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二十年


    关月荷从出发那天早上开始, 就没空惦记家里,但惦记着跟妈妈出差的林听一觉醒来,发现妈妈的大行李包不见了, 爸爸也上班去了,哭得像天塌了似的。


    家里几个老人轮流来哄, 连店都顾不上开了。


    刚开始试图讲道理。


    “你妈妈出差干活去了,她哪有空带你,等以后的,以后你长大了,你也去羊城出差。”


    林听哭得更凶了,非说妈妈是大骗子。


    实际上, 家里人谁都知道, 关月荷哪可能说会带她出差?但小孩闹起来就是这么不讲理。


    讲理不成, 试图拿好吃的哄, 也哄不住。


    路过一号院的邻居们听到这嚎哭声,有人忍不住进来看一看, 转头出去了,笑道:“月荷她闺女那嗓门真不小哇,隔老远都能听到。”


    “小丫头哭啥呢?”


    “月荷出差去了,没带上她, 闹呢。”


    “哟!看不出来这还是个黏人精。”小丫头平日里跟着几个老的进进出出, 也没见她多黏她爸妈。


    林听扯着嗓子嚎了一上午,把自己嚎累了才停下来。中午比平时多吃了小半碗米饭, 睡了午觉起来就带上小板凳去胡同口银杏树底下坐着。


    “爷爷去遛弯, 你去不去?”林大爷等了许久没等到回应,牢牢坐在小板凳上的林听背对着他,不用跑正面去看, 也能想象得出她气鼓鼓的样子。


    江桂英从外头拎回来一块五花肉,特意在林听面前晃了一圈,“姥姥今晚做红烧肉,吃不吃?”


    林听也不搭理人,又背了过去,这下改成对着银杏树生闷气。


    没多久,方大妈也过来哄道:“奶奶明天带你上洋餐厅买蛋糕去。”


    林听这才轻哼了声给出回应。


    但就是不肯挪屁股,大有就在胡同口银杏树底下守到她妈回来为止的架势。


    江桂英没辙了,和老姐妹叹气道:“和她妈一样的倔驴脾气,让她待着吧。”


    待到太阳一点点地落了下去,工人们骑着自行车叮铃铃地回来,不少人和林听打招呼:“搁这儿当门卫呢?”


    林大爷站她身后守着,一一和老邻居们打招呼,大人们一细看,这才发现,这小娃娃是在生气。


    也不知道是谁,笑道:“连生气都像月荷小时候,一生气就坐院子大门边上,谁也不搭理。”


    各家飘出饭菜香味、大人们吆喝着小孩回家吃饭时,一阵熟悉的摩托车声由远及近。


    林听的嘴巴开始扁了起来,等到摩托车开到胡同口,穿着军装的人刚下车,林听已经冲过去抱住了大腿,接着又扯开嗓子嚎。


    “爸爸,妈妈是个大骗子呜呜呜……”


    终于有人接手这头小倔驴了,林大爷肉眼可见地大松一口气,忙不迭地小跑回家。


    林忆苦一手推车回家一手抱娃,还得时不时地附和林听的话,表示自己在听着,不然他也要被判为大骗子了。


    当天晚上,全家人看着林听吃一大口肉,再扁着嘴呜呜两声,又一口饭……


    万秀娟笑得差点动胎气,小外甥女气归气,但半点不耽误大口吃肉。


    林听连续一星期带小板凳去胡同口守着,气一天比一天小,直到江桂英带她去卓越服装厂的育红班玩了一天,她就没再说妈妈是大骗子了,并终于同意了去育红班上学。


    而远在羊城的大骗子关月荷,难得可以稍稍放松一会儿。


    第一期展会结束当天,她忙完工作出展馆时,正巧遇上五星汽车厂的参展团在会展中心前面拍合照。


    章新碧瞥见了她,招呼她过去一块儿拍一张,说今年格外有意义。


    “今年放了个大卫星。”


    是啊。


    现在是四月下旬,今年的春交会刚刚结束了第一期,但成交总金额已经创造了历史。


    今年的春交会从一开始就是在突破历史新高。


    无论是在参展规模、参展企业数量,还是商品种类、到会客商数量上,都创造了历史新高,今年的春交会是有史以来层次最高的综合性国际贸易盛会。


    关月荷觉得自己的运气真不错。


    她第一次参加广交会,正好遇上广交会换新地址。今年是她第一次主持广交会工作,听得最多的一个词就是“突破”、“超越”。


    她有幸见证并参与其中,这“突破”与“超越”的背后,有她出的一份力。


    从展馆回到宾馆,关月荷觉得满腔的激动需要找人分享一下。


    往瓜子王家的杂货铺拨了电话,说了几句,然后等了半个多小时,终于和林忆苦通上了电话。


    她刚说完今年第一期的成交额超过去年多少,林忆苦道了声“恭喜”,还没来得及多说两句,林听已经抢过了话筒,气呼呼地哼了两声,“大骗子妈妈!”


    “对,我是大骗子。”


    关月荷失笑,她早猜到林听醒来见不着她肯定会生气,但她出发前已经反复解释了好几次,说妈妈出差工作不能带小孩,谁让林听把她的话当耳旁风呢?


    过去了一个多星期,林听已经消气了,这时听到妈妈的声音,又变回了讨喜的糖衣炮弹。


    “妈妈,给我带好吃的吗?”


    “带!妈妈回去的时候给你带好吃的、也给你带玩具。”关月荷听着闺女软乎乎的声音,完全记不起闺女调皮捣蛋的糟心样了。


    “轮到爸爸用电话了。”林忆苦提醒林听。


    但林听紧紧抓着话筒,又说了好几句,才把话筒凑到爸爸耳边,圆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客人来接电话,瓜子王两口子向来都贴心地往旁边站,省得人家以为他们偷听。


    林忆苦攒了好些天的话在林听的注视下,又默默地咽回了肚子里。


    倒是电话那头的关月荷又兴奋地说了不少,隔着信号不太稳定的电话线,声音多少有些失真,但他能听出她此时的兴奋激动。


    等她说完,他才回了一句。但不巧,她那边听得不清楚,让他再说一遍。


    林听把话筒放到她嘴边,大声道:“爸爸说,祝关月荷同志工作顺利!成交额再创高高!关月荷同志,你听到吗?”


    “妈妈,电话费很贵,再见!”


    这句话是她从妈妈那儿学来,妈妈每次去接电话,最后都要说这么一句。


    说完,林听直接把话筒放了回去,对上身后一脸无奈的林忆苦,满脸疑惑,“爸爸,成交额是什么鹅?大姥姥家会鹅鹅鹅叫那样的鹅吗?它咬人疼不疼?”


    林忆苦:“……”


    “爸爸,我还没买吃的。”林听抱住大腿。


    “你今天适合吃竹笋炒肉。”林忆苦扛起她就走,任她扑腾,就是不给买零食。


    猝不及防被挂断电话的关月荷也气得咬牙切齿,嘴里念叨着小王八蛋。


    但随后两期,成交额都有突破,关月荷觉得天天都是好日子。


    尤其是第三期,纺织品交易团仍然完成了八亿美元成交额,最后一天汇总出来时,不少参展单位的工作人员一边欢呼一边抹眼泪。


    关月荷在第三期参展单位布展时听到有人提到,棉纱棉布等商品控制成交、价格还上调不说,货源还紧缺,想超过去年7.7亿美元的成交额太难。


    但他们今年还是交出了比去年更好的成绩。


    前方,卓越服装厂的参展人员也在欢呼。


    数谷满年欢呼得最起劲,关月荷心想着,还是别过去了,待会大家就都知道他是她姐夫了……


    最后还是没躲过。


    关月荷带队去挨个和各个参展团握手,“苏市纺织厂今年放大卫星了,赵厂长,恭喜你们。”


    “朱厂长……”


    一路祝贺过去,直到走到卓越服装厂展位前。


    关月荷暂时忽略站在郑厂长身后龇个大牙乐呵的谷满年,伸手握住了郑厂长的手。


    “郑厂长,恭喜你们,恭喜卓越服装厂。”


    “同喜。”郑厂长笑吟吟地与她对视,从他们卓越服装厂走出去的小关同志,已经又迈上了新台阶。从一个小小国营厂的临时工,到现在的关副司长,用了二十年。准确来说,是差四个月满二十一年。


    而卓越服装厂,也用二十多年时间,从一个二十人的小厂发展壮大成如今近两千人的大厂。


    关月荷刚松开手,旁边的徐大姐又握了上来,她这是最后一年跟着厂里的参展团来广交会了,下次就该换厂里的年轻人来接棒了。没想到这最后一次参展,还遇上了小关同志……哦对,现在是当大领导的小关同志了。


    等关月荷终于和谷满年握上手,发现这人又变了脸,刚刚还龇牙乐呵呢,现在眼眶红红的。


    谷满年自己也说不上为啥,可能是觉得太骄傲了,他们的卓越服装厂真出息啊!还有和他从第一车间走出来的小关同志也是,真争气啊!


    关月荷在卓越服装厂展位前停留的时间前后也不过五分钟,但她总觉得,似乎停留了很久。


    二十年呼啸而过。


    关月荷继续往前走时,听到身旁同事道:“刚刚过去的卓越服装厂不得了,年年都创新纪录,今年的创汇先进单位,应该有他们一份了。”


    关月荷暗暗得意:那还用说?!那可是卓越服装厂!


    第202章 嘻嘻哈哈


    关月荷特意腾出了半天时间, 打算出门看看羊城这几年的变化。更重要的是,她得去买送亲友的礼物。


    其他人都好说,林听的礼物不能含糊。否则, “大骗子”这个称号以后难摘掉了。


    一直到友谊商店,谷满年的嘴巴都没闭起来过。


    “昨天我和厂里同事过来转过了, 什么商品最受欢迎,我心里门儿清,你跟着走就对了……哦对了,给谷雨和林听的衣服玩具我都买了,你买点别的。”谷满年劝她带个冰箱回去。


    羊城作为改革开放前沿城市,家电普遍比内地城市要低一些。带一个大件回去, 哪怕是只省上五十块, 那也不少了。


    “电网改造快改到我们家属院那一片了, 以后供电好多了, 家属院里好几家都添置了冰箱,谷雨早催了。”


    “进口的牌子比国产的贵了一千多, 我选的羊城本地产的冰箱,我算过了,在这儿买,比在京市买能省起码一百。一百块, 都能抵得上我半个月的奖金了。”


    关月荷听着听着, 总算听出来了谷满年这是在显摆。


    “半个月奖金有一百,那你一个月工资加奖金不得三百多了?”


    谷满年摆摆手, 嘴角扬得高高的, “这次来羊城拿到的单子多,奖金那得再涨一截。”


    卓越服装厂拿单子多,关月荷很高兴。但谷满年工资这么高, 她真没法说服自己不眼红。


    “人多,听不清你说什么,把嘴巴闭上吧。”关月荷酸溜溜地道,然后在人群中开道,很快就挤了进去。


    身后的谷满年哎了好几声,“等等我啊……”


    尽管谷满年说他买了不少给家里孩子的礼物,但关月荷还是又自己挑了不少。连林思甜和万秀娟肚子里的孩子的礼物都给备上了。


    她拿起两个奶瓶时,就在想着:要是思甜的孩子也是急性子,应该也快出生了。


    —


    五星汽车厂工人医院,林思甜刚要出办公室,忽然察觉肚子不太对劲,站在原地缓了缓,转身回去让同事帮忙往家里和陈立中的单位报信。


    方大妈今天特意提前了十几分钟过来送饭,人刚到,就听说林思甜准备要生了。


    “一个两个的,都是急性子,真是多等一天都不成!”


    方大妈担心得忍不住直嘀咕,又忙着去照顾林思甜,“趁着还有力气,先把饭吃了。”


    林思甜这么多年在妇产科也不是白待的,一边斯哈地喊疼,一边大口吃饭,甚至还能抽空说笑两句。


    她本来就打算今天上完班就回家待产,陈立中还提前几天借了小轿车放家里,就是以防她突然发动。没想到,娃就特意选今天发动。


    这下好了,车暂时没用上,产假是一天也没浪费。今天还算上班了半天呢。


    像陈立中,该挣的钱半分都不能亏了。


    “别嘻嘻哈哈了,赶紧吃多两口。”


    —


    三期参展团的大部队已经打道回府,谷满年和卓越服装厂的同事一起,个个都买了大件还拎着大包小包,喜气洋洋地满载而归。


    关月荷却是要晚几天才能回去。


    她比参展团提前几天来,又晚几天走,一算下来,她这趟出差,足足出了一个月。


    晚上有空,想起来给春梅写信,告知她现在羊城的友谊商店对普通人民完全开放,进去买商品不用外汇,人民币就可以结账。


    “友谊商店的售货员同志改变极大,热情地招呼顾客,我那天去时,赶上友谊商店举办售货员给商品打包装的比赛,十分有意思……”


    “这几天我和同事考察羊城的外贸情况,看到羊城这几年的变化,心情特别激动。春梅,如果有机会,希望你再来羊城看看,我觉得羊城蓬勃发展的速度,很快将会是我们国家发展的速度……”


    刚写完,房间里的电话响了起来。


    “你好,我是关月荷。”


    “总算是接通了!”江桂英在电话那头激动道:“思甜刚刚生了,忆苦说要给你报个信,他们刚去医院了。生的闺女,大人孩子都好,行了,不和你说了。”


    关月荷才高兴没几秒,电话就这么挂断了。她气得牙痒痒,等回去了,她得给全家开个会专门说这事儿,重要时候就不能多说两句?


    关月荷在屋里转了两圈,最后又把刚刚封好的信封给拆开,在信上又多加了几句:


    春梅,我要当舅妈了!如果不是和林忆苦结婚,我这会儿应该是要当干妈的!


    写到这儿,关月荷笑了起来,她突然想起来,她和思甜读小学时还悄悄约定了,以后要是各自有儿子、闺女,她俩也要给孩子定个娃娃亲。


    长大后知道了定娃娃亲是搞封建,她俩就没再提过。


    收到了家里的电话后,关月荷一闲下来就惦记着啥时候能回家。


    盼着盼着,可算是盼到了回京市那天。


    太乐呵了,以至于她都没看到旁边的同事朝她的行李伸手。


    旁边的同事有些发懵,想着帮领导减一下负担,但领导一手一个大行李袋,几个大步就走到了最前头。


    —


    关月荷刚回到银杏胡同,邻居们就问她怎么没带冰箱回来。


    看来,谷满年带冰箱回来的消息,已经传到银杏胡同来了。


    她才唠了几句,三号院忽然冒出个小脑袋朝她这边看来。


    “哎呀,月荷你闺女耳朵够尖的。林听,看看这是谁?还认得出来不?”


    林听两眼放光,原地蹦跳了两下,嗷嗷喊着冲关月荷跑去。


    看到冲过来的林听,关月荷赶忙把行李袋放地上,伸手接住了这个实心小炮弹。


    一抱起来就习惯性地掂一掂,好像重了点,再捏一下脸颊,肉一点没少。


    关月荷彻底放心了。


    林听挂到了妈妈身上,叽里咕噜地说了一堆话。


    “妈妈,谷雨有冰箱了,好多冰棍!大姨父会做好多好吃的冰棍!”


    “大姨父带好多漂亮衣服,还有玩具!”


    “我,我还表演了节目!”


    不等关月荷问,她又继续叭叭。


    “妈妈,姑姑生了个妹妹,……”林听瞬间压低了声音,凑在她耳边小声道:“奶奶说妹妹和我长一样,可是,妈妈,妹妹好丑怎么办?”


    关月荷笑出了声,“小娃娃刚出生就是这样的,长长就好看了,你小时候也一样的。”


    林听皱眉,一脸怀疑地盯着她,然后又搂住她的脖子,趴在她肩膀上,自认为小声嘀咕:“妈妈是个大骗子!”


