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12月24日, 薨星宫。
夏油杰到达。
方才时空撕裂的眩晕感尚未完全消退,黑发少年下意识侧身,伸手想去接应紧随其后的五条悟——
手捞了个空。
“悟?”
他心头猛地一沉。
“悟?!”他提高声音又叫了一次, 紫眸迅速扫过周围。身边空荡荡的。回应他的只有幽深的回廊。一股冰冷瞬间攫住心脏。
他们明明是一起踏入裂缝的!悟明明就在他身后, 他甚至能感觉到悟的指尖刚刚擦过他的衣角想要抱住——人呢?
夏油杰深吸一口气,咒力感知最大限度扩散出去。
没有,哪里都没有!
“别开玩笑了,悟……”
他喃喃自语, 抱着一种侥幸沿来时的路快速返回薨星宫外围搜寻。
夏油杰甚至抬头把纵横交错的粗壮枝干都通通扫了个遍,期待那家伙会像往常一样突然垂下来吓他一跳!但很可惜,除了筵山巨木本身蕴含的庞大咒力以及一些微弱的地脉流动, 根本捕捉不到五条悟耀眼如北极星般清晰的咒力波动。
又找了一阵,夏油杰不得不放弃。
看来现在遇到了最坏的情况。
是穿梭出了问题还是落点有偏差?焦虑缠上来越收越紧,夏油杰蹙眉思索一阵,转而盯上巨树主干所在的主殿方向。
——必须去问问这里的「天元」。
无论这个世界的天元是什么状态, 它作为结界核心或许能感知到时空的异常, 说不定知道悟到底被卷去了哪里!
更何况,他们前来的目的本就是回收天元!
他不再犹豫,身影如电, 径直朝主殿疾驰而去。
越往深处走, 夏油杰眼睛开始有点刺痛。
“……天元?”
进。来。
殿堂传来一阵沉吟。
夏油杰快步入内, 待看清眼前的景象后整个人忍不住狠狠抽了一口气!
那就是主世界的天元?
糟了!不会是丧尸暴龙兽吧……
“天元大人?”
“你是来回收我的,对吧, 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咒灵操使。”
“是。”
夏油杰微微一怔, 随即坦然承认,并问出了他最关心的问题:“在那之前,您知道我的同伴在哪里吗?”
“五条家的孩子么……哎呀, 他就在这个位置。但你们的时间错开了一年。”
“时间错位???”夏油杰大惊,“那怎么办?能找到悟吗?”
天元对于时空跃迁的事情并不能完全打包票,只好稍稍抱歉道:“短时间内很难。频繁的跃迁会让坐标彻底混乱,只能等你们各自完成「回收」之后再通过你们来时设下的锚点返回。”
夏油杰长叹一口气,接受了这个现实。
接着,他又指指天元脚下问道:“我明白了。那么回到正题,在我们世界的天元身上也长出了类似诅咒侵蚀的东西,这究竟是什么?”
天元展开手反复看了看,然后轻轻放下,对少年道:“你果然很敏锐,不过……这不是纯粹的诅咒侵蚀。我的结界被迫与一个名为「死灭洄游」的「游戏」捆绑在了一起。”
“死灭洄游?”夏油杰完全没听过这个陌生的词。
“名字很奇怪吧。这是一个覆盖日本全境的淘汰制游戏。”天元解释道,“有位诅咒师利用我的结界网络发起了这个游戏,同时强制所有体内拥有咒力的人类觉醒成为所谓的「泳者」。”
夏油杰指尖无意识地摩挲一下裤子。
强制觉醒?
听起来就很不妙啊。
“泳者就是玩家么?”
“嗯。成为泳者后的人必须参与一场互相杀戮的游戏。每杀死一个术师就能获得五点积分,非术师则是一点。积分可以用来给这场游戏添加新规则,但——”
“每十九天,所有人必须有所行动,否则会被结界规则处死。”
夏油杰呼吸一滞。
一阵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
既然那个诅咒师利用某种手段把死灭洄游的结界嫁接在了天元的结界网络上,那怪不得能覆盖全境了。所以,对方是借用了这个现成的庞大“系统”!真是狡猾!但为什么需要这么多咒术师?只是为了养蛊吗?
养蛊……养蛊的逻辑是什么?
“搞出这么大的阵仗,总不会是为了观赏人类互相残杀取乐吧?”
“是为了让我进化。”
对于少年震惊的追问,天元的回答言简意赅。
“通过这场游戏,人们自相残杀时积累的咒力最终会推动全人类向着某种新的生命形态强制进化。这就是游戏设计者的目的。”
互相吞噬,强者生存。
咒力会在杀戮中转移、凝聚。假设我击杀一个术师,我们双方的咒力都有一部分会被这个“游戏系统”回收了。这个遍布全国的结界网络会吸收、转化这些因死亡和诅咒而产生的能量。
——所有战斗都在为它充能!
那,这个游戏最终目的是什么?
什么事情需要如此海量的、由人类相互诅咒产生的能量?等等!天元……同化……进化……
一个可怕的念头闪电般击中了咒灵操使。
「死灭……洄游」
在佛教中,“死灭”是从轮回中解脱,而“洄游”则象征着不断的再生。
黑发少年陷入沉思。
通常来说,咒术界会为天元准备星浆体来“刷新”躯体。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了阻止天元进化。
而那个诅咒师正相反——对方要用所有人产生的咒力作为催化剂强行推动天元的进化!让天元的存在与结界内所有的人类、甚至咒灵……融合在一起刷新?
不会吧。
那个疯子妄想让人类和诅咒的界限彻底崩溃,然后在天元这个熔炉里重铸成一个全新的种族!
若真被得逞,那这个世界的人在这场“进化”中最终会变成什么?!
夏油杰压下一口气消化着这骇人听闻的信息,而让他更不明白的事情是——
“既然拥有管理员权限,你不能直接撤销结界推翻这个游戏吗?”
天元沉默。
过了好几秒,那疲惫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可以。但那样做,就意味着我维系了几千年的所有结界将全数崩塌,届时会死很多人。”
“可现在已经死了很多人啊!”
“很遗憾,来不及了呢。”
夏油杰眉头郁郁紧锁,换了个问题。
“所以你当初到底为什么会被胁迫成为这个管理员?”
天元会被人威胁这件事怎么想都很匪夷所思。
对方又一次陷入沉默,这次沉默时间更长。最终,祂幽幽地,几乎带着点难以启齿的意味吐出一句话。
“因为…打不过那个家伙。”
“……哈?”
夏油杰一时没控制住表情。
咒术界基石般的存在,被威胁的原因竟然这么朴实无华且丢人?
天元看出他的无语,有些尴尬地承认道:“哎呀,总之就是这样。我最擅长的是结界术并非战斗……不然,其他人为何不称我为最强呢?”
夏油杰彻底无言以对。
他实在太好奇了!!!
“连你都打不过的人,究竟是谁?”
天元眨眨眼。
啊,这孩子,还不知道这个世界的自己死后身体被占据的事情。
祂斟酌用词,委婉提示少年:“是一个能够夺舍他人身体的诅咒师。她与我算是同时代的存在。你——你在这个世界因为一些原因逝去了,因此身体被对方窃取并利用。这个世界上对我威胁最大的便是咒灵操术了,所以……”
所以没打过。
夏油杰:“……”
绕了一大圈,根源竟然出在自己身上?!
还有——
他为什么会死。
一股荒谬自夏油杰心底油然而生。
先不提自己的死因,说到夺舍这个关键点,他猛地想起在冰岛与五条悟共同祓除的那个额有缝合线、脑花形状的奇怪东西!脱口而出:“那个夺舍的家伙是不是叫羂索?”
天元震惊:“你…怎么会猜到?”
“我和悟在我们的世界已经遇到过它了,羂索已被我们亲手杀死。”
“…是吗。”
天元陷入了长久的静默。
羂索。
我的旧识,难得与我同时代的咒术师,你终究还是……
这家伙根本看不出五官,因此情绪也实在复杂难辨。好在夏油杰并不关心这一点,只问道:“这场游戏也是羂索开启的吧?”
天元点头。
而后,所有情绪都化作一声如释重负的叹息。
“那么就交给你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夏油杰感觉到那股一直与他对话的意识骤然抽离,面前扭曲的巨树赫然散发出一种无主之物的气息。
夏油杰抬起手深吸一口气——
“可恶,没想到你竟然是这种大人啊,丧尸暴龙兽!!!”
咒力骤然收紧!
天元的身体开始崩解。黑色菌丝疯狂朝夏油杰的方向扑来想要阻止这个过程,但全部被咒灵操术挡在外面。
整个过程比想象中顺利。
啊,真是不得了的“收获”。夏油杰站在原地,稍微适应了一番体内新增的力量和脑海中多出的庞大信息流。
话说回来——
薨星宫的「薨」本就是崩薨的意思,整个宫殿上千年来实际上只有天元一人在居住,而天元本人因为要维护结界的关系而无法离开薨星宫底部,若从这个角度看,真正要薨的「星」究竟是星浆体,还是天元本人呢?
【死灭洄游——管理员权限检测中】
【检测到新的管理员】
【权限转移中……】
【转移完成】
【当前管理员:夏油杰】
“……什么?”
他才刚刚反应过来游戏管理权从天元转移到了自己身上,薨星宫主殿突然摇晃起来!
那些爬满墙壁的菌丝开始枯萎、脱落,巨树沉闷哀鸣,重重塌下!
夏油杰转身就跑!
就在夏油杰接手权限的同一时刻,分散在各个「泳场」中艰难求生的咒术师都清晰地感知到了异常,惊疑不定的情绪在幸存者之间蔓延。
“怎么回事?”
“诶!!!规则变了?”
“之前不是还说必须在十九天内杀人吗?现在怎么变成禁止玩家之间互相伤害了?”
“不止这个,所有的强制规则都被撤销了!!!术式剥夺、强制参与、死亡惩罚……全都没有了!”
“这是好事吧?”
“不,有人篡夺了管理员权限。”
几个咒术高专学生瞪大眼睛。
“是敌人吗?”
没人能回答这个问题。
同样的震惊在东京各地上演。
所有被卷入死灭洄游的人都通过意识收到了游戏规则更新的通知。局势的瞬间反转超出所有人的预料!短暂混乱后,众人迅速锁定了变化的源头——薨星宫。
东京,筵山山麓。
咒术高专临时指挥部。
“确认了。管理员权限已经转移。”冥冥把乌鸦放回肩膀。
“谁?!”庵歌姬问。
“不知道新管理员的身份。”冥冥顿了顿,“但有一点可以确定——对方修改了所有对玩家生命安全不利的规则。”
“哈?所以……是友军?”
“不好说。”冥冥抱臂冷冷道。
“不管是谁,现在的局势对我们有利。至少学生们暂时安全了。但现在的新问题是天元大人,薨星宫刚才传来巨大的咒力波动,现在已经完全感知不到天元的存在了。”
“什么!!!”
“要去看看吗?”
“必须去。”成年咒术师站起身,“叫上所有能动的人,我们现在就出发。”
“走——”
夏油杰冲出树洞,穿过走廊,一路狂奔到薨星宫的入口。在他身后,整座宫殿轰然倒塌,扬起漫天的尘土。
“呼……呼……”
黑发少年扶着墙狠狠喘了几口气!
在他吸收完天元之后,那些被结界网络污染的诅咒物并没有完全消失,它们随着筵山巨木根系的倒塌落在薨星宫潮湿的地面上迅速扎根、生长。
几秒钟的工夫,地面就冒出一大片蘑菇。
“又是蘑菇?”
夏油杰擦了把汗,蹲下来仔细看。
哦?这么胖……
这堆蘑菇当中,最显眼的是一群伞盖肥厚的菌子。伞面深褐色,摸上去滑溜溜有点黏手,他翻过来看背面:菌管密密麻麻,是漂亮的奶黄色。
这玩意儿长得跟牛肝菌一模一样,但个头大了一倍,而且散发着一股奇特的香气。
“你就叫薨肝菌好咯。”
主厨阁下随口给它起了个名字。
在它旁边,还长着另一种菌。伞盖是灰白色的,表面细密的鳞片形状像个圆滚滚的人脸。夏油杰伸手戳了一下。
哦!菌肉很结实,弹性十足嘛。
他把薨肝菌和那些长得很丑的菌一个个检查过,挑出最肥美的十几朵,剩下的全都随手销毁了。
少年在薨星宫主殿的废墟之上支起了烤炉。
炭火很快红了。
菌伞足有巴掌大,拿在手里沉甸甸的,水分很足。夏油杰用刀把伞盖和菌柄分开,伞盖整个保留,菌柄就切成厚片直接放在炭火上烤。火舌一舔,薨肝菌的水分便滋滋往外冒,菌肉在明火里微微收紧,边缘渐渐泛起焦黄。一股子混着炭火烟熏的浓香“呼”地腾起——
他不急不慌翻出盐罐,两指捻一小撮海盐匀匀撒上去。
“呲啦……”
小巧的盐粒一遇热,立刻化进焦黄的菌肉纤维里不见了踪影。渗进菌肉的里。待两面都烤得金黄发亮,夏油杰才用筷子稳稳夹起来。
凑近嘴边,轻轻一咬。!!!
菌肉的口感扎实,咀嚼起来有嚼劲但不老。咸鲜的汁水“噗”地在齿间迸开,满足得人舌尖发麻!最妙的是那股炭烤的香气,缠着菌子原始的野味,在口腔里绕啊绕的,久久不散。
好吃!!!!!
不愧是本体啊——夏油杰瞪大眼睛。
齿尖刚陷进薨肝菌的瞬间,他便察觉出了异样。
这菌肉致密得吓人!简直不像菌菇,倒像某种被千钧之力狠狠压实的肉干。是毒性更烈的缘故么?薨肝菌的纤维紧梆梆地硌着牙,每一口都得使些力气才能咬开。
也难怪,这些菌子是在「主世界天元」脚边旁滋生出来的。
整个死灭洄游的咒力都聚集在结界网络的正中心,诅咒浓度高到可怕,特级以下进入这里根本活不了。可菌子不同,菌丝悄无声息地往最浓稠处钻,如饥似渴地汲取着一切。
它们就在这般混沌中疯长,把吸吮来的一切都狠狠压进自己的肌理!于是,薨肝菌便长成了一团饱含咒力的“核”。
夏油杰又咬了一口。
哎,这鲜味劈面而来,浓烈到几乎刺痛他的舌尖!
随后是一缕极淡的草药苦,清冽干净。苦味一散,回甘便悄悄漫上来,喉底泛起类似坚果的醇香。那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风味——像熬到尽头的高汤,稠厚深沉,又有点像闻到老木头和湿泥土混在一起的气味,沉甸甸的。想来是那些执念与惧怒,都被菌丝悄悄吞下,转而化作这般复杂的风味了。
咒灵操使几乎是本能循着这味道一口接一口的吃!
最肥美的几朵薨肝菌进了肚,他又转而捣鼓起了鬼头菌。
这家伙的肉质更是夸张。
这些圆咚咚的小家伙们纤维可粗壮极了!一丝丝整整齐齐排着。夏油杰把它们切成大块,撒上盐和黑胡椒,又磨了些孜然粉上去。一上炭火,香气便霸道起来,孜然的辛烈混着菌子的野鲜,辣蓬蓬地直冲鼻腔!勾得人满口生津!
夏油杰咽了下口水,慢慢翻动菌块,等表面烤出漂亮的焦痕,这才撒上一层白芝麻。
“啪……啪!”
芝麻落在热油上,香气霎时又拔高一重,使劲往他鼻子里扇。
夏油杰迫不及待捏起来嘶呼嘶呼吹了两下,胡乱塞进嘴里大口嚼!
“唔唔唔——”
太香了。入口外焦里嫩,鲜、辣、咸、香层层荡开,粗纤维像鸡肉丝一样断得干脆利落,一点也不粘缠。这般倔强的质地也唯有在极端环境里才养得出来吧?夏油杰吃完一块椒盐烤菌,意犹未尽舔了舔嘴唇。
毒和美味,向来并行不悖啊。
就好像河豚有毒,但河豚白子却是至味极品。这些菌子也一样,正因为长在那种剧毒的死寂之地,才碰巧淬炼出这么惊心动魄的鲜美。夏油杰略一思忖,又遣咒灵弄了点米出来,再从狱门疆里翻出之前吃剩的伊比利亚黑猪火腿。
做个火腿菌菇焖饭好了!
他将火腿细细切丁,米淘洗净,另留了些薨肝菌与鬼头菌一并切碎。
起锅烧热。
先下火腿丁。
“滋啦!!!”
咸香的金黄油脂从火腿里被驱赶出来!
薨肝菌和鬼头菌随之入锅在火腿油中尽情翻滚,贪婪地吸饱了荤鲜。米下锅,菌丁、火腿丁和米一同搅散,香气顿时丰腴了。
夏油杰又倒了点水进去盖上锅盖。火不能太大,得慢慢焖透。
咕嘟咕嘟……
如果悟在这里就好了。
他想。
悟肯定会哇啦哇啦大笑,吐槽那个鬼头菌的脸长得太丑,然后又会因为嘴馋忍不住吃掉一大半。夏油杰叹了口气,掀开锅盖。
“我的悟在哪呢……”
高专一行人冲破层层结界。
映入眼帘的景象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预想中天元与未知强敌对峙的场面并未出现。
空气中弥漫着奇异的香气。
一个穿奇怪高专校服、扎着熟悉丸子头的男人正背对着他们悠闲地坐在小炭炉前。他手里正拿着烤夹翻动烤网上几片色泽油亮且厚实肥美的蘑菇,旁边摊开几张油纸,上面摆着其他几种烤好的菌类,旁边是一小锅热气腾腾的焖饭。
是「夏油杰」。
他们绝不可能认错的脸!
“又是你……羂索!”
禅院真希握紧薙刀,其余几位学生也瞬间戒备起来,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警惕和敌意——这个男人的出现总伴随着同伴的死亡。
听到声音,夏油杰不慌不忙放下烤夹,转过身来。
哦~高专校服。
完全陌生的面孔呢。一年级?二年级?应该是二年级吧……?
若按照 2018 年来算的话,自己应该算是他们的老前辈吧?嗯……左边那个刺猬头咒力控制得不错,但最近应该受过伤。女生指关节有茧,看来在体术下过苦功。至于熊猫外形的那个……嗯?嗯嗯嗯?是咒骸?不会是夜蛾老师的咒骸吧!怎么长这么大了???
然后,他的视线越过学生们落在了人群后方的两位成年女性咒术师身上。
“哟,硝子!还有冥小姐。好久不见。”
此人语气轻快得像是在高专校园里偶然遇见熟人一样,这反应完全出乎学生们的意料。
绝不该是这种近乎熟稔的平常态度!
