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承明对着他的背影, 毫不掩饰的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去吧去吧去吧,叔公这人热心肠又坐不住,他和外祖父天天背地里有没有蛐蛐自己, 反正齐承明也管不着,随他们去。
齐承明的注意力全放在这一轮丰厚的奖励上。
随着他的基建系统越来越升级,反而是随机抽取的奖励机会变得稀有了, 固定奖励变得越来越多了, 齐承明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抽取未知奖励了,但这一次——
四个完成的任务里面, 足足有两个随机抽取奖励, 都来自洛阳城的基建系列任务。修缮王府的任务奖励给了[鲜美长江鲥鱼x30],[鲜美太湖银鱼x30],[鲜美西施舌x100匙]。
前两种鱼齐承明认识,看着奖励的字样都有些口齿生津了。地处洛阳这种中原都城,想吃到鲜活的外地河鲜海鲜几乎是不可能的, 运输就是一样极其耗损人力物力的东西,齐承明不可能当那种君王。上供给皇室的也都是冻鲥鱼, 银鱼干一类, 极少有活鱼。
所以齐承明看到这两种奖励的时候, 已经想好了要怎么分了,今晚他就要御膳房美美做上!
但最后一个奖励……
齐承明:“?”
西施舌是什么东西,怎么论汤匙称的?
超出他的知识范围了,齐承明也不纠结, 大大方方的把奖励取出来看了一眼——
一汤匙贝类。
齐承明举着那枚汤匙翻来覆去的观察,他平时吃海鲜河鲜也不多,最多是鱼虾蟹,余下的都不认识。这是蛤蜊吗?还是河蚌?
罢了, 御膳房肯定知道怎么做。
齐承明马上把难题抛到了脑后,烦恼转移。
他光明正大的取出奖励们,让甘棠进来,指着地上零零总总的一大堆东西说:“这鲥鱼和银鱼各留五条给朕,各五条给宗亲们。各五条送去威勇伯府,各五条给杨将军门上,各五条给陶家,余下赏给外臣外命妇们。”
甘棠进来后看到一桶桶活水里养着的鱼,眼睫毛微颤两下,面色不变的认真记下。
陛下……在她面前演都不演了吗!
但甘棠半句话都没问这是怎么来的,只是细细问道:“陛下想赏赐给哪位大人?”
只有十条了,赏谁都是问题。
齐承明仔细斟酌了一下,很慢的说了名字:“宋故宋大人,方碧方大人,沐解沐老大人,秦留颂秦先生,吴老大人,何大人,毛统领,周柱周大人……”
这几人都是一路跟随支持他的老人,是他心腹中的心腹。
但他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有些遗憾。
如果还能赏谁,他想给黄先生也留一份,但是黄栋自从去了银岛府,远隔万里,平时是很难见到了。
“……边大夫和柳县主府上。”齐承明决定下了最后的名额。
边神医现在也是虚领着太医院官职,平时却在外走动的人,齐承明不打算拘着他,也是感恩他当年冒险前往京城进宫,主动卷入夺嫡漩涡,为齐承明奔走鼓舌。
就算不是为了这些,边神医平时不顾自己安危,爱为平民百姓行医救治,奔往灾区难区的行为,也足够他敬佩的了。
至于柳奶娘……
齐承明也忘不了她的。
“是。”甘棠盈盈应下,飞快算了算如何瓜分,心下明了。
陛下还是看重旧情啊,
她没再多想,继续柔声问道:“宗亲那边如何分算也请陛下示下。”
这个就简单多了,齐承明不假思索的用指关节点了点桌案:“叔公那边要有,六弟和三公主府,皇长子所各一份。最后孝敬太皇太后一份。”
“没得让人觉得大兄去世了,他留下的子嗣们没人照看。”齐承明的这番分配自动跳过了太上皇,他的理由也站得住脚,不会有违孝道,“修道之人不得食荤腥,朕得为父皇着想。”
话是这么说的,齐承明脸上的幸灾乐祸都快流露出来了。
甘棠跟着忍笑,自然是站在自家陛下这一边的,她蹲身又行一礼:“是——”
最麻烦的分完了,甘棠看着桌上一勺勺的贝类,陛下不说她就全当自己没看见,招呼小桔和柿霜进来帮忙。
齐承明也分得头疼,干脆把西施舌全送御膳房,要留下来自己吃。
一勺一个,分出去没得寒酸,分少了让人厨房怎么做?分多了的话……这种塞牙缝都不够的小贝类,齐承明前世在夜市上吃一碗花蛤,里面都快百来个了。所以一刀切了!
吃独食!朕今天要吃独食!
外面内侍们闹闹哄哄的,被甘棠指挥的团团转,小德子和小成子也凑上去商量谁去送的事了。齐承明听着窗外这阵动静,心里一阵安宁,开始看下一项奖励。
安装地震仪装置的事是个长久的慢活,这次只完成了第一条,给的奖励叫[地震预警联动程序]。
大意指的是——
只要领取奖励,将来若是有了险情,地震仪器报警不仅会直通齐承明的基建系统,也能通过此程序自动对连接了系统网络的其他设备播报。
“这个好啊。”齐承明心中一喜,很是开怀。
假若真的有了地震预警,齐承明还要手动对发生地传递信息,但是有了程序就可以自动传递了。别小看这短短的丁点时间,必要时候能救人命的。
接下来剩下两个抽奖功能了。
齐承明很久没抽过了,一时间有些拿捏不准,特地去沐浴焚香,才开了第一个——
“我现在是皇帝了……自带龙气,洛阳是多朝首都,汇聚龙脉之地,龙气加上龙脉……没道理开不出好东西!”
齐承明碎碎念完一狠心。
烟花乍现,漂亮的一行字出现在他面前:[两千头牛马]。
齐承明愣了愣神。
牛就是牛,马就是马,牛马是什么?一千头牛和一千匹马的混合称呼吗?
总之,是好东西。
耕牛如今还是各家各户的重劳力,有的贫困地方一个村子也只有一头牛轮流使唤。马在常年打仗的定国也是紧俏品。不至于整天只惦记着从关外偷摸买。
但安放到哪里检查是个问题。
齐承明思来想去,想起三公主大婚那天晒于庶人给她的大婚单子,其中就包括洛阳城郊的一处草场。说不定可以借来名头用一用,不然这么大阵仗,不好分出去。等过了他的大婚后再说——
齐承明撂下这件事,清空杂念,屏住呼吸又狠狠一按:第二抽!!
[便携式手持钻孔机]。
偌大的几个字亲切无比,让齐承明几乎落泪,欢喜得腾的一下站了起来:“……好啊!!”
好宝贝,想你想的都快入梦了,总算是来了!
齐承明就知道,这个基建系统太厚爱他了,好像有意识一样随着他的心意和世事发展行动……现在他知道了前世缘由,又多了一层了然,说不定基建系统是在补偿过得那么苦的前世的他。无处补偿,才到了他这里……
有了钻孔机,在古代也可以加工那批无缝钢管了!
还记得那个老匠人琢磨出的灵感吗?假如给无缝钢管上加上平衡稳定的尾翼,做一些持久性的调整,那才是爆发出火//箭//弹真正威力的时候呢!
便携式的钻孔机,该是单人就能操作的轻便款。
齐承明思来想去,又召见了方碧,打算让她寻几个心腹,往后用钻孔机处理无缝钢管,就留在饮冰殿侧殿去做吧。那里隐蔽性高,也能及时充电。
——说到底钻孔机这玩意,长得也太现代科技了。
不好暴露在太多人面前。
……
处理完了这一波丰厚的奖励,晚上齐承明就吃上了肥嫩鲜美的清蒸鲥鱼,还有西施舌所制的汤菜,差点鲜掉了舌头。
这一批鲥鱼可以做不少的菜,酒酿的,腌炸的,酱烧的,但为了让陛下了解本味,御膳房还是斟酌一二,第一道先上了清蒸的,最大限度保留鲜味。
“……其他人应该也吃上了吧?”齐承明夹了一筷子水晶肉冻,还惦记着其他人家,“鱼死了味道就不美了。”
虽说晚上吃清蒸鲥鱼,但也不会只有这一道菜。齐承明一贯俭省,晚膳就送来了清蒸鲥鱼,水晶肉冻,辣炒菘菜和砂锅羊汤,三菜一汤。
洛阳一带喜好吃鸡鸭鱼鹅,尤为爱吃羊肉。
齐承明入乡随俗,也逐渐爱上了。冬日过于凛冽的天气实在难熬,时不时喝上一碗羊汤暖身也是很舒服的。
被他惦记着的京城四处各有反应。
东西送到的时候,接完赏的陶家鸦雀无声。
“这御赐的……贡品,能往你二叔三叔房里送吗?”陶父迟疑的问。
鲥鱼和银鱼,在这种江水快上冻的季节能送到京城,送过来还是活着的!
陶家当场就轰动了。
不怪他们激动,全家包括二房三房和陶母娘家,没人吃过这种金贵东西,见都没见过。
按理说,这是陛下惦记着他们女儿才送来的珍稀食材,听说宁王府上也才分到两条呢,他们家居然分了十条!他们最好老老实实感念皇恩,把这十条鱼安心享用了。
但,鱼又不是只有一两条,有十条呢。陶家二房三房一嫡一庶,从小到大三房人关系都很不错,分了家但还是住在一处,这就……难以斟酌分寸了。
陶母看向了女儿身旁一言不发的姑姑,咬咬牙:“让姜儿决定。”
女儿马上就是未来国母了,再不立起来怎么能行?跟在她身旁教了几个月宫廷礼仪的姑姑现在也不出声提醒,这意思就很明白。
陶姜有一瞬的踟蹰。
她来分吗?那可是御赐贡品……
陶姜本能的不敢擅动,防止哪里出了差池。但一瞬过后,她反复在心里告诫自己:
冷静……连陛下都是我的未来夫君,这点小事我可以自己处置的。
“二房三房各送两对鱼去,也让大家今晚一同享用和乐。”陶姜微笑起来,吩咐了下去。
姑姑在旁边没有反应,心里却在点头。
这位陶姑娘是标准的小官之女。这段时间她恶补了一通宫中行事的教养,姑姑按照陛下的吩咐,掰开了一点点细说细教,哪怕陶姑娘一时撑不起来也没有大碍,谁也不是能立即改了性子的,只要不干蠢事不添乱,就是姑姑的最低心理底线了。
第292章
陶家宅子这边霎时欢庆了起来。
其他地方却未必这么和乐了。
京里有些消息灵通的人家一打听陛下分赏的珍贵贡品, 心里都有数了。刑部一小官关上门在家里哀叹:“陛下竟也是重武轻文,何等悲乎!”
