有在雨天,他这种只能生活在阴暗中的恶鬼才能看看白天的世界。
无惨还算是喜欢这个天气,并且没有一点指使小孩子干活的愧疚之心。
“好——”
绯听话地站起身,纤瘦的手臂,撑着窗框,努力向外推。
年轻的妻子追寻丝丝凉风靠在窗边,动手支起被风吹得吱呀作响的窗门,湿漉几乎顷刻间扑了她满脸。
诗浅眯着黑曜石般熠亮的眼睛透过朦胧雨雾,望向远方青黛,直到一个黑影莽撞地倒入了她的视野。
在水田与旱田交接的田埂上有一棵常青树,收割完稻谷的人常常靠在那棵树下休息,但今天却出现了个外乡人。
她立刻叫来了自己的丈夫。
“缘一,你快看。”
源雅一迫切想要找个地方窝着。
黄泉、高天原与现世的时间流速不同,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在黄泉待了多久,此岸如今又是怎样一番光景……
连日的不眠不休,就算是神也扛不住。
再加上身上带着四魂之玉,那些妖怪跟疯了一样追他。
好不容易才想办法隐匿好了四魂之玉的气息,索性找了个合心意的地方,打算先坐一会儿再找个废弃神社或庙宇。
鉴于神明的特殊性,只要他不主动吭声,一般是没人会发现他。
普通人类不足为惧。
然而,在他彻底阖上眼前只来得及瞧见一枚印着红日的长条耳坠——
作者有话说:按个爪爪叭[比心][比心]
第84章 错了
浓厚而馥郁的肉糜香像一个个小钩子挂在鼻尖, 源雅一是在一团暖烘烘的炉火边醒来的,身上盖着一件沉甸甸的海青色羽织。
黑漆漆的木炭被烧得通红,燃起几簇橘红的焰火, 有时还会发出轻微的脆响, 偶尔也会蹦出一两颗微小的火星子。
跳跃的火光随着从门缝里钻进来的风轻盈摇曳, 印照在他脸上, 仿佛要留下一个烫人的印子, 差点把他散落在一旁的一小截发丝给燎了。
“?”
将闭眼前的记忆和睁眼后的场景对上,他几乎第一时间他就探向了侧腰上别着的刀, 摸了个空后,心中咯噔一声。
睡前他可是牢牢抓在手里的。
他立刻直起了身,压在地板上的手撞到一个硬物, 源雅一快速将刀袋抓到手里,抽出一截刀刃, 看到刀铭, 确认这是自己的那把,才松了口气。
要是把刀给丢了, 他得郁闷死,在这鬼地方没了东西,找回来可就全靠缘分了, 无惨以后若是知道,百分百得跟他怄气。
那么, 这是哪?
源雅一的警惕心还没差劲到随随便便来个人就能在他闭眼休息的时候接近他, 甚至让他挪个位。
照理说看不到他才对, 就算是经过也会自动忽略他,神明是游离于彼岸与此岸的存在,存在感很低, 想要人类看见,必须与之结缘。
这里并不是结婚的意思。
比如简单的对话,或者一个触碰……总之是能证明自己存在的事。
现在特殊情况出现了,他所在的这间屋子就是最好的证明,有人在他睡着的时候把他搬了进来。
源雅一抽回不知道飞到什么地方的思绪,借着不停跃动的炉火,重新打量起这间房屋。
朴素,甚至可以说简陋。
没什么特点,一户寻常人家而已。
空气中飘着馋人的肉香,墙上挂着些烘干的野生菌,还闻到了一点淡淡的草药香,和他先前神社里的那些很像。
那时候无惨每天都要喝很多药,苦涩的药香几乎要把支撑起神社的每一根木头浸透泡烂。
而靠近木门边的位置则放着几把农具,镰刀、锄头之类的,刀把和锄柄的木料圆润而光滑,映着微弱的光线,意外有些柔和,是掌心不停在上面摩擦打磨的结果。
宁静,祥和,没有任何威胁。
源雅一绷紧的神经逐渐放松。
蓦然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正常人都不该那么容易卸下防备。
合理的堤防是相当有必要的,有时候看似羸弱的耄耋老人也有可能利用他人的同情心,反杀一刀。
目前来看,很安全。
至少不会突然窜出一个人对他喊打喊杀。
也不知道这是哪,离平安京远不远,最关键的是,他想知道自他被封印后过了多久。
未来的那个「自己」曾说过,这边的时间并非停滞不前。
果然还是要先找到无惨才行,但他不能大大咧咧地在外面招摇过市,冒然让无惨主动来找他。
就无惨那个性格,他可不认为先前捅他的那一刀子算是把恩恩怨怨都结算清了,估计能对他念念不忘几百年,当然,是贬义上的那种,啖肉饮血才是现实。
找到无惨后先好好观察一下。
“吱呀——”
木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一条细缝。
源雅一侧眸对上了一双黑曜石般清亮的眼睛。
有些意外。
是个很年轻的妇人,裹着头巾,围着方布的腰部滚圆,一看就知道有小宝宝了。
源雅一怀疑对方可能还没有他死去时的年龄大。
她单手撑着腰,另一只手环着一个看上去有点分量的木盆从外面走了进来,起先还没注意到盘坐在屋子里的源雅一。
“欸?你醒了?还有哪里不舒服的吗?”