    过了一会儿,关月荷身上挂了个小胖妞,在邻居们的说笑声下,两只手还得忙着拎行李,就这么满满当当地往家走。


    她一眼就发现了家里墙上多了张新奖状。


    “育红班大班的林听同学在五一劳动节文艺汇演三等奖……”关月荷震惊,“你去上育红班了?”


    “你可真厉害啊,刚去上育红班就拿了奖状回来。”


    林听被夸得脸蛋红扑扑的,又拉着关月荷去看屋里的照片,“爸爸给我拍的,还有个老爷爷,他也和我拍照了,他说他认识妈妈。”


    关月荷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看到了照片上的门卫大爷。


    —


    简单收拾了会儿,关月荷忙着去隔壁看林思甜,和小外甥女。


    正好看到陈立中在前院洗尿布。


    “林听说听到你的声音,我还不信,还真是。”陈立中可惜道:“厂里来了条新生产线,不然我今年也去参加广交会的。你姐夫说,今年到处是好消息。”


    “明年肯定也是。”


    陈立中笑着点点头,“行,我就再等等。”


    “林听,过来玩水不?”


    林听摇头,她可不傻,小姑父想骗她去洗尿布!


    —


    “大家都说宝宝和林听刚出生时候一模一样。”


    关月荷仔细地看了好一会儿,特别赞同林思甜的话,“就是一模一样!”


    家里还存着林听出生第二天拍的照片呢,拿来一对比就知道了。


    林听一听,特意去看被包得严严实实的妹妹,眉毛又皱成了毛毛虫。


    “才不像!”


    关月荷和林思甜一见她这个反应,都哈哈笑了起来。


    关月荷现在觉得,当时给才两天大的林听拍照留念是一件特别正确的事。


    林思甜坏笑了两声,“这个小的也是,刚回来那天就拍了照,省得以后她不认。”


    方大妈端鸡汤进来时,就见她俩说几句就哈哈笑,旁边的林听盯着妹妹发愁。


    她和老伴儿带着忆苦、思甜搬进银杏胡同时就和桂英做了邻居,之后,两家都搬过两次家,最后搬到了三号院,这邻居一做就是三十多年。


    看着思甜和月荷从不会走路的小娃娃一路长大,当初的小娃娃已经结婚成家,又都当了母亲。


    这俩人,从小到大都这样,凑一起就嘻嘻哈哈个没完。现在都三十多岁的人,还是这样。


    但方大妈自己还是忍不住也跟着笑,“锅里还有鸡肉,快去盛了吃,给你也补补……看着咋还瘦了?”


    “是吧?我也发现了。”关月荷像是找到了组织,说明天就去明大爷那儿下馆子。


    第203章 家底


    关月荷刚说要去下馆子, 林听立刻就要拉着她出门,“明爷爷家的小饭馆只开上午,去晚了就吃不着啦!”


    “怎么就只开上午了?”关月荷惊讶, 她只出门一个月,回来咋就变了?


    方大妈叹气, 道:“前段时间摔了一跤,精气神比以前差了一截儿,饭馆关了大半个月,前两天才又重新开门,以后就只开上午那半天。”


    “明大爷没法开,他徒弟不也能开?”


    见方大妈撇嘴, 关月荷就知道肯定还有别的事儿。果然, 方大妈又道:“老明在家躺了一星期, 他两徒弟就要涨工资, 也不知道到底涨多少,总归最后没谈拢, 人家自己单干去了,新开的小饭馆就在汽车厂大门口对面。”


    五星汽车厂那么大个单位,光是工人加起来就有上万,能在厂门口弄到个门面, 没点关系是不可能的。而且, 说开就开,估 计早就做好打算了, 涨工资这事儿就是个由头。


    但话说回来了, 人家要奔着挣钱发财去,谁还能拦着不给走不成?


    “想挣钱没错,谁不想挣呐?”方大妈道:“他们早不说晚不说的, 就挑他们师父动不了的时候说,咱们胡同里谁不说他们白眼狼,学到了本事就摔碗。也就老明了,徒弟当儿子一样传本事,可惜了他家传下来的菜谱,他儿子不是当大厨的料。”


    沉默了一会儿,关月荷才道:“明大爷比我老爹还大几岁呢,退休好几年了,也该歇一歇,多享福了。”


    “别说老明了,你爹那理发店,原来在店里烫发的俩年轻人谈了对象,跑去新开的理发店干活了,你爹忙不过来,爱国星期天都得去帮忙。”


    关月荷啧了声,“我爹和明大爷这是难兄难弟啊,倒霉事都凑一块儿去了。”


    “可不是?!”方大妈好笑道:“他俩还说要找隔壁院的老白买点符纸去去晦气。”


    关月荷也乐笑了,白大妈多年迷信也不是白折腾的,看,现在不就在搞迷信上混成了“专家”?


    “别乐呵了,赶紧喝汤去。哎哟,光顾着和你唠了,我给秀娟也端一碗过去。”


    方大妈一走,林听也要拉着妈妈走。再不出门,明爷爷要关门了!


    “咱们改天再去。”关月荷说着,低下头嗅了嗅自己的衣服。


    这次去羊城,后面一个星期都是大晴天,衣服没有潮湿味,只有淡淡的香皂味。但她出门一个月都没搓澡了,总觉得自己身上能搓出一层泥下来。


    “没味道,你刚坐下的时候我就闻了。”


    关月荷想了想,决定还是先去澡堂搓一顿,“晚点我再把礼物给你拿过来,还有宝宝的……这小名喊着怪别扭的,你俩啥时候把名字给定下来?”


    “不着急,我得慢慢想。”


    关月荷发现床上枕头边放着本字典,再低头看看黏着自己的林听,有些心虚,她当时啥也没翻,带着林听回来的路上,突然就冒出来了“林听”这个名字,就这么定了下来。


    不知情的林听又开始抱着她胳膊扭麻花,哼哼唧唧的就是不说想要啥。


    林思甜觉得好笑,这小皮猴在家淘气得很,要不是去上了育红班,肯定每天在胡同里招猫逗狗。


    月荷一回来,小皮猴一下子就成了黏人的撒娇精。


    关月荷带她去喝了鸡汤,又回家去找衣服和澡票,准备带上小尾巴去搓澡。


    林听从她带回来的行李里翻出来了一盒玻璃球,把两只口袋都塞满了。


    但在出门前,关月荷把她口袋都给掏了个干净,扛起她就出门,跟扛条活蹦乱跳的大鲤鱼似的。


    胡同里的邻居都看习惯了,他们这两口子都一样的习惯——喜欢扛着娃走。


    澡堂里。


    林听被搓得嗷嗷地喊:“妈,妈妈妈……”


    喊一声,关月荷就又改一遍力道。


    今天星期天,来澡堂搓澡的人多,母女俩又搓澡、又洗带回来的脏衣服,还和熟人唠唠嗑,愣是在澡堂里待了足足三小时。


    从澡堂出来时,关月荷觉得自己浑身轻了好几斤。


    一回家就忙着分带回来的礼物,林听自告奋勇帮忙,一趟趟地往三号院跑。送完了三号院的,就围在她身边转圈圈,还当场给表演唱歌节目,一本正经地摇头晃脑,怪可爱的。


    江桂英从外头回来,专门来待了一会儿。


    关月荷也总算知道林听为啥突然愿意去育红班上学了。


    “服装厂的育红班有专门的运动服可以买,上面绣有名字。外头的孩子买不着,她才说要去育红班上学。”


    江桂英说着说着就忍不住笑了,“去了两天,领了衣服回家后就不想去了。又听说育红班的小朋友可以上台表演,她又留下了。”


    林听被说得不好意思,一个劲地要去捂姥姥的嘴巴。


    等屋里又只剩她俩,林听才趴在关月荷背上道:“妈妈,你晚上和我一起睡,让爸爸自己睡小房间。”


    “为啥啊?”她和林忆苦虽然说过等天暖了,就让林听睡小房间,到时候把小房间里堆着的杂物给清出来,但他们还没和林听商量呢,林听就先把小房间安排给林忆苦了。


    真不愧是林忆苦的孝顺闺女。


    下一秒,林听斜了她一眼,大声地哼道:“你和爸爸趁我睡着了,就偷偷跑去小房间睡觉,你们……”大坏蛋!


    关月荷捂住了她的嘴,顺手从行李袋里翻出来一个沉甸甸的布包,“妈妈买了很多好吃的。”


    谷满年当时给她推荐的都是玩具和衣服,她去挑选的大部分都是吃的。


    一样接一样地摆出来,林听看得眼花缭乱,发现自己都没吃过,双眼亮晶晶地看着妈妈,压根想不起来让爸爸自己去睡小房间的事情。


    林忆苦下班回来,匆匆一进屋就猛地和关月荷对上了视线,要不是中间隔了个林听,他俩都要抱一块儿了。


    林听把拆了包装的火腿肠给掰开,妈妈一小段,她一小段,爸爸一小段,她一小段……好吃得她忍不住翘起脚丫,窝在妈妈怀里,甭管爸爸怎么哄,都不肯挪位置。


    “妈妈,下次可以带我出差吗?”


    关月荷没想到她还惦记跟着出差这事儿。


    关月荷摇头,“不可以,妈妈出差是工作去的,不可以带你。”


    “好吧,那你下次还给我带好吃的。”林听说着就伸出小手指,“拉钩。”


    关月荷很是配合,耐心得不得了。


    林忆苦没辙了,压根没他说话的机会,只能先去找衣服洗澡,起身之前还和关月荷悄悄拉了下手。


    晚上好不容易等林听睡着了,两人做贼似地蹑手蹑脚溜去小房间过夫妻生活。


    忙完又收拾完了才有时间说说话。


    没办法,林听现在大了,说话做事也有了自己的一套道理,又正是对什么都新鲜、脑瓜子里有一万个为什么的年纪,他们光是应付她的问题就够了,没空说点悄悄话。


    “这边的旧电视和自行车得挪个地方放才行。”


    虽然都不太用得着了,但林忆苦没想着把东西卖掉。关月荷自己也舍不得,她的旧自行车是她买的第二样大件,她至今还记得刚买到自行车时,满厂子去显摆的情形。


    卖掉也换不回多少钱,留着以后说不定还能成古董。


    但家里也确实够满当的了,得再琢磨琢磨。


    要么就换个大点的房子,要么就把家里屋子给改改,弄个小阁楼出来存放老物件也行。


    “咱们家两个存折,一张一万整,一张一万一,咬咬牙买个小院。”


    他俩随后都往上升了一级,工资也跟着涨了一小截,平时大多数时候还是在单位食堂吃饭,按理说,应该能存得更多。


    实际上,他们这两年工资涨了,可每月能存下来的钱压根比不过前几年。


    但要让她勒紧裤带存钱,她也是宁愿存不下钱的。


    十几年前啥都紧缺、工资也只有三十左右的时候,她都没亏自己的吃喝,现在物资丰富了、收入翻了几倍,没道理还亏了自己。


    “要是不够,就再找思甜他们几个借点。尤其是许成才和丁学文,他们两家都是大户,思甜和陈立中也能借点……”


    换成别人,她都不敢那么理直气壮开口,但管他们三个发小借钱,她是完全没有不好意思的。


    “实在不够的,我那张书桌,应该也能换不少钱。前几年就能开上千的价,现在只会更贵。再不够,我还有四只大金镯子!”


    关月荷把家底盘算了一遍,当下就拍板决定今年就把买小院子的事给落实到位。


    “钱不够,我也找朋友借点,书桌和金镯子留着吧。”


    “行。”关月荷捂嘴笑了下,“差点忘了还有林听的存折,明天我问她能不能借。”


    林忆苦却道:“不如你先和她商量哪天开始搬来小房间睡?”


    说到这,关月荷笑得肩膀都在抖,“你还是先担心自个儿吧,你闺女说让你自己睡小房间,她和我睡大炕。”


    “对了,咱们以后小心点,她知道我们晚上跑这儿……”


    “妈妈!大坏蛋!”小房间的门忽然被推开,林听抱着自己的枕头站门口气得直哼哼。


    这下好了,小房间的小炕上挤了一家三口,两只大火炉和一只小火炉。睡到半夜,被子也不知道被谁给踹到了角落里。


    林忆苦板板正正地躺在中间,把她们两个给隔开。


    一会儿是大的把手脚搭过来,一会儿又是小的把脑袋转了过来。


    第204章 小院子(后面补了一段)


    关月荷这回是下定了决心要买小院子, 不像之前那样挑拣得厉害,毕竟她和林忆苦的家底就这么多,想买个十全十美的, 那是真不可能。


    “行,我们帮你留意着。”江桂英想了想, 又说可能没那么快,让她也别着急。


    思甜刚坐月子没几天,秀娟也快要生了,她和老姐妹一起忙活的农副食品店准备交给卫国两口子先帮忙管着。


    “我不着急,你们也别急。”关月荷瞥见她额角的白头发,心里不太得劲, 难得有温声细语的时候, “妈, 您和我方妈辛苦了, 我给您捏捏背……”


    “去去去!我这把老骨头可不经你捏。”江桂英把她给撇到一旁,忙着把洗晒过的新尿布一一叠好, 自顾自地道:“我再把爱国和秀娟带到上小学,我就也退休了。”


    胡同里有些舌头长的老邻居笑话她,说她帮儿子带孩子就算了,还要帮俩闺女带娃。她就乐意带。


    她这一辈人最大的愿望就是吃饱饭、结婚成家、再看着孩子结婚成家。


    她没进城以前大字不识几个, 进了城后才知道自己这种情况是叫“文盲”。后来街道办搞扫盲, 她才识了字,拿到了高小文凭。再后来**时期搞妇女运动, 那会儿倡导妇女能顶半边天, 到处号召妇女同志也参与到工业生产中,她才有机会进厂里成为招待所的一名清洁工。


    她从不对外说,但她这几年特别得意:她一个农村来的文盲, 生了两个读到研究生的闺女。


    “我和你们爹,把你们带进了城,让你们吃上商品粮,我们就这么大本事了。”江桂英又道:“你们呢,自己也争气,以后谷雨和林听就能过更好的日子……一代托举一代,日子就这么过来的。”


    要搁以前,关月荷不太乐意听这些话,现在也能静下心认真听着了。


    不过,老人闲下来就是会常想起以前的事儿,关月荷怀疑,是因为林听去上了学,家里没个皮猴闹腾,她妈才爱唠叨。


    不然的话,她妈现在这会儿肯定是忙着拿擀面杖去逮林听。


    “哎哟!都这个点儿了!”江桂英顾不上唠叨以前的事儿了,催她赶紧出门去接林听。


    “去晚了她就要闹,不带她去供销社走一趟她就抱着路边的树不肯走。又皮又倔,你和忆苦的臭毛病都学了个一干二净……”


    “您骂她就骂她,扯上我和林忆苦干啥?”关月荷可不认这罪名。


    等她去到卓越服装厂育红班接娃时,林听一下子就蹦到了她后背上,一个劲地问她为什么迟到。最后才把目的给露出来:“给我买根棒棒冰才能哄好。”


    “你姥姥说你昨天才吃了雪糕。”关月荷可不接受威胁,把林听夹胳肢窝下就往外走。


    育红班剩下的老师和小朋友就看着林听一边扑棱一边嗷嗷喊。


    “林听的妈妈好高。”身后的小朋友说着悄悄话,怪不得林听天天吹她妈妈能一拳打倒大坏蛋。


    虽然关月荷不打算给林听买棒棒冰,但她还是带林听去了供销社,为了买酱油。


    她还盘着林听的圆脑袋道:“咱们家以后就你来负责打酱油了。”


    林听求之不得呢,胡同里的小伙伴每次帮大人打酱油都能有零花钱买吃的。


    “月荷?”