又有文官在私底下吃了酒,越想越悲, 流了几滴眼泪:“那无知莽夫有什么用处?还是太上皇时轻松啊,我等自有风光,谁知道现在都能被这等人压在头上了……唉!唉……”
也有重生臣子饭都顾不上吃了, 翻来覆去的琢磨, 气性很大:“……那杨将军到底是哪里冒出来的家伙??上辈子没有啊,又不是有奇遇的, 凭什么这么得陛下爱重?!”
无他, 这次陛下赏鱼,赏给宗室,外家和亲家各五条鱼都可以理解。但凭什么文臣们每人只有一条,杨守将军能得各五条?!一下子翻十倍了!
怪不得一群文官们长吁短叹,心下郁郁。
沐宅。
桌案上早早散发着烹鲥鱼的香气, 管家凑到沐大学士耳旁说了些什么,被老人不在意的摆手挥退下了。
“不干咱们的事, 还是吃鱼重要。”沐大学士看向面前的一大桌子人, 从大儿子一家到四个孙子孙女几家, 再到小曾孙女。全都鸦雀无声的望着他,等着大家长宣布开吃。
这么枝繁叶茂的一大家子人,多的坐都坐不下,今天齐聚到老祖父的院子来用膳, 只得分摆几大桌,桌上是全鱼宴。烹鱼汤,酱烧鲤鱼,茴香鱼片, 脆炸鱼块,鱼汤泡饭,金枝鱼头等等十分丰盛。
但陛下御赐的那条鱼只摆在沐大学士面前的桌上,他叫到哪个疼爱的小辈了,哪个人便欢天喜地的跑过来挟上一筷子,珍惜的尝了尝。
沐解缓缓点头。
人人都是这么一大家子,却只够分一条鱼,自然幽怨眼红那杨将军能得十条,凭什么有如此多恩宠?
但在他们这些知情人眼里,清楚那杨守分明就是陛下的表兄!只是表面上瞒了一层身份罢了,大面上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从不说破。陛下重情,待亲人很好,这位表兄又是上辈子遭了难的,更多一重怜惜。他们嫉妒谁也不会去嫉妒杨将军。
这道理其他重生臣子都懂。
所以十位被赐了鱼的臣子们罕见的没有发生口角,暗中攀比也没得比了,人人都一样!他们都很满意。
但其实。
宋故在宫里自己的屋子里,看着陛下特许御膳房给他做好端过来的鱼羹时,眼眶发酸:“……”
对外一视同仁,实则陛下最偏爱他了吧?
其他得了鱼的臣子可没有这个待遇。
宋故心里暖融融的,一股酸涩交织着激动得意的情绪油然而生。
做官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大皇子所里。
庶子庶女的哭闹玩耍声在外面嘈杂响起,大皇子妃却只顾着去哄襁褓里的幼子。
“淑太妃娘娘说,陛下大婚在即,她不好过来,这鱼既是孝敬给她的,她便用了。另一条也请皇子妃安心用了就是了,你给晓儿留了后,辛苦该补一补。”淑太妃那里的姑姑温声转达了原话。
“多谢母妃。”大皇子妃露出一个笑脸,落落大方的应了,开始招呼贴身宫女摆膳。
贴身宫女等人走了才拿不准的悄声问:“其他小殿下要请过来一起吃吗?”
大皇子妃神色变得冷漠下来,平静道:“不用。”
别说大皇子死后,这些庶子往后要看她的脸色才能过活日子。等出了宫,她的儿子要住进敦王府里,将来担爵位的。死了男人,当了寡妇,她再也不用做什么贤惠名声了。
唯有母妃对这些庶子还有几分看顾情分,但刚才既然这么说了,她也可以放心用了,不必做什么表面功夫——母妃心疼她呢。这鱼,她也只想孝敬给母妃一人吃。
大皇子所对只分到了两条鱼没什么意见,宁王府和三公主府就更不可能有什么意见了。
甚至三公主有些受宠若惊,捂着胸口终于安了心:“……陛下没有生我们的气了。”
她产后没有养好,到现在脸色还是微微发白的,略带病容。驸马汪石心疼的宽慰她:“陛下很仁厚,就算是怪罪我们,我们改了也就是了,往后还是得更相信陛下。”
这是在说三公主难产的凶险之事了,当初要是他们早早下决断改用陛下的新方,或者进宫禀报一声,也不至于到了那种地步还惹了陛下生气。
汪石看着三公主温温柔柔应了,又支吾了两声,低声道:“等女儿大些了,我想跟着宁王去做些事。宁王这回去偃师办差事赚来的赏钱,拿去工部让他们给王府修缮葡萄园子去了……你不是也想要一个大花园子吗?”
这是宁王主动说的,他有意带姐夫做事,汪石自然高兴。
三公主欣然点头,轻声细语道:“去了你就好好做,花园不着急,办陛下的差事一定要认真,不能出错。”
陛下刚登基的时候他们都惶惶然着,不知道这份表面上的宽待能维持到什么时候。但现在陛下愿意把差事都交给宁王办,宁王办好了还有实打实的奖励。有他在前面打着样,三公主心里也踏实多了。
……
唯有太皇太后对着那两条孤零零的鱼,在自己宫里伤心的垂泪抱怨了两句:“……哀家临了老了,竟然还能吃上贡鱼!这儿子当着皇帝,还不如孙子当皇帝有孝心……”
虽说陛下主意大,什么事都不许她管,等皇后入了宫,连宫权都该从她手上拿走了。但是……
陛下发了话,和她相熟的那些老外命妇们往后进宫拜见,还是到她这里叙话。平时她也不拘留在宫里,平时想去庄子上,园子里,山上,去哪里玩都行。
太皇太后做梦都想不到孙子做事能这么宽容,她一个后宫妇人还能有这么自由的一天。日子也太松快了,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太上皇殿里——
太上皇殿里没有半点反应,饮冰卫们守着,没有人不长眼的把消息传过来。如今修仙问道的太上皇陶醉于自己逐日年轻的感觉,也没有过问的意思。只有之前讲学的道人严厉的阻止着太上皇:
“那药丸的药力还未消化,太上皇接下来一旬都不得再用了!”
“咳咳……无碍,朕知晓的。”太上皇面色红润,神色纠结又喜又悲。
他自然知道得按时吃丹药,按时消化药力。但吃下药丸时,身躯仿佛年轻时那么轻松有力,随着时间流逝,身体的力气却又一点点消失,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一日日衰老,变成了现在这样力不从心的模样。
……每一次服用药丸都是同样的折磨,这怎么能让太上皇忍得住?
他当了多年大权独断的皇帝,脾性不容忤逆,只想永远在年轻力壮的时候停留,却又清楚这样有害无利……也只能行为反复罢了,克制是克制不住的。
“唉……”老道人只能深深叹气。
他三番五次严厉告诫过太上皇了,太上皇却不听,这恶果种下了,将来若是真出了事,也不怪他了啊。
……
一场赏鱼引发的风波竟然还没过去,第二天一早,就有不少谏官打鸡血了似的齐齐聚到皇宫里,上奏痛斥陛下的劳民伤财之举,从活鱼一路运到京城要抛费耗损多少,到历史上偏爱奢侈享乐之君都会带来什么影响,洋洋洒洒谏了许多,每个人都有不重样的,偏偏听着都很有道理。
齐承明淡定听着,从他决定赏鱼下去时他就意识到了会有这么一出。
齐承明也踟蹰过一瞬,但他想到自己有多少东西不能对这个世界的人解释,有多少观念他们理解不了。他能为此遮遮掩掩,永远这样下去吗?当初在柳州时齐承明就做不到,选择在心腹们面前暴露自己的异常,现在齐承明也不会。
他没有反驳,只是说:
“你们所言朕知道,朕爱食,但不接受劳民伤财之食。以往到现在,那些上供到宫里的珍馐美味朕全都不受,无论是商人还是官员所献,如此便不会引起争相模仿。朕所食用的,是朕还做藩王时自己的商队采购,取的是私库所得,用的是市价买卖——朕一不选定贡品,二不劳民伤财,众卿还有什么异议啊?”
齐承明能解释的原因只有这么多了。
他说这段话的时候,重生臣子们大多都低着头沉默不语,眼神只注视着君王的脚尖,不和任何人有眉眼官司。
……什么商队采购?
重生臣子们心中转悠着这一句话。
陛下身有神异,是天上星君下凡,他想吃点鱼,还需要商队跑那么远采购?我们陛下挥挥袖子就能变出来了!
所以今天来上小朝的大多数人都沉默不语,半点不带跟着激动的。倒是那些谏官还在不依不饶,跟着转换了角度。有人痛心疾首道:“陛下岂能与民争利?民生何其多艰!陛下不知道悉心爱护,怎么带头做起那铜臭味的商人买卖来了?”
还有人跪地哭谏大呼:“陛下啊!即便是私船,也是劳民伤财啊!那些鱼想好端端的送到京里,得花费多少?京郊还有不少前年的流民过着苦日子呢!”
齐承明冷了脸,一拍桌案:“放肆!”
岂有此理!
这群谏官前面的话还像样,后面的就越说越不对劲了。
——别对别人的钱太有占有欲了,感情朕的私库你们都惦记上了?!
我的钱关你们什么事啊!
第293章
君王大怒。
臣子们哗啦啦跪了一地, 噤若寒蝉。但谏官们还不放弃,在地上继续想要哭求。
齐承明冷笑的问他:“朕记得你姓代?代大人家中可有余钱?”
那谏官惊疑不定,意识到这句话中必有陷阱, 但陛下所问不得不答,他含糊其辞的哭穷道:“臣穷啊,俸禄都用来买米粮糊口口了……哪还有什么余钱?”
齐承明视线扫向一旁, 崔暗使在那里恭敬候着。
随着他的目光, 崔暗使点点头,这是要去查的意思。
齐承明并不着急, 问起了其他谏官:“你们呢?”
谏官们自然是各个哭穷, 说得逼真无比,有人悲愤的举起洗的发白的袍角,有人哭诉自己俸禄不够家用后,家中老小的惨状。
齐承明认真听着。
假若崔暗使等会儿能禀报情况,是最好的。时间短暂查不出来, 这话题拖到下次朝上再议也就是了。
但何三帖眼尖的看到了新君对人示意的模样——他哪里能看着别人为君分忧?
他正好在吏部当郎中,官职不高, 但过手的都是官员们相关的文书, 最主要的是……他前两天才在翠宝阁见到代大人给女眷买了一枚鸽子卵大的宝石发簪!
何三帖当场出列悉数禀报出来, 然后看了过去:“……代大人,这就是你的家贫吗?”