家入硝子没有立刻回应。她微微眯起眼睛仔细打量夏油杰。
不对劲。
这张脸确实和夏油杰一模一样,但——
是和她最快乐的那段记忆里一模一样。而且,看起来确实要更年轻一点。
话又说起来,面前这个人神态更松弛,眉宇间没有夏油那种沉积的悲郁,眼神也更……清澈一些?天哪,我居然给夏油安上了“清澈”这个词。家入硝子忍不住暗自牙酸一阵。
这个夏油和羂索给人的感觉不同。
家入硝子眨眨眼,心中有点奇异。自从她成为高专的校医之后,已经很长时间没出现过这种久违的感觉了。
冥冥同样也在冷静观察。
高大的白发女人手看似随意地搭在阔斧上,但肌肉处于随时可以发力攻击的状态。她没有错过夏油杰看到她们时那一闪而过的真实惊讶,以及随后自然而然流露出的放松。
奇怪,这和她认知中那个阴谋家完全不同。
“你…是谁?”
夏油杰眨了眨眼,目光在神色各异的学生们和两位旧识之间转了转,当下了然。
“看来这个世界的「我」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以至于让各位如此紧张。”
这个世界?
什么意思?学生们更加困惑了,互相交换眼神谨慎地低声讨论:“他在说什么?什么这个世界那个世界的……”
黑发少年将众人反应尽收眼底,再一联系硝子和冥冥怀疑却并未立刻动手的态度,心里大致有了推测。于是他指了指烤架上滋滋作响的蘑菇,试图缓和一下紧绷的气氛:“硝子,要尝尝吗?刚烤好的,味道还不错。”
家入硝子:“……”
冥冥:“……”
学生们:“……”
这种熟悉的既视感是哪里来的啊!!!为什么感觉有人经常也会故意不看眼色地干一模一样的事,是谁呢?
那张脸,那个笑容……冥冥审视一番,觉得都与记忆中高专时期的夏油杰几乎分毫不差。但她与夏油杰不熟,无法确定这是否羂索的新把戏。
家入硝子却微微歪了歪头。
她将未点燃的烟从唇边拿开,插回白大褂口袋。
相信直觉。
这是她一向信奉的行动法则。
女人向前走了几步,在学生们略显惊愕的目光中径直走到夏油杰对面屈腿坐了下来。
“好啊。”
她说着,目光扫过石板上烤得恰到好处的菌菇:“闻起来还挺香的,夏油,哪种最好吃?”
夏油杰似乎对她的干脆有些意外,但马上,少年的笑意更深了些。他用干净筷子指了指那块边缘稍稍烤得翘起的炭烧薨肝菌。
“这个吧,这个很像牛肝菌!很有嚼劲,而且特别鲜。”
这个夏油看上去胃口很好啊?他认识的家伙对于美食方面可没那么积极。家入硝子挑眉。她听从旧友的建议夹起一块,半点没有犹豫便直接送入口中。
“……唔!”
学生们见她反应不对很是焦急:“家入老师!!您还好……”
“好好吃。”
啊?
女人细细咀嚼嘴里的烤蘑菇,这样丰腴肥美的口感和浓郁复杂的香气在居酒屋里都是很难有的!太好吃了,夏油竟然还隐藏着这种厨艺天赋吗???上学的时候还真是浪费了啊……她忍不住想。
夏油杰看硝子觉得好吃心里也很高兴,他伸手打开锅盖,一边冲好友笑道:“我还做了点菌菇火腿焖饭~火腿是七海给的哦!尝尝吧硝子,之前我做的板栗香菇焖饭你和悟都很喜欢吃呢。”
七海……啊。
家入硝子眨眨眼。
自己确实喜欢吃板栗,尤其是冬天的板栗炖肉和板栗冬笋焖饭。不过……按理来说夏油并不知道这回事。
果然是另一个世界啊。女人心中暗叹,把碗伸过去。
“麻烦了。”
锅盖一揭。
白汽“呲!”地腾起来了。
米香混着菌子与火腿的丰腴鲜气热蓬蓬扑面而来。米粒早已吸饱了精华,颗颗油润透亮,鬼头菌、薨肝菌、咸酥的伊比利亚火腿丁……全都妥帖地焖在里头。
“要盛满么?”夏油杰拈起一小块黄油,往饭顶一搁。
“一半就好,谢了。”
黄油触到热饭便软软地化开,金灿灿的渗进米粒的缝隙里。他又撒上一把生辣椒丝,红的红黄的,清清亮亮缀在油润的菌菇饭上。
“请吧。”
他舀起一勺送入口中。
米是糯的,菌是鲜的,火腿沙沙地散出咸香。黄油的醇厚裹着每一粒米在嘴巴里升起来,辣椒丝偶尔迸出一点爽利的辣直透舌尖!几种香气在嘴里撞了个满怀。
“啊。好吃……”
“哈哈哈。”夏油杰笑了笑,也盛了一碗自己吃着,“说起来,硝子你都当老师了?真不可思议……”
“呐,夏油。”
“嗯?”
“你是从什么世界过来的。”
“2006年。”夏油杰回答,同时仔细观察好友的反应。
“2006年啊。”女人咀嚼的动作慢了下来。
那是他们二年级的冬天,一切都还没变得那么糟糕的时候。“2006年……”硝子重复了一遍,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怀念,“怪不得。”
“怪不得什么?”
“怪不得你看上去没那么苦大仇深。”硝子直言不讳,又夹起一块椒盐鬼头菌,“而且脸嫩了点。”
夏油杰失笑,摸了摸自己的脸:“有吗?我觉得还好吧。”
“对了!硝子,我们三个——我,悟,还有硝子你,”少年心里憋了一大堆话想与好友分享,“我们刚从一个短期任务回来,顺路在巴西和非洲玩了几天。悟那家伙买了一大堆稀奇古怪的木雕……”
七海活着,灰原也活着,夜蛾老师也活着。羂索死了。星浆体没有死,被大家一起送到了别的地方重新开始生活。狱门疆变成了冰箱。她和这两个家伙一起环球旅行,大家一起去了北极,去了南极半岛,去了赤道。他们把盘星教改造成了饭店,收养了两个咒术师遗孤,还养了猫,大家一起种草莓和葡萄。
这些话语慢慢在家入硝子脑海里组合成了一幅她既陌生,又隐隐觉得本该如此的画面。女人久违地感到眼眶有点酸酸的,在她这个世界线,2006 年的冬天似乎并没有这样轻松愉快的插曲。
“然后我们还亲手发酵了纳豆哦……”
“是么。”家入硝子低头淡淡笑了一句,没有再多说。她不想打破这个来自另一个时空略显美好的气泡。
冥冥一直安静地听着他们的对话。
面前这个“夏油杰”的言行举止以及他与硝子之间流淌的那种熟稔氛围都大大降低了威胁等级,她权衡片刻,也上前在硝子旁边坐下。
“那我也不客气了。”
她拿起夏油杰递过来的另一双备用筷子,目标明确地伸向了菌菇火腿焖饭。
一口下去,冥冥挑眉,又吃了一口。
她直接吃下去小半碗才抬头和夏油杰聊起来:“味道确实出众。在这种地方还能有如此闲情逸致,该说不愧是你吗,夏油君?”
看到两位备受信赖的师长都坐了下来并且开始自然地进食,学生们紧绷的神经也稍稍放松了一些。虽然依旧警惕,但那份如临大敌的剑拔弩张消散了大半。他们互相看了看,最终还是选择保持站姿,围在稍远一点的地方密切关注事态发展。
“你们呢?要来一点吗?还有很多。”夏油杰友善地看向学生们。
“……哈啊?”
“不、不用了!”
“鲣鱼干。”
他们对这个和“敌人”长得一模一样的男人还是无法轻易放下戒备。夏油杰也不强求,继续和硝子、冥冥一边吃一边聊。他问了些关于这个时代高专的现状,话题不可避免地延伸开。
“……所以,盘星教后来怎么样了?”夏油杰状似随意地问道。
“早就解散了。现在剩下的核心成员大概只有拉鲁和米格尔还在活动,别的人具体做什么不太清楚。”
解散了。
夏油杰点了点头,这倒不算太意外。
“那夜蛾老师呢?他还好吗,现在应该已经是校长了吧?”
金井校长已经上了年纪,夜蛾老师一直很受除了三个亲学生之外的咒术师们敬重,升任校长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这个问题问出来后,气氛瞬间变得异样。
硝子挑眉,张口想说点什么但又移开目光喝了口水,冥冥咀嚼的动作也停了下来。学生们都沉默着,目光或低垂,或移向他处。
少年脸上温和的浅笑慢慢凝固了,他敏锐察觉到突如其来的沉重。
“怎么了?不会是没当上校长——”
“夜蛾校长已经过世了。”
哈啊?
夏油杰怔住。
“过世了是什么意思?夜蛾老师……死了???”
冥冥用手帕擦擦嘴角,惋惜道:“是的。”
“怎么会……”
夏油杰简直觉得不可思议!
“是……大约几个月前的事情了。”
一定觉得很荒谬吧,夏油。家入硝子对男同学这幅深受打击的样子也无可奈何,叹口气,接过了话。
“老师被高层认定为你和五条悟的共犯。处决死刑了。”
共犯。
处决。
什么意思?冰冷的锥子狠狠扎进夏油杰的耳膜,他恍恍惚惚感到一阵晕眩,周围的声音都在朝后退去。夜蛾老师,不是遇到危险的敌人,而因为是我和悟的…共犯?被高专这边的自己人处决了?
少年坐着一动不动。
半晌,他艰难问道:“是同名同姓的人吗?”
家入硝子有些不忍:“世界上还有第二个姓夜蛾的高专教师吗。”
夏油杰沉默了。
“共犯是什么意思?”
“……然后,高层给他定的罪名是唆使学生引发涩谷事变,虽然那帮人已经知晓涩谷事变是羂索一手策划的,但他们坚决认定老师和五条当年因私情放走了你。”
“这样啊。”
原来是这样啊。
那么好的夜蛾老师,竟然被那种我和悟随随便便就能捏碎的老杂碎们处决了?
夏油杰有些恍惚地望着跳跃的炭火,脸上血色褪去,只剩下一种茫然且难以置信的苍白。十六岁的少年突然间被一种沉甸甸的冰冷现实淹没了。
这个世界的我那时候已经不在了。可悟呢?不是还有悟么?悟在的话,夜蛾老师怎么可能——!
薨星宫一片寂静。
他沉默许久,用尽力气才问出那个从刚才起就一直盘旋在心头的问题。
“那……悟呢?我的悟呢?”
第112章 怎么才来啊,悟。
2017年12月24日。
东京新宿。
“五条悟?就是那个绑绷带的家伙吗?”
“嗯。其他人交给我们就好。”
“咦?等等!他在做什么?”
“……啊。真可惜, 那被传送走的两个小孩是高专的咒术师,似乎夏油大人声东击西的计划被发现了。”
“所以我才说准备个替身嘛,真奈美。”
“绝对不行。”
“为什么?”
“你没听夏油大人说么?假冒伪劣只会适得其反, 按我们现在的行动强度, 五条悟也不一定会专门注意到这边,若是多此一举弄了个替身……五条悟反倒很可能会因为生气而专门追杀过来把替身弄死呢。”
“哈???他生的哪门子气。”
“那就不清楚了。”
“啊、那我们就——姑且先玩一玩,静候夏油的佳音吧。”
咒灵一涌而出,密密麻麻嚎叫着包裹向人群!
夜蛾正道一拳轰碎扑过来的咒灵脑袋, 黑血溅了一地,他连停都没停,转身就是一记肘击砸烂另一只咒灵的胸口。几只巨大咒骸跟在他身边砰!砰!砰!
一只, 两只,三只——
其余咒术师也在不同方向接应,刀光闪烁,咒灵接连倒下。但更多咒灵又从阴影里钻了出来。
“数量太多了!”有咒术师大喊。
上百只乌鸦从天而降, 黑色利爪撕开咒灵的眼睛, 呖!!!乌鸦们穿过血雾继续攻击,羽毛都被染上了浓稠的气味。
“啧,没完没了。”
乌鸦们立刻调转方向组成一把巨大的黑色镰刀横扫过去, 冥冥轻笑一声, 也挥舞斧头迎上, 十几只咒灵被拦腰切断!
但地铁站的入口又涌出新的一批。
“还真够擅长给人添麻烦的啊……”
家入硝子看着又送进临时医疗据点的几位咒术师,没什么表情地叹了口气。
——你这以一己之力把整个东京拖进混乱的家伙。
“……悟, 你有在听吗?”
五条悟背对众人双手插兜, 脸色沉沉的,看不出喜怒。
这里有个难缠的家伙啊。
他转过身。
一位高大的黑人男子从建筑废墟的阴影里走出来。
“就让我来会会你吧,特级。”
咔咔。
米格尔停在距离五条悟十几米的地方, 活动了一下脖子。
哦?
五条悟歪了歪头。
“那家伙还挺贴心的嘛,知道找个像样的对手拖住老子。”
话音未落,五条悟的身影已然消失。
几乎是同一瞬间,他便闪现在米格尔面前,拳头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直轰对方面门!米格尔瞳孔一缩,本能地将缠了黑绳左臂横在身前格挡——
“轰!!!”
剧烈的冲击波以两人为中心扩散,掀翻了周围本就脆弱的地面。米格尔被这股巨力震得向后滑行了五六步才稳住身形,手臂一阵发麻。
五条悟甩了甩手腕,这才感觉到有点意思。
米格尔深吸一口气,将咒力注入黑绳。绳子瞬间绷紧,散发出一种奇特的、带着压制性的气息。这件咒具能够干扰术式的稳定,正是用来对付“无下限”这种麻烦能力的最佳选择。
“来吧。”
米格尔沉下重心摆出格斗架势:“让我领教一下,最强咒术师究竟有多强——”
无下限被削弱了。
那条奇怪的绳子似乎能干扰术式的运作。
与此同时,对手还施展着某种术式——在削弱敌人的同时增强自身。
这类辅助术式在这个魁梧的男人手中运用得异常精妙。但真正让五条悟在意的,是对方那纯粹依靠锤炼的战斗方式。这人拥有远超常人的骨密度、经过千锤百炼的肌肉纤维、以及那具躯体内蕴藏的惊人爆发力……若撤去无下限仅仅单论体术根基与身体天赋,这家伙恐怕还要略胜自己一筹。
这样来自咒具的罕见压制非但没有让五条老师烦恼,恰恰相反,他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这样有意思的对手了。
下一刻,两人再次交手!
拳!肘!膝!腿!
两个人的动作快得几乎看不清,只能听到连续不断的撞击声和空气被打爆的闷响!
米格尔一记凶悍的直拳捣向五条悟胸口,五条悟侧身闪避的同时,手肘如同战锤般砸向对方肋骨。米格尔用缠绕黑绳的小臂格挡,又是一个低位扫腿,五条悟避开反击,他又侧身闪过,膝盖如炮弹般顶向五条悟的腹部!
五条悟后跃半步,整个人借势腾空翻转,一脚劈下来——
米格尔急速横移!脚跟重重在地面砸出一个深坑。
很快,他抓住机会甩出黑绳!
蓄满力量的一拳直击五条悟面门,拳风擦着脸颊掠过,五条悟顺势松开黑绳,一记精准的勾拳狠狠击中米格尔下颌。
“呃!”米格尔被打得向后仰去。
紧跟着又是几套连击!这家伙的速度快得简直和怪物一样!而且——这算什么?
夏油安排我来对付他,到底是太信任我的实力,还是早早算准了五条悟不会对他的“家人”下死手?
米格尔一边打一边想,越想越觉得古怪。
五条悟这家伙明明可以重新用术式重创我,但他就像个闲得发慌的武痴一样在认认真真地和自己切磋体术。“喂!”米格尔在又一次交锋的间隙,喘着气试图引开对方的注意力,“你不担心你的学生被夏油杀掉吗?”
“杰不会。”五条老师回答得没有丝毫犹豫。
“哼,到现在你还叫得这么亲密?夏油现在可是诅咒师头目。”
“老子和他的关系,可不是你们这种意义上的‘家人’能比的。”
米格尔皱眉:“那你们是什么关系?”
“说了你们也不会理解。”
“你以为你很懂夏油?”米格尔质疑。
五条老师脸上本就不大看得出的笑容这下是彻底消失了,那双苍蓝色的眼瞳带着一种傲慢至极又美丽至极的绝对自信——
“若连我都误判,那这世上就没人能真正理解夏油杰了。”
夏油杰即使跑去当了诅咒师,但也依旧秉持着一种极端的逻辑和秩序。虽然在别人看来,说一位极恶诅咒师很有原则未免也太过可笑,尤其是这话是从他这个当今咒术界支柱的角色口中说出来的。不过,他就是知道夏油杰不会干毫无意义的行动,也不会随意滥杀——特别是对咒术师、对高专学生这种不在他仇恨清单上的人。所以当他把狗卷、熊猫传送回去时,他其实在赌夏油杰如果真对上这几个学生也会“按自己的方式交手”而非屠戮。他不会做那种事,这种的判断根植于他们曾经无数次的并肩作战。
米格尔愣住了。
“…啊?”
搞什么啊。
这个强大得如同怪物的男人,竟然如此坚信自己对夏油的了解,坚信到不留任何怀疑的余地!?
五条悟这番断言着实把米格尔这个夏油派拥护者也惊到了,他很想当场扣扣耳朵,把这种对于男人来说肉麻过头的话赶紧掏出来弹飞!
这是什么关系?
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窜入米格尔的脑海——这两个人,该不会年轻的时候谈过吧?
对啊!!!米格尔一脸迷惑。这男的分明猜到了夏油的行动,可他非但不回高专,反而留在这里跟他缠斗得不亦乐乎……好像根本不在乎外面发生了什么。
不,他好像也在乎。
这男人把学生送走了。
但那帮学生在夏油面前完全不够看,五条悟把他们一波全送过去干什么?送到夏油手边方便挨打?也太不合逻辑了吧。
还是说,他的决定是因为相信夏油不会随意杀高专的年轻术师,就像这个男人也不会真的杀掉我们这些夏油的“家人”一样。而他留在这里跟我打是因为知道这是夏油杰的安排,他所有的行动都围绕着一个前提——他了解夏油,他知道夏油会做什么、不会做什么!
……这两个人,明明已经站在了对立面,却还是用这种别扭的方式维持着奇怪的默契。
这算什么?米格尔一阵恶寒。
爱吗?
这种超越了立场对错的默契让米格尔一时无言。
“你们这些日本人,感情还真是复杂。”他低声用母语喃喃了一句。
五条悟没听清,歪了歪头:“嗯?你说什么?”
“没什么。”米格尔道,“来吧,让我看看你还有多少本事!”
……
“嗷!”
五条悟摔了个结实的屁股墩。
传送过程比预想中粗暴得多,那空间通道还怪吓人的,他只感觉到刚才身体就那么被一扯,紧跟着整个人被硬生生甩过来,连调整姿势的余地都没有!连他这般强悍的体质都不免感到头晕目眩。
“哼呜…”
小猫龇牙咧嘴地坐在地上,下意识等着那个熟悉的身影过来拉自己。
按照惯例,他接下来就该拖着长音嚎几声“杰~好痛啊~”,然后夏油杰就会心疼的把他拉起来问他哪里不舒服,然后他再假装自己这里痛那里痛,然后夏油杰就会在明知道他是装的情况下给他吹吹,然后他再顺理成章地讹一顿亲亲……
嘻。
一秒。两秒。
静悄悄的。
五条悟眨了眨眼回头望去。身后空荡荡的,连半点人影都没有。
“……杰?”
