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瓜文学 > 百合耽美 > 首辅大人的小太后 > 10、大殓
    正月初三。


    宣泰帝杨钧翊沐浴更衣后,遗体被放入灵柩,移至仁智殿停灵。


    百官入宫哭丧,举行大殓。


    太皇太后黎永惜与太后梁拾意,皆为大行皇帝悲不自胜,难以成行。


    故由内阁首辅白居岳,一力操持丧仪。


    相比昨日的文渊阁,仁智殿上除了司礼监掌印冯智朗诵祭文,可称一句鸦雀无声。


    百官噤若寒蝉,毫无任何争执异议。


    经过整整三日三夜厂卫们的搜捕,在场诸人虽都逃过一劫,但也不敢有什么造次之心。


    要知刺驾弑君这种事,一旦被牵连上一星半点,那都是灭族的罪过。


    这次除了御马监和西厂,近乎被连根拔起。


    其余官员中,只有几个与直接凶手御马监前掌印曲直,走得最为亲近的遭了殃,已经算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但毕竟这几个落了马的,都还在诏狱里关着呢。


    若真把诏狱那些刑罚走一遍,让他们攀咬出什么来,都不足为奇。


    而且只需轻轻扫视一圈,仁智殿四周围得密密麻麻的锦衣卫。


    谁人不知,他们说是只听命于皇帝的军卫,实际上又是谁的私卫呢?


    如今还在朝的官员,没有一个不是心里有数的。


    这大晖天下谁的霉头都触得,唯有白居岳白首辅的霉头触不得。


    祭文读完,便是宣读遗诏。


    内容百官自也或多或少听闻了,遗腹子继承的确亘古未闻。


    但若真落到实处说……


    六个字,彼非相,乃摄也。


    白居岳面上读作内阁首辅,大伙心里都明明白白,写作权压其君的摄政王


    就说他前几个月,甚至还假惺惺地上过道辞呈。


    言及宣泰帝杨钧翊已快至冠龄,待新政改革完毕,有意引退还乡。


    结果,愣是逼得黎太后下了道懿旨,说宣泰皇帝杨钧翊尚年幼无知,无三四十岁不敢亲政,需内阁辅之,先生断不能离。


    可怜如今宣泰皇帝连二十都没活到,待他儿子三四十岁的时候,恐怕白居岳都该寿终正寝了。


    总而言之。


    政令先出于文渊阁,再达乾清宫的日子,百官们早已过惯。


    而文渊阁内,除了白居岳,也就剩一帮他的好好学生……


    “咳咳咳咳。”


    众人忽然听见一阵颇为猛烈的咳嗽。


    “郭阁老您慢点,慢点。”


    一堆宫人围着个两鬓斑白、咳个不停,颇具病态的老头子,出现在仁智殿外,


    大家这才想起来,内阁中还真有一位,辈分比白居岳还要高的三朝老臣,兵部尚书郭鉴郭次辅。


    要说郭鉴,曾在嘉盛一朝,也就是宣泰帝杨钧翊爷爷那一朝,便因战功卓越被擢拔入阁。


    然而此后却在剿灭倭寇的战役中,不幸重伤,伤着了肺经,到成庆年间便病退下去。


    还是白居岳于宣泰朝重建内阁,要找个压场子的人,才又把他请了回来。


    但不知是不是这位郭次辅,念着这重新入阁的恩义。


    还是的确身体不好,心气不在,再没有嘉盛年间那副,敢战敢当的兵部定海柱模样。


    时常称病在家不说,对于白居岳的政策,也从没展现过任何异议。


    众人心道,这次他来恐怕也就是,为宣泰皇帝尽最后一份悼念的忠心。


    却听:“还请司礼监暂缓宣诏,咳咳,老夫有几句话,想要问问白阁老。”


    这下,大家伙都把目光投向了这位郭次辅。


    只见郭鉴不愧是兵部的人,咳归咳,每次咳完,却又立刻把腰挺得笔直,还愣是没让一个人扶自个儿,进了殿。


    嗓子嘶哑归嘶哑,问的话依然掷地有声:“请问这份诏书循得是什么祖制,顺得什么群情?”


    礼部尚书魏定恒站起来,回到:


    “郭阁老,因你告病在家。


    此诏便由白阁老,先交由我等议过了。郭阁老若觉得有什么我等考虑不周的,还请......”


    刑部尚书张以斯一下站起来,打断了魏定恒的话:


    “郭阁老既有意见,应接到丧讯,便即刻前往内阁。


    这诏书明明白白,循得就是立嫡立......”


    郭鉴每次说完一句话,都要咳嗽好一会儿,故而让魏定恒和张以斯逮住机会讲话。


    但不知是不是张以斯说话实在气人,愣是叫人把咳嗽憋回去,怒道:“老夫在问云中,尔等小辈不要插嘴!”