代姓谏官脸色难看,忍不住愤怒道:“我的确家贫,妻儿跟着我没过过几天好日子, 操持家用,柴米油盐,连点首饰都没有……那发簪可是我攒了大半年的俸禄才给她买下的生辰礼!这也不准许吗?!”
齐承明幽幽的刁难道:“代大人还能攒到余钱给女眷买生辰礼,想必也能攒钱帮扶那些难过冬日的平民百姓吧?”
“……?!”这话简直过于苛求了, 代姓谏官憋得脸上青白,愣是说不出什么话来,最后委屈哭诉道,“陛下!臣……臣实在家贫,连自家妻儿都过的困苦,跟着我受了委屈,臣、臣真不能辜负了他们啊!哪还能攒下旁的余钱呢?还请陛下明察!”
今天这番对话要是传出去了,不管陛下名声怎么样,他往后再敢有点余钱,对自家妻儿好上那么一点,就是要命的事了!但陛下的苛刻要求他实在照做不了啊!他要是有能力有钱米了,能不帮扶百姓吗?这不是做不到吗?
其他臣子脸色也都有些古怪,不少人兔死狐悲的出列求起了情:“陛下……”“代大人这……实在强人所难了。”
不知情的人面色微妙难看,觉得陛下有些太不近人情了,这么要求谏官去做做不到的事。但有些聪明的朝臣已经意识到了陛下的用途,闭口不言的听着,半点为之出头的想法都没有。
面对他们的求情,齐承明当场翻了脸,把他特地定制的金属镇纸抄起来狠狠砸到了地上:
“放肆!你们既然知道自己家的需求才是排第一位的,有余力才能去帮扶百姓,怎么敢来教朕做事的?!朕的私库怎么用容不了你们指指点点!”
齐承明冷冷点了户部左侍郎的名字:“你说,从朕登基以来,百废待兴,哪条新政中朕没有掏私库补贴?”
户部左侍郎也是重生臣子,平时过手钱财流动,熟稔于心,此时见新君动了大气,连忙跪地默背出了几本重要的账目:“报纸,新币,农耕,煤饼厂子,玻璃厂……各处都安顿了流民。”
“陛下仁慈!”其他臣子听到这里心中发毛,再不敢求情了,跪地老老实实匍匐着。
德公公小心翼翼下去,双手捧着那块金属镇纸回来,送到陛下手边。
他同样面露气愤,冷冷盯着那些可恨的朝臣。
齐承明生这么大的气,是因为他知道——自己一向简朴,之前都被其他皇子和宫人隐约诟病嘀咕,说没见过他这么小家子气的作风,果然是宫里不受宠的,就算封了个藩王也架不上样子。
那时候的齐承明一笑而过,连动怒都没有,他一个现代人崇尚节俭、物尽其用的三观怎么和这些封建阶级顶端、享受惯了奢靡的人沟通?对方会觉得奢靡理所当然,齐承明也觉得自己永远变不成那种样子。那就没什么好说的。
所以,自登基以来齐承明还是我行我素。
别说花钱享乐了,什么行宫什么游园,都没有。他连修个王府都抠抠搜搜,更是经常把自己的私库拿来补贴国库,严格来说都快没有区分了。
齐承明清楚自己是皇帝中的异类,办的事比起利好定国的中上阶级,他更在意最底层的百姓能不能过上好日子。他对自己的做法问心无愧,且已经做到了自己目前所有能做的……他敢说他才是在场这么多人中,出钱出力帮扶贫民百姓的实际行动做的最多的那个。
……都勤勉如此了!居然还有人敢蹬鼻子上脸的来指责他?!
“是朕之过。”齐承明冷笑着承认,“朕待这个国家太好了,待你们太用心了,连私库都拿出来常用了,惹得你们以为朕是什么泥捏的性子,可以揉圆搓扁,可以随意指摘了。”
不,正是因为他太无私奉献了,所以这群人才敢蹬鼻子上脸。稍有缘由就这么对他大呼小叫,把他的钱看成自己的钱,恨不得他享受不了半点。
“陛下赎罪!”这下跪着的那些人和求情的臣子们更觉得不妙了,不少人额上开始流露冷汗,面色发白起来。
他们怎么敢这么求情的,仗得不就是陛下的好脾气吗?以及他们不想让明君被带坏,变成昏君暴君,才……
但仔细一想……
陛下从来不是什么循规蹈矩的仁君,这下他们的下场怕不是完了!
就连一旁冷眼旁观不语的重生臣子们听了新君这样说话,也连忙都跪了下来,求他收回原话:“……陛下不可如此自苦啊!”
几个谏官们才是最觉得不妙的人。
他们有的瑟瑟发抖,有的面露不安,有的却面露悲壮果决,隐约还有些兴奋的跃跃欲试。对他们谏官而言,死谏后青史留名,那就是一辈子无憾了。不管陛下现在怎么说,他们也能抓住陛下劳民伤财那一点猛批,杀了他们更好啊!
下一秒,齐承明冷着脸宣布:“今天在场上谏的人和求情的人,一律剥夺官身、压入大牢待审。朕会让人去查个明明白白,要是有人言行合一的来谏朕,无罪释放,朕还要去奖赏他。要是自己都做不到,或者家中贪奢……那朕就要治他一个欺君罔上、僭越狂悖之罪了!”
这话一出,一队禁卫军们冲了进来,就要剥去他们官袍。
众人脸色顿时惨白,委顿在地,哑口无言了。
“陛下!”那几个早就打算死谏的臣子却挺直了身子高呼,“如此不听劝言,是昏君所为啊!”“即便臣今天死在这里,也要谏陛下不可劳民伤财啊!”
“拖出去。”齐承明眼皮都不眨一下的冷淡道。
传出去又如何?他又不在意这点名声。只有调查过了家底背景的人,才有资格再站在他面前谏他。
他以后仍然会用私库去补贴国库和百姓,这些利民行为出自他的本心,所以他不会为了其他人的行为而动摇改变。但是——他的确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慷慨会引起别人蹬鼻子上脸。
为君者,应该恩威并济。
他平日只施了恩,往后得给这群人加上雷霆般的“威”了。
“你们上谏到底是为了图一个身后名,还是为了百姓,你们自己心里清楚。”重生的左侍郎转头对那些死谏的人斥道。
记录的重生史官才是人狠话不多,突然禀道:“臣已如实记录,想必后人自有判断。”
他的话一出,死谏的人中有的面色灰白,再无动静,有人却坚信自己做的很对,欣慰笑着被拖下去了,也不挣扎了。
齐承明不大高兴的望着这一出闹剧的结束,吐了口气。
怪不得当皇帝的都不喜欢谏官呢。
这些臣子都是什么性情,他也大概看得分明了。比如代姓谏官,还有好几人真心上谏的,或者那些的确家贫的,都是情有可原。就这么问罪可惜了。
但今天这个“威”齐承明必须施下去。
所以他已经想好了把这几人安排到哪里了——之前偃师县问罪了大批中饱私囊或是不作为的底层官吏,缺人缺着呢。那里也收纳了很多流民,虽然百姓们日子逐渐好过一些了,县城整体框架搭起来了,但仍然缺人,起码得三年到五年才能走上正轨。
——把这些人都贬过去干实事去吧。
代大人到时候的俸禄该比现在还多些了,总不能真让他养不起家。
闹哄哄的早朝结束了。
齐承明回侧殿后连喝了两盏茶水,才压下去遇到了烦心事时的闷意。
“今天的事给我提了个醒。”齐承明转过身对跟过来的何三帖叹气,“往后,朕都得时刻注意着发威才行。”
他原本还觉得莫名其妙,怎么突然有人对他发难?
但是仔细想想,君王和臣子一直是相对角力的,只是有重生臣子们一直在支持他,所以他几乎感受不到而已。这些臣子想让他做个宋仁宗那样的仁君,或是圣人般的明君。
他就得时刻注意敲打臣子。
不是齐承明太自负——而是他清楚自己和这些人的观念差别到底有多少,他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需要反省。
或者说,他愿意为了定国留下来,愿意为了这个世界和这些百姓们留下,已经是他最大的诚意了。谁都不知道他到底牺牲了什么好不好?!
“是,臣和其他人也会一如既往替陛下分忧的。”何三帖的回答只有信服的拜下,半点疑虑都无。
他们的新君是最独特的君王。
新君说的做的永远都是对的。
——一直只有他们努力去追随理解新君的,新君却不会停留改变,希望那些没重生的同僚们早日明白这个道理吧!
第294章
这一批谏官们的下场一出, 贬官的贬官,流放的流放,顿时没有了指责新帝奢靡的声音。
倒是有重生臣子忧虑的暗中过来嘀咕了两句:“陛下刚登基, 名声啊……”
齐承明却觉得舒畅多了。
太上皇任性妄为的时候怎么没见他们说什么呢?
马上要到他大婚的要紧时间了,赶在这个关头上发难还不听他解释缘由的,都是起了坏心的。
这一出罚落下去, 剩下的几天全都平平安安度过。齐承明吹毛求疵的让礼部改大婚礼制细节, 都没人再跳出来说什么。
“把煤炉子,羊毛, 棉花厂子都继续铺撒出去, 争取过两年让百姓们都能过上暖冬。”齐承明趁机吩咐下去。
从他在柳州就在收集种植的棉花,回京那一年就在推广的煤球和炉子,还有这一年签订契书逐渐办起来的羊毛坊,都是为了让冬天的百姓们好过一些。民间总说“柴米油盐酱醋茶”,取暖做饭的柴字就是排在第一位的。
齐承明曾经让煤炉厂子里的员工都能换购到煤炉, 那也只是解决了洛阳城郊外一部分百姓的生计和冬天,现在棉被厂子和羊毛作坊铺展到民间后, 也要跟上同样的政策。
由皇室控价, 在几年时间内慢慢的把价格打下去, 也就低廉了。
“是。”接下这个监管任务的是黄永岚。
他若有所思的想了想这个时间点,琢磨着陛下的心思,顿时有了主意。
又过几日——
十月九日,陛下大婚正日。
皇宫里张灯结彩, 上下忙碌。
从陶宅到皇宫的一路大道上,也四处挂上了灯笼,放着一挂又一挂鞭炮,噼啪声不绝于耳。城外支开几个棚子, 熬上了米粥分发给路过的百姓。再远两条街上不少店铺都开始半价售卖,为陛下贺,一看招牌,这些都是这两年开的新铺子,卖的是陛下想出来的新奇玩意儿。
——陶宅的财力干不了这等事,这是京城中的富商们自发筹备的,为的就是陛下能看一眼,说不准就抓住机会飞黄腾达了。
还有黄永岚负责的煤球羊毛和棉花三大项,他专门挑陛下大婚这天放出声去,开放售卖,趁机为陛下积攒名声与福气。也刚好有很多百姓吃这一口,在门口堵得水泄不通,排着队想沾沾陛下的喜气。
陶宅唯一做了什么呢?