诗惊喜地叫了一声。
源雅一摇摇头。
“呃……没有,非常感谢。”
他还没眼睁睁看着一个孕妇端着那么沉的东西走来走去,当即上前,保持着合十的距离伸出手,接过了那个看起来十分厚重的木盆。
里面装着一些他不太认识的薯,不是很大,满满地挤了一盆,长得有点像紫薯,但里面是白色的。
“这位夫人,手里这个先交给我吧!”
诗并没有拒绝,道了声谢。
出于基本的礼仪,源雅一只扫了对方一眼便半垂下了黑色的眼睫,避免与诗正面对视。
无论在哪个时代,盯着女性看都是极其不礼貌的行径。
尤其是源雅一还在平安京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早已习惯了和贵女们见面的时候,中间隔着一层又一层的几帐。
“那个……我……不好意思叨扰了。”
说完这句话,源雅一短暂地沉默了一下。
他默默坐到炉火另一边,大大方方地拉开一个更远的距离。
“没关系,你突然倒在树下,吓了我一跳呢!还好缘一今天在家,没有和他们一起进山。”
诗刚说完,原先半合的门再次被推开。
身着红色羽织的俊美青年步入,行走间腰间牢牢挂着的一根小笛子随着一起晃动,头发和眼瞳皆为深红色,额角的焰状斑纹相当独特,整个人宛若一团炽热燃烧的火焰。
神奇的是,那双沉静的深红眼瞳却如清冷月色般平和安宁,没有任何面对陌生人时该有的审视。
源雅一忽然觉得整间屋子变得暖和起来了,夜凉顿时散了个干净,四周的空气中弥散着干燥的暖阳味。
看对方走路的姿态,应该是个剑士或武者,步伐很沉稳,吐息不疾不徐。
缘一温吞地眨了一下眼睛,对着源雅一轻轻点点头,算是一个简单的招呼。
“缘一,继国缘一,这是我的妻子——诗。”
说起自己的妻子时,平静的双眸像水面一样泛起了圈圈涟漪。
源雅一下意识自我介绍,但也仅仅只是名字。
“源雅一,缘一先生、诗夫人夜安。”
或许是第一次被人这么叫,诗有些不好意思地靠在缘一身边。
自我介绍完后,气氛略微凝滞。
双方都不是什么健谈的人,况且距离他们认识还没多久,根本没有共同话题可以聊。
诗看看缘一,又瞅了瞅源雅一,或许是他们俩的表情太过严肃,低低地笑了一声。
“那个,谢谢你们……救了我?”
源雅一当时只是想睡会儿,但没想到碰上两位好心人了,没让他夜宿在外面。
他醒来就发现自己脸上糊的那些血渍被弄干净了。
那些妖怪跟不要命了似的,非得追着他抢四魂之玉,厮杀间身上多点血是很正常的。
“你们不怕我心怀不轨吗?”
就这么把人带回家,也不怕遇到什么伪装成弱者的盗匪,这年头长得好看专门出来坑蒙拐骗的可不少,再说了,他满身血气,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友善之辈。
源雅一觉得着夫妻俩毫无警惕之心,他看上去难道很像什么好人吗?