他撑着地面站起来。
不对劲。传送启动的瞬间他明明感知到夏油杰就在身旁,怎么会只有自己过来了?
一股无名火“噌”地冒了上来。
“搞什么鬼啊!!!”
暴龙兽搞什么啊!连个人都传不全!?!五条悟气冲冲地环顾四周,抬脚就往天元常待的内殿方向打算找天元问个清楚。
然而,当他踏入那片本应充盈着古老厚重咒力的区域时却猛地顿住了。
整个薨星宫的“核心”被抽走了。
空气中不再有那股无处不在的独特咒力,墙上的咒文黯淡无光,地面术式纹路也失去了活性。这座宫殿像被抽走了灵魂,只剩一具空壳。一切干净得像从未有人存在过。
五条悟心跳漏了一拍,最坏的猜测瞬间闪过脑海!
暴龙兽不见了。
那杰去了哪?我们要怎么回……啊,等等。
少年灵光一现,马上又想起他们世界的天元说过的话:所有平行世界的天元本质上都是主世界天元的分身,若主世界的天元消失,其他世界的天元也会随之湮灭。
而天元是「不死」的。
湮灭的唯一条件只能是回收。那么,唯一能完成这件事的……
“是杰啊,”五条悟低声自语,嘴角不自觉扬了扬,“干得漂亮嘛,不愧是老子的杰。”
不过,杰为什么没跟他一起传送到这里?
穿梭坐标包含空间与时间两个维度。空间肯定没错,坐标点定在薨星宫,他确实也到了。那么问题只能出在……
“时间?”五条悟挠了挠他那头白毛。
天元之前确实警告过他们过早地打开坐标可能导致时空不稳定。所以是时间轴错位?他和杰被传到了同一空间的不同时间点?可杰既然成功回收了天元,我们就应该回到自己的世界了吧?
等等——
那家伙让他们留下“心愿”作锚点,似乎要满足心愿的条件才能回去啊。
他当时留下的心愿是什么来着?
五条悟闭眼回忆。
我要和叫做夏油杰的家伙到死都永远纠缠在一起。
不管老了、死了、转世成什么都好,哪怕变成小动物也一定要永远在一起,我们每天都要亲亲很多下,最好再加上每天搓尾巴,而且只能是我,不可以有别人。我当时好像是这么想的来着。
不过,彼时虽然脑子里想了那么多念头,但第一个冒出来的,发自内心的最强烈的一个念头其实是——
希望夏油杰能得到真正的满足。
五条悟睁开眼。
“难道是因为……这个世界的杰,还没有真正满足?”
哈啊???
这个世界的老子未免也太逊了吧!怎么还会让杰不开心啊?
是的,某些人压根没考虑过这个世界的自己和夏油杰或许因为一些原因压根没在一起。在他的认知里,这种事情就像太阳东升西落一样理所当然。唯一的问题是,这个世界的五条悟可能笨得要死,在捅破窗户纸的时候出了什么问题!
他自言自语站起身拍了拍裤子。
先去找杰!
薨星宫的电梯慢得磨人。
显示屏上的数字一层层往上跳,从负一百爬到地面花了将近五分钟。五条悟在狭小空间里烦燥得来回踱步,手指不耐烦地在金属壁上敲击。
“叮——”
门终于打开。
地面的空气带着冬日特有的干冷冲淡了地下的沉闷。五条悟伸了个懒腰,径直拐向男生宿舍的方向。
我们两个的宿舍,嗯,我记得是在西舍最边边——
嗯?
“……”五条悟停下脚步。
门上了锁。
不仅如此,还交叉贴着泛黄的纸质封条。
“诶?”五条悟歪了歪头,伸手戳戳:“什么情况?”
封条边缘有些卷翘,显然贴了不短的时间。
他转念一想:“啊,也对,我们也不可能一直在高专读书,总是会毕业的。毕业了当然不会住在宿舍,唔……那是在东京买了房子?还是跑到别的什么地方去住了……”
五条悟没再多想,转身往课室方向走去。
越靠近高专的中心区域,他才姗姗来迟地注意到地面遍布的打斗痕迹。
啊,如果是我和杰把学校切磋成这样,一定会被夜蛾骂死的吧?
不过大家都在干什么呢?既没看到学生也没看到老师,太安静了,就算是上课时间也不该连一个巡逻的辅助监督都看不到。他稍微加快了脚步。拐过转角,映入眼帘的景象让他挑了挑眉。
“哇哦,恐怖袭击吗?”
地上横七竖八躺着一群穿着总监部制服的人,全都昏迷不醒,伤口还在渗血。五条悟双手插兜,吹了声口哨慢悠悠地从他们身边踱过。
再往前几步,地上倒着个白头发的少年。小孩穿着高专制服,嘴角带血。
五条悟蹲下来看了看。
“咒言师啊……”他嘀咕道,“狗卷家不是快没落了吗?真亏高专还能找到后人。”或者说,那个家族多半也是为了寻求庇护才把孩子送来高专的吧。他站起身,目光再扫过旁边一个昏迷的墨绿头发少女。
这几个学生倒是暂时还没生命危险。
视线再往旁边移——
“……”
五条悟皱紧眉头,定睛看了几秒,突然瞪大眼睛。
“……大熊猫?为什么会有大熊猫啊???”
不对,好像是夜蛾正道做的咒骸。
夜蛾老师养的咒骸都长这么大了???五条悟挠挠头,环顾四周也没找到能遮盖伤口的东西,只好蹲下身随手把散落出来的白色棉絮往它身上的破洞里塞了塞。
“先将就一下吧。”
他继续往前探查,晃荡到打斗痕迹最惨烈的地方。
“这又是谁啊……”五条悟随意瞥了一眼地上那个穿白色校服昏迷不醒的学生,没再多留意,继续踱步扫视四周。
下一刻,他的鼻翼微动,脸色骤变。
血的味道。
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味道!!!苏咕噜!五条悟瞬间失态冲了过去!
嗅嗅。
嗅嗅。
少年表情骤然冷下,嗅来嗅去捕捉空气中残留的属于夏油杰的咒力轨迹——混乱,虚弱,明显是受了重伤的状态!杰是带着伤离开这里的!
可恶!
五条悟猛地朝通往高专后巷的小路疾驰而去。
“……轰轰轰!!!!!”
白发男人稳稳落地,脚下顺势一滑,迅速与宿傩拉开距离。
果然啊,这千年老怪物的实力不是盖的!刚才的无量空处可是实打实命中了。那种将无限信息强行灌入大脑的攻击,就算是漏壶那种特级咒灵也连一秒都撑不住就会彻底崩溃,可宿傩竟然能在短时间内立刻恢复到了能够反击的程度。这就是诅咒之王的特性优势吗?真恶心。
宿傩的恢复力快得惊人。
伏黑这具继承了影法术的身体在他手中运用得行云流水,宿傩甩了甩手,若非这具受肉者的术式特性对无下限存在天然克制,他绝无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组织反击。宿傩活动了一下脖颈,兴奋地眯起眼睛。啊……啊!这个开了挂一样的家伙确实是千年以来少见的棘手敌人。
宿傩紧紧盯住咒术师,眼中闪烁着猎食者的兴奋。
无下限……
无下限防御将一切攻击隔绝在外,站在那里的六眼浑身上下毫无破绽,敌人根本触碰不到他的身体。
但,他觉得这世上从不存在完美的防御。
宿傩暗暗思忱起来:这种术式的原理是通过操控空间让攻击永远无法触及本体,虽然听起来无解,但倘若无下限仅仅是对入侵身体的攻击有效,那么——连同他所在的空间呢?无下限再强,也不可能抵御空间本身的断裂!!!
“呵、呵……”
一股战意一路烧向胸腔、喉咙,直至脑海。
太久远了。
他已经太久没有遇到如此令他兴奋的对手!平安时期的咒术师们几乎被他屠戮殆尽,余下的千年时光里,大多数敌人连让他认真的资格都没有。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宿傩深吸一口气,咒力从核心涌出,如洪流般灌注四肢百骸。
六眼,让我看看你的无下限能否挡住这一招!
『解』
空间应声撕裂——
一道无形斩击直取五条悟所在的空间本身!斩断一切的概念之力,轰然降临!
五条悟的瞳孔骤然收缩。
来了!!!
“……呃。”
家入硝子盯着夏油杰的脸看了好一会儿。
她刚才听得清清楚楚,夏油杰说的是“我的悟”。
这个称呼让她大脑嗡了一下,以至于家入硝子反应了好几秒才开始思考这背后的信息量。那两个家伙读书的时候黏糊得要命,整天形影不离,可也从来没听他们用过这种称呼。“悟、杰”倒是经常叫,可加上“我的”这两个字,意味就完全不同了。
“你——和你的五条悟是什么关系?”
家入硝子缓缓开口,略带探究地问道。
夏油杰表情明显僵了一瞬。
少年轻咳两声,耳朵尖有点红,但嘴角压不住地往上翘,眼底漾开了一种抑制不住的得意。他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常些:“啊,其实就在前不久,我和悟正式交往了。”
爽了,说出这句话之后夏油杰的心情有点爽。
空气瞬间凝固。
“咳咳咳——!”
“什么?!”
不知道是谁先呛到的,紧接着学生们炸开了锅,惊呼声此起彼伏。他们完全无法将那个整天没个正形嘻嘻哈哈的白发问题教师与眼前这个散发着危险力量的“前诅咒师”联系在一起!
而且……还是这种关系?!?
在冥冥她们之后赶到的其他成年咒术师和几个辅助监督的表情就更夸张了。
“交…交交交交往……”
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震惊,当务之急是先弄清楚这条劲爆八卦!几个咒术师已经开始交头接耳压低声音议论起来。
“喂喂喂!!!我就说嘛……”
“原来就是这个人?”
“天哪,这也太——”
“难怪五条老师那次对五条家相亲的提议非常恼火!”
“怪不得从来不见他去约会……”
有个年轻的辅助监督脸颊涨得通红,目光在夏油杰和虚空中某个想象出来的五条悟之间来回扫视,他的嘴唇动了动,显然脑海里已经上演了一整部缠绵悱恻的爱恨情仇大戏——
年少相识!分道扬镳!对立!挣扎!破镜重圆!
哇,哇。哇哦!!!!!
越想越激动,大家的表情也越发丰富多彩。
就连一向冷静的冥冥也罕见地愣了一下。这种卡壳的表情在她脸上很少见,不过她很快就恢复了往常的慵懒神态,嘴角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哦呀,真是没想到呢。”
如果那两个家伙上学期间就是这副德行,那还真是辛苦你了,硝子。她转头看向棕长发女人,略微促狭地挑眉道:“你应该早有预料吧?”
家入硝子点头。
“啊……上学期间其实不止一次怀疑过,但那两个人渣总一副很正常的态度,我就也没多问。”
她顿了一下,又补充道:“现在看来,果然是那么回事。”
夏油杰:“……”
有、有那么明显么!
我们只是一起上课,一起吃饭,一起睡觉……而已。
“呐,你要去找五条吗?”她问。
家入硝子的声音打断了夏油杰的思绪,他猛地回神,立刻点头。
家入硝子抬手指了指某个方向:“那家伙现在可能正在打架,你要是赶得及的话,还能加入跟他并肩大打一场哦。”
悟!
夏油杰眼睛瞬间亮了。
他毫不犹豫地转身召出咒灵,腾身一跃,身影很快消失在拐角。
“……”
家入硝子望着他消失的方向,慢慢吐出一口郁气。
半晌,她轻轻笑了一下。
“还真是——”
学生们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们站在原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表情都很茫然。
“家入老师,让那个人去找老师真的没问题吗?”
“啊,放一百个心吧。”家入老师道。
不管五条身上负担着多大的危机,夏油那家伙都会不管不顾和他一起顶上的。
原装的夏油……哈哈哈。她还真是有点迫不及待看到五条悟发现原汁原味的夏油杰出现在战场上的反应了。
五条,一定会露出和笨蛋一样的表情吧。
她久违的伸了个懒腰。不知道为什么,看到那张年轻的脸,家入硝子突然觉得从自己身上恍惚流走的许多个夏天又回来了。
“对五条来说,如果遇到了谁都没法解决的危机,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就是夏油那里哦。”
——如果我们的世界真正的夏油也还在的话。
“诶诶诶!!!所以,所以五条老师和那个人…”
“哇,别说了,我脑子有点乱。”
“可是那个人明明是诅咒师啊,为什么五条老师会……?”一名学生眉头紧皱。
在场所有人都有同样的疑问。
一个成年辅助监督轻咳一声,试图让自己在一群学生面前显得专业一些:“咳!!这种事情我们就不要多问了。毕竟是五条先生的私事。”
另一个辅助监督小声跟他说:“喂,鸟海,我以前有从夜蛾校长那里听说五条先生和夏油杰曾经是同期。”
“诶?!”
“喂喂,你不知道?他就是从高专叛逃的啊。”
“我以为就是普通的同学而已,原来还同期么……那想必关系特别好吧!”
“何止是关系好啊,”旁边有人接话,“我听老前辈说他们两个当年可是形影不离,走到哪儿都黏在一起。”
“那后来为什么——”
几个人越说越小声。
“谁知道呢,反正夏油杰叛逃之后,五条先生整个人都变了。”
“所以五条先生说的好友忌日指的也是夏油吗?”
“没错!”
“说实在的,我一直不太理解五条先生干嘛非要约到平安夜去单挑宿傩,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若刚从封印中出来就立刻趁着宿傩还没集齐全部手指杀掉它的话,岂不是不用死那么多人了?”
“喂!五条先生可是拼了命去战斗,你在这里还提这些做什么?”
“抱歉抱歉!哎呀,我没有那个意思。”
“这事……”
“总之,还真叫人意外啊。”
夏油杰用一只手捂住右肩的伤口。
血顺着指缝渗出来。啪嗒。啪嗒。地上轻轻开满了温热粘稠的花。
藏蓝色的僧袍已经被血浸透了,布料贴在皮肤上艰难喘息,凉凉的,又闷又沉。他整个左边身体靠着砖墙,墙面粗糙,硌得肩胛骨生疼。
一步、两步。男人慢慢往前挪。
巷子很窄。
两侧的墙把天空夹成一条细缝,月光就从那条缝里漏下来。月亮是冷的,它的视线冷冷落在血迹上,血就变成了黑色。
“只要有了诅咒女王,就不必再一点一滴收集诅咒了。”
夏油杰停下脚步。
世界对这个受了伤的男人似乎格外沉重一点,他被月亮的视线压得靠着墙在阴影里喘了几口气。
下次。
下次我绝对要得到。
他垂下眼睛,脑子里飞快转动。
这次百鬼夜行他损失了大量咒灵,右臂也冲击中断掉了。这些损失放在任何人身上都是重创,但在他心里,这只是证明了一件事——
通往新世界的道路充满荆棘,而他正是那个不畏荆棘的开拓者。
夏油杰深吸一口气。
我的目标,从来不是打赢一场战斗,而是创造一个没有愚昧,没有诅咒源头的咒术师乐园。这个目标太宏大了,宏大到任何一次阶段性的失败在它面前都显得渺小。百鬼夜行只是漫长战争中的一场战役,输了,就再打下一场。只要最终目标不动摇,我就永远不会真正失败。我已选择了我的大义。那么,在这条路上发生的一切——
失败。牺牲。伤痛。
这都是我选择的一部分。
若我后悔,那就是对自己信念和选择的背叛,所以我决不后悔。
没关系的。
没关系的。
我的家人们都还在呢,他们还在等我……我可是带领大家前进的人,我有能力承担最坏的后果,我有魄力在废墟上重新开始……所有的损失,都会成为我下一次崛起的养料!
夏油杰喘着气走到小巷尽头。
“……咳……咳!”
他吞下喉咙里的血腥味,稍微喘了口气,又接着往前走。
高专的后巷以前有这么长吗?他想。青年耳边是呼啸的冬风,眼前灰白一片,他数着地砖,一块,再路过一块,少年时走过的路竟然怎么也到不了尽头。
再几步,青年停下了。
重伤者的眼睛里突然露出了惊人的光彩。
“哈哈…哈哈哈哈……”
夏油杰仰起头,白茫茫的泪水从天上掉下来,亮晶晶的,它们低低地怒吼着扯乱青年的乌发,骑上他的心脏飞奔而去,平安夜的晶尘飞扬,一种被雪劈开的疼痛在大地弥漫。
月光安静地钻进巷子的伤口。
月亮来见他了。
你走么?月亮问。
是啊。
你是谁呢?月亮又问。
我是谁呢?
早晨下的雪,到黄昏就脏了。理想诞生时很温柔,到衰老就变得残暴。而我是谁呢?夏油杰,你是谁呢?
万万千千的雪花飞来轮流抚摸他的脸颊,想让他看着自己好好回答。
这个男人就好像一个沾着血的维纳斯像,一些令人战栗的、恐怖的,庞大的美从血中生长出来了,夏油杰从巷子里慢慢露出,月亮见了他,就有了一道伤口。
悲悯破败的哀美斜斜地扫过一切,又骤然远去,不由分说得如同趁人不备的劫掠者,所过之处,所向之地,尽管仓促,都转眼间湿透了。那样圣洁的姿态任何信徒见了都要流着泪跪拜在他的袈裟之下,月亮见了,也不得不倾泄自己所有的悲伤——悲伤是它的货币,我要买下你的美!月亮说。
那就送给你吧。
我的一切,都足够了。
夏油杰抬起头笑着长叹了一口气,额前散乱的黑发也跟着轻轻颤动。一种明亮的美丽堂而皇之包裹住他,他被沉重的月亮彻底压倒了,呼呜,玉山倾颓!
呼呜——
寒风变本加厉打到脸上,但夏油杰却感觉得到了一个巨大的温柔的拥抱。哪怕今天他是个罪人,站在这儿也会得到同样的怀抱。
“——怎么才来啊,悟。”
他轻轻笑——
作者有话说:[让我康康]下一章预告:小狐救大猫
第113章 大狐狸夜御二猫
夏油杰背靠着冰冷的砖墙滑坐在地。意识模糊间, 他听见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没想到最后会栽在你手里。”他扯出一个自嘲的笑,随即因伤口的剧痛又闷哼了一声,“呃!悟……?”
话说到一半突然卡住。
一个毛茸茸的白色脑袋小心翼翼撞进他怀里, 用力抱住了他。
夏油杰怔住了。
温热的体温透过布料传来, 高专制服特有的面料温柔摩擦着他颈侧的皮肤,小猫突兀出现在巷子里,小小的,痒痒的, 软得在他心脏尖尖踩了好几脚。他盯着这个突然出现的少年看了漫长的几秒,一时间有股莫大的心酸涌起,几乎就要落下泪来。
悟头发好像比上次见面短些, 肩膀也没那么宽。
是失血过多产生的幻觉吗?