在新娘子快出门的时候,让下人们站到热热闹闹的路边,抬出几个沉重的箩筐,里面装满了面值最小、等价于铜板的泰元币,抓起一把就往外撒。
大人小孩围在周围顿时发出了惊叫欢呼声,低头开始疯捡。
陶宅闺房里。
陶姜不舍的依偎在娘怀里,但只有上半身稍稍后仰离开,防止脸上的妆容和头上的钗环被碰乱:“娘,出了这道门,往后就不能这么撒娇了……”
她脸上已经绞了脸,却没有画上这个时代新娘子出嫁惯有的妆容,而是被一位宫里送来的巧手姑姑画了前朝更时兴的妆容,面若桃花,唇红齿白,配上这一身凤冠霞帔,环佩叮当,美的让人心醉。
“快到时辰了,我的儿……等你入了宫,就是大人了。”陶母也不舍得松手,但她也不敢实实抱着,只能强忍不舍道。这一身大红婚衣价值千金,她怕她手掌稍一抚过,带断了上面哪一条金丝就罪过了。
“夫人,沐大学士和宗人令一起来了,还带着户部的大人们!老爷和威勇老夫人去前边先迎了。”有下人匆匆忙忙过来禀告。
这都是来迎皇后仪仗的。
三公之一的沐老,掌管宗人府的宗人令,还有那么多前朝官员……
今天一早,德高望重的威勇伯府老夫人就被请过来陶宅主持大局了,这是作为女性长辈好定陶家这边的心。那时她拉着陶姜的手满眼慈爱,爱都爱不过来呢。不久前她看到天色将晚,快到时候了,人才避出去留给母女俩最后的说话时间。
“……这么快!”陶母烫到了似的猛然和女儿分开,听到外面骤然变大的奏乐声,知道要到时候了,泪意再也忍不住,涌了上来。
“昨晚我教你的那些,好好琢磨,认真看,啊。”她急急叮嘱道。
陶姜原本忍不住的泪珠就要落出来了,突然听到这么一句,全被逼成了羞意,无措撇头:“……娘!”
“别闹脾气,平时娘纵着你,这可是最大的要紧事!”陶母抓紧时间攥着她的手,目光灼灼的盯着,非要一个承诺。
帝后大婚夜里要是不和谐,日后还能有得好?况且陶母用小手指头都想得到,要是女儿肚皮争气,他们这一双人的时间还能长久些。要是女儿迟迟生不出儿子……定国是真有皇位等着要继承啊!到时候女儿还能拦着不让其他妃子入宫?
陶母想想就焦灼得很,偏不想明说给女儿太大压力,只能紧着帝后大婚夜里得和谐这一个原因使劲。
“……嗯。”陶姜两颊上都逼出了红晕,滴了血似的红,还是勉强自己点了下头。一想起昨晚娘掰开了揉碎了细细教了些什么,她就恨不得昏死过去,不用僵硬的面对这一切。
“娘娘……”外面的姑姑忍不住低声又催了一句,这是到了实在拖延不得的时辰了。
陶宅顿时一顿兵荒马乱。
……
齐承明原本有点郁闷。
他是当皇帝的,谁也别想让他今天多忙活。今天的奏折都被勤勤恳恳的秦先生拿过去和几个大学士瓜分了,必不让他烦心半点。
原本齐承明准备亲自骑马带队去陶宅接亲,但众臣子们合力相劝,才把他拦在皇宫门口。今天街上狂欢的百姓实在是太多了,场景混乱,毛大统领也没底气能护好陛下,偏偏陛下又不许打扰了他们的同乐。
两方就折中了一下,由齐承明最看重的沐大学士和宗人令叔公,这两人加上疼爱他的外祖母,一起主持今天的场合接亲。
前朝官员们护着皇后的仪仗队到了宫门前时,齐承明想为皇后做脸,再在此处相迎,帝后二人一同进宫,在紫宸殿册封行礼。
白天还尚早的时候,齐承明出不了宫,也不愿意在殿里干坐着着急,索性登上了高大的宫墙,眺望着洛阳城里。
“真是喧闹啊。”他侧耳听着,临近的几条大街上都是欢声笑语,敲锣打鼓的动静。底下人头攒动,密密麻麻。趁着帝后大婚今天街上也是热闹起来了,不少小摊小贩知道不会清道,胆子也都大起来了,忙不迭地出来做生意,这才有了现在的盛景。
齐承明就爱看到这种动静,他四处扫视着。
优秀的视力让他看得到,连街上也扫得干干净净,远不像他刚穿越来时那样混乱了。
“咱们陛下也要大婚了……我这心里头,太高兴了。”柳奶娘今天是特地进的宫,现在也陪着到了此处同他说话。
她的身份不够在大婚后见帝后的,只能在今日过来参与。柳奶娘的声音一时哽咽中带着欣慰,她终于也能看到这一天了,真真是死而无憾。
不知道看到了谁,柳奶娘的视线突然一凝,就变成了更深的笑意,指向远方:“陛下看,是谁也来了?”
齐承明看向她指的那处。
一队兵马牵着缰绳,艰难的在车流中穿梭,一路笔直的往宫门口这边过来了。要不是洛阳城今年翻修出了车马道和人行道,把双方分流了,还指不定这队人走得多艰难呢。
齐承明仔细一瞧,那为首的少年人胡子拉碴,不修边幅,比野人还野人,一看就是在外风餐露宿久了连日赶回来的。但那轮廓……那行为举止……
“朔表弟?!”齐承明吃了一惊,又惊又喜。
随着战事逐渐平复,驻扎大军已经轮换,表弟也该像表兄那样早早回来了,但他驻扎的地方最远,这两年齐承明遇到大小事,离他近些的,也都托他去威慑着办了。好在紧赶慢赶,还是咬牙在他大婚这天回来了,不至于成了遗憾。
齐承明连忙下了城墙,和进宫的王朔表弟抱在一起,捶打了两下:“好小子,快,什么都别说了,回去休整再睡一会儿!时间还早着,晚上的大婚礼你错不了。”
“表兄。”王朔笑得一咧嘴,也是满脸的心满意足,却顾不上多说旁的,“我这就回去,刚才路上碰见祖父,他托我转交一样顶顶重要的东西,说是我们府里的心意,得先交给你我再回去睡觉。”
“是什么?”齐承明心有所感,大婚贺礼大家陆陆续续都送上了,表弟那份是外祖父代送的,现在说不通了,祖父又送什么?
王朔从怀里掏出鼓鼓的一卷书籍,塞到旁边候着的小成子怀里,转身就走,压低了嗓门:“表兄你拿个主意!祖父那边我去回了!”
齐承明疑惑的展开一看:“…………”
陷入无语。
这是都当他是不经事的毛头小子吗?和昨天叔公操心送过来的那一匣子书册似的!
都是现代人了,谁还不懂这些?
齐承明选择性忽视了是他在大婚前先遣退了那些侍寝宫女,才惹得其他人犯起了嘀咕。
他镇定自若的把书又合上了,做沉思状吩咐:“朕回殿里一趟,到时辰前先别扰朕。”
“是。”柳奶娘还以为是什么要紧事,也找了个话茬告退了,小德子和小成子都赶忙应下,没人敢扰陛下正事。
齐承明独自回了饮冰殿里——今天不好把办公的紫宸殿当私寝用了,把人都遣散后,他自己躲回窗户下,危襟正坐的翻开了没仔细正眼看过的这几本,细细钻研。
“不知道女子看的这版是什么样的。”齐承明‘嚯’了一声,估计是没有他手上这几本活色生香,栩栩如生的。
第295章
都说‘古人守礼刻板, 那些大胆招式都是用在青楼里的’呢?
齐承明翻来覆去的把书看了几遍。
这动作放肆大胆,画的精细巧妙,香//艳无比。齐承明原本还没什么兴趣, 只是抱着参考古人此类书籍的心态翻一翻的,现在他忍不住暗道一声:“妙啊。”
外祖父你…………
你这是把偷藏多年的家底子都给出来了吗?
齐承明心满意足的收下了,偷偷送去书房, 安置在桌下的一个隐蔽小隔断里。今天时候不对, 改日有空再好好钻研。
……
天色渐渐变了。
远处的太阳隐没到了地平线下,将昏未昏之时, 皇后出行的三架凤舆遥遥向皇宫的方向走去。
宫门口, 齐承明眺望着那些熟悉的官员面孔们护送着金黄色的凤旗和车马越走越近,攥在身侧的左手掌心里生出了一层薄汗。
在此之前,因为他需要参与的仪式不多,齐承明其实一直没有马上要成婚了的感觉。所以才能轻松的把注意力放在别的地方,飘飘忽忽的。
但到了这一刻, 他莫名其妙的才从胸中涌出一股哽咽的激动:“……”
坐在那架御舆里的,是要和他共度一生的女子, 是他的妻子, 是他的家人。
他在这个时代——要成婚了。
马车缓缓停下。
“拜见陛下。”为首的沐大学士, 宗人令和面色红润却不喘气的威勇伯老夫人一起依照礼制,领着身后众多官员行礼。
一路跟过来看热闹、最后被禁卫军们远远隔起来的百姓们也都仓促跪下,喊的声音细小极了,简直怕他听见:“拜、拜拜拜见陛下……”“”
齐承明身旁的礼官是曹大学士本人, 他铆足了劲的肃正大呼:“——吉时已到,臣奉迎皇后入宫!”
众臣子们便齐齐重复此话:“吉时已到,臣奉迎皇后入宫!”
众人的声音回荡在宫门前,齐声震荡, 中气十足。
端坐在凤舆上的陶姜:“……!”
她心潮澎湃的深呼吸了几下,胸口上下起伏。这就是成为皇后的感觉吗?还没有入宫,她已经享受到了一人之下,被万人簇拥的滋味。那绝不是平时一个五品小官之女能享受到的风光。
陶姜抬起眼帘,眼眸中这一刻流转着的神采美得让人醉心。
“……”注视着她的齐承明呼吸窒了一瞬,心却软了下来。
“走吧。”齐承明又望了她一眼,温声说,调转马头,亲自在最前面带队。
陶姜这才发现陛下刚才在偷看她,慌乱的移开眼神,两颊绯红,一时间又恢复成了往日无措的样子,只能僵硬的挺直腰背佯装镇定。
偌大的队伍便又缓缓行动起来。
威勇伯老夫人脸上早已经溢满了笑容。沐大学士也止不住欣慰的偷偷与重生同僚交换了一个隐晦眼神。
瞧啊,陛下对他自己选出来的皇后这般满意。
瞧见他们的眼神了没有?