    关月荷顺着声音转头,看到了旁边队伍斜前方的高小芳。


    听谷满年提过一嘴,说高小芳现在是厂里某个车间的主任,她管的车间生产效率常拿第二,眼看着次次有进步,说不定很快就能拿第一,追上厂里的模范车间——第一车间了。


    “这是你闺女吧?和你长得真像。”关月荷打完招呼,发现高小芳旁边的小姑娘,看着和刚进厂时的高小芳有六分像。


    “大家都这么说。”


    两人唠了几句各自闺女的情况,很快就轮到高小芳买东西。


    关月荷看了眼,高小芳带着闺女来买的卫生巾。


    82年的时候,国内才从日本引进了一条卫生巾生产线。那时候,李雪莲参与了这条生产线引进的工作,特意和她说,以后女同志卫生健康能得到更多保障。


    但这东西生产出来后,宣传得少,又比卫生带贵好几倍,并没有全国推广,甚至在京市,供销社都不一定能买到。


    一直到去年,热播电视剧《八仙过海》播放时,片中有安乐卫生巾的广告,这才让卫生巾走入大众视野。


    现在,供销社基本都能买得到卫生巾了。


    —


    林听还是吃上了雪糕,还是供销社里最贵的那款。一边舔,一边得意地跑在她前面蹦跶,显摆手里的雪糕,夸张地大声道:“好好吃呀!”


    关月荷觉得她气人,于是转头回供销社,也给自己买了一根最贵的雪糕。


    林听的雪糕是高小芳请的,还半认真半开玩笑地说,这当是还她以前送卫生带的人情了。


    高小芳不提,关月荷都忘记这回事了。也就她当时正好有多的,不然,就那会儿连卫生带票都难搞的年代,她是变不出来那玩意儿的。


    但话说回来了,卫生带当初那么难买,她后来怎么没找高小芳还回来?


    时间过去太久,想不起来了。算高小芳有点良心,还知道还个两块钱的雪糕回来。


    江桂英一看到她们母女俩舔着雪糕溜达回来,忍不住想一人拧一只耳朵。


    就不该让月荷去接娃!


    但林听特别喜欢妈妈去接。


    下午去上学,在育红班门口反复强调,让她一定要来接。


    关月荷同意了。


    但林听第二天中午就没等到妈妈来接。


    江桂英面色不改道:“你妈上班去了。”


    “好吧。”林听有些失望,但接受得很快。她已经是个五岁小孩了,知道大人和小孩一样,也是只有星期天休息。妈妈不上班,就没钱请她下馆子了!


    可她下午放学回来,在胡同口和小伙伴们玩玻璃球时,听到爸爸的摩托车声音,她刚要跑出去,就看到妈妈载着爸爸回来。


    林听愣了几秒,扯开嗓子就哭。


    两个大骗子!


    “别嚎了,爸爸妈妈特意等你呢,这不就是回来接你出去?”关月荷往前挪了下屁股,给林听腾出中间的位置。


    林听刚坐上车,被夹成个掉珍珠的馅儿,江桂英从三号院追出来喊:“给她换身衣服再出去,多埋汰啊!”


    关月荷挥挥手,直接开车走了。晚了,就吃不上好菜了。


    走前还不忘道:“妈,我晚点给你们带个大肘子!”


    关月荷只在家休息了两天,又回到了工作岗位中。


    而这时候,谭爱莲同志也顺利把代字给去掉,正式接过了处长一职。


    刚回到工作岗位,关月荷就收到了秘书的提醒:要出席今年全国创汇先进单位表彰大会。


    毫无意外的,她在表彰大会上,看到代表卓越服装厂来接受表彰的郑厂长。


    她在底下鼓掌鼓得手心都红了。


    晚上看电视新闻时,她和家里人又鼓了一回掌。


    也不知道是不是看家里太喜庆,万秀娟肚子里的孩子也想赶一回热闹,当天晚上就发动起来。


    三号院里又是一阵忙乱,总算是顺利把人给送到了工人医院去。


    到了第二天下班时,关月荷才听到好消息。


    “今天医院里的产房热闹得很,看来今天是个好日子,娃娃们都扎堆挑今天来。”


    关月荷和林忆苦正在小房间里给林听铺床,林听好不容易答应了要自己睡,他们半点不敢耽搁,必须把这事儿早日落实到位。


    然后,就听到了后窗外头有人正唠嗑她家的事儿。


    “你们说,这老关家是啥风水?丫头都扎堆了。我问了,昨天医院里生产的有十三家,就两家生了闺女,其中一个就是秀娟。”


    “桂英说她家就爱闺女,那女娃娃可不抢着去她家?”


    这话说得,语气咋那么阴阳怪气呢?


    关月荷和林忆苦不约而同地停下了铺床,林听已经跑上了炕,耳朵贴着窗。


    “桂英这么说也没错,看月华、月荷,他家就姑娘最争气。”


    “月华跟月荷争气有啥用,人家都嫁出去了,那你看看他们老关家的孙女,争气不?今年再考不上,就是第三次复读了……”


    关月荷听不下去了,转身出了小房间。林忆苦赶紧跟了出去。


    林听最慢,等她跑出去时,就听到墙外头一阵生气的哎哟声,而爸爸扶着梯子,妈妈站在梯子中间,手里拿了个还滴水的盆。


    没一会儿,梯子被放回了胡大妈家墙边,林听也被扛了回家。


    一家三口暂停去小房间铺床,装模做样地看起了电视。


    但也没人找上门吵架,胡同里也没人再在外头嘀咕万秀娟生闺女的事儿。


    至于人家私底下怎么说,那就管不着了。关月荷只管自己听到的。


    “月荷,在家不?”


    关月荷从小房间探出脑袋,有些惊讶,“金姐夫,找我有事儿啊?”


    “对。”金俊伟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问她是不是打算买个小院。


    “我最近帮人介绍房子的买卖,知道有几家要卖小院子的,听说你想买,我来问问。”


    “金姐夫你这生意头脑可以啊,咱们胡同好几个人都是你帮忙找的房子,你这生意早该做起来了。”关月荷招呼他道:“你先坐着,我去洗个手。”


    “闲着没事干。以前没工作就算了,现在国家都鼓励搞经济,我寻思着也不能光等着你红旗姐的工资过日子。”


    金俊伟也没进屋,拎了个板凳坐门外,顺便和在水龙头下洗手的关月荷介绍这几个小院子的情况。


    关月荷都听了一遍,一边听一边认真琢磨,最后打算先去看其中两个小院子。


    “金姐夫,这介绍费怎么算?”


    人家把这介绍房子当买卖做,就算是多年邻居,也不能白让人家干活。亲姐妹还明算账呢。


    “咱们两家关系好,要是这单子成了,你给拿一百就成。”


    “行!你现在有空吗?要不就今天去看房子?”今天星期天,要等她下次休息,又要等一星期,就怕院子被人抢先一步。


    金俊伟一点头,关月荷也不拖沓,站在院子中间喊外头的林听回家,这就要出门看房子去。


    金俊伟一共给介绍了五个小院子,另外三个小院子位置有些远,关月荷不考虑。


    特别是那个离她单位家属院最近的那套,更不能考虑了。


    这么多年下来,她算是看明白了。甭管你住哪儿,都避免不了邻里之间鸡毛蒜皮的小事。但有一点,和自己单位的同事离得远些,是最紧要的。


    否则的话,上班了,见到的是同事,下班了,还见同事。离得远些,也省得同事家属动不动就串门旁敲侧击工作消息,那就太糟心了。


    关月荷决定来看的这两个小院子,都在长湖街道办的管辖内。


    一个稍大些,但是破旧得只剩四面破墙,保不准那天大风一刮,墙就塌了。


    金俊伟介绍得也实诚,“这院子原来住的是读书人,后来出了事,这里被砸得厉害。”


    没提具体什么事,但关月荷心里有数,当初读书人被批得不少。


    而且,这何止是砸得厉害?简直可以说是掘地三尺,地面都坑坑洼洼的,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来挖过。


    “房主给的价不算高,一口价两万五。”


    关月荷勉强忍住了吸气声,就这破地方要两万五?!


    “不能少了?”


    金俊伟摇头,“别的院子,我都能去讲讲,这家的不成,打定了主意就卖两万五,少一分都不成。”


    “你别看这房子破,但位置好啊,往前走个二十米就是百货商店了,离咱们胡同也不远。占地也不小了,起码能建三个正儿八经的房间,两边再起卫生间和厨房……”


    关月荷没吭声,他们先去看的是另一个小院子,位置在卓越服装厂新厂区附近,那边的房子保存得倒是好,离大路也不算远,但有点不好:离厂区太近,那免不了嘈杂声。


    要是赶上卓越服装厂哪天需要赶生产,工人得三班倒,车间里的机器是二十四小时都开着的。


    而且,那边的院子比这边还小,也开价三万,就算能讲价,没个两万七、八也躲不掉。


    关月荷叹气。


    想当初,她刚有买房子的想法时,机械厂家属院附近独门独户的小院子卖一万八。但她那会儿哪拿得出来那么大一笔钱?


    过了这么些年,两万五只能买得下一块坑坑洼洼的地。把房子建起来,怎么也得花上几千吧……算下来,得三万!


    买完,一朝变回穷光蛋不说,还要欠下上万的债。关月荷想想就觉得头皮发麻,她和林忆苦起码得花两三年的时间还债。


    “你一号院的房子卖不卖?”金俊伟忽然问道,“要是卖的话,你那房子现在放外头起码能卖上万。”


    她那房子这么值钱了?


    关月荷只震惊了几秒,很快就想通了关键。她那房子位置在胡同口,要是把小房子后面的墙砸出来一块,就能做个小门面了。


    银杏胡同十个院子,住了上千人。旁边还有个胡同,那边也住了近千人,他们回家也得经过银杏胡同,这就显得她家里那位置优越。哪怕只卖些零碎的生活品,也有稳定的收入,要是在店里拉台电话,胡同里的人肯定选择就近打电话。


    “你要是想卖一号院的房子,我们家想买。”金俊伟又道:“要是不卖的话,租也成。”


    “我得和林忆苦商量商量。”


    —


    晚上,就买小院子这事儿,关月荷召开了家庭会议。


    第205章 新房子


    吃过晚饭后, 关月荷宣布要召开家庭会议,林听就去翻书包里的本子和铅笔,端正地坐在小板凳上, 抿着嘴假装严肃。


    街道办找管事大爷、管事大妈们开会时,就是这样的。她之前跟姥爷去开过会, 她知道开会要写字!


    关月荷差点被逗笑,小屁孩会写的字没多少,但这认真端正的态度值得表扬。


    “好了,不能偷笑了。”关月荷清了清嗓音,把今天去看的两套房子的情况一一列了出来,最后提议大家举手表决选哪套。


    她问在两个小院子中选哪个, 他们俩盯着她不吭声, 等她说她投那个破烂房子时, 他们又跟着举手说:“我也是。”


    两个墙头草。


    家庭会议第二项, 就是现在住的房子要不要卖掉,这样的话他们家里的存款就完全足够买下那个破烂房子, 剩下的钱也足够把房子给修建起来。


    这回不等关月荷率先发表意见,林听就急着表态:“不准卖!”


    林听今天跟着出去看院子,对两个院子都不怎么喜欢。妈妈说要买房子,在她看来, 和大人去买些她用不着的东西一样。


    但要说把现在住的房子给卖掉, 那就变成别人家的了,她不乐意了。


    “行, 有一票反对了。”关月荷也跟着举手, “我也不想卖,两票通过……再加林忆苦同志,全票通过。”


    她早预料到会是这个结果, 但她觉得,这是全家的大事,哪怕林听年纪小对买房这样的大事没有概念,她认为还是要让林听参与进来。


    毕竟,确定了不卖现在的房子,家里的存款不够用,就得征用林听的存款。


    家里的三张存折放到了桌上,他俩的存折总共两万一,林听的存折里有八百五,勉强算个两万二。


    关月荷打算着,先找家里人借个三千,把房子先给拿下了再说,至于房子,也不是现在就急着住进去,可以慢慢收拾。


    而且,他俩也得找懂行的人看看房子怎么修建才好,预算花多少钱,哪些能自己动手的就省一省……


    “金姐夫说了,这房子破是破了点,但它位置好,也有人惦记,让我们早点做决定。”


    关月荷又分析道:“主要是小院离银杏胡同近,离爸妈他们近。说得长远一点,以后他们需要咱们照顾,那肯定得和咱们住一块儿,我看过了,那地方足够建三间正经房间的……就是可惜现在咱们这一片都不准建二层,不然,咱们也学二哥,在老家建个两层的小楼。”


    二哥前几年就重建了家里的房子,今年打算把房子再往上建一层,说是这样住得宽敞。而且,大队里搞承包挣到钱了的,都说要建个二层,这样洋气。


    但今年出了新规定,他们这一片的新建住宅不准建两层及以上。


    林忆苦刚刚在听的时候也认真想过了,小院子离得不远,方方正正的一块地,足足有八十平,算是十分宽敞了。现在的房子才三十五平都能住,没道理面积翻了个倍还不够。


    其实这么一算下来,就算加上重建的费用,这房子也就四百一平,比十年前是翻了两倍多,但也能接受,毕竟他俩现在的工资也涨了不少。


    也得亏了今年政府出了个住房改造计划,不然房子的价还得继续涨,那破烂小院子怕是要开价到三万。


    今年年初开始,市里有住房改造计划,一些年头久远的老旧单位房要拆掉重建,改成楼房,改善职工住房情况。


    有些职工盼着单位早起改造旧房,所以对买房的事儿并不看好。毕竟,住单位房一个月只花几块钱,买房可是要几千上万。


    尤其是煤矿厂家属院那一片,目前已经确定了要进行改造,目前住那儿的工人将陆续搬迁至新建楼房中。所以才导致长湖街道这一片的房子没继续涨价。


    想到这儿,林忆苦再次举手表态:“我没意见。”


    “我也没有!”林听也不管自己听不听得懂,反正他们举手,她就跟着举手。


    “行,咱们现在就去对面找金姐夫,先把事儿给定了。”


    两个都是做事雷厉风行的人,既然已经做好了决定,那就赶紧把事情给落实下来。


    一拍即合,架起个小的,就直奔对面。


    “这么快就决定好了?”金俊伟惊讶,这买房可不是小事,足足两万五,有人半辈子都攒不下来这么多钱,他们早上去看的房,晚上就说要买了?!


    “早买晚买都是买,这一片再找也难找到更合适的了。”


    打定了主意买那个破烂院子后,关月荷现在想到的全是那地方的好处。越想越满意,与其等着过几年再涨一轮,不如现在早点买了。


    她觉得,就算她晚两年攒够了两万五,那院子肯定也会跟着涨价。


    金俊伟很是赞同,“你别看今年外头卖的房子没涨多少,但多多少少也是涨了点的,没涨的,它也不降啊。”


    要不是他家存款不够,他自己都打算买下来了。


    关月荷话音一转,“姐夫,真不能再讲价了?”


    “……真不成。”金俊伟无奈道:“就咱们两家的关系,但凡能讲,都用不着你开口。”


    确定了她的意愿,金俊伟就说明天去约房主过来当面再谈一次,要是成了,再挑个时间过户给钱。


    关月荷怕被人抢先一步,但金俊伟摆摆手,“放心吧,这房主只委托了我帮忙介绍买家,不会有人截胡。”


    等聊完了买小院子的事,金俊伟才开口:“你们家现在这房子怎么打算?”


    “我们不卖。”林听急吼吼地从关月荷身后探出脑袋,郑重地宣布:“不能卖我家房子!”