还是说……
他有点不敢置信地试探着开口:“悟?是你吗……”
五条悟闻言抬起头来。
那张脸上满是慌乱,完全不见一丁点张扬。温热的指腹抚上脸颊小心翼翼擦去他脸上的血污。他盯着夏油杰血肉模糊的右肩,伤口参差不齐,像是被巨力硬生生撕扯下来的一样, 鲜血不断从断裂的血管渗出, 他的心脏窒息了一瞬,也被狠狠攥紧了——夏油杰从来没受过这么重的伤!!
苏咕噜……苏咕噜……
少年声音跟着心脏一同发紧:“杰……杰!你听我说,你听我说……我现在马上用反转术式帮你治好, 但是可能会有点难受, 你忍一下。”
“唔。”
夏油杰含糊应了一声。
由于十六岁的五条悟突然出现的关系, 他暂时忽略了痛楚,大脑完全浸泡在困惑当中。
他的伤有严重到会出现如此真实的幻觉吗?
正想着, 大狐狸的思绪马上被小猫突如其来的毛茸茸动作打断了!
男人的衣襟被掀开, 一只温热的手贴上了他小腹上方。夏油杰一惊,从晃神当中恢复过来,喘了口气惊问道:“悟!你要做什——”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五条悟的咒力就这样顺着两人相触的肌肤放肆闯入夏油杰体内。
太糟糕了。
少年人常常是毫无分寸的。
蛮不讲理,又霸道,又可爱。反转术式顺着沿着血管和筋脉游走,奇妙的热流在体内挤得发慌,他胸膛一震,被刺激的脑袋发晕,后腰一阵一阵的麻痒如电流一样流窜上来,“啊、啊!”夏油杰提起喉咙,半阖着眼,一瞬间大脑发白!!!
青年感觉自己的身体从里到外被翻了个个儿。
他在这样赤条条的抚摸下完全无力抗拒,就算提起力气想要阻止五条悟,也只不过让那种酥酥软软的感觉游弋到了喉咙口。
“哈……”青年不受控制地仰起头。
夏油杰眼前一片晕眩的烟花,听不见其他声音。
那股熟悉的咒力在体内横冲直撞,受伤的男人噎呜起来,盈盈的水光也从低喃中被挤出来了,整张脸看起来可怜的要命!
咒力顺着血管延伸到右肩的断口,血肉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
新的骨骼成型。
肌肉纤维缠绕上去,皮肤慢慢覆盖住新生的肢体。
整个过程仅仅持续了几分钟,等治疗结束,夏油杰浑身都被汗水浸透了。他急促地喘息着,连推开五条悟的劲都没有,用尽力也只不过勉强抬手轻轻碰了碰对方的小臂。
“怎么了!还疼吗?”五条悟立刻紧张起来。
夏油杰说不出话呀!他只是小声呜咽一下,随即更用力地抓住五条悟的胳膊。
“……忍一忍,马上就好。”
五条悟误解了大人的意思,情急之下又输送了一股咒力过去。
这一次,刺激更加强烈。
“…呵!”新生的肢体如嫩芽一般十分敏锐,夏油杰闷哼一声,大口吸啜起四周的空气!
他完完全全软下来了。
不解人意的少年拼了命把他往火山口推,他们几乎是摔到了另一个世界去,眼眶到嘴角都是麻的,他感觉自己被剥露到了一个荒芜的火山,燎人的东西裹着雪烧上身体,眼前发黑,几乎要晕过去了!
就在这时,巷口传来了脚步声。
一个双手插兜的高大男人刚刚才慢吞吞从新宿战场晃到高专的后巷附近。
“…呜!”
——是杰的声音,但听起来不太对劲。他停下脚步皱眉仔细听。
“呜……”
“忍一忍,杰,马上就好。”
“别、别再……啊!”
五条老师脸色立马沉了下来,按捺不住大步冲进巷子!
“喂——”
眼前的景象让大猫目呲欲裂!!!
挚友衣衫不整地躺在地上,浑身血汗。一个白发的男人压在他身上,手还伸在他衣襟里动来动去。而杰看起来毫无反抗之力,只是紧紧抓着对方的手臂,眼角泛红。
“你谁啊???!!!?”
五条老师怒气冲冲一把抓住小猫试图把他从夏油杰身上扯开!两张一模一样的脸对上了视线。
“……”
空气凝固了。
五条老师沉默地打量着这个年轻的自己,又低头看向耳根通红的夏油杰,不自觉地咬紧了牙关!
“你在放任这个冒牌货对你做什么啊!杰。”
被拽开的五条悟不爽地甩开他的手,明知故问道:“你谁啊大叔?没看见我在给杰治疗吗?”
“治疗?”五条老师冷笑,“我倒是第一次见这么治疗人的。”
“哈?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谁知道你是不是在趁机给杰动什么手脚?杰还用不着你这个来路不明的可疑家伙操心。”
“嘁!你在装什么啊,六眼明明看得出老子就是货真价实的五条悟本人。杰,我明明好心给你治疗,这家伙却倒打一耙!你看他——”
五条老师声音像淬了冰似的:“吵死了,你这小子,你根本不知道现在的情况。”
“不知道情况的是你吧?杰都伤成这样了,你这个老男人居然还在这儿说风凉话!!!”
“什么!二十八岁哪里就是老男人了!”
“悟!”夏油杰撑着坐起身,勉强把衣襟拢好。“别吵了。”
两个五条悟同时转头。
“你在叫哪个悟?”
夏油杰看着这两张一模一样的脸,一时语塞。他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那、那就都是吧。”
巷子陷入诡异的沉默。两个五条悟互相瞪着对方。夏油杰试着站起来,但脚踝一软,又跌坐回去。
“小心!”
五条老师眼疾手快扶住他。五条悟同时伸手,抓住了夏油杰的另一只胳膊。夏油杰被两人一左一右地架着,叹了口气,原先那股伤感怪异的氛围已经完全没了。
十六岁挚友的突然出现实在太吓人,而且他对自己使用反转术式的事也太……夏油杰脖子一热,暂时没顾得上对五条老师的到来做什么反应。
“悟,谢谢你。”
五条悟低头摸摸后颈,可怜巴巴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啊?杰。刚才那样子真的吓到我了。”
“嗯……没什么。”
夏油杰稍微偏过头去没有正面回答小猫,然后他视线转而落在五条老师身上。大猫被这样的目光轻轻摸遍全身,一下子就身体僵住了,喉咙也像被什么堵住一样,半天说不出话。
“你来了啊,悟。”
“你不是早猜到了么。”
“哈哈。”
“杰……”
“你们两个是在闹别扭么?”小猫问。
闹别扭啊。
夏油杰怔怔地想。
悟这个笨蛋,怎么会以为杀了那么多人的我是在闹别扭呢?我明明——
我明明,已经不能回头了。
“不是闹别扭。我做了很多错事。杀了很多人……悟是来帮我结束的。”
说完这句话,夏油杰嘴角扯出一个很淡的弧度。
五条悟愣住了:“结束?什么结束?”
没人回答小猫的问题。
真奇怪啊,狐狸明明是一种狡黠的动物,但他一看见大猫的身影,忽然就觉得哪里都走不动了。明明我准备了这么久,明明我还有卷土重来的机会,怎么在看到一个人的瞬间就放弃了?多奇怪啊。夏油杰心想。
五条老师也觉得奇怪。
你说要保护弱者,我有在保护。你说强者有责任我就认了这份责任。但是,为什么你自己突然就一声不吭把包括我在内的这些全扔了呢?
『如果我是悟的话就能做到了吧。』
反而言之。
『如果我是杰的话。』
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这种事情完全不知道啊。如果我变成你了,我是不是就能找到答案了?如果我沿着你的路一直走下去,是否可以走到那个终点呢?
两个成年人对视的那一瞬间,很多一清二楚心知肚明的东西就含糊了起来。
他们当中有人期待结束么。
夏油杰不知道。
但处刑人是悟这件事情他还是挺高兴的。
枭心鹤貌的恶人淡漠地摇摇头,笑了一笑。他站在他跟前,就像他这个人是瓷做的,倦鹤一样的眉眼淡淡薄薄耷下来,笔直地垂下翅睫,再一抬眼,五条悟就真切地知道这个男人飞不动了。
“杰。你有什么遗言要留下的吗?”
少年瞬间瞪大眼睛!电光石火之间,他一下子就想通了所有事,同时一拳直直砸向五条老师。
五条老师怔了一下,也或许是他根本没想过要躲。
“砰!!!!”
拳头结结实实命中颧骨,沉闷的一声响,五条老师吃痛,嘴角立刻渗出一道红肿的血痕,缠着的绷带也散下来。
“混蛋!!!!!”
五条悟揪住他的衣领,另一拳跟着挥起:“老子还以为……成熟的大人一定能照顾好他!结果你居然——!”
这一次,五条老师抬手稳稳接住了他的拳头。
两只同样缠绕着无下限术式的手死死抵在一起,五条老师借力一个过肩摔将少年狠狠掼向地面!
“你懂什么!你小子什么都没经历过!你又没见过他头也不回走掉的样子——!”
五条悟几乎是立刻用瞬移卸去力道出现在他身后,膝盖狠狠顶向他的后腰!
“老子才不需要懂那些!!!”
两个一模一样的身影在狭窄的巷道里缠斗起来,无下限对无下限,六眼对六眼,每一次交锋都让空气发出不堪重负的震颤。
鼻青脸肿的两只猫你一拳我一脚,五条悟抓住空档死死揪住这个绷带男的头发,语速飞快地说道:“对你来说杰做的事情根本不算什么吧!你在装模作样隐忍什么啊?!你是会自我感动的家伙么,别搞笑了,总监部的命令算个屁啊!”
“你他……喂,放开,不是因为总监部。”
“悟。”
“难道是因为你对正义伙伴的身份很痴迷?别笑死人了。”
“悟,这是我允许的。”
少年像是被这句话冻住了,僵在原地,连声音都透着一股冰冷的茫然:“……杰?你说什么?”
夏油教主有些不忍又心虚地偏过头去。
“杰是笨蛋吗!”五条悟气得呲牙,接着又放开五条老师皱巴巴的领口,“你也是笨蛋吗?!”
“是我一意孤行选择了这条路,我并不后悔。悟,不必为我开脱,我犯下的罪确实无可饶恕,这份代价我自己已经接受了。说我幼稚也好,说我荒唐也罢,我已经将自己的一生献给我的大义了。如若终有一死……我希望帮我画上句号的是悟。”
“所以你随随便便就替两个人做了决定啊。”
“什么意思?”
“我和杰是挚友吧?为什么做决定之前不告诉这家伙?”
夏油杰轻轻叹气,垂下眸子,不敢直视自己内心的酸疼。他一意孤行要去当一个殉道者,疯狂地自我毁灭,难道要把你牵扯进我的疯狂么?
我无权如此的。
“悟干干净净的就很好。”
小猫嗷嗷气急:“他才不好!杰,你看这家伙哪里像好的样子啊!”
五条老师撇撇嘴,不爽。
就是说啊……
杰这个笨蛋。
你其实是来把最后的自己烧干净的。我来也只是替你关上那扇早已空荡荡的门。
夏油杰年少时打出的那颗子弹,绕了一个大圈,穿过十年的时光,最后命中了他自己。而扣下扳机的,是那个继承了「夏油杰」的五条悟。五条悟杀死夏油杰这件事,某种意义上,是过去的夏油杰杀死了现在的夏油杰。
白发少年死死咬住下唇,牙齿深深陷进皮肉里。
那双总是盛满神气的瞳孔此刻迅速蓄满了水汽,愤怒、委屈、巨大的困惑和恐惧交织在一起,让他看起来像一头骤然失去方向、被困在绝境中的幼兽。他拼命抑制,但整个身体还是控制不住地细细发抖。
“老子搞不懂啊……”小猫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老子真他妈的不懂……你明明可以不扣下扳机。”
“你这家伙,明明也很乐意继续装作不知道。你可以再拖十年。你可以——”
“我不能。”
“哈啊?!为什么?”
男人也很痛苦地说道:“因为杰已经给我发出信号了啊!”
“那又怎么样?!”五条悟拔高声音,“那又怎么样!!!!!”
五条老师看着年轻的自己,默不作声。
小猫眼眶通红。
五条老师垂下眼:“我们已经不是十七岁了。”
“什么啊……”小猫喃喃道。
长大了就要学会做选择。就要学会承担责任。就要学会——
“说谎。”
小猫眼泪掉下来了。
“搞了半天,原来我……”他不可置信地指着五条老师,“我根本没有长大,我和十七岁的时候根本没差。我只是在假装大人,对吧?”
五条老师僵住。
这孩子怎么随便乱哭啊!!!我这个年纪的时候才没那么容易哭好不好!
夏油杰看着眼前少年的脸,酸涩的痛楚瞬间漫上鼻腔,心脏更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了。他已经太久、太久没有见过悟露出这样的表情了——如此直白的脆弱,如此无助,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抬起手想要像过去无数次那样揉一揉那头柔软的白发,给予一点笨拙的安抚。
“悟……”他艰难地移开视线,不敢再去看那双眼睛,“我有点累了,想先回去休息一下。先不说这些了好不好?”
五条悟立刻抬起头,泛红的眼睛急切地望着他:“回仙台?我跟你一起——”
夏油杰沉默。
“是回盘星教,他现在的家。”五条老师在一旁冷冷接话。
少年不明所以。“喔,这个男的也要去吗?”
“喂!什么叫「这男的」。”
“哼。”
“悟也一起来吧。”他说。
五条老师怔了怔,随即冷下声音故作不高兴道:“不然你还想让哪个悟跟你走……哼,难道你刚才还想把我这个正牌排除在外吗?我怎么可能放心你跟这小子单独相处。”
“你才是冒牌货!略略略~不被在意才是第三者捏。”小猫立刻故意朝大猫炸毛。
五条老师:“……”
拳头硬邦邦的!!!!!
“喂,杰…你看他!”五条老师恼火地朝夏油教主控诉,夏油杰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啦好啦,他安抚性地摸摸五条老师的胳膊,用指尖悄悄点一点他,暗示了一个可以揽着自己的位置。
……
2017 年 12 月 24 日晚,东京。
盘星教总部。
笃笃笃。
大狐狸带着两只猫敲敲家门。
“真奈美?是我。”
屋内一阵激动窸窣。
“太好了!是夏油大人!”
“小杰!”
“您回来了——”
听见熟悉的声音,双手抱臂坐着的米格尔瞬间放松眉头,边走过去开门边吐槽道:“夏油,你总算回来了,怎么安排我去对付的那个……哈啊?!”
“哟~米格尔。”
五条悟打了个招呼。
米格尔眼疾手快迅速关门!!!
“……你带了什么东西进来!夏油!”
夏油杰悻悻伸手挡住。他稍有点疲惫地说道:“放松,米格尔,他们不是敌人。”
“……”
怀疑.jpg
“夏油大人?”
枷场美美子和枷场菜菜子跟着菅田真奈美从新宿回来之后,就一直坐立不安地等着夏油大人的消息。此时一听见声音,两人便飞快从屋里跑了出来,待看清夏油杰袈裟上的血迹,她们脸色瞬间煞白:“您受伤了?!”
话音未落,她们的视线又落在夏油杰身后——
五条悟同时也在观察她们。
菜菜子和美美子长这么大了啊……看上去被这个世界的杰养得很好嘛。
“吃饭了么?菜菜子,美美子。”
枷场美美子一惊。
头先在新宿战场时真奈美姐姐和拉鲁都没有让她们直面前线,因此两人虽对夏油大人口中“曾经的挚友”翻来覆去听得很熟,但实则并未接触过五条悟本人。
夏油大人有两个挚友?两个小朋友想。
一个看起来十六七岁,穿着高专的制服还围着毛乎乎的围巾;另一个戴着墨镜,穿着单薄的黑色高领教师制服,浑身散发着危险气息。
诶,诶,哪个才是夏油大人的五条悟啊……枷场菜菜子眨眨眼!
美美子对这个看起来只比自己和菜菜子大两三岁的白发咒术师有点新奇——她们会忍不住想起还在那个小山村时,被同样年纪的夏油大人救出来的瞬间!
“这、这是……”
“这位小朋友是来自平行世界的悟。”
夏油杰轻轻给两位养女整理了一下头发和衣领,同时也笑着撩起自己的袖子展示了一下自己毫发无伤,让大家放心。
“平行世界???”众人瞪大眼睛。
五条悟被这句小朋友叫得有点耳热,他想了想,好像自己和杰还没机会这么相互叫过呢。等回去之后……小猫美滋滋琢磨了起来。
“至于这位——”夏油杰的声音顿了顿,人没回头,但五条老师就是莫名觉得这家伙音调拐了个狡猾至极的弯,“就是你们认识的那个五条悟。”
拉鲁往前挪了半步挡在美美子和菜菜子面前:“小杰,他是来——”
五条老师开口:“杰带我回来过平安夜。”
夏油教主:“……”
“……嗯。”
这、这么说也不是不行。
男人脸热。
米格尔目呲欲裂!
他就说!!!他就说!!!!夏油,你们是这种关系的话,兜兜转转到底在搞什么啊,直接把人拐过来不就好了吗!为什么还派我去和这种怪物打架!
“话虽如此,为什么会有两个六眼?”
夏油杰挠挠脸。
“嘛,总之,因为一些这样那样的原因。”
喂喂,这不是说了和没说一样嘛!
主动打招呼已经是小猫自觉的极限了,接下来五条悟完全没在意他们的反应,十分自然地脱下鞋子走进室内:“哟——厨房还是老地方对吧?呐呐,我去做点吃的,杰之前受伤流了那么多血得补补。”
小猫熟门熟路噔噔噔过走廊,脚步声渐行渐远。留下盘星教众人面面相觑。
五条老师轻笑一声,也慢条斯理脱下外套:“看来那小子对这里很熟啊。”
米格尔黑线:“喂。不要把外套塞给我,我好歹也是盘星教的干部。”
“哈哈哈哈哈哈……抱歉,衣服给我吧,米格尔。”
“别替这种家伙道歉啊,夏油。”
“果咩果咩。”
“……”
教主安然无恙回来了,那么其他事都姑且不谈,先让夏油大人好好休息再说。盘星教众火速收拾好餐厅,几位部下干劲满满地进了厨房!
然后——
比他们还干劲满满的家伙竟然包揽了一切!
少年不知从哪翻出的砂锅,先是蒸了一大锅米饭,米饭晶莹剔透,香味比大家吃过的所有米饭都要浓郁!砂锅旁边一叠垒的高高的油豆腐皮,再旁边是一大盘红亮干爽的三文鱼条。
油豆腐皮!是夏油大人最爱吃的啊。
五条悟对着那盘三文鱼捣鼓起来:这些三文鱼都是先前他和夏油杰在阿什部岛那边买来的烟熏三文鱼,一整条肥美的鱼被切分成了十几块不同部位,眼下被他挑出来的都是较为肥美的中腹。小猫先是用草药、盐、糖、柠檬皮将肉从里到外腌了一遍,接着又把这些三文鱼切成手指粗细的条,一一摆好,刷上卡累利阿女巫送给他们的枫糖浆。
接着,五条悟屈指对准这些三文鱼条。
“术式顺转——迷你苍~”
米格尔:“?”