啧啧啧。
沐大学士更有动力了,心中暗暗发誓。
他回去后得继续给神仙们上香!早日保佑陛下诞下子嗣,定国不能没有后继之人!
一路到了紫宸殿前。
众人分两列旁站,只有礼官指引齐承明与陶姜下马下舆,一同到了布置好的紫宸殿正殿,宣读了册封旨意,送上了代表中宫皇后之权的玉质玺印,螭虎印。
然后换轿,转去了一座布置好的空置大殿前。
到了这一步,其他人便无法跟过来了,只能在紫宸殿前停步离去。还留在他们身旁的,是太监宫女们。齐承明这边的以甘棠为首(怕皇后还不适应太监近身伺候),扶着陶姜下轿的有两人,一个是齐承明送她的教养姑姑,一个是她从小到大的贴身丫鬟。
“进去吧。”齐承明扫视了一圈身后,场上只剩下了他们崭新的小两口自己人,才低声讲解道,“往后这里就是你的住所,你可以自己给宫殿起名字,别担心,我住的饮冰殿就在前面。”
他指了一下。
刚下轿的陶姜看到在场的人连个长辈都没有了,还有些纳闷,却实打实的放松了一些,就听到这一番话。
她往前一看,真的不远。
饮冰殿出入什么人,她这里都看得见。
这么近的距离,陶姜心里像是灌了蜜一样甜,随着陛下一同入内,也没忍住低声说起了小话,问出心中疑惑:“怎么不见其他长辈和礼官?”
她以前去见过其他姐妹的大婚流程好像不是这样的。
新婚夫妇二人入了洞房,不该有长辈行撒帐礼的吗?好像还要问什么‘生不生’之类逗新娘子的话,难道是皇家流程有所不同?
眼前这个大殿里喜字红烛,罗帐窗花,样样都是大红色的,样样都是龙凤呈祥的款式,喜庆极了。那罗帐和被褥上绣的是鸳鸯交颈和百子图,象征的都是好寓意——周围却空无一人等着,只有他们自己带来的这些伺候的下人。
齐承明解释:“本朝建立年岁还不久,太祖太宗们又忙于打仗,在皇帝成婚的礼制方面比较欠缺,这都是礼部与我琢磨着分寸定下的。我想的是……在外场面铺开,在内自己舒服为主,你看着就是。”
他使了个眼色。
后面齐承明有些话没说出来,在他看来,成婚有许多仪式完全都是糟粕,拿来是纯受罪的。他都贵为皇帝了,统统改掉!
齐承明与陶姜携手在床榻前坐下,甘棠很快领着身后一众宫女款款而来,一列排开。
只见每人捧着的盘上分别是缠了红线的金剪刀,鎏金匣子,一匹细长红色丝绸。喜帕,系了同一根红绳的两个小巧酒器。
甘棠恭敬的先奉上金剪刀:“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请陛下娘娘用剪。”
齐承明不太熟练的率先从自己长发上剪下来一缕,心里咯噔了一下。
完了,剪得像是狗啃了一样,这里不会缺一块吧?
“……?!”陶姜也焦急的看了过去,“这可怎么办好?陛下的头发……”
“无妨。”
齐承明本来还在发愁,但看到新婚妻子这么替他着急了,反而不在乎了,摸着那缕头发笑道:“光明正大摆出去就是,谁要是问了,这就是我与你的恩爱证明啊。”
陶姜想如同婚前那样对厚脸皮的齐公子翻个白眼,又不敢,于是她微微侧过脸,自己偷偷翻了个白眼:
“……哼。”
谁和你恩爱呢?隔了这么久没见面,上次见面还不知道你真实身份是皇帝呢。
陶姜虽然心里这么想着,轮到她用金剪子的时候,还是小心翼翼的忍痛把自己的长发也剪了个豁口。
“很快就会长回来的。”陶姜忍着肉痛的自我安慰道,“在那之前……臣妾陪你。”
——齐承明突然感受到一阵强烈的不容忽视的欣慰目光从甘棠的方向扫来。
他硬着头皮把两束青丝合在一起,和陶姜一起放进鎏金匣子里,假装什么都没发现,自己的耳朵却也有些发烫了。
甘棠接下来又上前道:“红帛永系同心结,龙凤双成连理枝,请陛下娘娘系帛。”
说是帛,其实是一匹龙凤纹的丝绸,甘棠和另一个宫女一起上前,在两人手腕上各系一端,中间是一枚大大的同心结。
“夫妻共饮合卺酒,终成匏瓜久日情。请陛下娘娘同饮——”
这就有些技术难度了。
齐承明和陶姜的手腕上系着同一根丝绸,现在还要共举被红绳绑在一起的两个小巧酒杯,再艰难饮酒。
齐承明汗都快下来了,极其缓慢的照做成功了,等把酒液饮进嘴里,才松了口气:“……呼。”
大婚这么郑重的时刻,可不能变成坏兆头。
“春宵一刻值千金,花有清香月有阴。请陛下娘娘步入洞房。”甘棠说到最后一句贺词时,终于止不住脸上的姨母笑了,恭敬的领着其他人退下,只留下喜帕放在床头。她本人和皇后娘娘的贴身宫女一起去门外守着了。
外面花园里再清香的花朵,再朦胧美丽的月影,陛下现在也享受不了了——今晚快快乐乐留在这里洞房吧!
陶姜看着那方喜帕,脸色爆红:“……”
齐承明:“……”
坏甘棠,敢拿诗句揶揄他,况且这古诗句是这么用的吗!看他过了今天怎么收拾她。
但齐承明转过头,看到温婉羞涩的貌美少女抿唇不语的坐在旁边,等着他的反应。齐承明也有些不自然了:“咳……饿了没有?”
陛下屏退旁人后的第一句话,这么接地气的吗?
陶姜错愕,一时间亲切感又回来了。
……这还是那个她熟悉的齐公子呀。
她便也放松多了,低声说出心声:“今天一天滴水未进,饿得有些估不准了。”
“你先把身上这件换下来松快松快吧,喜欢吃什么,我去吩咐。”齐承明的耳朵更烧红了,小心褪下同心结,大步的走去了门口。
也许是因为成婚了,陶姑娘说的话连抱怨都亲昵的像是在对他撒娇,有点,抵挡不住。
陶姜不敢在大婚之夜擅自生事,只想谨慎的叫碗好克化的面条,但她视线看向门口,注意到姑姑已经把她惯常使用的物件开箱摆到了这大殿四处。
这里——
以后就是她的家了。
陶姜又想起姑姑的教诲,心一狠改口试探道:“臣妾爱用梅子烧肉和五谷饭,再配些清淡小菜皆可。”
闺阁女子,大半夜吃什么油腻烧肉啊,在夫君面前白白损了形象。但陶姜想起她和齐公子相处的那段时间,齐公子是磊落的性子,应该不会介意这些,姑姑也教导她平日不必虚假伪装,陛下喜欢旁人表露真性情……
果然,她看到青年君王展颜一笑,对门外吩咐去了,半点没当大事。
趁着人出去了,陶姜趁机唤来贴身丫鬟:“快快,伺候我去洗漱。”
要她当着新婚夫君的面洗漱,还是有些太过于挑战了。陶姜感激陛下的贴心,等她卸妆换上一身松快的常裙再出来时,桌上已经摆上热气腾腾的饭菜了。
“往后在我面前,不必用臣妾这类字眼称呼,直说‘我’就行了。”齐承明认真交待,满怀期待,“我们往后就是一家人了,你可有什么小字?”
皇后听着太冷冰了,陶姑娘叫不了了,姜儿好像有些糊嘴,往后该怎么称呼妻子?
齐承明刚才独自绞尽脑汁了半天,最后决定问问小字。
他现在理解了古人——
‘字’这种东西的存在太有必要了!——
作者有话说:“春宵一刻值千金,花有清香月有阴”来自宋朝苏轼的《春宵》
第296章
陶姜在昏暗的烛火下脸上微红了红:“还没有小字, 陛下为臣妾……为我取一个吧。”
她想起刚才齐承明的话,把称呼改了口。
“我的字是无忧,往后叫我无忧或者夫君都可, 叫陛下什么的太生疏了。小字……小字的话。”齐承明含糊了一下,他最想看到的当然还是羞红着脸的陶姑娘唤他一句夫君,但日常称呼的名字也得有。
但起什么字……
齐承明陷入了沉思。
有过之前给黄永岚取名的前例, 齐承明也算是有了些思路, 略一思索,试探着问:“意真二字如何?”
陶姜默念着这两字, 好奇追问:“有什么含义吗?”
齐承明想起礼部定下婚书的那段时间, 钦天监那边合了八字,他看了几眼结果,顺带了解过:
因为陶母出自关中一带家族,与陶父祖上同源,两人才给女儿取名“姜”。一是暗指姜水血脉的传承之意, 一是代表了坚韧,生存之意。寓意在不管何处境地, 女儿都能坚强的好好生存下去, 含了父母一份拳拳爱女之心。
所以“姜”字代表了父母对她的爱护与期许, 齐承明便想到了“意真”二字。
“从字面意思上来说,是言行一致,真挚待人之意。”齐承明望向他未来将要长久作伴的妻子,郑重道, “但我更希望你在皇家也能如闺阁时那般不受拘束,保留本心。愿你一如既往,心意存真。”
这就是对她的美好祝愿了。
“……我明白了。”陶姜若有所思的点着头,接受了这个新名字。
她彻底看出来了, 齐公子这是多害怕她在皇宫里天天演些虚假的性情啊,成婚半个傍晚了,他反复叮嘱三回让她别受拘束,有什么就说什么,日常相处了。问题是,她有那能耐吗?
在外人面前陶姜还能装的像模像样,时间稍长她就要原形毕露了,她是绝不会为了一些外名委屈自己的!
陶姜便放开了胆子的灿然一笑:“无忧,吃饭吃饭,再说下去,我肚子都要饿扁了。”
“意真,你尝尝这个,我最爱吃张大监做的,也是酸甜口。”
大殿里一时间不见其他响动,只剩这对天底下最尊贵的新人动筷吃茶的声音。
“……”
守在外面改管热水的小德子和小成子两人满脸生无可恋。
小成子头痛的叹了口气,欲言又止。
自家陛下……还不开窍啊!恩爱的新婚夫妻之间,男子都会给妻子取一爱称小字,作日常相称。怎么轮到自家陛下,就这么一板一眼,严肃的讨论起来了?!那也不像是爱称啊,过于正经祝福了。
像是给女儿取名似的。
只有甘棠还抱着一抹不为人知的隐秘期待与乐观。
虽说帝后两人一起吃饭相处时玩伴的气息过重了,旖旎暧昧感却没有多少,但只有她清楚,陛下方才行婚仪式的时候,和皇后娘娘互相眉来眼去的那股青涩感有多惊喜。
这是什么,这才是少年夫妻,情窦初开啊!
