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瓜文学 > 百合耽美 > 帝将皆为裙下臣 > 1、万事休(一)
    雍德二十四年。


    岁至隆冬,大雪纷飞。


    洛京作为昔日繁华似锦的大晋国都,此时一片萧条之景,城内鸦默雀静,连街巷婴孩的哭啼都被捂了下去,只剩几不可闻的抽噎。


    城外,乔惟立在城墙,目睹大军过境,铁骑踏过尘土掀起飞灰,以排山倒海之势直逼城下,一望无尽。


    “公子,贵妃与赵王携温党已从皇宫密道出逃。咱们……战是不战?”秋生垂眼躬身立在乔惟身侧,尽管早有准备,眼见此景也难免心下发怵。


    但公子在,他就不退。


    乔惟闻言微微颔首,目光却未曾从城外大军上挪走分毫。


    良久,她忽笑了一声。


    秋生迟疑地抬头,正怕自家公子疯了,就听乔惟温和开口:“你瞧,他是不是黑了些?”


    兵临城下,秋生闻言也只得壮着胆子往下看,立即就反应过来乔惟说得是谁。


    太显眼了。


    他一低头,就对上一双噙着风雪寒霜的冷淡眉眼,忙倒吸一口凉气,挪开视线。


    又忍不住偷瞄。


    城下之人身披玄甲,手执银枪,墨发高束,轮廓锋利到不近人情,再加之面上一点未尽的血迹。


    废太子,祁华。


    秋生再定睛重看,便轻而易举地发现太子殿下的目光,并不曾落在他身上分毫。


    两边主帅都未开口,城中城外便与这二人一道,陷入山雨欲来的沉默。


    不知多久。终于,祁华收回视线,乔惟后退一步,转身对秋生低声道:


    “开城门,恭迎新帝进城。”


    话音未落,几近同时,就见祁华高举手中银枪,声音在凄风中传遍四方:


    “众将听令。活捉叛贼乔惟者,封狼居胥,赏千金,封万户侯,勒石燕然!”


    随着滔天的杀声,乔惟心底却有许久未见的轻快。她阔步下城墙,飞身上马,勒紧缰绳一路朝着皇城奔驰而去。


    最熟悉的陈年旧景朝身后掠去,乔惟双腿夹紧马背,目不斜视地冲进那座她踏过无数遍的红墙金瓦。


    宫门、宫道。


    都知道变天了,往日行走往来的宫人也各自去寻各自躲藏的地方,加之被贵妃与赵王带走一部分亲卫,整座皇宫竟如无人之境。


    从前马车都不可行的路,她终是纵马而过。


    路过宸华宫时,乔惟没有抬头驻足,反将头埋得更低。


    不出所料,皇帝寝宫前也空无一人。


    乔惟将马随意系在门前,大大方方抬头盯着殿前牌匾瞧了一会儿。


    殿内比外头热闹。她刚进门,就听到苍老而痛苦的呻吟不时响起,伴着剧烈的咳嗽和器物落地声。


    “水……水……”


    乔惟绕过屏风,繁复的帘纱后,那人似乎也听见了脚步声,死死抓住帘纱,连声音都大了些:“是你吗!华儿,是你……”


    她站在桌边,已经几日没人擦洗更换的杯壶边沿都浮着灰。乔惟把壶中仅剩的最后一口水倒进杯中,三指掐着拿着过去。


    行走时撒了几滴在指腹,乔惟没太在意。


    这才多久啊。


    乔惟看着床上被毒折磨、削瘦到只剩皮包骨的男人,视线扫过他深凹的眼窝,发白的嘴唇,脸上无半分触动:


    “陛下,水来了。”


    “是你……”雍德帝睁大双目,眼里迸发出希冀的光,显得整个人愈发可怖,“扶砚,好孩子……你来了,是不是华儿也来了?来救孤了,是不是?”