油亮油亮的鱼条们立刻被风干了,表面裹上了一层漂亮莹润的枫糖脆壳。
“杰~”五条悟端着托盘晃过来。
夏油杰吃惊极了,伸手接过:“这些都是悟做的吗……”
小猫骄傲点头。
“我的杰很喜欢吃油豆腐皮寿司哦!我特意有把鱼风干得焦一点,杰喜欢这样。”
『我的杰』。
少数几人露出了然的神色,大部分盘星教众的表情更加困惑了。
夏油教主也被这个称谓弄得耳朵一麻,他给小猫倒了杯温茶,轻声细语问道:“呐,悟。你们那边的世界如何呢?悟为什么会到这个世界来。”
小猫正在认真折腾寿司船。
他低着头说:“因为暴龙兽要变成丧尸暴龙兽了,所以我们就要过来帮忙回收。哼,那个不靠谱的天元,原本我和杰应该是一起到的。”
暴龙兽。
五条老师眨眨眼。
好久远的词,但他几乎是一瞬间就反应过来这个少年版自己说的是什么。男人问他:“天元要不行了吗?”
“是被这个世界的天元污染了。”
这之后,五条悟把所有发生的事情都告诉了两位成年咒术师。
“……原来如此。”
没想到他还能把天元给吃掉啊?!夏油杰神色复杂地想。『天元』和『里香』相比之下,那肯定是变成类诅咒生物的前者更有吸引力,只不过夏油教主从来没往那方面想过。如果不是别人家的小猫这么一提,这事情实在太异想天开、匪夷所思!
小猫捏好了第一颗稻荷船。
“这是小船,送给你。”
“谢谢悟。”
“再给你一艘小船。”
“哈哈……”
一艘香喷喷的船!
船做得还挺像模像样。油豆腐皮被对半斜切成了两个小三角兜,稳稳托着里面雪白晶莹的米饭,边缘翘起来,底部平平的,最上面堆满了橙红色的三文鱼丁,饱满得快要溢出来了。
“快吃快吃。”小猫眼巴巴看着他。
夏油杰拿起筷子。
“我开动了。”
啊呜。
小船划进嘴巴。
诶?
这什么?!
三文鱼……不对!这不是普通三文鱼的味道!因为经过烟熏的关系鱼肉很柔软,带着一股甜木头燃烧的气息,但又不呛人。这股烟熏味很淡很细,缠绕在米香和鱼鲜之间给稻荷寿司披了层薄纱,隐隐约约藏在后面。
最先出来的反而是一种温柔的甜——并非砂糖,而是更醇厚、带着树汁味道的清甜。再然后是淡淡的米香,接着是很温和的醋酸,只在舌尖轻轻点一下就退开了。
枫糖浆?
夏油杰慢慢咀嚼。
好吃……普通烟熏三文鱼吃多了也会腻,但加了枫糖浆之后,那股甜味就像在油脂和烟熏之间架了一座桥,让整体的味道变圆润了。而且糖分会让鱼肉表面微微焦化,口感就变得很复杂——有点脆、有点韧、还有点软。
三文鱼油脂本来就丰富,烟熏会赶走一部分过分丰腴的脂肪,让表面的蛋白质凝固,牢牢锁住剩下的肥腩,同时肉质更加柔软。
而盐、糖和柠檬皮会在二次腌制的过程中重新渗透鱼肉。
小猫得意问大狐狸:“味道如何?”
每次他们做这道菜的时候,杰都会一边做一边偷吃好多!那家伙甚至嘴馋到懒得包寿司米,直接用豆腐皮兜住满满的一船枫糖三文鱼直接一口闷!
不出他所料,这个世界的成年杰也十分中意这种做法:“唔……好吃,悟是怎么做的?”
“先把三文鱼切条烟熏,熏好了刷枫糖浆,然后挂起来晾!”五条悟掰着手指数,“晾的时候要通风,不然糖会黏黏的。晾到表面干了、摸起来有点硬硬的就行了,最后切成丁!”
夏油教主没想到这么麻烦:“要晾多久?”
“一整夜吧~我们都是前一天晚上做好挂起来,第二天上完早课回来就可以吃咯。”
长发男人笑起来。
小朋友们的生活还真是认真啊。
“味道不赖。”
男人轻轻哼了一下,笑里有点说不清的意味。
真像做梦一样啊……夏油杰目光在两个五条悟之间游移。他看着年轻的那个——仿佛世界上没有什么能难倒那双眼睛。再看看年长的那个——夏油杰一下子心软了。他垂下眼睛,表情很恬淡:“原来我的种子在悟那里发芽了,真好啊。”
因为这样美味的食物,夏油杰突然间又觉得就这么迎接下一个平安夜也不错。
“悟可以也给我做一颗吗?”
“……笨蛋,你在叫哪个悟啊。”五条老师嚼嚼嚼,臭着脸挤开小猫,拿起饭勺像模像样做起小小的稻荷船来。
小猫歪歪脑袋,也没说什么,被挤到旁边吃自己的饭去了。
又有好多艘小船从五条老师的码头出发了。软韧多汁的豆腐皮、松散弹牙的米饭、紧实鲜甜的枫糖三文鱼……三种口感和风味在嘴里反复交织!
啊呜、啊呜、啊呜。
夏油杰腮帮子鼓鼓囊囊的。
五条老师看得心里软软的,托着下巴用大掌遮住笑意盯着他看。
男人很容易便察觉到另一个男人在看自己,嘴里的食物存在感突然间就强了起来,他不由得稍稍低头喝了口热茶。
五条老师暗笑。
“这是小船~送给你。”男人说。
夏油杰目不斜视伸筷子:“……”
晚饭吃到一半夏油杰便开始有些犯困了,大狐狸眼睛眯一会儿眨一下,菅田见状派人把洗干净的衣物都送进了寝室,又在小茶几上留了两壶热茶,随即不再让人打扰教主的休息。
而被战战兢兢分别送到客房的两个五条悟:“……”
五条小悟才不管,袜子一甩,熟门熟路跑进夏油大杰房间。
待大人洗漱完毕回到卧室,便发现小猫竟然在自己铺床!
小猫先是将被子举得高高的,抖了好几下,接着把枕头拍松,摆放整齐,然后抬头对夏油杰傻乎乎笑了笑。
“好了!杰,你可以休息了哦——”
夏油杰站在门口,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难道要把这只小猫赶回客房吗?他又有点不忍心……猫明明连自己的被子都懒得叠,更别说帮别人铺床了。可见小猫和小狐平时有多黏糊。“你……”他顿了顿,最终只说道:“悟不用做这些的。”
就在这时,五条老师也洗漱完毕走了进来。他看到并排铺好的两床被褥,眉头微挑。
“只有两床?”
闻言,长发男人喉咙一哽。
原本只有一只小猫的时候,狐狸是心软犹豫的,眼下既然大猫也来了,狐狸便突然底气十足地使唤了起来:“真奈美不是给你们两个准备了客房吗?干嘛都来我这里。”
小猫故意哪壶不开提哪壶:“我不放心某位堂堂正正的处刑人。”
“……”五条老师深吸一口气。
夏油杰哭笑不得:“悟,没关系的。谢谢你帮我铺被子,不过你还是回自己房间睡吧。”
小猫用余光瞄了一眼男人的反应,立刻火上浇油:“我——不——要,我要和杰说悄悄话。”
“又不是你那个世界的杰,你哪来的悄悄话可说啊。”
“老子又不是你。”
“你在放什么屁。”
“杰~你看这家伙好不文明!”
“好了好了……”
“直接拒绝这小鬼头啊,你在犹豫什么啊杰!别用这种态度敷衍五条悟。”
“……那,那我去再拿一床被子。”
莫名其妙被点了的大狐狸转身要走,却被大猫拉住了衣袖。
“不用那么麻烦。”五条老师的声音突然低了下来,“就像以前一样,不行吗?”
夏油杰沉默。
未等挚友作何反应,五条大悟已经目不斜视拉着人大步进屋,夏油杰亦步亦趋,忙道:“等等,悟——”
五条老师掀开一床被子把夏油杰摁进去,单手脱掉外套,只穿着简单的T恤也钻了进去。
“睡觉。”
夏油杰整个人都僵住了。悟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烫得他不敢讲话。
“喂!”小猫立刻抗议,“那是杰的被子!”
“现在是我们俩的。”五条老师面不改色地说,甚至还往夏油杰那边靠了靠。
五条悟气得脸颊鼓鼓的。他盯着那个霸占了杰另一半被子的自己看了几秒,突然跳起来跑到壁橱前翻找夏油杰的睡衣开始当场换衣服。
“你干什么?”这次轮到五条老师皱眉了。
五条悟不理他,手脚麻利地飞快掀开另一铺被子钻进去,被褥紧紧挨着夏油杰。
“要挤一起挤。”
现在夏油杰被两个五条悟夹在中间动弹不得,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灯被关掉了。
月光从纸门的缝隙漏进来,在榻榻米上投下长长的扉页。
两道相似的呼吸声让他毫无睡意。
“……”
杰,杰。左边的五条悟突然小声叫他。
“嗯?”
“你冷吗?”
“不冷,是悟被子不够盖吗?”
“我没有,我怕你被挤到。”
“哈哈,没有。”
“这种天气怎么会冷。”右边的被褥动了动,五条老师翻了个身,背对着他们。
“睡觉。”
夏油杰闭上眼睛。
慢慢的,月亮从房子后面来到了屋顶,左边的呼吸渐渐变得平稳绵长,少年似乎已经睡着了。
呼——
“杰。”
“嗯?”
“不要故意压着呼吸了,好明显。”
“……”
可恶。
他瞪了一眼成年五条悟的后脑勺,有点憋气地偏过头去。热蓬蓬的寒风来回刮在他脸上,多矛盾啊,夏油杰觉得自己今晚本该有泪出来的。
躺在被子里的另一个人也这么觉得。
他觉得枕头中间有一道看不见的泪水,把他们两人相隔的那层薄薄的空气给拧成了一条蛇,蛇在身上乱咬,疼,捆住了手脚,让五条悟动弹不得。
更奇妙地是,这种悲伤使男人进入了一种深刻的痛苦感里,拥有无下限术式的六眼感受到了身体的痛苦,他内脏有个地方在痛,胃里忐忑不安烧了起来,全身怯生生地发热,心跳急剧,水莹莹的眼底漾着些东西,是痛苦也是兴奋,他无可奈何地感觉到自己在渴望对方。
这样抵足而眠的距离,对两个成年咒术师来说,竟然迟到了十年。挨着挚友身边躺下的一瞬间,有人觉得自己身体里的天空终于亮了。
但下一瞬,他又开始担心起来。
唯我独尊的大人也有胆怯的事。
害怕让他有了缺口。夏油杰裂开了一条缝,他是一尊陶瓷佛像,一枚孔雀蛋,旁人轻易是够不到的,但这个世界又很容易把他打碎。
于是五条悟的手偷偷跑去找夏油杰。
噔噔。
被子下面突然立起了一个小人,两根手指螃蟹似的横行霸道走了几步,走到好朋友面前,又开始踌躇了。
我和你牵手好不好啊?大人在心里偷偷问好朋友。
其实根本不用问,或者说,如果问了反而会得到故作冷酷的回答。因为狐狸尾巴本就是一片对名叫五条悟的男人敞开的海,不管是小猫还是大猫,只要随便划着片叶子都可以进来。至于这一叶孤舟想要在海上翻起什么风浪,就是不必明说的事了。
五条老师感觉手心被轻轻挠了一下,然后那根手指就不动了,似乎要让给他一个回合。
大人心里马上升起了一轮光明正大的窃喜。
他既觉得这样的现状有点招摇,但又立刻对此得意起来,简直就像回到了十二年前男生宿舍的某个夜晚一样得意!
小指头人装假矜持的敲了敲门。
有人在家吗?
平趴着的手掌悄悄拱起一道小缝。
小指头人见状,开心极了!
我来找你玩啦。
小指头人也躺下来,扭一扭,顾涌顾涌钻进了掌心。
一接触,两只手就忍不住开始背着各自的主人暗暗相互摩挲,形状像爱的河流缓缓奔流起来,这使五条老师深感惊讶。他的心开始害怕,身体也开始害怕!天啊!明明夏油杰整个人安静温顺的躺在那里,但他们肌肤相接的地方却有一把火辣辣的刀子,轻而易举穿透了无下限。五条老师沉迷在了一种无可形容的温软干燥的感觉之中。
当他把手指探入夏油杰的指缝时,这种感觉到达了顶点。
他们都忘了时间。
忘了自己的骨骼已经完完全全发育成了成年男人的尺度。
两个人的心脏都退化成了十七岁的样子,而随着心脏一同缩小的,是周围的世界。他们忘了自己躺在盘星教主的房间,忘了今天是平安夜,平安夜,所有的世人都无罪,被子下面只是爱和欲的温床而已。
五条悟不断盯着夏油杰故意偏过去的头发和脖子瞧。
越瞧,他无端觉得那些乌黑的发丝气鼓鼓的,张牙舞爪,神气极了。
夏油杰无疑知道他在思考他,这让他有点兴奋,可不知为什么,这样刻意避着五条悟的姿态又让他感到局促不安,脸上发热。当他没看五条悟的时候,他觉得五条悟在看自己的肩膀,于是夏油杰不由得转身截住对方的视线,觉得还是让他看着自己的眼睛比较好。
豹子被大狐狸一看,又狡猾地变回了小猫。
小猫悄悄把脑袋凑近了一点点。
夏油教主望着五条老师的眼睛,他想为自己的心做主,却恐惧地被塞了一捧孩子般的纯真。凡是猫,都有这样看人的一天。谁碰上谁就要倒霉呀!猫哪知道什么喜欢不喜欢,爱不爱呢?他只知道自己想和唯一的挚友永远玩一辈子,谁把猫弄丢,谁就要心碎的。
成年人的眼睛就这么直愣愣互相征服对方,无论是猫还是狐狸,都想当更狡猾的那一个,谁先眨眼谁就示弱了。五条老师悄悄挠了挠夏油教主手心,然后把手轻轻的移到对方颈侧,耳根,后脑勺,颊侧。
接着是眉毛,薄薄的眼皮,鼻梁骨,再然后,猫的大姆指腹摁到了他嘴唇上。
真不走运!谁若被猫这样摁住,就逃不脱了。
因为猫这样的生物是惯会示弱的,更何况,这只猫被他养了很久。谁爱吃狡猾又神气的小把戏?猫的心里一清二楚。
诅咒师的嘴唇得了痉挛,如两片脆弱的、摇曳不定的花瓣。只有不讲理地捏紧,狠狠揉碎出汁才能拯救他。
两个成年人都被丢进了深渊,一个微微张开,又猛然合上的神秘深渊。夏油杰惊觉猫爪突然变成了狮子豹子,开始对他嘴唇摁了又摁,理智上夏油杰觉得应该阻拦他的,可自己又十分羞耻地沉迷了起来。
夏油杰胃里泛起一阵干呕。
他想吐出一些令自己心惊的陌生东西,又想吐出点听起来像诅咒的话。过去所有的青春都好像一盏老土的灯笼在雨中被冲倒了。雨水进不去他的眼睛,就隔着油纸密密麻麻击打着他的心脏。
灯笼湿漉漉燃烧了。
五条老师望着掌下的两片窄石头,冰凉干燥,它们的存在感一下子强了起来,男人活了二十七岁,第一次如此在意好友的嘴唇,他想把曾经伤过他心的东西都投进方才叫他心脏濡湿的河水里边去。
夏油杰任由猫胡乱摁着,一言不发,悄悄把手伸到五条老师枕边,用一根手指摸了一下对方雪白的毛发。
猫一下子不敢动了。
嗳!躺在黑暗中的人是决计不希望自己看起来能被怜悯的,但越是这样,一种迫人的美突然从绝妙的黑暗中显亮,其危险的魅力什么语言也描绘不出来。这是一种尚不明晰的柔情,偶尔流露并有所期待。这是夏油杰的纯真无意中设下的陷阱,捕捉人心,但既非有意,又不知道自己所为。细细的眉眼像一把钩子,男人一会儿觉得自己闯进了圣殿,一会儿又觉得自己被抛到了流俗地,而正是这一刻,五条老师才懊恼地发现自己好像跌入了狐狸的陷阱。
额头轻轻抵上额头。
“杰,杰。”
男人小声唤他。
他听到了。他停在五条悟的眼眸外迟迟不敢进门,像个无家可归的幼兽。踟蹰着,像场无家可归的雨躲在窗外。苍蓝的天空如水一般流下来,他感到彼此额头相抵,再没有一瞬比此刻更温柔得让他想落泪。
『我们接吻吧。』
黑暗中夏油杰看见挚友的口型——
作者有话说:[摸头]开饭哩!本来这一章打算写小狐救大猫的剧情,但是考虑了一下整体阅读的连贯性,就改成了小猫救大狐~因此,下一章才是新宿决战线的平行剧情。
第114章 喜久福仙人VS宿傩
世界被割开了。
风声么?
不——似乎不是。
这一瞬间, 所有人都幻觉头脑里出现了“世界”本身被割开时所发出的厉嚎,那是人类本不应听见的濒死哀鸣。
五条悟听得极清楚。
如果不是他本人正在直面这道攻击,恐怕他也从未想过世界被割开的一瞬间原来是这种动静——就好像宇宙是一个巨大的气球, 在短短零点几秒内被划开漏了气。空气爆鸣、塌陷、抽离!超音速的尖啸, 然后很快就变成了极致的安静。
“原来如此…是魔虚罗。”
在死亡逼近的瞬间,五条悟反而露出了了然的神色。
难怪它从一开始就盯上了拥有影法术的伏黑惠作为容器,从刚才开始,宿傩就一直让魔虚罗藏在影子里不断承受无量空处的信息轰炸。在多次承受领域攻击后, 魔虚罗反刍出了破解无下限术式的可能性,而宿傩以此为范本亲自领悟了这一技巧!
这一击,不是冲着他来的。
此前的战斗中, 五条悟率先展开了无量空处试图用无限的信息流彻底让宿傩停摆。然而,宿傩几乎在同一瞬间也展开了领域——
“伏魔御厨子”。
是一个半径两百米的实体领域。在领域内,宿傩可以对非生物自动使用“解”、对具有咒力的生物自动使用“捌”来进行无休止的斩击。同时,他也以允许对手自由进出领域为束缚, 换取了更大的攻击范围和效果。
正是由于这道束缚, 伏魔御厨子没有封闭的屏障,并未被无量空处从外部覆盖或压制。
两个领域形成了僵持不下的诡异状态!
在之后的领域交锋中,宿傩又继续展现出了千年诅咒之王恐怖的学习和进化能力。
他不再与无量空处进行整体对抗, 而是改变了自身领域的性质, 将其“必中”的斩击效果全部集中对准无量空处外部屏障的同一个点进行持续攻击。因为领域的“必中”效果在内部也同样生效——这意味着, 宿傩的斩击绕过了五条悟本人那道无人能破的无下限防御,直接攻击他领域的结构本身!