保持现状才好,德公公和成公公这两个碍事的,正好趁这两天隔开叮嘱几句,别莽莽撞撞点破了情思,支些有的没的坏招,误了陛下大事……
这么一想,甘棠低调的趁着夜色闲暇时候,耳语指点了他们几句。
两位御前大太监神色变幻,先是不解迷茫,惊喜万分,又变成后怕惭愧,最后是感激道谢。
就连这次跟着陶姜入宫的贴身大丫鬟,叫绿蜡的,跟在旁边不避人的听了一场,脸上也是震惊恍悟,最后也道谢着:“多谢姐姐提点,绿蜡也记下了!”
跟着陶姜的教养姑姑本姓王,人称王姑姑。但这次可以跟着回宫,便郑重其事认了主,专门又得了新赐名“白松”,人人得尊称一句白松姑姑的,也跟着道谢。
甘棠稳重的点头应下,恢复成守门的姿态,心中暗有成算。
具体如何,只看今晚陛下和娘娘能叫几次水,便看得清许多事了。
不平静的一夜过去,被翻红浪,龙凤和鸣。
殿中叫水记档两次,就早早歇下了。
小德子在寒风中脸都快冻僵了,只顾着笑得牙不见眼的,低声感叹:“这下小宋总管不担心了,托付给我的这件事总算能去了他的心病了!”
别说他们担心了,小德子只见陛下这些年来嘱咐他偷摸洗亵裤床单的,半点女色都不近,贴上来的小宫女小太监全都撵开了。他和小成子心里也愁啊!
现在大婚顺利成了。
小德子悬了那么久的心也缓慢落地了。
……
清晨。
齐承明习惯性的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怀里抱着的温软让他的手臂僵了僵,突然记忆回笼。
对了,从今天开始,他就不是一个人生活了。
想起昨晚不堪入目的记忆,齐承明千辛万苦的忍了忍,心里默念着:今天要去告祭祖宗,还要见太皇太后……耽搁不得。
但这种温软在怀的感觉,还是让齐承明心里宁静了下来,默默刷起了手机。
手机上当初他下载的那么多本小说,尽管他很珍惜的在看了,这么几年下来,还是只剩几十本没看完了。往后半辈子他估计只能靠反复重刷经典电影和电视剧过活了。
齐承明打定主意,半点没有躲避的意思。
陶姜:“……”
陛下一动,尚不习惯与别人同睡的她就醒了,先是害羞作祟,让她没有动作。但看到陛下拿着一个怪模怪样的小方块在看,幽幽的诡异蓝光照在青年人的脸上,氛围是那么的僵硬。
便吓得陶姜没敢再作声了。
一时间,之前所有她听过却不在意的新帝传闻都泛上了心头。
新帝登基前,好像皇宫里有种种异象发生,都在揭露新帝才是天下正统,上天钟爱之人。那一天晚上,陶家里也隐约听到了点动静,更别提事后庶妹不安的跑过来,绘声绘色的讲了三房堂兄打听到的内容,把新帝形容得宛如天上仙人下凡……
陶姜没见过皇帝,也就又信又怕,朦胧觉得皇帝是个敬畏又害怕的不一般形象。
直到她亲自与齐公子结识,玩了那么久,又定了婚事。齐公子会待她体贴,会领着她玩好玩的,会赞美欣赏她,时时都惦记着她,从不在她面前摆脾气……
陶姜怎么会怕这样的齐公子呢?
所以她把那些传闻都抛到脑后,以为是……以为是旁人远了皇帝,中间有了误解闹出来的种种谣言。
可现在……
陶姜紧紧抿着嘴唇,有些想发抖,但她忍住了。
齐承明玩手机的时候总觉得哪里不太对,想了一下,是身旁的呼吸声不规律了,他低头一看,新婚妻子缩在他怀里,杏眼微微惶恐的睁大着——已经醒了不知道多久了。
“夫……夫君,这是什么?”她看起来吓到了,声音细若蚊呐,却还能大胆的这么问。
这是牢记了齐承明喜欢别人有话就说、以及她自己的本性就不是什么善于伪装的。
“我还以为你不会问呢。”
齐承明展示了一下手机熄屏后的模样,给陶姜掖了掖被角,冬日清晨寒冷,然后才说:“我身上有许多神异之处是解释不清的。身为夫妻,我不会对你隐瞒,但也无法对你说明——你只要知道,这些东西不会害了你我,又是有用的便是了。”
齐承明没办法撅弃现代物品,也做不到娶妻后,唯独在妻子面前遮遮掩掩。
吃饭的时候有时候会吃奖励开出来的肯德基,酸辣粉,泡面,烧鹅,各种各样的都有。
饮料也是零零总总。
他早上睡觉前都会刷一小会儿手机,算是纪念现代生活。
遇上要事了会用手机联络其他臣子们,或者召唤出备用的那些无人机出来飞行。哪天晚上有急事,比起用烛火把大殿照的灯火通明,齐承明更喜欢在这个基础上,再打开几把手电筒对着桌案写字。
还有饮冰殿里使用频繁的发电机……
“所以你……你真是天上仙君下凡的?”陶姜半信半疑的兴奋睁大眼睛,对上陛下望过来的眼神,她识趣的咽下话,“知道了,我不问了。”
“陛下和娘娘醒了吗?”甘棠的声音很低的在门外响起。
“起床吧。”齐承明反手把手机藏回荞麦壳枕头底下,扬声道。
绿蜡和甘棠便一起领着身后的二等宫女们鱼贯而入,准备伺候主君们洗漱穿衣。
趁着他们还没走近,陶姜低头凑近轻声问:“藏这里就行吗?”
她在家里也是知道的,贴身丫鬟们负责床榻,多了一根针线少了一个挂坠都能被发现。
“甘棠当然也知道了。”齐承明对她使了个眼色。
陶姜果然在接下来的洗漱中刻意留神了一下,那个叫甘棠的大宫女特地把捧走喜帕的要紧差事让给了绿蜡,绿蜡这个傻姑娘还以为自己得了个风光差事,捧着托盘美滋滋道谢后出去了。
整张床榻满是褶皱凌乱,甘棠便一人打理,不让其他人沾手。其他宫女也习以为常,并不凑近。跟着陶姜的白松姑姑低调老成,只是远远待着听吩咐,也不过来挤着出头。
上午去告祭完太庙和祖先,齐承明只把陶姜领去太皇太后宫中见了见,老妇人慈爱,新妇含羞,因着之前没什么大的情分,也就是中规中矩的见过了一面,做好了面上言笑晏晏的和乐场景。
太皇太后还开了私库,把一套珍贵齐全的金含翡翠九凤头面赐给了陶姜,氛围很是不错。
至于对于太上皇。
路上齐承明只是隐晦提点了一下:“父皇他忙着修道,不便于见我们,咱们在门口给他行礼便是了。”
“……好。”陶姜应了,心里已经不知道第几次诧异了。
因为诧异过多,她反而早早适应了。
这个皇家,和她想的完全不一样。
“往后你也不必天天往太皇太后处请安,免得扰了她休息。咱们每旬去请安一次就好。”齐承明温声说。
这个时间卡得刚刚好,再频繁些不仅他受不了,太皇太后也受不了。毕竟太皇太后平日里喜欢和进宫的老姐妹们闲聊玩耍,偶尔想含饴弄孙的时候还有宁王这个好大孙疼爱。
再让陶姜吃惊的还是,两人刚刚回到自己宫里,太皇太后那里的针花姑姑就送来了宫权,把各数对牌和账本都仔仔细细交待了一遍才走。
“往后是我来管吗?”陶姜有些猝不及防。
虽说她已经做好了准备,但大婚后的第一日太皇太后就全数放权了,这也太快了!
“这些还不算什么,意真,我有更重要的事需要你协助。”齐承明拉着她的手郑重其事道。
陶姜:“……?”
第297章
齐承明没说假话。
在他看来, 一国皇后掌管后宫是必然的,太皇太后在这方面和他有着默契,自然不会上来为难意真。
只是宫权之外的波折也随之存在罢了——比如现在宫中住着许多太妃, 今年的宫宴等事都是几位太妃着手操办的。意真要不要收走她们手中的权利?往后打理后宫时对上辈分全比她高的长辈们,如何拿捏分寸行事?
齐承明对这些心知肚明,但他不打算去管。
刚好这些可以交给意真练练手, 就当新手村了, 她本就是皇宫的女主人,后面还有多少事要交给她担着呢。
“是……什么重要的事?”陶姜面露忐忑, 略微坐直了认真细听。
齐承明组织了一下语言。
他想要一个往后并肩作战, 心意相通的妻子。或者说最少不能拖他后腿,理念不相违背的妻子。初步来说,意真想法开明,也擅于改变,他们两个现在唯一缺乏的……就是交心的沟通。
“我接手定国的时候, 天灾人祸比比皆是,父皇在位时的连年战乱也才平复了没多久。”齐承明这话还说得委婉了, 算上他登基这段时间, 战事真正平歇的时间满打满算有一年吗?
“这是最新报上来的统计, 定国如今约有四千万人,但壮丁不足七百万人。”齐承明报上了一个数字,那是基建系统统计的,再没有比这个更精准的数据了。一般来说, 壮丁占总人口的百分之二三十,但定国远没有达到这个标准。
他看到陶姜有些懵懂的神色,显然她不是太清楚这代表着什么,又为什么要告诉她, 只意识到这对定国不是好事。
少女只是努力聆听着政事。
齐承明牵住妻子的手认真的说:“壮丁是因为连年打仗和天灾人祸流失不足的,没有足够的壮丁,国力就不可能强盛。因为打仗,徭役,做什么事都需要人。意真,你觉得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不必顾忌什么,畅所欲言。”
陶姜刚要说自己不可干政,但话被堵了回来,她动了动嘴唇,就直接顺着思路说了:“咱们有三种神粮,粮食方面不担心,也不打仗了,听说要和那些小国做羊毛交易。接下来该……休养生息,鼓励百姓们多多生育?”