好吧……这张脸看起来的确是好人。
缘一唇角上扬些许,露出一个不太明显的笑。
“你很亮。”
源雅一:“?”
嗯?什么意思?
难道说他是打扰了他们夫妻俩相处的电灯泡?
那还真是不好意思。
真心的,不带任何讽刺的那种。
真是跟无惨待久了,他也觉得自己说的每句话都带点冷嘲热讽的。
不对,这个时代应该没有“电灯泡”这种说法。
诗轻声笑了下,有些腼腆。
“缘一的意思是您很皎洁明亮,犹如月光,我刚刚看到您醒来时,就觉得整间屋子一下子明媚了不少。”
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感觉。
并非亲眼“看”到,而是灵魂层次的感知。
就像她的缘一一样。
因此,她和缘一就算看到源雅一身上的血渍,并没有将对方看作是坏人,从第一眼见到时就这么认为。
缘一十分认真地点了点头。
源雅一低头看了看全身黑漆漆的、就跟只乌鸦差不多的自己,怎么也不觉得自己像一束皎皎月光。
“……这样吗?”
你确定不是因为你的丈夫?
继国缘一看着就像个正气凛然的正派人物。
似乎是看出源雅一的将信将疑,诗又说:“就像是供奉在古刹庙宇里的神明一样。”
源雅一先前睡着了可能不知道。
在缘一将其背回到他们的家时,有不少忙完农活的人从身边路过,寻常来个外乡人,都得引得全村老小或光明正大或小心翼翼地投去目光。
可当时却没有一个人对缘一后背上的源雅一发出任何疑惑,仿佛源雅一不存在似的,他们只是奇怪缘一身后明明没东西,却要微微躬身的姿态。
或许真的是神明?
“冒昧问一下今年的年号,这里又是哪?离平安京远吗?”
看天气,或许是早春,凉风格外料峭冰冷,只是从门缝里钻进一丝,便觉得从指尖一直冷到了心底。
而现在的他,全身上下只有一把刀,还有耳朵上的这枚耳钉,什么值钱的都没有,如果不能捉到一只胧车的话,他大概率要走回平安京,希望这里离平安京不远。
“没记错的话,应当是长亨二年,这里靠近武藏国的地界。”
源雅一懵了。
他几乎是机械性地和缘一道了谢。
在听到年号的时候脑子跟炸开了一样,成了一团没用的浆糊。
“好的,谢谢你,缘一先生。”
“叫我缘一就可以了。”
“好,缘一,你和诗直接叫我雅一吧!”
源雅一面上平静,应答如流,但心里要疯了。
咒术高专自然不止教小咒术师们打咒灵,也会让辅助监督给他们上咒术史,他就算再怎么开小差,也是能牢牢记住几个年号的。
长亨?
那不是战国吗?
往近了算,平安时代都过去快三百年了。
而距他离开的那个世界,也过去五百多年了。
是那口井的问题吗?
还是那个封印物?
黄泉和现世时间流速不对等,但也只快不慢,这意味着他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五百多年后了。
所以现在是战国?
难道跳一次回溯五百年,那他再跳一次能不能回到平安时代?
那么……食骨之井在哪?
应该还在东京附近吧?
在现代,至少明面上还有五条悟为他安排好了大部分事,而未来的自己和无惨则是当背后的操盘手,不动声色地引导棋局走向,他压根没操什么心。
现在他可谓是孤立无援。
必须再跳一次食骨之井看看。
他要回平安时代,不是战国!
……
而另一边的无惨则是面色阴沉地听着身前侍女的叙述。
“嗯?你再说一遍?”
语调平平的一句反问。
侍女却被吓得咚一声跪伏在了地上,嗓音都打着哆嗦。
“月姬大人,家……家家主说……让您……您下个圆月日前,前往……人见城……当城主的新嫁娘。”
无惨勾起涂了口脂的红唇,猩红的竖瞳骨碌碌地在形状漂亮的眼眶里转了一圈,透亮的虹膜上似乎又多了几丝裂纹。
“是——吗?”