    见关月荷和林忆苦安抚林听说不卖房子,金俊伟就知道他们的决定了。


    “也好,这房子位置好,我猜它以后能更值钱。哪天要是打算对外出租了,到时候再说,我这有不少人想租门面开店。”


    金俊伟本来想着,要是关月荷打算把房子租出去,他就把房子租下来,到时候开 个杂货店。但回来了一细想,等他们搬出去,那可能都一年多以后了。


    一年时间能有许多变数,只能到时候再看了。


    谈完了事,关月荷正准备去三号院说借钱的事儿,林听不肯走了,非要留下来和元宝一起看动画片。


    —


    关月荷一说要借钱买房子,江桂英和方大妈同时开口:“确定就买那破院子了?”


    她上午带着林听去看房子,下午回来就和她们提了一嘴。


    提的时候,关月荷就顺便问了她们能不能借个三千块。光找一个妈借三千,她怕她们拿不出来,也怕她们之后要用钱的时候周转不开。


    她和林忆苦毕竟不是独生子女,父母还有其他子女要帮衬,总不能把他们的存款都给榨干了。


    江桂英和方大妈当时就应了下来。


    要是以前,她们听到买个破院子要这么多钱,她们估计要心疼得睡不着觉。


    但这几年下来,关月荷也没少寻摸合适的小院子,一直没能定下来,难得有个位置和大小合适的,那不得赶紧买?


    再就是这几年房子噌噌地涨价,适合开店的门面更是涨得离谱。


    江桂英庆幸当时和明大爷一块儿把门面盘下来,现在那门面,卖价都翻好几倍了。


    用她大女婿那话说的,这叫“投资”。


    她也不懂啥叫投资,反正就是这房子买了,就算放着不住,它不止不会亏,还能挣钱。比钱存银行里的利息多多了。


    “要不,我给你拿三千?”江桂英道:“院子买下来,不还得重建?那院子也太破了。”


    当初那家人被下放后,不知道多少人去那院子寻宝,别说挖地三尺了,屋子里的房梁、柱子都被搜刮了一遍,墙也是因为被敲敲打打才成现在这样。


    那院子就这么一直空着,唐山大地震那会儿,塌得厉害,成了危房,就一直这么空置了下来。


    方大妈也道:“是啊,房子重建也得花一大笔钱。”


    同时表示自己也能出三千。


    关沧海和林大爷都没意见。


    但关月荷心想着,她们出的这三千怕是大半家底了。


    尤其是方大妈那儿,自从林大爷退休,那收入少了一半。平时她和思甜都给生活费,但他们在家吃饭时,家里没少买肉菜,给林听也买了不少东西,怕是那点生活费都不够花的。


    “不用,一家借一千五就够了。”重建房子,还不知道要花多少,她打算找三个发小借六千,一家借两千,三年时间差不多也能还完。这事等房子过户下来了,再找他们商量。


    准确来说,她只需要再找丁学文和许成才他们两家商量。


    思甜知道她上午去看了房子,当时就说可以给她腾出来五千块。


    但她之前提过要买小院子时,丁学文和许成才都提了,她要不够钱尽管找他们开口。


    她这才想着,一家借一点。毕竟要借两三年,这样一来,他们压力不大。


    “不够你就吱个声。”关沧海道。


    “要还不够,我把我囤的那些茅台酒卖给您。”关月荷开玩笑道。


    关沧海眼睛刚亮了下,就被江桂英给吹暗了,“想都不用想!”


    一直没吭声的关爱国默默地举了下手,“我也能借几百。”


    “你的留着给你闺女买奶粉吧。”


    开过玩笑,关月荷又正经起来,对四位长辈道:“我给你们打个借条,三年内还完。你们看成不?”


    “咋不成?我还怕你卷款跑了不成?明天走不开,我后天给你们取钱去。”


    江桂英瞥了眼窗外的院子,见没人,才小声道:“有个国营商店的经理,把货款全卷进自己口袋,听说跑国外去了。”


    关月荷瞬间瞪大了双眼,“真的假的?谁说的?”


    “我去肉站买肉听到的,曹丽丽最近几天都没回来,就是接受调查去了。”江桂英说完还让他们暂时别往外瞎说,“等着吧,过个几天,整个胡同就该都知道了。”


    曹丽丽这么多天不回来,说不准整天在胡同口聚堆唠嗑的老大爷老大妈已经发现了。


    不用等几天,就隔了一晚上,银杏胡同的人都知道曹丽丽工作的百货商店出事了。


    关月荷下班回来见了那破院子的房主,商量好了星期三上午由有休息时间的林忆苦去负责过户给钱。


    还没到胡同口,就发现今天胡同口格外热闹。


    “曹丽丽也太倒霉了!”


    “谁说不是呢?她从供销社调去百货商店没到两年吧?那经理也该被送进去吃枪子,听说卷走了好几万呢!”


    “我听说的是卷走了十几万!”


    “瞎说!咋可能有那么多?我有亲戚在百货公司上班,说是八万整。”


    “百货公司好几个领导都被抓了,那家百货商店的职工在派出所待了几天,还不知道之后是怎么个处罚呢?”


    关月荷推着摩托车过来,大爷大妈们个个端着饭碗,说得激动了,嘴里的米饭还往外喷。


    她听了一会儿,算是听到想听的了:曹丽丽现在还在接受调查,他们这一批售货员可能都要接受处分。


    正听着呢,又传来了一阵摩托车声响,大爷大妈们抬头看了一眼,立刻互相使眼色,没再继续讨论。


    回来的是常正义。


    常正义从小到大日子过得太轻松,结婚前父母双职工、亲大哥大嫂还是单位里的小领导。结婚后,爱人是自己喜欢的姑娘,早早结婚成家,儿女双全,还有父母帮忙带孩子。这几年的日子更是过得滋润,孩子上学去了,外头的时髦,他和曹丽丽那是一样没落,属于是银杏胡同最潇洒的夫妻了。


    平时爱收拾打扮的人,现在粗糙得不行,估计是这几天为了曹丽丽的事奔波。


    大爷大妈们平时没少拿他说笑,今天倒是默契地没问他今天又是个什么时髦打扮,而是关心曹丽丽啥时候能回来。


    “没说。”常正义没心情和他们唠嗑,点点头就推车回家去。


    关月荷叹了声气,她帮不上忙,就不去添乱多问了。


    三号院里,他俩娃都在问妈妈什么时候回来,赵大妈也愁着张脸。


    等出去打听消息的常大爷也回来了,一家子围着桌子叹气。


    —


    两天后,关月荷家里多出来了一本房屋所有权证,以及两张借条。


    家里三张存折的存款都变成了零。


    所有人那栏写的她的名字,共有人那栏写了林忆苦和林听。


    这是他们一家三口共同出资买下的新家。


    虽然它现在还是个四面漏风的破院子。


    虽然一朝变回穷光蛋,但他们家现在有了两处房子!


    “对了,明天回单位了要记得主动向组织报备情况。”关月荷提醒道。


    林忆苦点头,“还是关政委想得周到。”


    关月荷笑了下,“我不提醒,青天大老爷也会提醒的。”


    家里的青天大老爷现在忙活的就是查贪污腐败,时不时回来给他们紧皮,让他们别把脑筋动到不该动的东西上。


    其实她也不怕被查,她和林忆苦的家底都是自己正当攒下来的,但为了减少麻烦,她还是想着主动报备,省得有人怀疑她家房子有猫腻。


    房子一过户,关月荷就想着早点把院子给收拾出来,俩人脑袋挨着脑袋,商量先找二哥,看老家那儿有没有靠谱的建筑队。


    “早点把房子建起来,咱们也早点搬过去,这边的房子到时候就租出去。”


    关月荷侧头看他,“把房子留给爸妈开个小杂货铺怎么样?爸一直说想找点事儿干,妈说要帮思甜带一年宝宝,等明年,陈立中爸妈退休了,再让他们带。”


    这样的话,他们不用每天往外跑,俩人管一个杂货铺,还能一块儿作伴唠嗑,谁出去干点事儿也有人守着杂货铺。


    就只有一点不好。


    “什么不好?”林忆苦刚一心想着:他媳妇儿这头脑,要是不在外贸部当领导,出来做生意也能挣大钱成为银杏胡同数一数二的大户。


    关月荷可不知道他心里这么多糖衣炮弹,下巴朝对面抬了抬,“开了杂货铺,就怕零食都进林听的肚子里。”


    林忆苦倒是没想到这上头来,但月荷说得有道理,他们家养了一只小馋嘴。家里要是开了个杂货铺,林听就是只掉油缸的小老鼠了。


    林听似有所感,抬头往他们房间看过来。没一会儿,他们中间挤进来个小胖妞。


    “我也要来学习了!”


    才学了两句,院子外面忽然热闹了起来。


    金俊伟和元宝出门没一会儿,关月荷就听到了“丽丽回来了”这一句。


    于是,他们一家三口也跟着出门。


    曹丽丽被堵在家门口,有些无奈。


    她上一次被这么多邻居围着看,还是她刚嫁进来那会儿。


    她和常正义背着家里悄悄领了证,这事在银杏胡同也算是个大新闻。他俩后来没少被邻居们当反面例子对自家孩子说教。


    “没啥事,也没被处分。”


    “被卷走的钱?被拦下来了。”


    “嗐!他压根没法出国,放了个烟雾弹,偷偷跑到亲戚老家躲着,被逮回来了,钱也没少。”


    曹丽丽一一解释,还耐心地把事从头到尾地说了一遍。


    赵大妈高兴,拿出瓜子花生和糖果招呼大家都抓一把。人回来了,就是大喜事儿!


    林听也挤进去沾了喜,她只想拿一颗水果糖,最后却被赵大妈塞了一大把水果糖,口袋一下子就鼓了起来。


    高兴得林听不肯往外走,挤在人群里头,喜滋滋地剥了颗水果糖。


    她听到爸爸妈妈喊她了,她当没听到,甚至还把耳朵给捂了起来。背对着爸爸妈妈摇头晃脑,嘎吱嘎吱地咬糖果。


    伍家旺看她的眼神都写着“佩服”二字,觉得她真是皮实,居然敢和她妈——月荷姐对着干?!


    关月荷气得在人群外叉腰,几下就把人给挤开了,夹起林听就往外走。


    “啊,啊啊!爸爸救救我!”


    林忆苦默默跟上,并把林听口袋里的糖果都给掏了出来,“爸爸帮你保管,一天可以吃一颗。”


    邻居们只回头看了一眼,又继续催着曹丽丽往下讲。


    大人收拾孩子,这种事情天天见,没什么新鲜的。


    再说了,就月荷和忆苦家那只皮猴,被收拾一点都不稀奇。


    —


    林听跑去三号院告状,爷爷奶奶和姥姥姥爷都不接话,问她要不要吃水果。


    “吃!”


    然后一帮人拿着房屋所有权证轮流看完,就开始给他们出主意,什么活能找谁,买材料可以找哪些人。


    关月荷一一记下来。


    但家里目前最重要的事,不是新买的那院子啥时候开始建,而是要准备给陈鱼办满月酒的事儿。


    林思甜和陈立中琢磨了那么多天,最后还是决定用最开始商量的名字。


    甭管是林家还是陈家,都赞同去饭店办酒席。这样省心省力,大家谁也别折腾,到时候只管招待亲朋好友就行。


    虽然是林、陈两家的事儿,但江桂英也过来听着。


    办完了陈鱼的满月酒,就该办瑶瑶的满月酒了,江桂英打算取取经,要是合适,干脆就定同一家国营饭店,说不定还能谈谈价。


    瑶瑶就是关月荷的小侄女,家里给小辈们起名,就跟搞对称似的,前面的几个都是叠字,后面的几个娃也跟着用叠字。


    刚聊到必须要有哪些主菜时,方大妈提了句:“要不要鱼?”


    娃的名字里带了鱼,还吃鱼,这兆头是不是不太好?


    “没事,咱们家党员多,不在意这些。”林思甜还道:“我这大半个月吃的鱼也不少了。”


    “说得也是,那就把年年有鱼这道菜给添上。”


    “鱼鱼,鱼鱼,我想吃酸菜鱼。”


    关月荷看向声音源头,林听又开始讨打了。她说就算了,她还拉着陈鱼手说,说完还嗷地一声假装要咬陈鱼,最后凑过去亲了两下,“牛奶味的酸菜鱼。”


    林听天天往三号院跑,看着陈鱼一点点地变好看,没再抗拒大人说的:“姐妹俩长得真像。”


    江桂英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最后被瞪的却是关月荷。


    “又关我什么事?”关月荷觉得自己冤枉透了。


    “还有脸说?就是你起的头。”她给谷雨起外号,谷雨给林听起外号,现在林听有样学样,也给陈鱼起外号。


    关月荷没话可说。


    “别把陈鱼给抖醒了。”关月荷提醒靠在自己身上笑得一抖一抖的林思甜。


    罪魁祸首应该是林思甜才对!


    自从林思甜确定了名字,给林听解释说,妹妹的“鱼”是沉鱼落雁的“鱼”。林听不理解,育红班还没教到这个词。


    林思甜灵机一动,就说:“酸菜鱼的鱼。”


    林听懂了,陈鱼在林听这儿也就有了外号。


    —


    关月荷和林忆苦买小院子的消息瞒不住,这才过去两天,大爷大妈们就打听到了。


    倒也不是人家专门盯着她家。


    而是胡同里有人看中了那个破院子,想着买下来。结果一去问,院子已经被关月荷和林忆苦给买下了!


    “不是,他们两口子就一个娃,买那么多房子干啥?现在这三十多平还不够住?”


    “看您这话说的,能住宽敞房子,谁乐意住小房子?房子买下来了又丢不了。”


    邻居们只是震惊,关月荷和林忆苦现在住的房子就是花钱买的,现在竟然又买了一处!这两口子也是挺能攒钱啊。


    “你也不看看他俩,一个的工资能顶几个普通工人,两干部就养一个娃。”


    而且这俩天天早出晚归,吃饭大半在单位食堂解决,那肯定能攒钱了。


    倒是有知情的邻居道:“以前是,以后不好说喽。”


    “怎么个说法?”都那么大个干部了,工资还能比他们工人差了?


    邻居翘起了二郎腿,老神在在地道:“月荷的工资我不清楚,但忆苦的怕是没那么高。咱们总厂不是要调来个副厂长?人家就是部队里副团转业的,厂里给开的工资上千,说是在部队里工资的三倍多,你算算。”


    其他人很快被转移了注意力,“咱们厂副厂长有上千?”


    “总厂的副厂长。”邻居纠正道。


    “厂里效益上来了,那领导的工资还能低?厂里工人也跟着涨了一轮啊。”


    “也是,我家老四就涨了,这两年就涨了两次。”这位大爷得意地高抬下巴。


    聊着涨工资的事儿,不知道谁忽然拍了下大腿,“月荷家要是搬走了,他们这房子空着也是空着……”


    想得很好,但没人搭理这话。


    谁不知道这房子位置好?谁不想着买下或者租下来?


    银杏胡同里的哪个人是占到过月荷便宜的?


    便宜没占到一点,倒是不少人被她收拾过。贼都知道绕着她家走呢。


    第206章 借钱


    “月荷, 你们真买了国营商店旁边小胡同里的那破院子?”


    关月荷一下班到胡同口就被大爷大妈拦住了。


    “大爷大妈,你们现在的情报收集能力有提升了啊。”关月荷真是不佩服不行,她怀疑京市每条下水道都有专门的大爷或者大妈负责监听工作。


    但这事儿早晚都会被传出去, 她也没打算瞒着,“是啊。就那边的破院子, 你们要是在家闲着没事干,帮我去清清院里的石块也好啊,说不定能敲出宝来呢。”


    大爷大妈可不接她的话茬,那破院谁不知道啊?都不知道被砸多少遍了,就算有宝,也早被人给搬完了。


    但大爷大妈们你瞅我、我瞅你的, 似乎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关月荷见他们迟迟不开口, 也不想问, 就要推车回家。


    最后,还是有人开了口:“月荷, 你搬了出去,这房子出租不?”