无下限术式的防御原理并非强化五条悟自身, 而是在他与所有来袭物之间设置一道可以无限细分下去的“距离”。这便意味着任何攻击在抵达他之前都会变得无限缓慢, 永远触不到他。也就是说,保护对象是“接近五条悟的距离”。
但当攻击目标变成五条悟所在的空间时,这道防御便失去了意义。
正常情况下, 可以把五条悟的封闭领域想象成一面非常坚固的防弹玻璃。特级以下的攻击就像小婴儿的拳头或者玩具水枪,根本构不成威胁。
但宿傩的攻击强度堪比金刚钻。
他很巧妙地不再浪费力气去攻击整面玻璃,而是将钻头持续精准地对着玻璃的同一个点狠狠钻下去!再坚硬的玻璃,也经不住所有力量集中在一点上反复冲击。
很快,这个点就会出现裂纹。
裂纹会迅速蔓延,导致整面玻璃“啪!”地一声彻底碎掉。
正是这种针对性的打击对无量空处造成了“结构性损伤”,使得五条悟领域的修复速度一下子跟不上破坏速度。
随之而来的,是领域被破坏带来的术式熔断效应。
一瞬间,五条悟清晰感受到自己体内的咒力回路如同烧断的电线般失去了连接。
无下限术式。
那道让他立于不败之地的绝对防御——
消失了。
最强咒术师,陷入了无法使用术式的绝境!!!
“呵。真是……被将了一军啊。”
五条悟扯了扯嘴角。冰冷的死亡气息循着气味贴上来。时间被无限拉长。意识深处,温热的记忆碎片挣脱束缚,一帧帧闪现——
窣窣窣窣窣窣……
“杰?”
白发少年起身将聒噪的蝉鸣关到窗外。
黑发的少年枕着胳膊趴在桌上假寐,额前几缕头发随着呼吸轻轻晃动。白发少年盯了他半晌,恶劣地凑过去对着那缕头发吹气:“杰,起来啦!”
“笨蛋才会把爆米花掉地上啦,悟。”
“悟!起码要好好用敬语啊。”
“好了……剩下的蛋糕你就自己吃掉吧,悟,太甜了。”
“想保护非咒术师,保护弱者……这很难理解吗,悟?”
“你都一天没有休息了吧?悟。”
“没有意义了,悟。”
“悟!”“哈哈,悟!”
“喂,悟……”
“悟——”
是……是……
那些画面几乎要灼伤某人此刻濒临冻结的神经了。
什么啊。原来最后的最后,看到的全都还是关于你的事啊。五条悟睁着眼睛往上虚虚一望。
二十九岁的天空,和十七岁的好像没什么区别嘛。
老子希望这一切不是幻觉。
“领域展开——”
一道温亮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锐气,悍然撞入这片死境!!!
什么?!
宿傩猛地回头!
“——胎藏遍野。”
很强。
强得离谱。
在夏油杰踏入战场领域的一瞬间,庞大的咒力回流便如海啸般铺天盖地涌来!
同时,属于咒灵操使的本能也在尖鸣警示!
果然……虽然硝子她们提供的情报让夏油杰对新宿的战场中心略有了解,但直到亲眼所见,他才徨徨发觉语言有时候是苍白无力的。
悟正在对付的家伙,比他所知的任何咒灵都要恐怖数个层级!
未经历过这种阵仗的少年从头发丝到脚趾头都是紧绷的!!!来不及细想,身体本能已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
咒力最大输出!
领域,展开!
这是夏油杰领悟『胎藏遍野』后的初试锋芒。
他万万不曾料想,自己的领域首战,竟要直面这种恐怖存在!在『伏魔御厨子』的笼罩下强行支撑起如此庞大的领域以硬撼其锋对少年而言绝非易事,领域一开,汹涌的咒力便如开闸洪流般飞速消耗!所幸,他麾下多位特级咒灵能将力量源源不断地在体内循环,在那浩瀚的咒力每每行将见底时及时补充,才让他不至于太吃力。
“唵…摩诃毗卢……”
“唵缚达摩咮……”
地面浮现的金色梵文如活物般急速蔓延。
“皮肉……皆般若……”
“……无无明,阿。阿。”
“阿……牟。”
半透明的淡金色光粒自世界弥漫开,柔和地笼罩了这片狼藉的战场……数千只形态各异的咒灵凭空涌现,密密麻麻、前赴后继地堆叠在他前方,形成了一道诅咒构筑的血肉壁垒!
而在诅咒的洪流前。
那个背影。
黑发少年回头的那一瞬间发丝飞扬,风撩开乌黑的发帘,武士登台——两条细细的弯刀,月牙拉扯成的;两枚出鞘的宝剑,狭长、柔韧,深紫的寒光反射在下缘,轻易穿透身体,一望无际。真奇怪,刀剑刺向旁人无情,收回名叫“五条悟”的鞘倒又是有情的。
五条悟恍惚间有点呼吸不过来。
心脏被狠狠攥住,又猛地松开,接着剧烈地跳动起来,几乎要撞碎胸骨。
这真的可能吗?
一股酸酸的空气涌上鼻框,五条悟不敢想。然而,比六眼更诚实的,是胸腔里翻涌得几乎要将他淹没的酸涩与狂喜!
“一个人出风头可是不行的啊,悟!!!”
啊,不是幻觉啊。
蓝眼睛的诗人笑了。
是一个忽地在风中绽开的笑容,哪怕不是在严冬而是在春日,都不会更加舒心亮眼的笑容。
夏油杰。你好像瘦了。头发短了。背影陌生的让我觉得见到你好像是上辈子的事情。可你一开口叫我名字,又好像我们刚刚放学,我只不过在门口等了你五分钟而已。
“哈哈哈哈哈……”
宿傩脸上志在必得的狞笑僵住了。
『胎藏遍野』包围过来的刹那,空间飞速发生了变化,斩向五条悟的那道极端攻击立刻被领域内流转的规则强行稀释引导,威力肉眼可见地衰减了至少两三成。
紧接着,咒灵屏障迎了上去。
空间斩无声无息地湮灭着路径上的一切。一只、十只、一百只……成群的咒灵如同被烧红烙铁切入的黄油一般,在那无法抵御的力量下化为虚无!
在切碎了近千只咒灵后,斩击的威力终于被削弱到极限,在距离五条悟身前不足一厘米的地方彻底消散。
“……”
他妈的。发神经!不是说在其他地方忙别的事情呢,又跑过来他这边筹谋什么?宿傩面色一沉,开口道:“喂,羂索。你知道我刚刚才领悟出这招吗?打扰别人的战斗兴致可是很失礼的啊。”
不过,他得到的回应并非来自前方的咒灵操使。
“哈!你这个老不死的玩意才是!打扰别人感动的重逢要被马踢死一万次啊!!!”
哈啊,这男的在开心什么?
宿傩眯起眼睛。
六眼的注意力似乎完全聚焦在那个黑发少年身上,灼灼生辉,里面翻涌着比劫后余生还要更疯狂的一种宿傩无法理解的喜悦,近乎滚烫。
以五条悟这种决战都要专门挑在夏油杰忌日的德行,他不可能对羂索那家伙露出这种表情,那么只可能是原装货了。啧,搞什么啊……羂索这王八蛋,他妈的。怎么在这种时候掉链子?
宿傩嗤笑一声,压下心中的惊疑,嘲讽道:“六眼,你还真是一碰到这个男人就变得让人恶心的肉麻啊,赶紧和你朋友殉情去吧!”
嘴上虽然这么说着,诅咒之王的头脑却异常冷静地分析着现状。
斩击被破解了。
虽然不清楚具体原理,但那个开放式领域的效果绝对关键!一个本就棘手且现在正乘机回血的五条悟,加上一个能展开特殊领域操控大量咒灵进行战术配合的夏油杰……
麻烦。非常麻烦。
此时此刻——
岩手县,御所湖结界。
“该死,这下麻烦了啊。”
羂索随手甩掉指尖沾染的血迹,脚下是刚刚失去生机的泳者尸体。穿着袈裟的身体微微低头,皱眉看向手中监视器显示的雪花——自己好不容易精心布置在新宿战场各处的录像机此刻竟在同一时间全部损毁,信号断绝。
本来还想好好看场戏的。
“……!!”
还不等细想,一股庞大纷繁的咒力气息便从结界外围汹涌而来。什么!羂索猛地抬头,只见以乙骨忧太等人为首的高专咒术师们竟突兀出现在结界边缘!人数之多远超预计。
“怎么可能……”羂索瞳孔微微扩大,一丝错愕掠过眼底。
如此规模的队伍潜入,自己怎么可能毫无察觉?!
乙骨忧太扶着刀慢慢上前,平静道:“还要多谢夏油前辈提供的咒灵,它帮助我们隐蔽了行踪。”
“夏油……杰?”羂索重复着这个名字,随即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低低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原本动听温柔的嗓音此时被冠了几分扭曲的讥讽,“哈哈…哈哈哈!你们该不会是想说,用了什么法子把他复活了吧?真是拙劣的玩笑。”
阴谋家嘴上说着不信,脑中却飞速闪过数十分钟前与天元联系的突然中断的事情。
两件出乎意料的事件叠加,面对眼前这几乎集结了高专所有顶尖战力的包围网,一种超出掌控的不安感悄悄缠上阴谋家的脊椎。但有赖于这张俊美的面容,其皮囊下的情绪不露分毫,依旧挂着那副游刃有余的微笑。
“是么。那你就等着看看好了。”
“表情很不错。不过,就凭你们这些人,想要在这里杀掉我,是不是太高看自己了?”阴谋家轻声笑道。
“呵,你搞错了哦,羂索。”
一个慵懒的女声响起。
冥冥将长斧换了只手持,撩了下长发,红唇微勾:“我们的目的从来就不是在这里杀掉你,我们只需要坚持到五条和夏油把宿傩解决掉就行了。困住你,争取足够的时间,让那位‘夏油杰’亲自赶来了结你们的恩怨。”
“把宿傩解决?哈哈!哈哈哈哈哈……”
羂索像是听到了更荒谬的笑话:“别痴人说梦了。那个怪物,可是超越了时代的诅咒之王……”
“至于夏油杰……不过是一具被我使用得还算好用的皮囊罢了。且不说这幌子的欺诈手法过于拙劣,你们,在指望一个死人能改变什么?”
话音且落,战斗爆发!
……
几乎没有丝毫停顿,在空间斩被化解的下一秒,新的攻势已然发动。
夏油杰眼神一凝,身侧泛起涟漪。
四道强悍的咒力波动同时涌现!
周身覆盖着熔岩的漏瑚从东侧现身,滚烫的岩浆朝宿傩尽力喷涌而出;西侧,陀艮卷起腥臭的浪涛,无数水箭如同毒蛇般射向宿傩;南面,山姥挥舞着巨大的薙刀撕裂斩来;北边,无数尖锐的木质藤蔓自花御脚下破土而出,缠向宿傩双足——
东南西北。
四只特级咒灵的围攻在瞬间完成,封死了宿傩所有大范围的闪避路线!
“轰轰轰轰轰!”
“呲——!!!!”
这小子,很年轻。
同为诅咒,宿傩能感觉到无数形态、能力各异的咒灵潜藏在那副躯壳的阴影里蠢蠢欲动。
咒灵操术的本质是『统御』。
他手底下的几个特级咒灵,单个拎出来在自己面前或许不值一提,但麻烦在于其复杂多变。他能用防御强的咒灵构筑壁垒,用速度快的进行骚扰,用带毒或特殊规则的进行偷袭,甚至可能拥有治疗或空间类的能力来应对突发状况。这意味著这男的几乎没有明显的短板。你永远不知道他下一次会掏出什么东西:是喷火的家伙,还是制造幻境的妖狐……或,某种触发即死的规则类诅咒。
依照千年战斗经验之谈,这眯眯眼小白脸绝对是个典型的战略家。抛开优越的体术和庞大的咒力容量不谈,这种人的强大恰恰不在于个人武力的碾压,而在于能用层出不穷的手段把你拖入他最擅长的节奏,用无尽的资源和变化磨死对手。
不过,更棘手的还是夏油杰刚刚展开的那个开放式领域。
胎藏遍野与伏魔御厨子那种为了追求绝对的掌控和必杀效果而牺牲边界的情况不同,反而更像一种弥漫在战场空气中的『法则』——尤其是对诅咒而言。
就连自诩超越诅咒、堪称诅咒之王的他本人也对那种奇怪的咒力暗暗感到心惊!
在这个领域之上,他发出攻击的咒力被看得一清二楚,他妈的,这不是等于给五条悟那个本就拥有六眼的怪物又加装了一个预判雷达吗?!
搞什么啊!
“杰,你这领域是作弊吧?”
身体还没复活到满血、但心肺活力和精神突然间极度饱满的五条悟一边精准躲过一道因轨迹被提前看穿而显得徒劳的斩击,一边甚至还有闲心咧嘴大笑。
“看得也太清楚了,这家伙出招像慢动作回放一样!”
“打架的时候少说话啦!悟!维持这么大范围的领域,我可撑不了太久。”
“知道啦知道啦——”
五条悟话音未落,身影已如闪电般出现在宿傩因攻击落空而露出的侧翼!
明明是一对错位的搭档,两人的配合却如同经过千百次演练般天衣无缝。咒灵的围攻逼迫宿傩做出应对,而五条悟则乘机抓住敌人应对时必然会露出的那一丝破绽!
“雕虫小技。”
宿傩冷哼一声,面对四方袭来的攻击他甚至没有移动。单条手臂结印,猛地向前一挥!
『解』!
无数道斩击以他为中心迸发,四只特级咒灵的联合攻势,竟被他以一己之力强行破解、逼退!
“……呵!”
五条家的那个白毛小鬼本身就是一个完美的“矛”与“盾”的结合体。「无下限术式」是近乎无解的绝对防御和极致机动性,而「苍」、「赫」、「茈」则代表着咒术攻击力的顶峰。他缺乏的是什么?是持续作战的耐力、对复杂战局的精细化控制、以及应对规则类或特殊能力诅咒时可能存在的盲区。
而现在,夏油杰的出现恰好弥补了这一切。
是的——
真正让宿傩感到局势失控的其实是这对狗男男组合在一起时产生的化学反应!!!!!
真,的,很,不,爽!
咒灵操使的存在不仅削弱了宿傩的攻击,更变相增强了五条悟的生存环境。
那潮水般涌来的咒灵军团完美承担了骚扰、试探、消耗的脏活累活,逼得宿傩不得不分心清理。而五条悟只需要做一名最顶级的主攻手,隐藏在咒灵的辅助下随时准备发出致命一击。五条悟不需要再担心咒力被次要的攻击消耗,夏油杰也不需要担心自己比较重要的得力咒灵暴露在无法抵御的强力攻击下——因为五条悟会配合他避开最危险的角度。
诅咒之王这才有点意识到,他当下面对的不是两个独立的强者,而是一个有史以来最严丝合缝的最强组合!
一对一,他有信心磨死状态不满的五条悟,也有信心找出夏油杰战术中的漏洞并逐个击破他的咒灵。但一对二,尤其是配合如此默契的这两人……战斗的难度是几何级数上升!!!
“轰——!!!”
巨大的冲击力让宿傩身体猛地向前弓起,他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闷哼,整个人就像一颗被全力抽打的石子轰然坠地!
地面被砸出一个直径超过十米的深坑,烟尘冲天而起。
该死……宿傩爬起来舔了舔嘴角。
他必须同时应对来自五条悟狂暴的攻击,以及来自四面八方、无所不用其极的咒灵骚扰,还要时刻提防那个狗屁领域带来的规则干扰。
麻烦。
前所未有的麻烦。
我绝对、绝对要杀了他们……
夏油杰微微喘了口气,脑中思绪飞快转动。
成功了!!!
奇袭成功了,但身为咒灵操使,他比谁都清楚漏瑚它们几个单拎出来在宿傩面前根本不够看。刚才那一轮配合能击中更多是占了出其不意的便宜。他决不能让自己辛苦收集的特级咒灵在这无谓消耗掉!
“漏瑚、陀艮、山姥,你们先回来。”
他只留下了花御继续牵制,同时,身侧再次剧烈波动。
一道轻笑率先响起。
“让妾身看看,这位不可一世的‘王者’,心神是否也如他的力量一般坚不可摧?”
优雅的身影随之浮现。紧接着,是一道沉稳冰冷的声音。
“雷光所至,照破邪妄。”
——化身玉藻前、菅原道真,已然登场!
夏油杰非常需要这个僵持的阶段。
一是为他和五条悟创造攻击的空档,二是……为他那些在领域内被摧毁后,正借助胎藏遍野的增幅效果快速重生的中低级咒灵争取时间!
咒灵潮源源不绝从领域的各个角落涌出,悍不畏死地嘶吼着冲向宿傩!
在胎藏遍野的加持下,这些低级咒灵移动速度提升了将近三成!它们被宿傩随手切成碎片,又很快在领域内重新凝聚并化作新的咒灵再次加入冲锋。
“给我去死啊!没完没了的……”
宿傩烦躁地咂了咂嘴。这种低级消耗战术在他看来毫无意义。难道这两个家伙天真地以为能用这种杂鱼活活耗死诅咒之王?
“悟!在你上方!”
“知道了——”
刚清空一片区域,五条悟的攻击就已经到了眼前,逼得他不得不分出更多心神来防御和闪避。
真正的杀招藉此掩护布下。
2005年,刚入学不久,夏油杰和五条悟迎来了第一个一级任务。
那场任务让他们结识了后来合作伙伴高永警官,也正是那一次,夏油杰获得了一只极其特别的咒灵。
『赤舌』。
它的长相在一堆奇形怪状的咒灵中并不起眼。
但作为规则型咒灵,被赤舌“舔舐”标记的目标所受的伤害将会以1:1的比例反噬。
无论强弱。
至于能标记到多强的目标……
这,就要看它主人的强悍程度了!
此时此刻。
夏油杰正处于超负荷中。
他必须在维持领域的同时操控数千只咒灵牵制宿傩,熬到对方的领域时效自动消退的瞬间!
这样巨大的咒力负荷和强行链接带来的负压让咒灵操使少年脸色开始发白。紧接着,鼻血涌出,视野开始模糊,耳中充斥着高频的嗡鸣!心脏传来一阵剧烈的绞痛,他眼前一黑,耳窍鲜血横流。
杰!杰!!
一直关注着他的大人看得一清二楚。大猫急得心脏坠到肚子里砰砰乱撞,这小子到底在计划什么不要命的事情?!
夏油杰在疼痛中着急地摆摆手。
悟,相信我,别过来。
“呼……”
可恶,要赶紧结束才行!五条悟攥紧拳头,将所有情绪转化为更狂暴的攻击。
下一刻,一道更粗壮的红色彗星咆哮轰向宿傩。
夏油杰也强撑着把脸上的血胡乱一抹,再度放出数十只干扰咒灵!
就在宿傩被扑上的瞬间,赤舌借着混乱的空档贴近!