他懒洋洋地拉长了音,虽然声调低沉,但听起来异常尖刻刺耳。
只要那个侍女仔细听听,就会发现自家姬君稍显雌雄莫辨的声音里有着属于男人的喑哑。
绯稚嫩的双手从后面搭上无惨的肩。
犹豫了片刻后,还是没敢像以前和父亲大人相处时那样环抱上去,假装自己是个真正的小孩子撒撒娇。
即便可能因为源雅一的原因,她无意识地把无惨当做了母亲这一角色。
虽然无惨脾气很差劲,但对方在发火的时候,极端的恶言恶语基本不会冲着她来。
只是砸砸东西,惩罚那些擅自忤逆他的鬼的而已。
也不会像父亲大人那样——在自己不小心刺伤了夜卜之后,用黄泉之语召唤出面妖鞭笞她。
女孩儿悄声问:“我们要离开了吗?”
无惨已经把这个大名家里的钱财搜刮得差不多了,这座城里也没有拥有稀血的人,正好还可以趁着这个机会换地方躲开那些所谓的斩鬼人,减少不必要的麻烦。
同时还能前往其他城池寻找无惨喜欢的稀血,又能完美解释月姬这个身份的消失,毕竟这个时代可不止有斩鬼人,术师们同样很麻烦。
另外,凭借「朝」这个名,绯其实隐隐感知到源雅一离他们时远时近,或许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碰上面。
好期待啊!
虽然到时候无惨可能会很生气……
一举多得,无惨瞬间想通了利弊,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你说呢?”
在这数百年间,无惨换了上百个身份。
妻子、丈夫、女儿、儿子……
只要他想,甚至可以一人饰四角,前提是这四个人别出现在同一个地方。
无论是寻找源雅一还是蓝色彼岸花,都得投入大量的钱财和人力。
无惨可不会蠢到完完全全靠自己那些只能在夜间行动的下属,和各城的掌权者打好关系是很有必要的,那些私兵和武士,还有可取之处。
万一源雅一喜欢在白天出没呢?
只要有一个人见过源雅一,他就会立刻顺着线索摸过去。
况且他需要和那些明医学习大量医理,研制药物,也得收集各种治疗疑难杂症的古籍,没点人脉可不行。
在他完成自己的目的之前,身边所有人都可以利用。
无惨可不会把那些无关紧要的人放在眼里。
对于未来那个便宜丈夫,当天夜里他就会直接解决了。
叫鬼来伪装,或者用血鬼术迷惑,怎么方便怎么来。
“可以,你去告诉父亲母亲,我同意了。”
侍女如蒙大赦,同时心底升起隐秘的雀跃。
宅邸里的人都知道,主公家的这位姬君秉性恶毒,对方要是能去祸祸别家,对于她们来说,自然是幸事。
“不过,婚嫁期间任何事,都必须在夜里进行。”
这个惊世骇俗的提议震到了茶室内的每个人,所有侍女诧异地抬起了头。
“可是……”
夜里出嫁,非常容易遇到不怀好意的匪徒。
几乎可以说是必然会碰上。
他们最喜欢劫掠贵女。
而自家比辉夜姬还要貌美的月姬大人,显然是个完美的抢夺对象。
万一……万一……——
作者有话说:1.按个爪爪叭[比心]
2.接下来要要玩些不一样的“cosplay”了,比如《关于美艳姬君养小白脸的那些事》[合十][合十][合十]
3.重要的事情再说一遍,我不是简介诈骗,简介后半部分时无惨视角,因为雅一最开始不是用真身份和他相处的,所以接下来会出现伪替身梗[捂脸笑哭][捂脸笑哭][捂脸笑哭]
第85章 偶遇
在平安时代, 源雅一就算无处可去,也可以回源信先前的寺庙里。
再不行,菅原家和源氏也会毫不犹豫地向他敞开自家大门, 并兴高采烈地给他安排一个漂亮的院子当作住处。
在那个追求实力的时代, 有些氏族喜欢不断招揽强者。
即便他是咒灵, 还和菅原、源氏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但在战国, 他只剩下自己了, 没有别人,就算有, 他也不知道他们在哪里。
认识的妖怪们基本上都在四处游历,这个时代比他想的还要混乱。
诗正好瞥到水田边像只落水小黑狗一样抱着膝盖蹲在那的源雅一,可能是刚醒的原因, 那头黑发略有些毛躁。
“雅一君,蹲在那里腿会很难受吧?要不要搬只小凳子过去?”