    “到时候再说,我这还得住呢。”


    关月荷没把话说死,她和她林爸方妈提了一嘴在这开个杂货铺的事儿, 他们说要考虑考虑。反正也不着急, 怎么也得搬到小院去了,这边的房子才能腾出来。


    她不着急, 但是邻居急啊。


    眼看着瓜子王家的夫妻杂货铺生意红火, 人家住上了大四合院、开上了小轿车,胡同里多少人眼热?


    外头的门面不好找,位置也不一定好, 但关月荷这房子位置真是得天独厚,租下来开个小杂货铺,那决定有赚头。


    “哎哟,那院子都买了,你们不早点把房子建起来?这儿哪有独门独户的院子住得舒坦……对了,我亲戚有个是在建筑队干活的,我给你介绍介绍?”


    “再说吧,我买房子还借了几千块,现在拿不出钱来了。”关月荷怕邻居还要追上门“劝”她,这会儿就朝他们伸手,“要不你们借我点?两三年内保证还,我和林忆苦的人品,你们总该放心吧?”


    说到借钱,没人再搭理她了。


    胡同里借了钱后死活不还的例子多得是,有些还是厂里的干部呢,还不是一样耍赖皮地一拖再拖?


    人品这玩意儿,它也不靠谱啊!


    尽管关月荷对外说暂时不考虑把房子租出去,但过了几天后,还是有人找上了门。


    曹丽丽特意挑了新闻结束后的这个点过来,照她以前和关月荷做邻居的经验,看完新闻到晚上学习中间这一段时间,就是找关月荷说事情的最好时机。


    对于她的来意,关月荷还是挺意外的,“你想自己开个杂货铺?”


    她听得清清楚楚,曹丽丽说的就是她自己想开个杂货铺,要是能租到她的房子最好,这才来问个准话。


    “你打算从国营商店离职?还是你们门店经理的事情对你有影响,要被开除?”


    曹丽丽点头又摇头,“说一点影响都没有,那不可能。就我们这批售货员,以后干到头了也就是售货员了。我想着办停薪留职,要是外头开杂货铺好,就一直开着。要是不成,两年后我就回单位上班去。”


    国家在83年就明确允许国企职工可以停薪留职,但也规定了期限是不超过两年,这期间还得交不低于工资20%的劳动保险金。


    实际上,机关单位现在也鼓励干部下海经商。


    关月荷手底下就有两个年轻干部提了想法,其中一个就是朱华彩。外贸体制在改革,要向自主经营、自负盈亏转变,朱华彩觉得在外贸咨询服务上大有可为,打算成立个咨询服务公司。


    年轻同志有闯劲儿,目光也看得长远。她是非常支持的。而且朱华彩自己已经下定了决心,现在就等着朱华彩把停薪留职的申请递交上来了。


    但两年后再回单位这事儿真不好说。办了停薪留职,再回到原单位,真不一定还能回到原岗位上,毕竟一个萝卜一个坑,职位不可能一直空着。


    曹丽丽无所谓地摆摆手,“以后再回去,最好也就是继续做售货员,最差也不过是做个卸货员。”


    她和常正义一商量,觉得不如大胆一回,反正不管怎么样,还有常正义做后盾,日子不至于垮掉。


    关月荷点点头,既然曹丽丽也打定了主意要闯一闯,她就没啥好说的了。


    但是,“我这房子是打算留给家里人开个杂货铺的。”


    租就算了,租出去了,她还得去交房本税。租金可能也是笔不小的收入,但她也怕这房子租出去久了,以后难收回来。


    留给林爸方妈开个杂货铺,那绝对没这些糟心事儿。


    曹丽丽心里也料到了,谁家不是把好事往家里搂?只是她不死心,怎么都要来走一趟。


    “行,那我不打扰你们看电视了。”曹丽丽走之前还开玩笑道:“咱们邻居这么多年,以后可得优先去我的杂货铺捧场啊。”


    “那肯定的。”


    曹丽丽前脚刚走,林听就挪过来问:“妈妈,以后我们都去曹姨姨家买雪糕吗?”


    关月荷呵笑了声,捏住她的脸颊,“店还没开起来,你就先惦记上买雪糕了,你这个星期没有雪糕可以吃了。”


    关月荷现在一点都不怀疑,以后家里要是开了个杂货铺,林听铁定天天待店里守着。


    但到了星期天,林听还是吃上了雪糕。


    关月荷耳边都是她嚣张的笑声。


    许成才和丁学文他俩突然拖家带口过来做客,妞妞姐弟俩把林听和逢春带去供销社,回来后一人一根雪糕,在门外屋檐下坐一排,看着挺让大人省心的。


    要是林听没出馊主意说带哥哥姐姐和弟弟去胡同最里头抓小猫崽回来养的话。


    好在元宝在家看电视,把他们都给吸引了过去。


    见她几度叹气,许成才幸灾乐祸道:“可算是让你养到只皮猴了。”


    他记得特别清楚,林听三岁前,月荷每次带林听出来都夸,说她和林忆苦生了个糖衣炮弹,又乖巧又嘴甜,特别好哄。


    现在林听终于开始上房揭瓦、招猫逗狗了。


    其他人也跟着哈哈笑,关月荷真想给他们每人一个白眼。


    “哎,陈立中去接思甜和小鱼过来,咋还没到?”许成才往外探头看了几遍,还是没见着人。


    能为啥?思甜今天结束坐月子,早早就去了澡堂,说要在澡堂搓几遍。


    他们要不是来得及时,她这会儿已经带着林听去澡堂和思甜会合了。


    “对了,你那房子打算什么时候开始动工?”


    “得等到七月份了,建筑队忙得很。”建筑队是二哥帮忙找的,工头是她二嫂外婆家的表兄弟,是老家公社最有口碑的建筑队。


    关月荷忽然意识到不对,“哎,我还想着等下星期天小鱼办满月酒了,再给你们报喜,你们怎么知道的?”


    “咱胡同的大爷大妈天天溜达去厂门口,还有的溜达到家属院门口,家属院里的人一说原来的小关科长买了小院儿,我一听就知道说的是你。”


    上周听到她借钱买了个破烂小院的消息,他等了一星期,愣是没等到她递消息来,于是就给丁学文打了电话,俩人一合计,就约了今天过来她这儿。


    关月荷乐呵,“看看,我当年在厂里的群众基础多好。”


    “对,谁能比得上你啊,厂里的一代鼠王。”怕叶知秋不知情,许成才还给解释了遍鼠王称号的由来。


    乐着乐着,等来了搓得皮肤都泛红的林思甜,和抱着陈鱼的陈立中。


    “你们赶紧看嗷,她待会又要睡了。”陈立中把娃塞给了早伸长脖子要看的丁学文,几个大人看了一遍,陈立中又把娃给抱回去了。


    没多久,又小跑过来,这下,除了林忆苦,大家都齐整了。


    关月荷其实猜到了他们临时决定过来找她的目的。


    屋里安静了一小会儿后,关月荷觉得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就找他们说借钱的事儿,不等到小鱼满月酒那天了。


    但她嘴巴还没张开呢,丁学文先从包里拿出来了一个鼓囊囊的信封,“我和知秋商量过了,先给你借三千,不够的,你再开口。借条你看着写吧,啥时候缓过来了再还。”


    许成才也从包里拿了一个厚信封出来,“我这也是三千,我和子兰最近几年都用不着大钱,不用急着还我俩。”


    秦子兰点头道:“厂里效益好,我们两个工资加起来不低,我妈开的裁缝铺还有我俩一份。”


    小桌上两个封信看着沉甸甸的,也把关月荷的心给撑得满满的。


    林思甜懵了,啊地一声,“你们商量好了的?怎么没人通知我?”


    许成才却道:“她要是缺钱,肯定第一个找你开口,还用得着我们通知你?”


    “怎么还搞排挤呢?”林思甜哼了声,最后对关月荷道:“那我和陈立中也拿三千,他们两家单独行动,我们可不是那些搞特殊的人。”


    大家纷纷看向坐在小板凳上的关月荷。


    “哎呀,我本来打算等下星期天碰面了再找你们说借钱的事儿……”但是他们从别人那儿听到了消息后,特意来跑了一趟。


    关月荷觉得眼睛有些发热,笑道:“你们不会以为我是不好意思找你们开口借钱吧?”


    “那倒没这么想过。”丁学文难得幽默了一回:“你也不是脸皮薄的人。”


    其他人都笑了起来,脸上表情十分赞同。


    但关月荷还是只从每个信封里只拿出两千,“本来就是打算找你们一家借两千的。不过,提前说好啊,我借的钱一年还一部分,三年内还完,等着,我去找纸给你们写个借条。”


    借条和剩下的钱都塞回了他们包里,他们几个就一副办完了正事儿的轻松表情。


    关月荷想着,自从大家都成家有娃了,这聚到一块儿的难度是越来越大了,不如今天就去下馆子。


    关月荷毫不客气道:“我现在最穷,你们几个大户请客。”


    “行,去吃啥您只管开口。”


    “去明大爷那儿,赶紧的赶紧的,他过了中午十二点就不准点单了。”关月荷催他们赶紧出门喊娃,她跑得快要先去占个位置。


    像小时候赶着去抢物资似的,他们四个陆续出了胡同。


    不一样的是,当年的四个人,成了四家人。


    第207章 墙塌了


    晚上林忆苦回到家, 林听就冲了上去,显摆道:“爸爸,我们今天下馆子去了!”


    顺便把去的人都给数了一遍, 最后道:“姑父说,就差爸爸你和小鱼了。爸爸, 你不能掉队啊。”


    林忆苦忙不迭地点头,一连串的“好”蹦出来。


    林忆苦没应累,关月荷都听得耳朵累了。


    “不能唠了,赶紧洗澡去。”


    一说要洗澡,林听立刻停止说话,跑回小房间里去拿她的玩具, 这都是要放澡盆里和她一块儿洗澡的。


    给林听洗澡就跟打水仗似的。


    胡大妈从外头回来, 听到这边洗澡间传出来的声音, 啧啧两声摇头, 回家就和老伴儿念叨:“月荷家的那皮猴真能闹腾,和忆苦小时候一个猴样儿。”


    “哎哟!咋又断电了?!”


    这个点儿, 正是各家要准备一边吃晚饭一边看电视的时候,电一下子断开,抱怨声在胡同里此起彼伏。


    关月荷不慌不忙地在卫生间墙上摸出了手电筒,摸着黑把闺女和自己搓了个遍, 带着一身水汽回屋。


    屋里的饭桌中间点上了蜡烛, 三碗热腾腾的面正冒着热气,林听刚爬上椅子, 林忆苦就端出来一盘肉菜, 是中午下馆子时打包回来的半份炖鸡肉。


    “吃饭。”


    林听的吃饭习惯特别好,和爸爸妈妈一样,说要吃饭, 就专心埋头吃饭。饭桌上不唠嗑,这是一家三口默认的规矩。


    等吃饱了,也不急着下桌,平时坐得板板正正的大人,放松地往后靠,看看烛光映照下的爱人,再看看中间试图朝蜡烛伸手指的闺女。


    关月荷以前遇上断电,还是会打电筒、点蜡烛继续学习。自从林思甜和她说,这样眼睛容易坏,她就不逞强了。


    遇上整晚都断电的,那就不看书,放录音机磁带听着。有时候也会偷个懒,虽然放着录音机,但实际上大半的心思都在和林忆苦说话上。


    这会儿就是。


    找了张英语磁带,让林听坐沙发上跟着学,她和林忆苦坐餐桌边说今天发小们送钱来让她借的事儿。


    “他们三家总共借了六千,应该够了。”关月荷笑道:“房管局给划了线,中间院子空出来的位置不能乱搭乱建,倒是省一大笔钱。”


    林忆苦起身,从挂墙上的包里拿出来个信封,“这是钟声给借的。”


    “下班回来在国营商店遇上他去送货,他给拿了两千五。”


    关月荷既感动又好奇,“他家那边也有专门的大爷大妈负责收集咱们胡同的八卦消息?”


    “那倒没有。我那天去银行取钱半路遇上他了,就聊了几句。”


    当时钟声问他钱够不够,他没瞒着,说找家里人借了点。今天遇上了,钟声就拿了钱给他,说先借给他用着。


    关月荷看看桌上的信封,想着这是林忆苦和他发小的情谊,最后决定把钱留下。


    “你改天休息记得给他送个借条过去。”


    “好。”


    家里一下子多了八千五的现金,关月荷和他小声道:“下午我都没敢出门。”


    把钱都给锁起来后,她打算明天中午就去把钱给存进银行。


    —


    星期天,家里在国营饭店给陈鱼办满月酒,大伯母一家也被邀请来吃酒席。


    一大家子早早就到了,兴致冲冲地要去看关月荷一家三口新买的小院子。


    “你二哥回来说你们买了个小院儿,我们老早就想着来看看了……”


    刚走到院子前,声音戛然而止,个个都傻眼了。连早来看过的关卫国都愣了,“我前几天进城,墙还是三面半的。”


    “我昨天 顺道过来看,也还好好的。”江桂英心疼坏了,昨晚也没刮大风啊,咋就塌了呢?别不是有人来使坏,把墙给砸了吧?


    现在只剩下门口左边的半面墙了。


    关月荷也叹气,她懒得追究这破墙是被风刮的还是被人砸的,只要没砸到人就是好事。塌了也好,省得还要费力把它们全砸了。


    “这些砖块还好好的呢,留着砌院墙用。”大伯父说着,就要把里头的好砖给拎出来堆中间的树底下。


    这年头建房兴用红砖,一块红砖要三分钱。老一辈的想法就是,能省一分是一分。


    “可不是?”江桂英弯腰扒拉两下,也捡起一块完好的砖头,跟着放到了树底下,还拍了拍树干,“这么老大一棵海棠树杵在中间,这多碍地方啊,能移到墙角不?”


    关月荷拉住他俩,让他们别忙活了,穿了一身干净衣服,待会儿还得去喝满月酒。然后才回江桂英的问题。


    “能是能,但我们觉着这海棠树栽中间挺好的。”关月荷让他们看底下的白线,虽然被塌了的砖块挡了不少,但也能看清大概。


    “画了白线的,外围一圈就是能建房子的地儿。我打算顺着白线,建个方方正正的房子。中间这一块儿都不允许搭建,甭管是木板、铁皮,都不成。树在院子里正好,夏天还能挡挡太阳。”


    这树看着也挺多年了,听前房主说,他小的时候,这树就在了。


    关卫国叉腰看着这白线中间的地,想想还是觉得可惜。


    老家那儿,每家的宅基地面积是一回事,房子实际的占地面积又是一回事儿,大家都这么干,也没人说不对啊。


    城里这儿地多贵啊,既然都能圈进来,咋就不能盖房子呢?还不给建二层……


    一大帮人,站门口那儿一眼就能把整个院子范围尽收眼底,除了院子中间有棵海棠树和东边靠门的墙角外有棵香椿树,剩下的就是散着的砖块、烂木头和小石块,没人进去转。


    关月荷给他们说院子里大概的布局。


    这院子坐北朝南,方方正正的。


    “三间正房,中间的做客厅,西边那间给林听住,洗澡间就建她房间旁边。”离得近,晚上不用绕一圈去上厕所。


    “西边挨着墙的地方,做杂物间和厨房,对面东边就做间客房。”


    几乎没浪费地,要不是得考虑过道和采光,关月荷甚至想把东西两边的房子全贴着正屋的墙,这样能省砖头还能一丁点地都不浪费。


    看着房子挨挨挤挤,实际上,三间正屋和客房都和她现在住的卧室差不多大,厨房、卫生间和杂物间不宽敞,但也完全够用了。


    比不上瓜子王家三进四合院阔气,也比不上思甜和陈立中的四合院贵气,但她觉得非常非常满足。


    关月荷越想越高兴,抱住大伯母的手臂道:“等房子建好了,您过来多住一段时间,家里的房子够住。”


    大伯母笑道:“让我过来帮你接送孩子?”