    “子磐,叔断好好跪着。”


    白居岳开口。


    魏定恒和张以斯重新跪回去,但白居岳自己没有起身,亦没有答郭鉴的话,而是点燃柱香,对着宣泰帝的灵柩拜了拜。


    “松江,你来同我一起,为大行皇帝上柱香吧,他见我们群臣一心,也好走得安心。”


    郭鉴拖着病躯,走至白居岳身前。


    他没有接过白居岳手中的香,却也没有之前对魏张二人的疾言厉色。


    郭鉴用语重心长的口气道:


    “云中,我知道你这么多年,一直留着老夫这么个病秧子在内阁,就是怕自己独揽大权,待有一日出错时都没人敢说。


    可老夫一直觉得主少国疑,正是需要像你这样,把所有人拧成一股的铁腕。


    所以这些年,我纵有意见,也只与你私下辩论。


    但今日我不得不说,这诏书一旦宣了,你非但如坊间人口中言,偏激似赵普,专政似霍光,更是要做那指鹿为马的赵高啊。”


    因着咳嗽,郭鉴一席话说得断断续续,但见他恳切望着白居岳的眼神,实在是一番真诚至极的刨心之论。


    “潞王,亦是成庆皇帝的遗腹子,宣泰元年才出生,松江你这鹿若是指得这个潞,那怕真是打错了算盘。”


    白居岳却骤然凛了神色。


    极为罕见,他没用惯常四平八稳的语调,而将尾音落得极重,将身子一侧面向众臣道:“就请诸公评断,若同为遗腹子,究竟应当是兄弟,还是子嗣继承。”


    郭鉴历经三朝上过战场,更是与白居岳同僚数年,但那一刹,他竟也被这位首辅,陡然露出的一丝愠色给慑住。


    他转眼,看向其余在场臣子皆将头埋低,许多胆小之辈甚至打起颤来。


    唯有刑部尚书张以斯,答道:“按我大晖律例,自是子承父业更为优先。”


    除此以外,满朝再无一人言。


    郭鉴没再咳嗽。


    而是骤然觉着周身,像是完全失去力气般,只觉一阵昏厥朝后仰倒。


    户部尚书吕肃扶住了他:“郭阁老年事甚高,还如此忧心国事,实在令人钦佩。但这诏书不光内阁议过,两宫太后也都点了头,岂会有差错。”


    又朝旁边的宫人挥了挥手:“还不快扶郭阁老去休息,请太医来瞧。”


    但郭鉴最终还是强撑着,推开簇拥而上的宫人。


    他一把扯下了自己的官帽,扔进灵柩之前的火盆之中,背身孤独地朝殿外走去。


    他一边咳嗽一边笑道:“满朝文武皆言马,竟无一个识鹿人。”


    笑声颇为悲凉。


    白居岳没有看那踉跄离开的背影,而是转回身又点了一炷香。


    “郭阁老老迈智昏行为狂悖,但念他多年勤恳劳苦功高,更是因病至此,许他告老还乡颐养天年。


    兵部尚书一职由右侍郎裴历接任。


    每逢改朝之际,边夷最是蠢蠢欲动,有任何军情随时上禀。”


    此后大殓没再出任何差错。


    待仪式完毕后,因宣泰帝没有子女,两宫太后又都身体欠佳,藩王们更是不准离开就地,故而一经商议,由内阁几人便按往日轮值的顺序,轮流守灵。


    张以斯本自告奋勇要做第一个,但白居岳另有要事交给他办,最后便由魏定恒接替。


    “老师昨日一夜都没合过眼,还是快回去休息吧。”


    白居岳的确如他所言,甚至几日来,他都近乎没有歇过一口气。


    但无论是跪是起是行,白居岳维持着一如既往的姿态,不急不缓不偏不倚。


    一直走到无人的小道中,他才用手,在朱墙之上撑了一下。


    没想到,就是这松懈的一下。


    一个慌慌张张、匆忙逃窜的人影,结结实实地撞在了他身上,二人朝雪地中跌去。


    白居岳不需要看。


    他只从女子倒吸气的声音中,便能判断出,她就是被自己封了哑穴的梁拾意。


    前朝之事太过繁杂。


    他竟疏漏了这女子,除开那副柔弱无力、默默淌泪的姿态外,亦是大变当夜敢独身前来报信之人。


    甚至还对他提出了要个孩子,这样惊世骇俗,却莫名帮他辟出一条蹊径的法子。


    但显然,他不能任这女子四处流窜。


    白居岳一手环腰、一手扣肩,翻身便是要将梁拾意彻底压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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