“还行, 能忍受。”
这是源雅一被缘一和诗收留的第二天, 两人对他这个陌生人接受良好,都可以说过分友善了, 这让源雅一有些受宠若惊。
而旁边的缘一已经沉默着给源雅一把木板凳拎到他腿边了,一直盯着他坐上去才满意。
源雅一点点头,自然而然地说:“……谢谢。”
他怀疑缘一和诗把他当自己的小孩了。
缘一具体怎么想他不知道, 对方的表情比夜里的月光还要宁静,从早到晚都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除了诗之外, 他就没见过缘一对其他什么事感兴趣。
但诗看他的眼神, 总带着……慈爱?
而缘一,他每次给他打饭的时候,都是满满一碗, 生怕把不用进食的他给饿死。
“……”
嗯……
很诡异。
自他能单独地推着单车上下学后,他就没从别人脸上感受过那种目光了,那时候正是人嫌狗厌,连他亲妈看他都得带两分嫌弃,别说慈祥,没呛他两句就算是不错的了。
可能是肚子里的小宝宝快出生了,听说已经九个月了,缘一最近早出晚归,在打听合适又靠谱的接生婆。
源雅一从昨日来了之后就一直待在这里。
他当然不可能像个莽夫似的不管不顾随便找个方向冲过去,总得把所有事情都打听好吧?
所以缘一在和村子里的人交谈的时候,他基本都安安静静跟在他身边,但从不说话。
又不是所有人都与缘一、诗一样,一点也不介意他来历不明的身份,人心叵测,他可不想听到什么刺耳的流言蜚语。
另外,像这种独自立于山林一隅的闭塞村落,对于外来者都是十分警惕的,要是他自己去问的话,得到的肯定还没有缘一知道得多。
关键是他身上没有金小判或银小判,不然还能动用一下钞能力。
身无分文,果然举步维艰。
夜斗都想着攒钱建神社呢!
任何一个时代,有钱都比较好行事。
源雅一不介意在合理的范围内让自己走走捷径。
想着想着,他外飘的思绪拴着他的脑子往另一个方向飞奔出去,又仿佛回到了原点。
战国战国战国……
他怎么会来到战国呢?
不应该是平安吗?
再次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源雅一的心情不可避免地变得暴躁了不少。
纵使他没有在面上表现出来什么,但他很了解自己。
接下来要是还有妖怪上门挑衅,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削掉一个小山头,连带着那只妖怪一起。
“你看起来似乎很不开心。”
缘一和诗有时候看起来像个好奇宝宝,尤其是他们没见过像源雅一这样……矛盾的存在。
过于优秀的直觉让他们隐隐觉察出了什么,但又没有直接问出来,给彼此留出了充足的空间,绝对不会给源雅一带来不适感。
源雅一转头就见一深红一曜黑两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看,蕴含着一点点不想被人发现的探究。
“……没有,我心情还不错。”
但他郁闷的神态不是那么说的。
“你的内脏在不停收缩,而你的胃似乎在往下坠,但不太明显。”
缘一向来直来直去。
源雅一:“?”
等等……继国缘一有透视眼?
那双眼睛难道和五条家的“六眼”一样特殊吗?
看看这小子认真的表情,也不像是随口胡说的吧?
“你能看到?!”
源雅一努力压着上扬的尾音,尽可能让自己看起来别惊讶得像个瞪大眼睛的河豚。
缘一在空气中比划了两下。
“只能看到你的脏器和血管筋脉什么的。”
源雅一松口气的同时,认真了点。
“这是什么?你从小就能看见的吗?”
“通透世界,从小就能看见。”
源雅一忍不住惊叹了声。
“真不错啊!”
天赋异禀。
移动的人形彩超,甚至比那个还高级,能看见血管。
这样的继国缘一竟然喜欢隐居在这座山林里,与世无争,这可真是……
源雅一默默把到嘴边的“浪费”给吞了回去。
不能这么想,继国缘一似乎就喜欢这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平淡生活,根本没想着利用自己的能力去争权夺利。
挺好的。
只要是自己喜欢的,那就无所谓。
那继国缘一岂不是能看见自己的孩子吗?