陶姜说到这里就思路通顺了,突然明白了陛下为什么要与她说这些。
她是一国之母,下这样的懿旨更为合理。
“我是不是还要去嘉奖那些做出贡献的女子,鼓励寡妇们二嫁?”聪明的陶姜还会举一反三。
京城里的风气崇尚前朝的文雅,是更为注重女子贞洁的,稍有不慎失了名节的女子,婚事就该起波折了。去年陛下喜好大龄女子的癖好传出风声后,那些因为各种原因蹉跎到大龄的女子们婚事才吃香了许多,也算是因此受益了。
现在她本来就能以身作则,破除京城里这股风气。
齐承明被宫殿外的阳光晃了下眼:“……对,这些也要做。”
“但这不是你原本要交代我的?”陶姜马上反应过来,细长的眉又蹙了起来,冥思苦想。
“这是我坚持要让女子为官的原因。”齐承明开口,“工部的方碧你知道吗?”
陶姜被点破了迷瘴,眼前一亮:“她是第一位为官的女子,听说原本是夫君你的……”
“是我的宫女,但以她的才华,只当一个宫女太过委屈了。”齐承明摇摇头,从陶姜脸上看到了熟悉的欲言又止的困惑表情。这是他在坚持推行女子入朝之后,身边的人大多数会露出来的表情。
或许那些人不是完全有偏见,但大部分人第一个想法都是在单纯的困惑:
这个宫女这么有能力,继续让她待在身边,然后赐她一些奖赏财物不就是了?想更稳妥的话,把她收入后宫,更是尊贵,不是吗?怎么陛下非要多此一举,费了大力气,冒着天下人反对的声浪也硬是要一个小小的宫女当了官?
陶姜肯定不是想让别人入后宫的想法,但她也在疑惑这其中的缘由——国内缺少壮丁,陛下怎么反其道而行之,反而让女子们当官去了?
她可听说了,目前当官的这些女子,轻易都不愿嫁人,只因为有嫁人的官员很快有了孕信,她的分内之事久不去做,名额也就被顺理成章的去除了。生育一事过于漫长,少说三年之数才能回归,这与丁忧有什么区别?谁都不乐意刚当上官,还没站稳脚跟就要遭这么一出。
因此,鼓励女子做官这一条该是与鼓励生育壮丁的法子相违背的啊。
她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齐承明安抚的拍了拍妻子光滑的手背,他今天就是专门空出时间和皇后交心的,这些他都会好好解释到。
“意真,你只看到了朝里的女子,你知道民间的女子是怎么生活的吗?”
“在柳州的时候,我们办起了纺织厂,玻璃厂,水泥坊,洗浴坊,自行车厂,那些由我下令组建的新式工厂有很多,也是在短时间内一起兴建的,柳州刚刚遭遇灾祸,什么都缺,不管是成婚还是未成婚的女子,都鼓励她们去做工,这才撑了过来。”
“从那之后,在柳州许多事都不分男女,被我刻意压下去淡化了。”齐承明说,“世上从来只有男子和女子,如果女子也能发挥出所有的本事,定国的国力岂不是壮大了一倍?听说女子能当官后,柳州那边的女学马上教起了新式知识和当官庶务……”
柳州本就地势偏远,风气开发,封建观念并不严重。接受当地主人瑞王的意志再改变,也是理所当然的。
——但齐承明没想到的是,当初柳州那些女孩子们玩闹似的办的女学,在几年后不仅没有解散,还这么灵活的紧跟上了他的意图,着实让齐承明狠狠惊喜到了一把。
陶姜现在才明白陛下的思路,她接受程度良好:“我在闺中常去的首饰铺子里也是女掌柜,酒楼里也有女子跑堂的,看来在民间劳作从来不怎么分男女……陛下想让我鼓励女子参与劳作和当官?但是壮丁……”
她又有些迟疑。
徭役和打仗都是苦劳力,这是实打实只能靠十八岁至四十岁之间的壮年男子去干的活,就算再鼓励女子全面去干活,也解决不了定国如今缺少壮劳力的事实啊,反而会影响生育。
“谁说女子不能打仗?”齐承明反问,“或许以前是有种种限制,但工部研发出了一些新型兵器,有了枪炮和……那武器,以后的战争会变得截然不同。徭役制度我也早想改了,无偿征用百姓去服徭役的制度太过粗糙……这些该由军队去统一干,也好消磨一下他们的精力,省的惹是生非,吃酒赌钱。”
齐承明后面说了好多,这些话全都是没有实施出去的东西——因为不能操之过急,起码得用几十年再慢慢把这些过渡掉。
不然,女子刚刚可以当官,他就推行女子当兵,根基不稳固,在军中稍有不慎就会出大事的。
齐承明要的是,慢慢凭借现代的文明与智慧,尽量增多女子也能去做的事情,这样定国自然而然就壮大了。老实说,这比让民间盲目生育有效多了,民生艰苦,孩子难活啊。
这个下午,陶姜听到了一个从没见识过的新世界。
她越听越觉得陛下的这个想法好处多多,以前她怎么忽略了这么大一批可用的人呢?
现在打开思路——再没有人才可挑,也可以从女子中从优择出。至于那些竞争的人凭空多出一倍的人来争饼吃,陶姜已经从善如流的转换了思路,她是皇后,她不需要考虑这些。
“怪不得那些朝堂上的大人怎么都不愿意女子入朝为官呢!”陶姜想明白了这一切。
第二天,宫中就传出了皇后发下的第一条懿旨。
她大力嘉奖了柳州兴办女学的领头人赵氏清锦,赞许她的行为,并赐下一份亲手所写的匾额给柳州女学,上书“勤学笃行”来鼓励学子们。
帝后大婚,新皇后的一举一动本就受到众人关注。
她的懿旨这么一发下去,霎时间赵清锦的名字和女学的事迹被万人所知,交口相传。消息传到柳州后,错愕的赵家人更是当场就昏了一个。
赵母匆匆赶到了赵姑娘的夫家去找她,激动得又哭又笑,落泪道:“好姑娘……你这是要青史留名了啊!”
史官总会在帝王起居注中记载大婚一事的,大婚过后皇后新发下的第一条懿旨又这么不同以往,只要被记上那么一句“赵氏清锦办女学所嘉”,他们赵氏死了都无愧于祖宗了!!
“陛下果然还是记得我们的。”赵姑娘的丈夫看向她的目光也是又惊又欢喜。
他们都是当初的学子,懵懵懂懂的当了一出陛下的玩伴,后来陛下登基漏了陷,他们被长辈们召集过去骂了个狗血淋头,随后就把柳州大部分事务转交给了他们这些小辈放手折腾。
赵姑娘在婚后也没有放弃女学,能够整日钻研如何精进下去,也是因为认识陛下的福泽……
没想到现在,陛下果然没忘了他们……
赵姑娘自己也晕晕乎乎的,脸上的笑容就没下来过,但她勉强还稳得住:“皇后娘娘的懿旨一下,别的地方也都该跟着办女学了。娘,我得赶紧去学里交待一句,把章程准备一下,等着他们来学……这肯定是齐兄想见到的场面!”
“唉,唉。”赵母早就没了当初急坏了的心情了,连声应着,女儿要干什么都随她去做。赵父在后面默默点头,补充一句:“有什么难处都告诉我们。”
他一直觉得女儿在乱折腾,从没有表态过,只能眼不见心为静,没想到,这个女儿现在让他刮目相看了。
……将来的荣誉,怕不是也得指望这个女儿。
那懿旨上说得明明白白的,赵清锦,赵氏。
写的是本姓啊,而不是冠了夫姓——现在谁都知道这是他赵家的好女儿了!哈哈!
赵姑娘回过头,脸上是欣然的灿烂笑容,快乐极了:“知道了,爹!”——
作者有话说:有了妻子帮忙,齐承明可以完善的去做更多事啦。
第298章
十月的大婚后, 时间又快到了年关。
“一转眼登基都要一年了啊。”齐承明熟练的坐在榻上,眺望着窗外的枣树,有些恍惚的感慨。
这里是皇后的寝所, 被她取名有梦堂,门前有几棵枣树。齐承明自从大婚后就尝到了甜头,非重要的一定要和秦先生、和大学士们讨论的奏折, 他都搬到有梦堂里处理, 也非要皇后来帮忙——陶姜无奈,只能把这边的侧殿也收拾出来。
齐承明在心里计算着。
这一年他们好像也没做些什么, 忙着四处抄家赚钱填补各地天灾人祸的窟窿, 忙着开新厂铺让百姓们吃得上饭过得了冬,他又成了个婚,也就结束了。
新粮种们只在中原一地铺陈,远远不够。新改革也只以京城和柳州两地向周围发散,泰元币倒是陆陆续续替换了各地参差不齐的旧货币, 据户部统计,约莫回收有六七成了。
……休养生息一事, 任重而道远啊!
“时间过得真快。”陶姜抿唇微笑, 脸颊上笑出一个小小的可爱笑涡, 她在旁边的桌前用一方红泥小印给请安奏折盖章。陶姜想了想,“去年我还在家中发愁呢。”
自从她的婚事定下来,前未婚夫家就再也没来纠缠她,安静如鸡, 听说后来悄悄全家搬走了,不知道去了哪里。陶姜如今听了,只剩下随意一笑。
“无忧,巴蜀, 邓州几地的大族都有意兴办女学,知州写来了奏折,想让你定个章程。”陶姜随手一翻,又翻到了一份她拿不准处理的奏折,读道。
齐承明不急着回答,问她:“你是怎么想的?”
“两地知州联合上奏,想必不是他们拿不准流程,派人去柳州打听,总能知道是怎么办的。但非要无忧你定下章程……是他们还不确定这件事能不能做?”陶姜揣测着,不大确信,“所以来要准话?”
“皇后懿旨下达的褒奖,难道还不能代表朕的意思了吗?”齐承明在妻子面前总是刻意不用‘朕’的自称,但现在他在‘朕’的发音上加了个重音。
陶姜眉头一皱:“……他们不信我?”
她是新皇后,还没站稳脚跟,所以发出的懿旨也被人掂量分量了吗?
齐承明敲击的指关节也停了:“咱们帝后一体,不能折了你的颜面。你处置吧,我再让我的伴读秦学士暗中跑一趟。”
他对这两人还有印象,不觉得他们是这么蠢的人,这其中可能有些缘故,还是让人去过问一遭吧。
陶姜心领神会,放下小印,特地在那份奏折上用娟秀的字迹写上“准了”两字。
这样一来,知州们看到了批复竟然来自皇后,自然明白她的分量。
几天后。
齐承明收到消息,秦重治的小厮回来报信了,人搀扶进宫的时候已经伤痕累累了。
“他昏过去前说,邓州堤岸有异,秦大人身陷……”小德子来回禀的时候神色凝重,“秦大人看样子危险了。”
“果然。”齐承明喃喃,心里的预感成了真,他之前就隐约觉得不对劲。
“小成子,你亲自跑一趟,把密旨交给表兄,让他带兵暗中探查清楚,可以自行便宜之事。”齐承明笔走游龙,飞快写了道圣旨交代下去。
等小成子应了退出去,齐承明连忙点开基建地图细看。
邓州的堤岸……
从齐承明“造出”水泥方子开始,他就不吝于在四处修缮,防止水患。可是这一年年修缮下来……虽说有些地方的确很有成效,但南方有些地方潮湿高热,雨水过于充沛,竹子混凝土的配方受限,还是容易受灾。
邓州地处中原啊,怎么可能堤岸无缘无故又出事?