    “那不用,您管不住那只皮猴。”


    皮猴林听根据妈妈刚刚说的话,认真地给娟娟指方向道:“娟娟姐姐,那里是我的房间!”


    娟娟张了张嘴,最后挠挠头,夸道:“你的房间最好。”


    虽然现在破破烂烂,但是厕所就在旁边,很方便的。二姑家的厕所就很干净,不像老家以前的公厕,臭烘烘的。


    谷雨加入进来,认真建议:“让小姨把你房间的炕做大点儿,以后我们睡一起就不会踢到了。”


    大人听了觉得好笑,江桂英道:“就你俩翻腾的劲儿,给你们睡十米长的炕,还是会踢到一块儿去。”


    “行了,等房子建好了,再来好好看。时间差不多了,咱们直接去国营饭店。”江桂英招呼着大家出发,还和大哥大嫂道:“瑶瑶办满月酒,也是定了街道上的国营饭店,下星期天你们到了,直接过来就成。”


    同样的酒席,关月荷吃了两顿。两家一块儿去定的酒席,连菜都定了一样的。


    两顿酒席过去,日子就晃到了七月份。


    江桂英开始烦躁起来。


    她老说今年夏天格外热,说着说着,手里的扇子摇得更快了,摇累了就开始骂怎么还没修到他们这片的电线网?


    白大妈附和道:“卓越服装厂家属院那片早修好了,咱们这儿一直没个说法。向红让我白天去她那儿吹风扇,我懒得走这一段路。”


    二大妈撇嘴,哦不,现在是二号院的一大妈了,她反复纠正大家的称呼,势必要让每个人改口喊她“一大妈”。


    一大妈心想着:这老白又在炫耀向红单位好了。


    江桂英正烦闷着呢,谷雨抱着个大西瓜跑来,身后跟着关月华和谷满年两口子。


    “姥姥,吃西瓜!”


    谷雨抱着西瓜就近冲进了一号院,但小姨家的门关着,她只能又退了出来。


    “姥姥,我小姨呢?林听呢?”


    “你小姨去新房那儿了。”至于林听,不用江桂英喊,林听自己就从胡同里头冲了出来,手里还拎了个小布袋。


    “姥姥,全爷爷送我一只小狗!”


    身后,全大爷追了出来,边追边喊:“狗崽才生下来没两天,你带回去养不活。等养大点儿了,你再来抱回家。”


    江桂英气得脑瓜子嗡嗡地响。


    好说歹说,才把林听给哄住,被她带出来的小狗崽又还给了全大爷。江桂英想了想,还给拿了五块钱,这算是提前买下了这只小狗崽。


    “等你妈回来,你自个儿说,你那屁股等着被打吧。”江桂英一边气,一边逮她回去洗手,顺便把一身脏兮兮的衣服给换下来,“真埋汰,你是钻煤堆里了?”


    等林听又变成一个干净娃,一家子坐在家门口屋檐下,一边吃着西瓜一边摇着扇子。


    江桂英还是没把心里头的烦闷给驱除开。


    “真愁人,也不知道静静今年能考成啥样?”


    关月华又给林听擦了擦嘴巴,道:“你愁也没用。今年填志愿够慎重了,剩下的就看她自己发挥了。”


    外人愁也是白愁。


    前面两次填报志愿,都是关建国和林玉凤两口子找老师商量着报的,第一次没考上就不说了,第二次报了个本地的邮电学院。


    丁香就是这个学校毕业的,毕业后做了一名技术员,工资高不说,单位还重视。关建国和林玉凤就想着让静静也报这个学校。


    可惜就差一点,要是和同学一样报个外地的学校,就录上了。


    这不,他们两口子怕自己又给了错的建议,专门回来银杏胡同,找关月华两姐妹帮忙参考。甚至把陈立中也给喊过来帮忙。


    一家人帮着分析,参考了静静目前的成绩和想法,最后一致决定,报了本地的服装学院。


    眼看着高考时间一天天临近,江桂英这颗心一直悬着,不止悄悄找了几次白大妈买符纸,还抽空回老家去给公公婆婆上香。


    关月荷他们都知道,但个个都只能当不知道。


    关月华听烦了,就起身说去看看关月荷的房子建得怎么样了。


    才开工不到两天,能建出样来就怪了。但她也不想听叹气声。


    走的时候还把两个小的给带走了。


    第208章 大新闻


    高考一结束, 江桂英仍旧没能把悬着的心给放下,找人问了啥时候会出录取结果,每天盯着挂历算日子。


    银杏胡同的邻居们却顾不上讨论今年谁家孩子会考上大学。


    碰着邻居了, 一张嘴说的就是最近的大新闻——曹丽丽办了停薪留职,即将在长湖街道上开一间日用品店!


    “到底是办的停薪留职还是被单位开除了?不会是上次的事影响的吧?”


    “就是办的停薪留职, 我问得清清楚楚,不可能错!”


    “这日用品店不就是杂货铺?咱们这一片儿都三家杂货铺、两家供销社了,以后是去她那儿买东西还是去瓜子王家买?”


    有人直接找到了赵大妈,问她咋想的。


    “国营商店多好啊,多少人想进去还进不去呢,你不劝劝丽丽和正义?”


    别看外头个体户如雨后春笋冒出来, 但买卖商品的种类限制多。很多票证都没取消, 大部分人其实还是更乐意去供销社、国营商店、百货大楼这些地方买东西, 毕竟种类多, 一次性能买不少。


    虽说外头有些国营厂正在面临订单减少、发不出工资、破产分流,但这些情况离百货公司还远着呢。


    在供销社当售货员依然是份大家眼中的好工作, 更何况是在国营商店当售货员?


    赵大妈心里都快烦死了,她咋没劝?天天劝,可那糟心的两口子铁了心要办停薪留职。


    她想找大儿子两口子来帮忙劝,大儿子两口子反过来劝她, 说开个小店不一定就比在国营商店当售货员差。


    气得她胸口疼。


    听到邻居们一人一句, 更气了。赵大妈忍不住火气,气汹汹地回家, 砰地一声把大门关上。


    还想问具体情况的邻居们:“……”


    大家这下知道了, 赵大妈不支持,但没管得住曹丽丽和常正义。


    “他们这两口子就爱先斩后奏。”


    另一位大妈补充道:“咱胡同的时髦人嘛,正常。”


    甭管是当初高中毕业就瞒着家里领证, 还是作为五星汽车厂结扎节育的宣传榜样,或是后来带头率先烫头发、穿喇叭裤等等,这两口子,也是闷声干大事的主。


    关月荷一回到家就听到了曹丽丽停薪留职的消息,半点没意外。


    方大妈关心的是另一个问题:“这一片都那么多家杂货铺、供销社了,咱们再开一间,还能有生意?”


    “咱们家位置好,那肯定不差人来。”只要价格不是差不多一样,没人喜欢舍近求远。


    关月荷道:“到时候在店里安装个电话,胡同里需要打电话的人也不少。”


    说到要安装电话,关月荷提醒他们,证件办下来了,就得去营业厅下单子,现在安装电话要排队,起码得排三四个月才能轮上。


    电话的初装费要五千,这是笔大支出,关月荷打算把借他们老两口的一千五提前还了。


    “不着急,等你那边建好了再说。”


    关月荷想想也是,就算那边房子建好了,也不是立刻就能搬进去,一号院的房子要腾出来,那起码得等到国庆后了。


    大人不着急,林听着急啊,一边啃西红柿一边把手举得高高的,“爷爷奶奶不开,我开!我要开杂货铺!”


    她已经和育红班的同学以及胡同里的小伙伴们都说过了,她家要开杂货铺,让他们以后来她家捧场。


    “开开开,给你开。”关月荷不走心地应和。


    大人干点啥事,林听都要插一脚,前几天林忆苦带她去给钟声送借条,回来就说要开大车当司机。


    大晚上不睡觉,在家发出铛铛铛的声音。被关月荷和林忆苦偷偷笑:林听以为大车也和摩托车一样,响起来都是铛铛铛呢!


    隔天,林听被胡同里的小伙伴们问:“林听,你家的杂货铺要开了吗?”


    林听摇头晃脑地回:“不着急。”


    又过两天,大伯母来电话说让谷雨和林听回老家过暑假。


    想着老家的地方宽敞,足够这两只猴撒野了。和大伯母说定了时间,两家就开始给她们收拾衣物和捎回老家的礼品等等。


    没多久,关卫国骑着改装过的电动三轮车过来,把她俩和两个大包载上,轰轰轰地朝老家丰收大队去。


    少了这两个调皮捣蛋的,银杏胡同总算安静了不少。


    全大爷松了一大口气。


    林听不在家了,他就不用天天防着她来把小狗崽带走了。


    家里的小皮猴回了老家,关月荷和林忆苦前两天的时候还觉得有些不适应。


    但到了第三天,俩人只要都正常下班回家,就约着去附近的电影院看电影,或者是晚上出门溜达散步。


    别说,还挺悠闲。


    但白天该忙的工作一点没少。


    朱华彩辞职的申请终于全部通过。


    是的,朱华彩提交的是辞职申请,而不是停薪留职。


    也是朱华彩提交了离职申请,关月荷才知道机关单位的干部下海经商的限制不少,条条框框老多了,比国企职工停薪留职麻烦多了。朱华彩思来想去,干脆办了离职。


    即使是办了离职,朱华彩近两三年内搞创业,也还是要接受相关部门监管的。


    关月荷和她谈话结束,从抽屉里拿出个小盒子推过去,“一点小心意,不是什么贵重物品。”


    朱华彩有些惊讶,打开小盒子一看,里头是一支英雄牌钢笔。


    放在当下来看,这支钢笔的价格确实不算贵重。


    不过,在朱华彩记忆里,父母那辈,年底评上了先进工人或者是劳模,才有可能获得一支英雄牌钢笔奖励。好几块钱的钢笔,在工资普通只有三十左右的六、七十年代,这算是个贵重物品了。


    她进外贸部近七年,眼前这位领导的笔始终都是用的英雄牌钢笔。


    她这七年,从普通科员升到科长,两次晋升,都收到了来自这位领导赠送的英雄牌钢笔。现在这是第三支了。


    “小朱同志,祝你创业顺利,我们这些老同事等着你的好消息。”


    关月荷起身,“走吧,有始有终,陪你去和老同事们道个别。”


    朱华彩心道:确实算是有始有终。


    她来外贸部报道时,当时是处长的关月荷带着去熟悉单位,现在要离开了,已经是副司长的关月荷领着去道别。


    来不及多感慨,领导已经大步走出去一大段路了,她赶紧加快脚步追了上去。


    —


    “你们司的小朱真确定要自己创业开公司?我还以为是别人瞎说的。没想到啊……还是年轻好,有闯劲儿。”下班时,李雪莲感慨道。


    别看现在国家鼓励干部下海经商,但实际上,机关单位的干部的下海经商,其实是平调去国企单位就职。


    像朱华彩这样直接选择辞职创业的,在外贸部里那是一个巴掌都能数得过来的。


    “千真万确!申请都通过了,那不能有假。”


    “话说回来,小朱老家是深圳特区的,那边发展一天一个样儿,回去说不准真能干出一番大事业来。”


    可不是?!


    特区那边真是一天一个大变样,高楼大厦拔地而起。


    李雪莲也就顺口提了那么几句,毕竟单位里最近两年,人员来来往往,都是常态。


    一个小朱同志离职了,但单位里也来了个新面孔接替她的位置。


    关月荷看向她,“今天晚饭下馆子吃面条?我请客。”


    “小瞧我了不是?怎么也该我请。”李雪莲招手示意她赶紧去推车子,“咱们今天这可是最后一次结伴回家了啊。”


    想想还有些不舍。


    煤矿厂家属院要进行改造,李雪莲家是最后一批搬走的。


    李雪莲家没申请搬去煤矿厂新家属院的筒子楼里,而是跟单位申请了机关大院的住房。房子已经收拾好,李雪莲一家打算明天搬进去,以后下班回家就不和关月荷顺路了。


    “对了,把你爱人和你闺女都接上。”


    关月荷可惜道:“一个今晚留部队,一个回老家了。”


    “哎哟,还挺会帮忙省钱。得嘞,今天就咱俩吃,省的钱能多点个菜。”


    李雪莲骑着车迎着风兴奋地和她唠嗑,“说实在话,搬家了也挺好,以后我上班近多了。哪天下班晚了,我也不怕走这条道……”


    “我还以为你不怕呢。”


    “咋可能不怕?我每回路过那段,就咱俩遇上公安捉逃犯那段,我都得把摩托车开最快冲过去。真好,以后就不愁了。”


    李雪莲想起来她那院子,就道:“等你搬去新院子了,可得请我过去做客。”


    “你要真喜欢,也买一套呗。我对门的邻居专门给人介绍房子的,他上次还给我介绍了一套机关大院附近的小院,我帮你问问?”


    李雪莲沉默了,又心动又觉得买套小院太贵。


    李雪莲知道关月荷买了小院,不是因为关月荷向组织报备了房产情况,而是因为煤矿厂家属院也有消息灵通的大爷大妈。


    后来关月荷还实诚地告诉了她买小院的具体价格,当时把她惊讶得斯哈了好一会儿。


    足足两万五啊!


    而且,那院子还得自己重建,实际上,一个独门独户的院子得要三万多。


    “万元户”这个词在79年首次登上报纸,也就这两三年个体户多了,万元户才多起来。但实际上,一个双职工家庭,没有除了工资以外的收入,能一下子拿出两三万块,那已经非常厉害了。


    “谁说不是?”关月荷现在回想起来,都觉得自己和林忆苦算是特别厉害了,大件和房子都买了,平时过日子也没亏待了自己。


    “不过啊,要不是家里人和几个朋友都借了钱,我们也买不下来。”借不到的话,就只能把一号院的房子给卖出去了。


    想着大家关系不错,关月荷还是多提了几句,“我记得79年那会儿,机械厂家属院附近,一个完好的、独门独户的小院子才一万八。要遇上有些着急甩手的,还能往下压一压价。以后涨不涨的,不好说。但这小院子,是买一个少一个,现在往外卖的小院少多了。”


    归还祖产是八十年代初的事儿了,现在都要八十年代末了,想变卖祖产出国或者投奔亲戚的,早就变卖了。到了这会儿,人家都是想自己留着的了。


    或者是一些不好腾退租户的,卖不出去。这种院子,一般正经过日子的人也不会去买,麻烦多了去了。


    俩人在外头下馆子吃了面,李雪莲最后还是决定跟关月荷回了银杏胡同找金俊伟问问有没有好房子。


    才过了三天,金俊伟让元宝拎一网兜东西送给关月荷,说是感谢她介绍客户。


    知道关月荷肯定不同意收红包,金俊伟就给改成了送些水果罐头,还有给林听的一套玩具。


    元宝拎着一网兜东西过来,又拎着一网兜东西回家。


    “月荷阿姨说,邻里邻居,不用客气。”


    金俊伟没再坚持,心想着不如改天请他们一家下馆子。


    但回老家的林听迟迟没回来,关月荷和林忆苦还天天早出晚归,难得有个休息时间,这两口子又一心忙着去盯小院的修建进度,他压根找不着机会请客。


    七月底,大学录取线和高考成绩终于出来了。


    江桂英一大早就去了瓜子王家的杂货铺等着电话。


    邻居们也都在等着,胡同口的银杏树底下,聚了一帮摇风扇、嗑瓜子的大爷大妈。


    远远瞥见江桂英笑容满面地走过来,邻居们也就猜到了:老关家的大孙女这回终于考上了。


    “录上哪个学校了?”


    “录的第一专业的服装学院,学的服装设计。”江桂英笑得合不拢嘴,“哎呀,浪费了不少分,静静今年考得好,比平时足足多了二十多分呢!”