一个倒置天秤一闪而逝。
同时,被咒灵操使本人锁定的五百只咒灵身上也同步浮现了同样的标记。刻印——完成!
夏油杰心中狂喜。
太好了!成功了!!!!!
宿傩千年来在尸山血海中磨砺出的战斗直觉发出了尖锐的警报。这眯眯眼男的刚才一定在偷偷搞了什么鬼!必须打断他!立刻!
“烦人的虫子……都给老子滚开啊!!”
“唰——!!”
数百只包围着他的咒灵连哀嚎都来不及发出,飞速化为漫天血雾。斩击波去势不减,带着碾碎一切的威势朝着远处状态不佳的夏油杰席卷而去!
他前方,五条悟的身影凭空出现。
『苍』!
袭来的斩击波被强大的引力强行扭曲、偏转,绝大部分擦着两人的身体呼啸而过,而后,更远处的残破建筑群被切成整齐的碎块。
“嗤——!”
“悟!!!!!!”
“…呃、没事。我不要紧。”
“悟,到我后面去。”
“别忘了老子有反转术式。”
“听——话。”
“……哦。”
五条悟在先前的战斗中消耗已然极巨,此刻仓促间的防御终究未能做到完美。
宿傩大喜!
机会!
六眼受伤,他那个姘头更是强弩之末,不能再给他们任何喘息和布局的时机!
“领域,展开——”
一座虚影。
巨大、狰狞、由鲜血与骸骨筑成的红色神社再度降临,瞬间将整个战场笼罩其中!
“刚才竟然还没使出全力啊……老东西,别小看人了!”五条悟眼中爆发出惊人的战意,单手结印,“领域展开——”
『无量空处』。
两波领域分庭抗礼。
几乎在同一时间,夏油杰飞快伸手抹掉五条悟肩膀上的血,紧接着和自己脸上的血混到一起,单膝跪地,双手死死按向地面——
血,也是最强力的咒术介质!
咒灵操使的领域如饥似渴啜饮着来自强大术师的鲜血,在一瞬间,来自诅咒本源的力量轰然爆发!!!
“嗬……嗬!啊啊啊啊啊啊!”
该死该死该死该死——
这两个人的领域重合在一起怎么可能不相互吞噬!!!宿傩无法理解,目呲欲裂!!
在无上限与无下限的双重压迫下,本就濒临极限的受肉躯体终于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哀鸣。
“呃啊啊啊——!”
一个更为高大狰狞的破茧恶鬼被强行从这具年轻的容器中脱出!
——诅咒之王,两面宿傩。
以其千年之前的原始真身,再临世间!
也就在宿傩真身完全显现、领域威力随之攀升至顶点的刹那,五百只被夏油杰暗中标记并布在领域各处的咒灵也在同一瞬间各自承受了一次领域的必中斩击,化为飞灰!
“噗嗤!噗嗤!噗嗤——!”
宿傩刚刚凝聚成型的真身上,毫无征兆地爆发出无数道深可见骨的切割伤!胸口、腹部、四条手臂……无数无形的利刃从他体内爆开,鲜血如同喷泉般狂涌而出,瞬间将他染成一个血人!
必中交易规则,被触发了。
结界内所有被『赤舌』判定为标记对象的存在都承受了攻击。
“什……怎么可能?!!”
宿傩一张嘴就滑出一滩血,满脸不可置信,接着暴怒起来!
曾被不少普通人和术师因恐惧而当作神明来祭拜的两面宿傩,此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本身,即是诅咒。
『诅咒』啊。
世间最强大的诅咒。
在力量与诅咒同源的咒灵操使那里,这完完全全就意味着——
两面宿傩,是世间最强大的施术媒介。
“悟!趁现在,这家伙也陷入术式熔断了!!!”
早在察觉到两面宿傩的领域出现裂痕时,五条悟就已经开始了行动。
“术式顺转……”
很多人都认为,五条悟的强大源于他与生俱来的六眼以及祖传术式『无下限』。
正是这一天赋,让他从一出生,就站在了咒术界的顶峰。和禅院家擅长直接攻击的“影法术”,或是加茂家精于操控血液的“赤血操术”不同,五条家的这套术式,本质上是一种对空间的极致掌控。
苍。
可以把它想象成一个小黑洞。
它能吸引并压缩周围的一切。五条悟习惯用它瞬间拉近与对手的距离,或者把建筑物或敌人狠狠地挤压到一起造成巨大破坏。而他的瞬移也正是通过用「苍」来牵引自己实现的。
那「赫」又是什么呢?
它是将「苍」进行“反转”后得到的力量,效果正好相反。它像可以冲击炮一样把路径上的一切都弹开碾碎,威力比「苍」要强劲得多。
“术式反转……”
最终,将顺转的「苍」与反转的「赫」融合,便诞生了超越极限的虚式·「茈」。
可以理解成这是一个被「苍」加速到极致的「赫」。作为五条悟的杀招,它的破坏范围和威力都堪称毁灭级。
紫色的电光在他指尖跳跃、闪烁。
悟的状态不太稳定。夏油杰略担心地看了一眼。显然男人的消耗也快达到了极限,凝聚咒力的过程异常吃力,光球时明时暗。怎么办呢……
“啊——”
夏油杰猛地想起什么,赶紧从狱门疆戒指里掏掏掏。
“怎么了?杰?”
“悟!快快快,吃了它!”
夏油杰掏出一颗小团子塞进五条悟嘴里。
五条悟:“……?”
这什么?
嚼嚼嚼。!!!!!!
喜、喜久福——!!!
情况危急,他也顾不上多问这颗从没见过的板栗生奶油口味究竟来自何处,只下意识开开心心嚼了几下,咽进肚子。
下一刻,五条悟马上感受到一股温润而庞大的咒力如甘泉般迅速流淌过他干涸的经络,反转术式效率提升,之前的伤口愈合快是加速,更重要的是,环绕在丹田的咒力源也好像被浇了热油一样轰然复燃!!!
“诶!!!!!”
青年瞪大眼睛!
喜久福仙人!是喜久福仙人啊!!!
五条悟舔舔嘴角的糯米粉,鼻子动动,哼出一口气——
“虚式·「茈」!”
与此同时,夏油杰挥手召出自己所有的特级咒灵层层叠叠护卫在他和五条悟四周。
紫色光束贯穿战场!
“噗——!”
宿傩胸口被贯穿出一个巨大的空洞。
然而,诅咒之王并未如预想中那般崩解,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空洞的胸膛,发出一阵混合着痛苦与狂怒的嘶哑笑声。
他死死盯住两人:“哈……没用的…咳咳……一千年前,那些蠢货用尽办法也杀不死我,只能将我分尸封印!就凭你们……又能把老子怎么样?!”
五条悟皱紧眉头。
“那还真可惜啊。你活了一千年,大概也没遇到过咒灵操使吧?”夏油杰温声笑道,“今天,正好让你开开眼界。”
这话如惊雷在宿傩脑中轰然炸响!
眼前这个少年,竟在此时露出了如同猎人锁定猎物般毫不掩饰的真面目!
“休想!!!”
两面宿傩第一次真正露出了惊骇的神色。『不死受肉』在咒灵操术绝对的调伏规则面前毫无意义!糟了,自己或许真的会在这里以另一种形式迎来终结——
垂死咆哮,从破碎的真身中爆发开来!
夏油杰假装掏掏耳朵:“啊咧啊咧……人到老年就是容易上火啊,怎么能在公共场合随便乱发脾气呢?对了,悟,帮我摁一下。”
“哈哈哈哈哈哈哈——”
无需多言,无下限将试图挣脱的宿傩死死禁锢在原地。
“诶~杰,你看,他骂得好脏。”
“人家都没说话吧。”
“眼神看起来很想把我们两个杀掉呢。”
“太可惜了捏,这可是犯法的。”
“就是说。”
两人一唱一和。
庞大的诅咒之躯在洪流中迅速消融,最终在夏油杰掌心凝聚成一颗通体漆黑的咒灵玉。
“啊,太好了……呼。”
夏油杰紧绷的神经骤然放松!巨大的消耗让他在原地小小摇晃了一下。“杰!”五条悟瞬间出现身边稳稳扶住他,将大半重量揽到自己身上。
“喂,没问题吧?”五条悟低头。
“还好……就是一下子太放松了而已。”
“什么嘛!笨蛋,刚才还在那里逞威风。明明都累得小腿差点抽筋了。”
“喂!我才没有。倒是你,你的伤——”
“放着不管就好了,很快会恢复的。”
“哈啊?!说什么啊你,还是去拜托硝子治一下吧。”
“又没有生命危险,硝子说不准会叫我自己治疗。”
“才不会。”
“你又不是这个世界的夏油杰,你怎么知道不会?”
“……”
五条悟眨眨眼:“干嘛。”
夏油杰问:“……你怎么知道的啊?本来还想说吓一下你。”
“哼,还想吓到我。”
惊吓期早就过了,笨狐狸。
五条悟看见他脸上所有的小茸毛都往同个方向倒,和本人一样乖顺。他又同读书时一样,轻易地被咒灵操使擒获了。
……好乖好乖。这么小的杰。
小小的笨狐狸。
比我小了一圈的笨狐狸。
是了,才16岁。拥有黄金人生的那段时期,发育未完全的样子。所以才会这样像倔强的幼狐般望向自己,瞳孔带着湿气和不安。你的小脑瓜在想什么呢?应该是在为我难过吧?
五条悟用目光仔细探索他,笨狐狸的身体内除了疲惫,似乎还有只属于他五条悟的独特咒力残痕。
好像什么灵魂层面的记号一样。
大人的眼神瞬间变得有些玩味,他凑近了些,坏心眼地在夏油杰耳边低声问道:“呐,杰。你那个世界的‘我’,跟你到底是什么关系?”
“诶!!就…就是,挚友啊。”
小狐狸的底气非常不足,闻言一下子便耳根发热,同时支支吾吾起来。
好尴尬!!!被这个悟发现什么了吗……
“挚友啊。”
一个大胆的猜测浮上心头。
哼哼。
猫发现了秘密。
秘密是爱。
猫若发现自己被爱,就会有恃无恐地狡猾起来。
五条悟低低笑了一声,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我说,你们该不会是接吻过了吧?”
“诶?什么?”夏油杰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那——换个说法。”五条悟突然扶着夏油杰的肩膀掉了个个儿,从背后捂住夏油杰的嘴,“我们吻过了?”
夏油杰:!!!!——
作者有话说:[猫爪]咪桀桀桀……接下来即将登场的是:猫猫热吻!
第115章 喂,都脱到一半了
“我们接吻了?”
话一掷过来, 夏油杰瞬间腾地绷紧了!
什、什么我们!
这样很容易引起误会的!
他想回头看,可又对五条悟此时可能流露出的眼神感到有点害怕。一种微妙的羞耻感罩住了少年,折磨得耳朵发热。
五条悟敏锐捕捉到了他的僵硬迟疑。猫变本加厉道:“嘴巴变呆了么, 嗯?既然是自己送上门来的, 那我就默认提前收下这份圣诞节礼物也没什么不可以的吧?”
吻落下来。
铺天盖地的雪淹没少年。
这与此前他和爱人之间的吻全然不同!倒也并不是说大人的吻就不纯真,只是大人的吻太着急、太凶猛,这样的纯真如一场狂风暴雨,小树尚年轻, 如何能承受呢?在吞吃中,夏油杰感觉自己的口腔已经没法用湿漉漉来形容了,这里简直像雨季一样潮湿、颤抖, 爱意热腾腾地蒸发,从脚底窜上头顶!
“嗯、嗯…”
可恶……舌头好麻,悟这家伙吸的太用力了。“等一等…悟,等一下。”他张嘴大口呼吸, 舌头耷拉在空气中微微发抖。
五条悟充耳不闻, 急急追着舌头又要吞掉。
“悟……!”
夏油杰被亲得眼角酸涩发红,找准五条悟吸吮的空档推开人。被少年这样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五条悟没有松手, 就着那点距离碰了碰他鼻尖, 又像猫一样用侧脸蹭了蹭他的颈窝。这是大人的依恋。
紧接着, 夏油杰感到肩头猛地一沉——五条悟闭着眼睛将全身重量压了过来。
“悟?”
夏油杰心头一紧!不会是之前的伤势恶化了吧!“悟!你怎么了?悟——”
“……”
“不用太担心啦,五条这家伙只是太久没有好好睡过觉, 突然一下子放松过头就当场睡着了而已。”
“诶?”
“嗯。”
“难道悟最近这段时间一直都这样吗?”夏油杰听了有点不是滋味。
“不是最近哦。”家入硝子抬眼看他, “从他毕业留在高专当教师以来,我几乎就没见他睡过一个完整的觉了,睡眠时间似乎比我还少。”
夏油杰震惊不已。
“怎么会?!”
“上课, 出任务,应付总监部那些老家伙,还要收拾御三家自己搞出来的烂摊子……”硝子掰着手指数,语气没什么起伏,“更别说他还要分神盯着确保那些学生别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死掉。所有东西几乎都压在他一个人身上吧。”
这事简直不可思议!夏油杰道:“全日本又不是只有他一个特级能用。”
“很遗憾,目前的确只有五条一个靠谱的特级。”
夏油杰沉默。
家入硝子手指头点点桌面:“嘛~他能撑到现在才在你面前倒下,我都觉得算是个奇迹了。”
“悟,竟然生活于这般际遇啊。”
少年闷闷不乐。
与两面宿傩的激战终于落下帷幕后,某只大猫便因为疲劳过度的关系当场直挺挺睡过去了。夏油杰当时吓得狂奔向医务室寻找家入硝子,在得知五条悟并无大碍之后才总算放下心来,守在床边寸步不离。
另一头羂索之事也稍显紧迫,情急之下,他尝试放出才调伏不久的天元。没想到天元带来了惊人的助力——除了北海道与冲绳,几乎整个日本境都在其视野笼罩之下,夏油杰本人的咒灵更是能在结界中自由穿梭。
凭借这一压倒性优势,负隅顽抗的尸体小偷很快被菅原道真缉拿归案。
『杰。』
『杰——』
五条悟是在一阵久违的轻松中醒来的。
窸窸窣窣。
睁眼。
大眼瞪小眼。
“……你谁啊。杰呢?”
五条悟的嗓子还有点沙沙的。和他大眼瞪小眼的人形咒灵安静向后飘,让开视线。夏油杰就坐在房间的椅子上,一边吃着一盒像提拉米苏一样的甜点,一边和家入硝子交谈。
空气里有一点酒和咖啡的味道,还有奶油甜甜的香气。
“苏咕噜。”
夏油杰和家入硝子同时转头看去。五条悟不知何时已经坐起身,正揉着一头乱糟糟的白发眼巴巴看着他们。
“悟,你醒了!感觉怎么样?你快躺下来——”夏油杰赶紧放下勺子跑过来给他掖掖被角。
五条悟眼睛咕噜咕噜转了转,故意舔了舔嘴巴:“我觉得嘴巴有点干诶。”
“是、是么。”果然不出猫所料,小狐狸立刻就想起了之前那个猝不及防的吻,下意识避开了目光。
大猫不管是哪方面的压迫感都比学生仔小猫要强,夏油杰有点不敢直视这双一直让他十分着迷的眼睛,害怕一对视就会陷入慌乱。家入硝子的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个来回,嘴角抽抽,故意轻轻“啧”了一声。
“嗯哼,看来这里暂时不需要医生了?”
狐狸耳朵又红啦!
夏油杰低下头清清嗓子避开视线,五条悟则懒洋洋地丢给她一个欠欠的眼神:“这不是很明显嘛。”
“哈。”
得到预期的反应,家入硝子心满意足地起身将杯中残余的橙汁一饮而尽。“我还有事要忙,”她晃了晃空杯子,走向门口,临走出去前又坏心眼地补上一句:“你们自便咯?别把医务室的床弄塌了。”
“硝、硝子!!!”
“哈哈哈哈哈哈哈……”
门被轻轻带上,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嗵!
豹豹躺回被窝。
夏油杰看着这家伙在被子里蠕动几下,哼哼唧唧起来。
“杰在吃什么啊,香香的。”
夏油杰顿住:“唔……我要怎么和你说好呢。”
如果告诉悟,自己吃的是用两面宿傩手指做的提拉米苏,这个世界的悟一定会疯狂嘲笑他然后借机逗乐吧。
被子下拉,露出一张漂亮的脸。
“你不要坐那么远和我讲话,我没有安全感。”
“抱歉。”
“不准道歉。”
“哈哈哈……”
“过来嘛。”
“这不是已经很近了吗,悟好久没有完整休息过了,干脆再睡一会儿吧。”
“那杰陪我一起休息。”
夏油杰含糊拒绝道:“才不要。你自己睡,悟又不是小孩子了。”
“陪我嘛。”五条悟拖长了音调。
“不要。”
“苏咕噜~苏咕噜~”五条悟开始变本加厉地咪咪喵喵起来。
夏油杰到底没忍住,抽抽鼻子,眼睛弯弯的笑起来。
虽然嘴角变得松松懒懒了,但某人对于小猫的要求却没有丝毫松口的迹象。五条悟一看这小笨狐狸还挺有原则的,便立刻改变策略抬手扶住额头,声音忽然变得虚弱:“杰,我突然觉得头好像还有点晕……有点头晕眼花的,好难受哦。”
“怎么了?是哪里不——啊!”
夏油杰果然立刻倾身过去查看,五条悟手臂一伸,猛地将人带倒!
“吧唧”一下,小笨狐狸摔进了柔软的被褥里。
被子太过蓬松,软乎乎的,他陷在其中一时竟没能立刻起身!猫猫又拉着人,摸摸耳朵,摸摸头发,含住嘴唇开始享用起来。
亲着亲着,猫咪抱着人翻了个身。
“苏咕噜……”
爪子开始在身上到处扒拉,往夏油杰的后颈、后背游走。
夏油杰被摸得头晕脑胀,耳根到后心窝都是麻痒的。他陷在一种无可言说的温暖和湿润里。少年的身体变成了一片热带雨林,一股莫大的快乐笼罩了这里,淅淅沥沥,每个毛孔都潮湿着。因为雨林中来了一头豹子,被猫爪踏过的每一片地方都开始下起雨来。新鲜的露珠从丝缎一样健朗的大地上渗出来,大地蒸发出潮气。呼——
豹子低头舔食新鲜的露珠。
世界上再没有比热带雨林更让豹子觉得温暖的地方,他必须啜饮一点点爱意来缓解久违的饥渴。
“杰,杰……”他叫着挚友的名字。
一般男人在这种时刻常常是耻于发出声音的,他们生怕表达爱会让自己不小心掉下什么血肉,害怕男子气概、或者其他什么雄伟幻象被某双看不见的手剥夺走!