    乔惟没答:“陛下,喝水吧。”


    她将水杯靠近,雍德帝立马撑起身子想要凑过去。


    就在他即将触碰到水杯时,乔惟手腕用力,狠狠将水泼在他脸上。


    全程行云流水,面上毫无波澜,连雍德帝都措手不及,下意识地还要去够脸上滴落的隔夜茶。


    直到乔惟从袖中掏出一柄短匕,他才不敢轻举妄动,恐惧道:“你、你要干什么……”


    “扶砚、乔扶砚!乔惟!”雍德帝盯着短匕,银光衬在乔惟脸上,他的心不断下沉,努力撑着身子想往相反的方向躲。


    还没爬出两步,就被乔惟拎着衣领拽到床下。


    “你要干什么!谋反?弑君?对,你这是弑君……”明明半边身子都麻了,雍德帝却全然顾不得,大喊道,“你要干什么!孤、华儿不会放过你的,对,孤还有华儿……”


    乔惟抬手,匕尖狠狠刺入雍德帝的左腿。


    “啊!”雍德帝往外爬一爬,就会被捉回来摆好,他干脆不敢动弹,“不……不要,扶砚,是孤对不住你!对不住你,孤给你封侯,不不不,国公怎么样?亲王如何!”


    第二刀,是右肩。


    黑血淌过寝衣,血腥气瞬间向四处蔓延,充斥着乔惟的鼻腔。


    血点子溅上白衣,她再度抬手。


    “啊!!!”


    雍德帝已经喊到声音嘶哑,那一刀却未插进他的胸腔,而是落在了两腿间已无用的那一处。


    他捂住那处,身体甚至无力颤抖,浊泪与鼻涕糊了满脸。


    乔惟却没了动作。


    “你……你要放了孤吗……”雍德帝嘶哑着嗓音,却仍怀着最后的期待,“孤知道……你是给华儿出气,给你爹娘……啊!!!”


    听到“爹娘”二字,乔惟眸中闪过一抹厉色,猛地拽起雍德帝的头发。


    没有犹豫,狠狠往一侧的红柱上撞去。


    她在心里默数。


    一、二、三……


    十一。


    手下的人从挣扎,求饶,到没了生息。


    才十一下。


    “原来做皇帝的,头也不比别人硬一点。”乔惟喃喃道,“我父亲因你触柱而亡、母亲被大火烧死在府中时,陛下,你想过自己也有今日吗?”


    外头声音渐渐嘈杂起来。


    乔惟身上沾满了血迹,她看着手下面目全非的肮脏面孔,随手一丢,走出殿门重新骑上白马。


    “乔扶砚!”


    乔惟身形微顿,连带着白马都似有所感,停滞住脚步。


    “你……罪大恶极,还不束手就擒。”祁华盯着那抹染血的身影,近乎一字一顿,冷声道,“让本宫亲手捉住你。”


    乔惟侧过头,忽笑了声,高声道:“太子殿下!臣身为伴读,相陪殿下近二十载,没有功劳亦有苦劳。不就背叛你一下,何必赶尽杀绝呢?”


    “走了!”


    她勒马转身,伴着身后气急败坏的一声“乔扶砚”,与无数混乱的惊呼哀骂,沿着自己心里早已预设千万遍的道路向前。


    她觉得自己神智从未有一刻如此清明,身体都轻飘了起来。


    直至奔上悬崖,乔惟才堪堪勒马转身。


    马蹄声渐近,祁华猩红着双目在队伍最首,咬牙道:“你杀了父皇?”


    “是。”


    “你放走了赵王?”


    “是。”


    “乔扶砚!”


    乔惟应声笑道:“我在。”


    白衣上分明血迹斑斑,却丝毫不显狼狈。那张如玉面孔仍是处之淡然的神情,唇角蜿蜒的血迹反添一丝妖冶,让人恍惚间以为她还是那个光风霁月的世家公子。


    唯有那双柳叶眼中映着祁华的身影,良久,她才收敛起笑容,沉声道:


    “太子殿下。我乔氏上下,世代忠良,却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


    “事已至此,弑君叛君者,唯我乔惟一人。”


    “我不后悔。”


    一句不后悔。


    祁华长眉紧蹙,眼里翻涌着情绪。


    或许是失望,亦或是痛恨。


    “乔扶砚,你勾结逆党,残害忠良,甚至刺杀天子。”


    “本宫容你,天下亦容不得你。”


    随手将银枪递给身侧,夺过旁边人的长弓对准乔惟:


    “乔扶砚。”


    “自此,本宫与你,恩义两绝。”


    箭矢划破长空发出嗡鸣,乔惟应声自马上跌落,坠入山崖。


    失去意识前,她脑海中只剩见祁华的最后一眼。


    殿下,未给你补上弱冠礼。


    扶砚食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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