    “哎哟,这专业多好啊,以后对口进前边的卓越服装厂,比回咱们汽车厂好。”


    “那当然。人家服装厂那工人平均收入比咱们汽车厂的高多了,还管分房。”


    “要夸就夸,怎么还踩自家厂呢?我就不爱听你们这些没志气的话!”上个月退休的张大爷不乐意了,他在厂里干了三十多年,就听不得别人说五星汽车厂不好。


    “说实话还不成啊?你们装配厂的效益一年比一年高,我们配件厂的效益一年比一年低,都是五星汽车厂底下的,大家工资差一大截儿,我说说怎么了?”


    五星汽车厂是个大企业,底下好几个厂子,厂与厂之间的差距极大。


    没改革前,吃大锅饭,大家工资差得不多。改革后,工资和效益挂钩,一年比一年的差距大。


    那些效益差的厂子底下的工人早就不满了。有关系的,都找关系调去了效益好的厂里。剩下的就是没关系的,怨气一天天积攒下来。


    眼看着胡同口这儿就要吵起来,江桂英现在没心情留下看热闹,颠颠地小跑回家报信儿。


    被迫留下看小孙女的关沧海忙不迭地问:“咋样?”


    虽然见到老伴儿这么高兴,心里有了猜测,但没听到准话,他就是放心不下来。


    隔壁的方大妈和林大爷也过来问。


    “确定了,录上了服装学院,就等通知书寄过来了。”


    “太好了!”


    “真好。这下你该放心了吧?”


    “我有啥不放心的?我知道她准能考得上。”江桂英睁眼说瞎话,仿佛前段时间急得上火的人不是她自己。


    “建国和玉凤怎么说?要请客不?”


    “说是等通知书下来了再办。”江桂英不管这事儿,反正只要知道大孙女考上了,她心里就踏实了,请不请客庆祝,那都是小事儿。


    关月荷下班回来,正好看到关爱国抱着瑶瑶边晃边担忧地念叨:“咱们家的闺女都有读大学的命,咱家祖坟的青烟不能就断在我闺女前边了吧?”


    听得关月荷忍不住翻白眼,走过去时,顺手就给他后脑勺来了一下,好把他脑子里的水给拍出去一些。


    关月荷恨铁不成钢,“别光惦记让你闺女争气,学学人家张德胜!”


    说起张德胜,银杏胡同里的邻居谁不得竖个大拇指?


    悄悄地把学历一点点提上来,遇上国家恢复研究生招生的好政策了,立刻报名。看看,人家研究生毕业后进了教育局,现在已经混上科长了。


    “月荷姐,我爸咋了?”张全斌龇个大牙上门。


    “夸你爸有志气呗。你这是……送请帖,你要结婚了?恭喜啊。”


    关月荷这话一出,江桂英和万秀娟都从厨房里走了出来。甚至住在两边耳房的都出来了。


    张全斌依然只顾着龇牙嘻嘻笑。


    请帖上的名字怪陌生的,反正不是他们银杏胡同里的姑娘。


    喜事就爱扎堆来。


    八月份的银杏胡同相当喜庆。先是张全斌结婚办喜酒,接着就是伍家旺谈了对象也订了婚期,然后是考上大学的办大学酒。


    静静的大学酒到来的前两天,林听和谷雨跟着大伯母一家回来了。


    林听在丰收大队玩得乐不思蜀,甚至还舍不得回来。等回到家见到关月荷和林忆苦了,整个人就挂他俩身上撒娇,说天天想爸爸妈妈。


    关月荷捏捏她更结实了的肉胳膊肉腿,再看看晒得黑不溜秋的皮肤,认为她的话掺了极大的水分。


    林听晚上睡觉又搬回了他们的房间,小房间腾出来给大伯和大伯母住。


    林听非要睡在中间,叽叽喳喳地说她在老家都认识了哪些朋友,又都做了什么事。


    “妈妈,我们什么时候搬去新房子住?”


    “早着呢,起码得过了国庆。”房子倒是建得快,主要是建房子要办不少手续,忙活这些就够折腾的。现在房子已经准备完工了,但里头还得再继续收拾,得搬家具过去,还要选个好日子……


    其实是要选个她和林忆苦都有空的日子,且最好是星期天,这样大家都在家,有空帮忙搬家具。


    林听八爪鱼似的扒住了她,“妈妈,可以在新家给我做个小池塘游泳吗?”


    林听和谷雨回老家待了一个月,跟着二舅学会了游泳。要说她们最舍不得的,就是老家那条小河了。


    关月荷和林忆苦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拒绝她道:“不可以。咱们家的小院没那么大。”


    估计是去年的时候,林听跟着长辈们去瓜子王家喝喜酒,看到人家的大院子有小池塘养金鱼,想着自己新家也是院子,以为也能有块小池塘养金鱼。


    她想得挺美,小池塘不养金鱼,改成给她游泳玩。


    “为什么我们不住大院子?”


    “因为爸爸妈妈的钱不够多,暂时只能买到小院子。”


    “好吧,那你们要努力了。我有点想住大院子。”


    关月荷差点被气笑,她可真会给大人做安排。“美好生活要靠自己创造,你还是指望你自己买大院子吧。”


    关月荷这话还真不全是开玩笑,她和林忆苦的工资现在看着高,但涨得慢。她这几年应该都不会有变动了,林忆苦应该还能再往上动一动。


    外头的物价涨得快,说不定哪天,工资的涨幅就追不上物价了。


    林听思索了一会儿,高兴道:“我可以开杂货铺挣大钱!”


    “妈妈……”


    关月荷捏住了她嘴巴,“好了,不可以说话了,爸爸妈妈明天还要早起上班。”


    “好吧。”


    等林听睡着了,林忆苦才把她给挪到旁边,改成自己睡在中间。


    大晚上黑布隆冬的,林听不吭声,他都看不出她在哪儿。


    关月荷笑道:“你晒成黑炭的时候也这样。”


    “……”早知道就不打趣自己闺女了。林忆苦捂住她的嘴,“你也不准说话了。”


    其实关月荷还想继续说的,但一时半会儿忘了自己要说的事,打了个哈欠,很快就睡着了。


    隔天出门到半路了,才想起来她要和林忆苦说的事儿——娟娟今年要上初中了,二哥打算把娟娟送进机械厂的子弟初中上学,想找她租一间房。


    让娟娟进城读书,这事是她姐关月华提出的。


    关月华是全家最看重教育的人,在关卫国来接谷雨和林听回老家时,她就和关卫国说了,让他回家和李秋月、娟娟考虑,在开学报名前定下来。


    而大伯母一家这会儿就在三号院,正找关沧海和江桂英说这件事。


    “我们想着,跟月荷租一间房,让我妈和秋月轮流陪娟娟在城里住。”关卫国搓了搓粗糙的手,有些不好意思,“这事是有点为难了,底下公社的初中一般,我们怕耽误了孩子……”


    如果是以前,他和李秋月不会想那么多。但他常往城里跑,知道银杏胡同多少人考上了中专、大学,毕业后分配去了什么好单位,他就没法不为孩子多想。


    他差了点运气,户口没落在城里,但他的孩子赶上了好时代,可以凭借他们的努力成为城里人。


    他们当父母能做的,就是帮他们换个更好的学校。


    不等他继续说下去,江桂英就给应下了让娟娟来城里读书这事。


    他们家好歹也是汽车厂的老工人了,把自家孩子给送进子弟学校上学,不是什么麻烦事。


    现在户口的限制没以前严格,没有定量也不要紧,反正老家自己种的粮食还能有富余的,不缺饭吃。


    “租房就算了,家里空着间小屋,就让娟娟住家里,跟着我们吃,也省得你们还要来回跑。你天天往城里送东西,星期六下午让她跟你的车回家,星期天下午再回来也成。”


    “行了,就这么定了。”江桂英直接给做了决定。


    瑶瑶才几月大,等她要自己单独一间房睡时,那都几年后了。


    汽车厂子弟中学已经在建学生宿舍楼了,等建成了,学生以后就要住在学校宿舍里,这样方便管理。


    “既然定下来了,你们两口子跟我去前院问张全斌报名要的材料。”关沧海也不含糊,说着就起身要出门。


    这院子里有个在学校当老师的邻居就是方便。


    等关月荷回来,就被告知,二哥不用找她租房子了,甚至连娟娟上学报名的事都给落实了,只等着报名那天带材料到学校交学费。


    唯一不高兴的就是林听。


    “妈妈,我也要上小学!”谷雨和娟娟姐都要去汽车厂上学,就她一个人上育红班。


    “你又滚到哪儿去了?龇个牙我看看。”


    “滋~”


    林忆苦:“……”


    —


    静静的大学酒是在新家属院里办的,但银杏胡同三号院的邻居都被邀请到了。


    关月荷第一次见大哥大嫂那么得意,嗓门大得震耳朵。


    但换位思考一下,关月荷觉得,要是林听以后考上大学了,她能比大嫂还得瑟。


    第209章 旺旺


    静静考了三次才考上, 银杏胡同的邻居私底下嘀咕,那都是轻的。新家属院这边的邻居那是直接当面说,动不动就提一嘴。


    关建国和林玉凤可算是扬眉吐气了, 才选择在家属院里办酒席,嗓门的音量越来越高, 就没落下去的时候。


    不止他们两口子,连关沧海和江桂英大早上一来就在新家属院里晃悠, 逢人都能唠两句,话里话外半点不谦虚,就差把“我大孙女考上大学了”贴在脑门上了。


    关月荷看得正乐呵,转头突然和旁边桌的人对上了视线。


    左边是大嫂娘家那边的亲戚, 右边是她姥姥姥爷一大家子。


    一些熟悉面孔渐渐变老, 又新增了些陌生面孔。但似乎和她已经没什么关系了。


    “上菜了, 麻烦您挪一挪位。”


    关月荷立刻收回了视线, 从孩子堆里把林听给拎了出来,带她洗了手, 就把她按牢在凳子上,等着开饭。


    从新家属院吃完酒席出来,林听坐在摩托车后面,紧紧抱着她, 兴奋地晃着脚, 大喊:“妈妈快冲!我们去抱旺旺回家!。”


    “旺旺”是林听给小狗起的名字,这两天。林听挂在嘴边最多的, 就是旺旺了。


    林听终于接走了小狗, 全大爷也彻底地放松了下来。


    目送她们母女俩出了院子大门,全大爷转头就和老伴儿蛐蛐:“和忆苦那是半斤八两的臭脾气。”


    家里添了只小狗,还有被小狗吸引过来的谷雨。


    为了和小狗玩, 谷雨开学这几天都要留在小姨家住。


    开学前一天,谷雨还是被她爸妈给逮回了家。


    谷雨试图商量着要拿她的零花钱找全大爷买只小狗,没得到同意,谷雨还抱着关月荷大腿一边哭一边说不肯回去。


    关月荷对上关月华冒着火气的双眼,没敢大方地说:“小姨给你买一只。”


    “谷雨好可怜。”林听摸着旺旺的脑袋道。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娟娟姐姐也好可怜。”


    娟娟今天被关卫国送到了银杏胡同,跟着送来的,还有娟娟一年四季的被子和衣服。


    刚来的时候还好好的,关卫国出了胡同口,娟娟转头就抹眼泪。


    第二天,可怜蛋就变成了林听。


    “不要!姥姥,我不想上学!”林听一觉醒来,就被告知要去育红班上学,试图躲进被子里藏起来,最后还是被姥姥给抓了出来。


    “不去上学,你就是文盲。你看看其他的小伙伴,人家今年都去上育红班了,没人在胡同里陪你玩儿。”江桂英嘴上不停歇,手里的动作更是快,刷刷刷地就给林听换好了衣服,夹起林听就往门外走,“再过两年,姥姥就该抱不动你了,哎哟喂,小胖墩儿真沉手……”


    知道今天必须要去上学了,林听又企图撒娇,“姥姥,我带旺旺去学校。”


    “你就甭想了。你妈昨晚特意叮嘱的,防着你把小狗藏书包里带到学校……我看看你书包,行,没藏。看你姥爷老早等着了,行了,上学去吧。”


    林听新学期的第一天上学,闹得跟打仗似的。


    胡大妈起得早,靠在家门边看热闹呢。


    林听被塞进了自行车后座,关沧海脚一蹬,就骑了出去。


    他得把林听给送育红班去了,再转头去开店。


    心里庆幸道:得亏家里孩子岁数都隔了几年,要都凑一块儿,他真不敢想!


    —


    新房子赶在国庆前终于全部完工,关月荷和林忆苦只要休息在家,就会过去转一圈,新家里的边边角角都被收拾得干干净净,同时,蚂蚁搬家似的一点点往里添置一些新家具。


    家里的家具大多都好好的,再用个十年八年不成问题,所以,添置的新家具不多。


    林忆苦一说能腾出十一月初的第一个星期天休息,关月荷立刻对外宣布那天是最好的日子,就定在了那天搬家。


    “那就是下星期天呗?陈立中星期天休息,让他过来帮忙。”


    林思甜懒洋洋地躺沙发上,抬头看着房梁,忽然叹气,引得关月荷转头去看她:咋了?


    “以后就不能天天见面唠嗑了。”林思甜这几个月都住银杏胡同,几乎天天能和关月荷见面聊天。等关月荷搬走了,虽然离得近,但总归不像现在那么方便走动。


    关月荷嗐了声,多大点事儿啊?


    “家里有空房,你想找我唠嗑了,就和陈立中带小鱼搬过来住。”


    林思甜抬头往窗外看了一眼,小声道:“待会我哥又该问我了。”


    说着还学林忆苦的语调说话,“又准备把我赶杂物间去啊?”


    俩人都同时都笑了起来。


    窗户被敲了两下,林忆苦提醒林思甜道:“我听得到。”


    林思甜赶忙给关月荷使眼色,于是林忆苦得到了新任务:去胡同口拎林听和旺旺回家。


    “就该你来治他!”人一走,林思甜又神气起来了。


    “哎,要喊老丁和老许不?”


    “明天打电话问他们。”关月荷忍不住道:“要不还是喊名字吧,这喊得多老啊!”


    虽然大家也不年轻了,都快奔四十的人了,但心态还没老呢!


    “行行行,听小关的。”林思甜笑嘻嘻地改口。


    林听笑嘻嘻的样子,简直和她一模一样。


    “对了。”林思甜忽然想起了正事,身体坐正,开口前谨慎地看了眼外面,关月荷自觉地把耳朵凑了过去。


    “我们科室一个大姐和秀娟爸妈是邻居,秀娟爸妈想让秀娟趁现在没给瑶瑶上户口,把瑶瑶送老家亲戚那儿,再生一个。秀娟和她爸妈还吵起来了……”林思甜提醒她:“你和江大妈提一提瑶瑶户口的事儿,省得秀娟爸妈还提,这种事情,不经提,提多了,以后不好说。”


    国家管得严,公职人员只能生一个,就是只能生一个。


    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有些人第一胎生了闺女,把孩子往乡下亲戚家一送,后面生了儿子,只给儿子上户口。


    有些狠心的,故意把孩子弄没了,就能多出个生育指标。


    她在医院见得多了,有些年轻同志耳根子软,经不住老人整天说。


    好在她们银杏胡同的邻居还可以,起码不会当面说别人生闺女不好这种话。


    毕竟,胡同里不少人家里是独生女,特别能打能骂的那几家,大半都是独生女。


    “不过,你顺嘴问一问瑶瑶上户口没就行了,别大剌剌地提醒他们早点上户口,万一人家两口子有别的想法,你这不干坏事儿?”林思甜不放心地叮嘱。


    像他们,孩子的名字一定下来,就赶紧去把户口给落实了。


    瑶瑶就比陈鱼小半个月,拖了几个月没上户口,万一人家小两口也有别的想法呢?


    真不怪她多想,任谁天天在医院接触多了“只要儿子不要闺女”的事,谁不多想?