哦!多么可笑。
但眼前这位不同——
他是谁?他可是五条悟啊。
爱并非与生俱来的天赋,这个世界上仅有少数幸运儿能被爱神眷顾。被眷顾的人才会歌唱,高吟,低吟,迟滞,畅快。非凡脱俗的人才能坠落爱河。
有时候猫会展现出自己成熟的一面。猫虽有脾气,但大部分时候在饲主面前都会像恶劣的婴儿一样毫不顾忌地叫唤。
夏油杰简直要被这可怜巴巴的声音弄得没辙了。
悟的声音好好听……
趁着偶尔换气的间隙,夏油杰用难得清醒的一小部分头脑悄悄思考。
他感觉猫爪从后背滑到后腰,偷偷伸进衣服里捏了一下,然后又怯怯地躲出去,没一会儿就摸到了裤腰封。
摸到这个位置,五条悟还愣了一下,反复确认这东西的结构,然后——不知道为什么就一下子激动了起来!!!
大手将纽扣一颗一颗解开,顺势伸进去揉捏。
夏油杰腰腹被触及的地方滚烫,几乎烧得他发晕,这个还没成长为男人的少年完全不懂得自己应该阻止。他含含糊糊允许了猫在自己身上乱发神气。
“呜…呜!”
突然,隔着裤布摸到一个薄薄的东西。
“这是什么?”
五条悟胡乱把手从腿缝之间拔出来,掏掏夏油杰的裤兜。
夏油杰有点迷糊地问道:“唔……什么?悟,我刚没听清。”
五条悟没回答他。
夏油杰的内裤边被人“啪”地弹了一下,又被提上去了。
夏油杰:“……”
感觉悟有点生气是怎么回事?
他小心翼翼撑起胳膊肘,喘了口气稍歇,低头和突然就鼓着嘴生起闷气的家伙一起看。
是一张圣诞节的购物清单。
“啊~真是的~搞什么嘛!!!太狡猾了。”五条悟烦躁地抓抓头发,重重叹了口气。
猫猫目光黏在纸条上。
什么嘛,偏偏在圣诞节前换新床单和新被子是要干什么啊。
五条老师脑子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诸多画面——那个世界的自己肯定会在铺床时从背后抱住杰,把下巴搁在人家肩上瞎指挥,最后两个人一起跌进蓬松的新被褥里。还有那两个卡通抱枕,绝对会被随意丢在沙发两头,看电影时杰会无意识把其中一个搂在怀里……哼!还买这么多甜腻的零食饮料。可恶,分明就是仗着杰会纵容!
大人结束脑海中的自虐,问道:“你打算和他怎么过圣诞节?”
“诶?”
夏油杰稍微反应了几秒,随即意识到五条悟说的是“自己世界的悟”。
“啊——我们打算做姜饼人来着。”
“……”五条老师翻了个身,把脸埋进夏油杰腿边的被褥里,声音闷闷的,酸酸地道:“真好啊。”
夏油杰沉默一瞬,低头戳戳那颗在自己身侧蹭来蹭去的白色脑袋。
悟的头发被他自己抓得乱糟糟的、蔫巴巴的,透出一种近乎是低落的情绪。他几乎没见过这样的五条悟。为什么更加年长的悟,反而会流露出这种近乎脆弱的姿态呢?
心底被小猫踩了一脚。
酸酸的。
夏油杰几乎没怎么思考,他一边帮猫把毛发梳理整齐,一边把声音放得很轻,话自然而然就滑出了口。“那,悟要不要和我一起做姜饼屋呢?”
闻言,埋在被子里的人不动了。
外面的世界刚经历一场浩劫。羂索和两面宿傩掀起的“死灭洄游”几乎将整个东京夷为废墟,密集的新干线交通网络是重灾区,至今基本处于瘫痪状态。其实夏油杰潜意识觉得那张圣诞购物清单在当下的东京根本不可能凑齐。
但——
我只是想陪陪这个悟而已。
下一刻,五条悟猛地张开手臂结结实实地抱住了小小的爱人!
“好。”
隔着不算厚的衣物,夏油杰清晰感觉到对方过速的心跳以及那种莫名急切的依赖。大人的依赖好烫手啊,他想。然后他感觉到五条悟的脑袋在他颈侧蹭了蹭。
紧接着,一个轻柔的、带着点凉意的触感,落在了鼻尖上。
是吻。
非常轻,非常快,一触即分。
这简直比刚才的事还让他不好意思!夏油杰整个人僵了一下,耳根不受控制地漫上热意。他有些不自在地偏了偏头,喉咙有些发干:“……悟。”
“嗯。”五条悟应着,收紧了手臂。
酸溜溜的味道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重新活泛过来的黏糊劲儿,带着点小小的得意。
夏油杰无奈,心底那点不好意思又被好笑取代,最终只是故作镇定地抬手轻轻回拍了一下对方的背。
“悟、悟。放开一点,这样我起不来啦,我们得先去买东西。”
“喔。”
两人稍微收拾了一下,便拿着那张小纸条离开高专。
……
外面的景象比想象中更为触目惊心。
死灭洄游撤销后,东京一夜之间从超危级警戒中解放出来。如今随处可见断壁残垣,高架桥断成好几截,街道上到处是裂痕和坑洞。
“新干线估计是彻底没法用了。”夏油杰看着城市的骸骨有些伤感。
五条悟倒是很平静。他拉过夏油杰的手揣进自己衣兜:“走过去看看呗,反正也没事做,就当散步了。”
两人沿着轨道慢慢走。
夏油杰本以为这里会是一片死寂,但才走了大概十几分钟,少年便看见轨道上头长出了一簇绿色的东西。
“诶——”
“怎么了?”
“悟,你看。”
“这么冷的天……”夏油杰蹲下身,手指轻轻碰了碰那些绿色。“它们真顽强啊。”
那些曾经笔直如箭的钢铁躯体如今歪歪扭扭躺在大地上,它们在没有钟声的圣诞节醉了,一个醉汉最后的挣扎。
可苔藓不管这些。
它们从枕木的裂缝里长出来,一小片,一小片,绿得发黑。
这是大地的旧伤口上结出的痂。
那些水泥枕木以为自己坚固得可以承载一个世纪,殊不知每一场雪融化时,水就悄悄钻进它的心脏,在夜里冻成冰楔,再融化,再冻结,一个冬天又一个冬天。水比人耐心,它把水泥的骄傲一点点撬开,撬出一条头发丝那么细的缝,然后是一粒米那么宽的缝,然后苔藓就来了,带着它亿万年的记忆,带着比恐龙还要古老的基因,轻轻地,像母亲的手抚摸孩子那样覆盖在这些人类遗弃的骨骼上。
车站坍塌了一半,青年和少年走进大厅,擦擦售票机上的雪尘,往里面投了几枚硬币。
五条悟当着别人的面许了个愿:“圣诞快乐。”
圣诞快乐,夏油杰也说。
人类常常以为自己是不朽的。
但废墟之上的苔藓们说,人类的一切建筑都只是沙堡,只是在时间的海滩上堆起的一个玩具城堡。人走了,潮水就来了。不——连潮水都不必来!
只需要冬天。
决定人类命运的往往正是一场雪,一阵风。
一粒尘埃落在裂缝里。一滴水渗进去。然后是漫长的等待。
这是植物教给废墟的第一课。
嫉恨、仇视、憎恶、焦虑、惶惶不安……人类的精神废墟就是诅咒的养分。
斗争给人类带来了什么呢?夏油杰想。人类世界倒塌的时候,声音很大。但植物长出来的时候一点声音都没有。
恐怕死是声嘶力竭的。
那生呢?
『生』的声音如何?
簌簌——
再往前走。
废墟里的生命越来越多。
“啾——”
“咕咕!咕咕啾!”
“咕谷固。”
“啾啾……”
“小心点啊。要不等明天让隔壁的小山田来帮忙?”
“不用不用,马上就好。”
“哎唷,真是的……”
“好了嘛。你看,结实了。”
“……”
两人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
那是一间小小的杂货店。店门是老式的木框玻璃门,玻璃上蒙着一层灰,店门口,一位头发花白的老爷爷正踩在一个矮梯上用一块湿抹布仔细地擦拭着悬挂在门楣上的木质招牌,老太太在下面扶着梯子。招牌看起来有些年头了,上面用墨笔写着“斋藤杂货”几个字。
在一片经历过毁灭的废墟边缘,正在被主人仔细打扫准备重新开业的小小杂货店像是一个奇迹。
夏油杰怔在原地,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
五条悟心里也感到很奇异,他走过去问道:“您好,请问店里还营业吗?”
“啊呀!”
老太太回过头,看见两个年轻人。
她瞪大眼睛,接着抬头和老伴说了句什么,两人都立刻露出笑容:“啊呀,营业营业!欢迎光临!快进来吧——外面很冷呢。”
真是再平常不过的问候呀。
这大概是今年这个特殊的圣诞节里第一声欢迎光临。青年和少年在门口蹭蹭鞋子,走进去了。老太太笑眯眯地关上门。
“请问要买些什么?”
夏油杰拿出清单:“我们想买这些,请问店里有吗?”
老爷爷接过纸条看了一眼,笑了:“哎呀,要过圣诞节了呢。惠子,你看看这个。”
“棉纱床单……我想想,应该是有的,只不过花色暂时还只有白色格子跟深蓝条纹呢。啊呀,孩子,你们喜欢什么花色的床单?”
“呃——”
夏油杰看了看五条悟。
“你们是住在一起吗?被子要蓬松一点的还是轻薄些的?”老太太又笑着问。
夏油杰支支吾吾:“这个……”
“嗯。”五条悟直接承认了。“要软乎乎的厚被子。”
他回答得太过坦荡,反而让夏油杰怔了一下,侧头望去。
老夫妻相视一笑,老爷爷说:“这样啊,真好。我儿子的大学同学,也是和你们一样的,两个男孩子在一起生活,感情很好,以前常来我们店里买东西呢。”
夏油杰眨眨眼,轻轻“啊”了一声,心底那点不自在奇异地消散了。
老爷爷在一旁找姜饼屋的材料:“面粉、红糖、肉桂粉、姜粉……糖霜我们也有……糖霜在哪里呀,惠子?”
“你真笨呀,糖霜我们哪里进过货?只有冰糖。”
“哎呀,真是不好意思。”
黑发少年默默听着两位老人的聊天,抿了抿唇,问:“老板,日本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大家的日常生活难道没有受到很大影响吗?我们本来还以为绝对买不到这些东西了。”
老夫妻又笑了。
接着,老奶奶叹了口气。
“说没受影响,那是骗人的呀。到处都毁了,很多人也不在了。我们不知道那些咒术啊诅咒啊是什么东西……简直就像世界末日一样可怕!啊呀,但想了想,就算是世界末日,我们竟然也这样熬过来了。”
“是呢,是呢。”老爷爷慢慢地说,“只是啊,人活在世界上就必须要生存下去。不管多困难,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得好好活下去。”
“啊呀。我们这把老骨头也做不了别的了,能把店开着就很幸运啦!”
咒术师们默默听着。他们又得知斋藤爷爷还有个侄子,住在大阪那边。这次,他的师长,最要好的几个朋友,还有看着他长大的外婆,都没能躲过去。但他和未婚妻都幸存了下来。
“保志是好孩子啊……”老爷爷慢吞吞道,“那两个孩子呢,决定不在葬礼上告别,要在圣诞节按照原计划举行婚礼。所以我们想,得打起精神把店开起来,让更多人能买到需要的东西才行。”
夏油杰眼眶泛起热意。他连忙低下头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五条悟没有出声安慰,只是伸出手极其自然地摸了摸小笨狐狸的脑袋。大掌从夏油杰的头顶慢慢抚下来,顺着后颈滑到后腰,然后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杰,你觉得这个长度的窗帘怎么样?蓝色?还是白色的?”
夏油杰仰头深深吸了口气!
“选深蓝色的吧。”
“好主意。”五条悟笑了。
最终,他们买到了几乎所有清单上的东西——
做姜饼屋的全套材料、一套深蓝色的床品和一套窗帘、毛巾、牙刷、牙杯、洗发水、沐浴露,还有一些零食和速食品。
奶奶帮他们装袋子:“买这么多,拿得动吗?”
“没问题的。”夏油杰接过袋子。
“等等。”老爷爷突然想起什么,从柜台后面拿出一个小盒子,“这是我们自己做的吉饼,你们拿去尝尝,看看味道怎么样。”
“这怎么好意思……”
“拿着吧。”老太太把盒子塞进袋子里,“圣诞快乐!孩子。”
夏油杰回头挥挥手:“圣诞快乐!”
“请多保重呀。”
“谢谢你们,也请多保重!”
“下次再来……”
圣诞夜下起了雪。
回去的路上,他们还是沿着铁轨返回。
“呐!悟,等回去了,我们就一起把你的公寓好好布置一下吧。”夏油杰说,“那里太冷清了,一点都不像家。”
“好啊。”
五条悟笑了一下,他低头看着轨道,一根一根地数着枕木。
『家』是什么样的存在呢。严格意义上来说,五条悟不觉得自己是一个会『回家』的人。他很乐于当一艘在宇宙之间无尽流浪的船,小船追求真理,追求力量,追求人类的各种光辉。他没有锚。
“那我们可以先把窗帘换了。”
“好啊。”
“嗯……还要好好拖一下地,把冰箱里面过期的东西都丢掉。”
“我才没有把东西放过期呢。”
“骗人。”
“喂,真的没有。”
“硝子说你公寓连厨房都没有用过诶,难道平时一直吃泡面吗?”
“我也有自己做饭啦,不过平时还是经常在外面吃。然后买点零食,没事的时候一边看电视一边过过嘴瘾。”
骗人。夏油杰想。
你这家伙才没有闲着没事的时候呢。
但是少年也不想揭穿他,因为这种事情,由他的口说出来时,他自己的心脏也会像被撕开痂一样流出钝钝痒痒的痛来。
夏油杰转而问他:“你厨房有烤箱吗?”
“有。买房子的时候配的。”
“对哦,悟买的是东京的高级公寓啊——我还没去看过呢!那种房子应该很贵吧?”
“就是普通的住处而已。话说,你们不是同居了吗?”
“我和悟只是把宿舍打通了一起住。唔,对了,我们其实机缘巧合在藏王山买了块地,硝子和夜蛾老师也投了钱,不过那边还没有完全装修好。”
“诶~诶~!”
“哈哈哈哈……你那是什么表情啦!”
“真羡慕。”
啊。夏油杰慢半拍地意识到,这个五条悟似乎已经没有可以一起同居的人了。
这是大人和小孩之间心照不宣的事实。
他是要离开的。
至于能在这个世界陪悟到什么时候,他心里也没有把握——这就要看当时在薨星宫留下的心愿锚点什么时候将自己牵引走了。
或许过完圣诞节的一周?或许还能多几天?
他转念又想想冷气室里面放着的家伙。他原本是打算放进狱门疆里的,但又担心某只小猫一打开狱门疆肯定会被吓到,就干脆拜托硝子在帮忙整理的同时顺便保管了。天元给的那颗没用上的莲子,似乎可以给那家伙用。不过,这件事就先别告诉悟好了。
谁叫悟是迟钝的白目笨蛋。
“悟做过圣诞姜饼人屋吗?”
“怎么可能啦。”
“诶!我还以为悟当了老师会组织学生一起玩呢。”
“那种事情没什么意义啦。”
“啊。”
“怎么了?”
“悟也会在意「意义」啊。”
“……是啊。”
“那五条家呢?这个世界的五条家小时候会过圣诞节吗?”
“你想多了,杰,五条家才不会过这么时髦的节日呢。”
“诶——”
男人看着少年那副有点狡黠又可怜巴巴的表情,睫毛上的雪花把他心脏抓了一下,他忍不住低头亲亲夏油杰。
“在笑什么?”
夏油杰躲过去。
“呐,我给悟做一个家吧。我们一起做个很大很大的姜饼城堡。”
五条老师眨眨眼。
半晌,他说。
“好啊!”
白发男人揽紧了身边的小爱人,声音听起来很轻快。“杰,我想要有士兵,要有护城河的那种。”
“护城河?那能用什么做?”
“用蓝色糖浆!”
“那会招蚂蚁的。”
“冬天没有蚂蚁。”
“春天就有了。”
“春天再说春天的事嘛。”
雪下大了。
树白了,轨道白了。天色暗下来。
“啊!雪变大了,我没带伞,我们得跑快点,不然头发要湿掉了!”夏油杰突然松开五条悟的手,抱紧怀里的袋子沿着铁轨往前跑。
没几步,少年匆匆回头。
“快跟上呀!悟!我们还要快点回去做姜饼屋呢!”
五条悟也跟着笑起来。
两人在雪中奔跑。
大雪自天上朝他们飞来,雪落在两个人的生命里,接着不断朝后退。
这是东京第一次面对银河。
银河垂下来的时候,那些轨道就显得更加寂寥了。它们笔直地伸向远方,像是要通往天上去,但终究只是躺在地上被雪一层一层盖住。星光在钢轨上照出一条模糊的光带,分不清两人踏过的是天上的路还是地上的河。
银河在天上流淌。
咣当!咣当!
几千年了,几万年了,它看过无数文明的兴起和覆灭,看过无数生灵的诞生和死亡,如今又看着这些小小的人在雪夜里奔跑。它什么也不爱说,只是冷冷地亮着。
“哈哈哈哈哈哈……”
星星从沉睡中醒来,它们看着两粒移动的雪。
快瞧!星星说。
瞧什么呀?风问。
那些人小得像蚂蚁!
星星,你说,人类要去哪儿呢?
不知道呀!不知道呀!星星们还是小孩子,小孩子是不知道要跑去哪里、也不知道能跑到哪里的。
人的轨道没有尽头。
“悟,等下回去我要先洗头!”
“……”
“你怎么跑得这么慢呀——”
脚步匆匆。
雪花绽放起来!
咣当!咣当!
并行的铁轨有时也会拐弯,每趟火车来了都轧一下,咣当!咣当!一些钻石从五条悟脸侧飞到身后,五条悟突然觉得自己一生中所有的雪都在今天晚上落下来了。他眼眶绷得紧紧的,小小的流星,一颗颗,就从这里坠落。
咣当!咣当!
夏油杰。
夏油杰。夏油杰。夏油杰……
夏油杰,你来的太匆忙了。
你真狡猾啊,你就像一阵风一样吹过去 ,而我是个后知后觉的人,我不知道自己也是一只候鸟。
候鸟不能离开夏天啊。
在冬季不断徘徊的候鸟在坚持什么呢?其实我有时候也想不明白,夏油杰,我不是事事都想得通的。但可能,我是说或许、也许。有时候我觉得自己的一生就在等待这样一场雪。
他很不合时宜的想到了好多电影里面公主跟着武士在雪夜出逃的桥段。
未来将会如何呢?
爱人。敌人。亏欠的人。痛恨的人。你的我的未来。
我对此一无所知。
可在奔跑的这一刻——我却不小心成为了这个世上最幸福的人。
人总是在最接近幸福的时刻最幸福。
一年之中最后一场带着爱的雪会在这两天落下来,上场雪紧紧吻着下场雪,我们像少年时那样在夏天的夜里奔跑,在风里奔跑,跑向黎明。啊!也许夜奔的尽头正是黎明。
平安夜是圣诞节的黎明。
天亮了。
五条悟越跑越慢,雪地只剩下一对脚印,他没有力气再跑了。
再见,夏油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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