产检都省了,虽然这个时代并没有这种东西。
源雅一思绪翻飞,意识到自己有点走神,他轻咳了两声,跳过对“通透世界”的探讨。
“好吧!我的确有点不开心。”
缘一和诗的神情更严肃了点,仿佛要听自己的孩子倾诉青春期苦恼。
面对这样温和而不带任何杀伤力的目光,源雅一只觉得自己的胃正在不断绞紧,往下坠了一点,沉甸甸的,不太好受。
听说胃是情绪器官,他现在对此深信不疑。
他不喜欢把自己的苦恼宣之于口,但连日在黄泉和高天原流转,本以为能高高兴兴地回到那个暂时收留他的时代,结果现实狠狠抽了他一下子。
他和想要去的地方相隔五百多年。
再加上这两人的眼神实在是……太澄澈了,没办法拒绝。
“我只是突然发现自己来错了地方,有点不能接受。”
“雅一君迷路了吗?”
夫妇俩单纯地说。
源雅一抿了抿略有些干燥的嘴唇,喉咙干涩无比。
“差不多吧!”
他觉得自己这是跑错了时间。
他想要来的不是这里。
也不是这个时代。
在他没有任何头绪之前,他不知道自己该往哪个方向走。
要是他现在还是咒灵的话,负面情绪已经凝出最为浓厚的诅咒,用来供养他自己的同时,也可以开始诅咒身边人了。
“总会走上对的那条路的。”诗和缘一对视一眼,有些不明所以,但她还是安慰道,“雅一君应该拥有让大多数人艳慕的时间。”
继国缘一显然也赞同这点,他甚至还给源雅一指了个方向。
“路不就在那吗?顺着它一直走下去就可以了。”
源雅一愣了愣,提出疑问,“路上真的不会撞到树吗?”
“砍掉就可以了,还能拖回家当柴烧,或许冬天还能用来当炭火。”
源雅一为这朴素的宽慰大为震惊。
他怀疑这两人真的把他当成离家出走的小孩子了,不过这种感觉并不讨厌。
“你们俩是真不怕我啊?”
他现在感觉缘一和诗是不是有点缺心眼了。
明眼人应该都能看出来,他并不是常理意义上的好人吧?
连人的范畴都不属于。
也只有这两人能这么心无芥蒂地跟他相处。
“为什么要害怕呢?”
诗不解地笑了笑。
源雅一扯开本就不怎么走心的伪装。
“你们俩应该知道我不是人类吧?”
诗面不改色:“你和我们长得一样。”
缘一特别补充:“你有一双和诗差不多的黑眼睛,它们很像。”
纯粹的黑。
这很少见。
村里大部分人的眼睛都是一种趋近于黑的褐色。
就是源雅一的不太亮,总是暗沉沉的,看人的时候像张无尽的夜网捕捉过来,仿佛只要对视上就会被禁锢到窒息。
而诗的眼睛虽然也是黑色的,却格外透亮,笑起来的时候亮晶晶的。
源雅一恍然大悟。
难怪!
所以本质上是因为他的瞳色和诗撞了。
人类天生会对和自己有相似之处的人或物感到好奇,并在不知不觉时增加自己的好感度。
而神明本身就有种玄乎其玄的亲和力。
诗又说:“我们凭心能够分辨善恶。”
缘一:“你是我们的朋友,虽然只认识了两天。”
“准确来说,还没有两天。”
源雅一沉默片刻后,语重心长地对夫妇俩说:“以后你们别什么人都相信。”
这个世界上还有这么单纯朴素的人吗?
他简直不敢相信。
“缘一打算明天去武藏那边的集市看看,雅一君要是感兴趣的话,要一起去吗?”
知道源雅一在探寻某件事,也想着让对方多去一些地方散散心,诗非常热心地提议。
缘一点点头。
“离这里不远,来回一个白天。”
源雅一来了精神。
“去!”