    关月荷啧了声,“我知道,又不傻。”


    “兄弟姐妹成家了就是这样,处理不好,关系就僵了。”


    林思甜忽然美滋滋地道:“还好你来当我大嫂,哎呀,我以前真怕我哥给我找个不好相处的大嫂回来。”


    关月荷哈哈笑,她可太知道了。她俩没少躺一张炕上唉声叹气呢。


    没两天,关月荷下班回来去三号院接林听时,见全家人都在,就多待了一会儿。


    “我们单位有个同事给孩子上户口时没注意看,过了半年才发现孩子名字给登记错了,不止名字错,连姓都没对。”


    说完,提醒关爱国和万秀娟道:“你们给瑶瑶上户口的时候也小心点,最好把名字写好了让工作人员照着登记,省得登记错了,还不好改。”


    关月荷就起了个头,家里其他人就跟上了这个话题。


    “是得注意,有些工作人员听岔了,也不问,自己乱填上去。”


    关沧海倒是和他们说起了自己兄妹三人名字的由来,“当时村里来了个老秀才借水,我爹给他拿了三个窝窝头,让老秀才给我们兄妹三个起个好听名字。”


    “这名字起得值。当时城里从乡下招工人,我和公社另外一个会剪头发的老大哥竞争一个位置,厂里负责招工的同志一看我写的名字,以为我认字儿,就把我招进来了。那位老大哥留在了公社的理发店。”


    关沧海笑道:“我看当时不如把那位老大哥也给招进来,后来给我送了个老陈过来做搭档……哎哟!遭罪!”


    知情的都大笑,只有几个小的,不知道陈大爷剪发技术不如狗啃,只能一脸懵。


    过了几天,关爱国和万秀娟就去给瑶瑶上了户口。


    回来后万分庆幸地道:“还好咱们盯着登记员做登记,差点就给登记成摇头的摇了!”


    得知他们两口子去给孩子上了户口,万秀娟爸妈都没了话说。


    而关月荷也只管提了下上户口要注意这事,后面就没再管了。


    要不是江桂英和她说瑶瑶的户口上好了,她都不知道。


    这不,忙着收拾家里的东西,好方便星期天那天搬家呢。


    “林听,你的铁皮青蛙还要不要了?”


    翻箱倒柜,收拾出来一篮子的铁皮青蛙。关月荷也不知道是不是该夸她,毕竟这些铁皮青蛙全是谷雨送的,没一只是林听花钱买的。


    林听最近只爱她的小狗,对铁皮青蛙彻底失去了兴趣,大方地道:“都给酸菜鱼!”


    外头,江桂英听不下去,纠正道:“这外号多难听啊,不准这么喊了,只准喊小鱼!”


    “知道啦姥姥!”林听认错很积极。


    但谁生的崽谁知道,关月荷赌她下次还照样喊“酸菜鱼”。


    第210章 又搬家


    家里的东西平时收拾得齐整, 显得东西不多。但真要把东西收拾出来,能把家里的空地堆得到处都是。


    星期天,关月荷和林忆苦早早出门买早餐。吃饱喝足, 换上旧衣服就开始往外搬东西。


    到了九点多,邻居们也陆续起来了, 搬家的帮手又多了好几个。


    没特意去请人,谁在家闲着,你喊我、我喊你的,也就都过来了。


    不是给谁面子,而是在这胡同里生活这么多年下来,大家都这样, 遇上谁家有事儿, 顺手就帮一把。


    伍家旺过来时, 刚好看到其他人正在抬那张又贵又重的紫檀木书桌。


    幸好月荷姐当时没听他的把书桌卖了, 不然,要是让月荷姐知道现在这么完好的一张紫檀木书桌能卖多少钱, 他都怕被她套麻袋打一顿。


    “别光看啊,过来拿这袋。”关月荷不客气地把一大包行李递给了他,接着又自己拎起两包走在了前面。


    “月荷,还有要帮忙的不?”


    “没了, 都搬完了。谢谢您了。”


    房子里的物件全部被清空, 门都用不着上锁。反正没东西可以偷的。


    小院大门外的胡同道上挤了不少人,大多是银杏胡同的老邻居们, 好奇她家小院子给建成了啥样, 要过来瞧一瞧。


    小院地方本来就小,送过来的家具有些放在院子里,容不下那么多邻居参观, 大家只能分批进去,大致扫一眼就出来。


    “月荷这小院儿捯饬得不错,规规整整的。”


    “是不错。就是中间空出来的地浪费了。房管局不给建房子,拿来种点菜也成啊。”


    关月荷心道:这话要是让她两个妈听到了,那可就有得聊了。


    她两个妈一心想着在小院里种点菜,连位置都选好了,就是靠门右边的墙根底下那大概一平方的小空地,她俩打算弄几个泡沫箱子,往里头种菜。


    过来看搬家热闹的,还有住这条胡同的新邻居。


    甭管在哪儿都有消息灵通的。关月荷刚把小院买下,这旁边的邻居们就把她的情况都给打听出来了。


    其实,不用专门打听,只要提“银杏胡同那个老抓逃犯的女同志”,大家就知道是谁了。


    毕竟大家都是长湖街道这一片儿,离得近,一点风吹草动,很快就能传遍整条街道。


    了解了关月荷是什么样的人,没人敢动歪脑筋。想趁新邻居刚搬过来不了解情况占便宜?那是没人敢起心思的。


    关月荷走过来,和新老邻居们打招呼,又拿出早准备好的水果糖,甭管面生面熟,见着了就都给拿两颗甜甜嘴。


    等家当全都搬过来了,家里还得继续收拾。


    大件家具都搬到了该放的位置,剩下的就是些零零散散的东西需要一一归置。


    “月荷,这些书往哪儿搬?”许成才指了指石桌上的几箱书。


    “你这儿书也不少啊,和老丁家一样,书咋那么多呢?”


    “我不敢和他比,那不是小巫见大巫?”关月荷指了指她和林忆苦的卧室,“放那间屋。”


    “你们搬出来,不请院里的老邻居吃饭?”丁学文问道。


    关月荷坦诚道:“请客就算了。和一号院的邻居关系好的也就红旗姐一家,单独请一家说不过去。再说了,光请客,不收礼金,我觉得亏。收礼金,万一有人会错意给多了,那就是给自己找麻烦,干脆都不请。”


    主要是也没搬多远,家里长辈帮忙接送林听上下学,他们以后还天天往三号院跑,照样和老邻居们天天见。


    “我和明大爷定了两桌菜,就家里人和你们吃就成。”


    刚说完,关月荷的大腿就撞上来一个娃。


    逢春仰头一看,抱错大腿了,扭头又往旁边横冲直撞,和林听撞一块儿去了。


    大人进进出出地搬东西,小孩在院里围着海棠树追赶,小狗不知道为啥要在原地团团转。


    叶知秋把院子内外都转了一遍,越看越喜欢。


    “喜欢,那你们也买一个。”


    他们两口子的收入比关月荷和林忆苦的高多了,除了上班工资,他们还悄悄地在外头做导游挣外快。


    一到星期天,就把逢春送姥姥姥爷家里,他们两口子就出门干活。


    关月荷算是看出来了,丁学文和叶知秋这俩人就是纯粹爱挣钱。


    “我们两个单位附近的小院贵太多了,我们打算留着钱做别的。”


    小院里只有他们几个发小和发小家属,丁学文就没卖关子。


    “知秋打算办离职,出来自己开个旅行社。”


    啥?


    其他人瞬间停下动作,许成才有些不确定,“办离职还是停薪留职?”


    “我俩商量过了,她办离职创业,我工作照旧,算是给家里留个保障。”


    既然已经是两口子都商量好了的,他们作为发小,这时候当然是只有支持的份儿。


    再说,他们这创业也不算是一时心血来潮,都干好几年导游了,早摸到了门道,自己创业说不定能干出番大事业来。


    叶知秋谦虚地摆摆手,“没想着干大事业。我这人不太乐意留在单位里,那总不能不工作吧?我想着,那就剩离职下海经商这条路了。”


    “我们是恢复高考后的第一届大学生,工作要服从分配,不像现在的大学生,毕业了可以自己选择去分配的单位还是去外企、去创业。”叶知秋道:“高考恢复了十年,各行各业的人才也慢慢补了上来,现在国家鼓励干部下海经商,我这也算是响应国家号召了。”


    当然也有点别的原因。她在单位里的发展没达到预期,继续留单位里,用领导的话说,她还得再磨练几年。


    可她觉得,不如换条道,说不定就把自己给“磨练”出来了。


    关月荷冲她竖大拇指,“早点开始早点占优势,真佩服你们这些有想法有冲劲儿的。”


    许成才很赞同她的话,“这早点开始,就早点比别人挣钱。”


    他丈母娘就是做个体户最早的那批人,除了严打那年受点影响,挣到的钱是一年比一年多。等其他人反应过来也要开裁缝店分一杯羹时,丈母娘那家裁缝店已经打出口碑,留住了一批稳定的客人。


    “说句实在话,要不是我俩对厂子感情深,厂子开的工资也不低,我俩说不定也去开个裁缝铺了。”许成才感慨道:“你们看看胡同里的瓜子王,人家胆子大,就早早发了财。”


    好家伙,那么大个四合院住着、小轿车开着,家底不知道多厚呢。


    “不过,他们肯定也走了别的捷径,你们别学。咱们普通人,还是得踏踏实实挣钱。”


    关月荷点点头,等了一会儿,没等到下文,拍了下许成才,“啥捷径?我咋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林思甜也瞪大了双眼,怎么,她们错过了发大财的机会了?


    “……我以为你知道!”许成才很是无语,“你和瓜子王家以前住一条胡同里,这么大的八卦消息你居然不知道?!”


    思甜不知道就算了,毕竟结婚后的几年工作忙,没法常回银杏胡同。


    “大家都猜,瓜子王家跟着炒君子兰,赚了不少。不然,单靠他们自己卖炒瓜子和开杂货铺,那得什么时候才能买到东城区那边的大四合院?”


    关月荷了然地哦了声,原来是这事儿啊?!炒君子兰最火热的就数八四年那时候了,当时胡同里的大爷大妈拿着报纸研究,她觉得这事儿不靠谱,半点没掺和。


    她家里几个长辈心痒,但不敢掺和。毕竟家里吃公家饭的好几个,万一这事儿不合法,他们被抓了,影响到孩子,到时候哭都没处哭去。


    许成才继续道:“听说有人转手卖出去挣一两百,还有人挣一两千,八四年炒得最厉害的时候,挣一两万的都有。”


    “有人见过瓜子王两口子跟人收君子兰,就猜他们肯定挣到大钱了。”


    说完,许成才又道:“这种事情就是搞投机,咱们没那么大本事,还是脚踏实地挣钱的好。”


    道理确实是这么个道理。


    关月荷斜了他一眼,“那你眼红啥?”


    “这么大好事砸脑袋上,我眼红多正常。”要是有得选,谁不想住大四合院、开小轿车?


    “说得也是。”关月荷叹气,“咱们怎么就没想着掺和一把呢?”


    其他人忍不住跟着叹气。


    陈立中叹得最厉害,“我家亲戚当时喊我一起干来着,当时厂里忙着突破一项技术,没时间,错过了。”


    叹气了几秒,不知道谁先开始噗嗤笑,其他人也笑了起来。


    “愣着干啥呢?还有什么没收拾完的?”江桂英过来一看,几个孩子都围在杂物间外头的狗窝旁,八个大人或叉腰、或看天看地傻站着。


    真让人看不明白。


    江桂英又催了一遍,“赶紧地收拾,我去和老明说一声,可以送菜过来了。”


    说到吃饭,那大家可就积极了,手上的动作都快了起来。


    等家里其他人陆续到齐,新家的第一顿饭就这么开始了。


    关月荷带叶知秋去拿酒时,可把叶知秋给震惊到了。


    “师姐,你囤这么多酒是打算?”


    外头的茅台酒是一年比一年贵,尤其是今年,突然暴涨到一百二十多块钱一瓶。要知道,这茅台酒在八一年的时候才七块钱一瓶!


    关月荷怕她多想,赶忙解释道:“我这可不是像炒君子兰那样炒茅台酒,我就是爱喝两口,以前买得多了点,又一直没喝完。”


    之前买了不少,但这两年就没再买过了,实在是卖得太贵,足足一百多一瓶,太贵了!


    其实这家里剩的这半箱不算多。她托谷满年帮忙卖了一半出去,换回了一部分钱,现在已经把借她两个妈的钱给提前还上了。


    不然,她家里的茅台酒还更多。


    上个月,林大爷和方大妈去办了个体经营证,准备在胡同口开个杂货铺。


    老两口想着,房子地方不小,干脆就把小房间后面的窗弄大些,这样店里够亮堂,买东西的人也能把店里的东西看得清清楚楚。


    已经找好了工人,准备过两天就去改窗户、打货架。


    关月荷想着,老两口手里怕是没那么多存款,就把借的一千五提前给还了。


    她是个一碗水端平的人,这个妈的钱还了,那个妈的钱也不能落下。跟朋友借的钱本来就剩了点,加上转手了一半的茅台酒出去,拿三千出来还钱,绰绰有余。


    叶知秋琢磨了会儿,觉得茅台酒的价格还会继续往上涨,提醒她别把剩下的这些全卖了。并打算着下午就去商店里转转,她也要买点囤家里。


    关沧海眼尖,看到关月荷和叶知秋一人拿一瓶酒,高兴地哎呀了两声,夸张地道:“这酒现在喝着烫嘴啊!”


    一小杯就能值个几块钱,搁在以前,都够买一瓶的了。


    谷满年也道:“月荷,你们家今天这酒席规格够高啊。”


    “别说了,再说下去,月荷就要把酒给收回去了。”林思甜哈哈笑。


    “就是,难得月荷阔气了一回,我今儿个怎么着也得喝两口。”


    关月荷真是无语,虽然这酒现在卖得贵,但拿出来喝,说多心疼,她是真没有。在她这儿,这酒是几块钱一瓶买回来的,管它外头买多少,它现在就七块钱!


    下一秒,关月荷开口道:“一桌一瓶,多了就没有了啊。”


    说完,她自己都笑了下。


    人就是没办法说违心话,她还是有点心疼的,两瓶加起来能卖两百五呢!


    但心疼归心疼,“也就是今天日子好,家人好友都在,是应该拿好酒招待大家。”


    关月荷招呼林忆苦去家里人那桌倒酒,自己留在朋友们这桌倒酒。


    这桌上,都是她和林忆苦的发小和发小家属。他们两口子买房,发小们二话不说就借了钱,都是沉甸甸的情谊。


    “意思意思就行了,我最多抿两口。”丁学文紧盯着酒瓶,很快就把杯子挪开了。


    “我比老丁好点,我能喝四口。”陈立中得意道。


    钟声倒是能喝,但待会还得回单位送货,“改天,改天我来再多喝几口。”


    看吧,不是她不舍得多拿酒出来,是这帮人酒量不行啊!


    “来来来,祝月荷和忆苦哥早日换上大四合院!”


    “下次再换房子,是该换到大四合院去了。”


    关月荷嘶了声,他们可真敢想!但日子嘛,总得有根胡萝卜吊前头,不然这日子多没意思。


    “行!下次换个五进的!”关月荷张嘴就来,笑呵呵地招呼朋友们吃菜。一抬头,就和另一桌的林忆苦对上了视线。


    俩人隔空举了下手里的搪瓷杯。


    他们一起,把日子经营得越来越红火了。


    他们又不约而同地看向孩子堆里的林听。林听正在专心吃饭,并熟练地从谷雨的碗里挖走青菜。


    “……”


    关月荷转头就去给关月华告状:“谷雨又挑食了。”


    —


    但往后几十年,关月荷还是没能把“换五进四合院”这个牛皮变成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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