……
天空被一层阴沉而毫无情感的铅灰色滤镜所覆盖。
快要下雨了。
“不妙的预感。”
源雅一斜斜在脑袋上戴了一个说不上精致、但也不是那么粗糙的白狐面具,用来遮住自己的小半张脸,免得有灵感比较高的神官盯着他的脸看来看去。
但说实话,他不喜欢这种歪斜的戴法,心理上很难受,再加上今天天气不怎么样。
潮湿的阴天和周围的喧嚣叫人心情沉闷。
源雅一深深吸了口气,冰冷料峭的空气仿佛要顺着咽喉渗入四肢百骸,他不由得皱了皱眉。
缘一买了很多接下来可能会用到的东西,他的孩子快要出生了,当然得准备得充足一点,还顺便交换到了两个装满蜜饯的竹筒。
在源雅一不敢相信的眼神中,缘一把其中一个塞得满满当当的竹筒递给了他。
“那个,其实,我年纪比你们俩加起来都要大,这个就不用给我了吧?”
所以不需要爱幼。
缘一想了想,神奇地跟上了源雅一的脑回路,十分耿直又认真地说:“尊老。”
源雅一:“……”
有时候他不喜欢别人责任心太强。
他们认识还没有到三天吧?
缘一和诗好像自然而然的接受了他这个突如其来的家庭成员。
好诡异。
他从没有遇到他们这样的人。
只能说,不愧是夫妻,两人居然是同一个思维。
武藏国的都城说不上繁荣,但里面的东西还算是比较丰富,至少大部分生活用品都能买到,甚至还有来自其他城国的商贩在高声自卖自夸。
但只要是人多的地方就有八卦。
缘一对这些事情不感兴趣,但源雅一感兴趣,在街上乱逛的时候,他也会尽可能多的捕捉周围的情报。
要是有张地图那就再好不过了。
他很想知道这里离现代的东京近不近,古地名就是比较麻烦,不能精准判断出自己所处的地点,这要是平安时代就好了。
还得问问食骨之井在哪。
和缘一说了声,定好在最后在这条街最后那条小巷的尽头会和后,源雅一便与缘一暂时分别了。
源雅一觉得这个世界对他充满了恶意。
在他当鸟在林子里吃松子的时候,都不觉得有这么艰难。
要钱,钱没有,他身上的羽织还是缘一的。
还好里面的和服并不是什么普通的布料,就算脏了也会自己弄干净。
他记得刚刚路过了一个茶坊,可以过去坐在那看看行人,顺便听听那里的人在商讨些什么。
不知道最近的神社在哪,那里的神官说不定知道他想要的事。
“你为什么非得让我陪你出来?!”
“无惨大人先前不是说待在寝殿里太难受了吗?正好今天没有太阳。”绯双肘支在桌子上,大半个人几乎要趴在上面。
这当然不是她想和无惨出来的真正原因。
就在不久之前,她忽然感知到了源雅一的气息,并且离他们越来越近。
无惨闻言嗤笑了声,对此很是不满。
“谁允许你擅作主张的?”
他不喜欢有人随意判断他的行踪。
绯小心翼翼地觑了眼无惨,见恶鬼只是冷了几分脸色,并没有真的生气,这才浅浅地笑了一下。
对比无惨手底下那些鬼,无惨对她可要宽容多了,可能是看在源雅一的份上?
她有时候搞不懂无惨对源雅一是喜欢还是恨。
也有可能是执念在作祟。
无惨不一定喜欢源雅一,也不一定怀有怨恨,是想要得到某种东西的执着。
绯不知道自己分的分析正不正确,无惨是个很复杂又很容易看透的人。
无惨盯着茶碗里泛起的涟漪,漠然道:“别再做多余的事。”
他可没有功夫浪费自己的时间陪小孩。
要不是他还要靠着绯找到源雅一……
坐在幽暗的茶坊二楼里的无惨垂眸,透过敞开的一条窗缝往下看去,正好对上了侧看过来的漆黑眼睛。
但也仅仅只有一瞬,那双黑眸便若无其事地移开了。
更像是不经意间的随意一看,并没有注意到这里还藏着一对属于恶鬼的猩红竖瞳。
无惨连那个人的脸都没看清,只匆匆掠到对方的白狐面具,但他腾地一下就站了起来,矮桌上的茶碗当即被掀到了另一侧。
“!!!”
源雅一?
是?
不是?——
作者有话说:按个爪爪叭[比心]
绯:探测器
无惨:识别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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