在基建地图上,齐承明放大后仔细寻找了几刻钟时间,眼珠都看酸了,才找到了一处堤岸附近,凭空凹陷进去一处的小白点团。
他心脏更沉了。
小白点在地图上是百姓们的聚集生活地,密密麻麻的抱团,在地图上总是很密集。但是这处堤岸附近竟然凭空少了一块……这已经酿成人祸了!偌大的全国地图下看着云淡风轻,还不知道当地死伤多少百姓!
事到如今,齐承明只能一如既往的按捺住煎熬,等待后续了。
他有时候十分讨厌这种只能待在大后方等候消息,调兵遣将,做什么都只能隔空想象的感觉。宁王在他的指示下东奔西走,完成了不少差事,在私底下会抱怨自己怎么总是出外任,齐承明听了都恨不得骂他一顿身在福中不知福。
又是一旬。
齐承明时时刻刻关注着基建地图,眼睁睁看着地图上的小白点聚集区一点点疏散退远,在心里揣测这是堤岸失守后官府总算不再捂盖子,而是开始做事了。这是不是代表着表兄那边的调查过了最凶险的时候,已经腾出手帮扶百姓了?
又过了两天,邓州方向终于传来了暗卫的详细密报:
“邓州堤岸失守三十里,因瞒报,至最终水淹一城镇五村,死伤惨重。”
“秦重治大人查出当地县令与豪绅勾结,在水泥方子上仍漂没了三分利,致使堤岸不牢……秦大人伤重,但因杨大人赶到及时,保下了性命。”
“……杨大人以密旨捉拿一干涉事人等回京,交由陛下处置。”
齐承明差点气笑了。
他把水泥方子造出来,就是因为水利上面的猫腻太多。大多数地方的水患反反复复总不好,不是因为像南方一些地区那样实在艰难,而是因为人心贪婪,修缮多利润,便有了市场。
水泥方子中使用混凝土和竹筋做支撑,用不了太多年,但定时修缮都是有度的,稳固的程度也是有数的。造价低廉,成果稳定,可以最大限度防止他们把水利做成买卖,这其中又留了几分余地给官员们,齐承明也清楚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不把他们逼得太紧了,也不能纵大了心思。
他都给了几分利了,这次的邓州县令居然还敢胆大包天的从中搜刮,偷工减料,最后没防住酿成了大祸。
“朕看他们这是利益熏心了!”齐承明猛拍了下桌子,心中有把火在烧,“小德子,去请大学士们和秦先生过来,小成子,拟旨!”
对这些贪官污吏和当地豪绅没什么好说的,全族抄家流放,为首者和罪大恶极的砍头示众。当官的剥夺功名,三代不许入仕。齐承明想请心腹大臣们过来商量,后续制度怎么改进。
……现在这些都治标不治本,齐承明以往设想的再好,这不还是总会有人心生妄念?
秦留颂到了以后面露难色:“陛下,要求不能再严苛些了,再严,实行下去就……”
不现实了。
他把最后几个字含在了嘴里。
沐大学士也劝:“陛下您的这些做法已经足够英明了,总有人胆大包天,这是咱们禁不下来的啊!”
他一直知道新君想法独特,有时候美好的不像是现实,就像新君眼中一直望着的那仙境……真实存在一样,那些办法往往也能有奏效的地方,但——新君想完全照做,他们也变不成新君眼中见到的那副模样啊。
这里是人间!
总不能要求人人都像仙人似的无欲无求,品德如同圣人吧?
齐承明也清楚他们说的都是实话,他自己不会犯明朝朱元璋的错处,但……
他这么发作一通,是有原因的。
“有人胆大包天,是因为他们有这样的想法,若是——让他们没办法生出这种妄念呢?”齐承明意味深长的转过身反问。
几人面面相觑,从头到尾都不愿发表意见的曹大学士心生疑惑,不懂这是什么意思。
齐承明挑明了:“从今往后,在水患猖獗之地的堤岸方圆三十里内统一修建水利衙,当地治理的父母官与修缮堤岸的沾边所有人,都得在水利衙地区居住,不得擅离。 ”
吴太师大惊:“陛下!衙门若是往后办公……这,不便利啊。”
“是怕不便利,还是怕没了命?”齐承明反问,“衙门的位置可以搬迁,这件事爱卿不必多虑。”
这么一来,衙门日常办公都不在城中,而是要把重心改去水利衙地区了,刚上来的确麻烦。但一地县令管的本就是所有地区的大小事,怎么能称得上不便?若是以前没有觉得不便,那齐承明就得质疑他们对水利不上心了。
沐大学士已经平静了下来,左思右想,最后缓缓赞同:“陛下的提议乍一想石破天惊,但这是个法子。若是再有人想勾结当地在水利事上牟利,也得看住在水利衙附近的那些人答不答应。”
自己的小命,自己最上心啊。
秦留颂跟着附和,冷笑出声:“那邓州县令这次敢这么做事,不就是不在乎百姓性命吗?反正堤岸附近住着的不是自己,万一出事,也心生侥幸。臣看陛下的法子好,往后谁还敢这么干!”
齐承明见这法子获得了大家的认可,心中稍安:“那就传旨下去吧。”
事关重大,这还是他回想起现代时候的核//电//站相关制度,才想起来的法子。
半月后,罪人们押解回京,连着在菜市场口宣读罪行五天,砍了好些头。皇帝的新旨意大告天下,传往各地,勒令执行,会有工部官员和暗卫,兵营的将军三方人马一同验收水利衙。
这事一出,不知道有多少大小官员恨死了邓州县令,在私底下破口大骂,牢牢把这个名字记入了心底。
好贼子!!
他自己死上一家还不够,倒连累了天底下多少官员全家?!
……
齐承明没再去注意这些纷争,又写了封信给留在邓州养伤的伴读嘘寒问暖后,才心神俱疲的回了有梦堂,拉着妻子的手,安她的心:
“意真你放心吧,邓州上次的奏折原是故意引起我们的注意的。那边事态凶险,引得他只得借着与隔壁知州联合上奏一事暗报。这是他事后写来的请罪奏折,虽然情有可原,但不罚不行——我把他支去负责建水利衙怎么样?”
陛下摆明了要给她出气,陶姜就没什么好气的了,况且这位大臣一心为民,也只是借着她一个由头,陶姜没那么狭窄的心胸,便笑容甜甜的了:
“让他就这么将功折罪吧,这样一位好官不可薄待了。”
“无忧劳累了,快歇歇,昨日你就说肩膀酸了,我给你捏捏。”陶姜语气亲昵的说着,不由分说拉了齐承明坐下,要给他揉捏肩膀和额头。
“再侧过去一寸,对,就是这里。”
齐承明才不会把人往外推,说什么‘让下人来做这种活就好’的话。妻子捏的和别人捏的那能一样吗?
“意真,等到过年封笔,咱们去园子里玩吧,别人谁也不叫。”齐承明半躺在皇后怀里,已经畅想到了过年。
大婚之后,他就尝到了有人惦记着的滋味是多美妙。
这和外祖父母,表兄表弟,柳奶娘,小德子小成子的惦记还不一样。虽说意真只是动动嘴,每天还是甘棠给他打理近身事务,但齐承明就是乐于听到意真仔细的询问关怀。
——到目前为止,齐承明给陶父封了个安乐伯的爵位,给了一些闲散的好差事,也没见陶家抖起来,皇后更是半点没来替自家人要过别的好处。齐承明还是很满意陶家的。
有什么事,他也能和意真说了。
齐承明不会像太后宠爱李家那样,把陶家喂得肥肥的,彻底养大了他们的心思,日后难做。
如今这样,分寸就挺好。
待在自己的小家里,齐承明也能觉得——穿越后的岁月,终于静好了。
第299章
齐承明设想的很好, 刚刚成婚的小夫妻俩趁着过年到园子里度蜜月,陶姜也期待的紧,羞涩应了。
事到临头, 陶姜连去园子的箱笼都收拾好了,却再也去不成了。
——边关八百里急报,战事重起, 狄国与西国联合周遭大小三小国, 一起伐定。
定国北部与西部边关几地战线告急,压力最大的是被绕后突袭的北边一府城, 支撑着摇摇欲坠, 送信求援。一般来说……在送信中间这几天里,那府城怕是已经不妙了。
彼时。
齐承明是在狄人蜂拥南下之时,急报还没写出来的时候——大半夜被基建地图报警惊醒的。
他看清楚地图上突然红了两大片的时候,心脏停跳了一拍。齐承明脸色沉了一瞬,就再也顾不上多想, 点亮烛火,径直急召心腹们进宫了。
“事情就是这么回事……幽州不是有军队驻扎吗?他们是怎么被绕过防线的?!”
齐承明一想到此时此刻, 不知道有多少将士百姓会难以抵挡突袭, 如他一样从梦中惊醒, 他的心就如滚油煎熬一样,却又只能强压着情绪冷静议事。
沐大学士和吴太师皱眉对视,只当是陛下有暗报,提前收到了边关急信。
户部尚书一心二用, 一边听着一边打起了腹稿,算着粮草用度,但越算越为难,脸上一时间难看得要命。
杨守脸色铁青, 抱拳上前回道:“陛下,幽州驻扎大军,惯常防守森严,想要绕过他们……只能走燕山关隘或是山岭的换防薄弱处,许是找到了什么小道。但……那么多人翻山越岭下还能不露异常,突袭了府城的话。”
他艰难吐露出几个字来:“八成……要么是幽州将领的内部出了事,要么就是幽州换防被钻了空子,疏忽大意。”
杨守也在幽州大营轮换待过,对那里的百姓们很有感情,现在说出这样的猜测,比捅他几刀还难受。
当务之急,陛下急召他们商量的事自然是怎么增援幽州。
但得出这样的猜测……就意味着幽州本地的乱子也得提防,兵马能动多少,就是一重顾虑了。这说不好也是敌人的计策之一。
秦留颂心脏怦怦直跳,他是最接近新君神异的人,比起其他人都以为事情已经发生无可挽回了,他却觉得新君这么焦躁,是因为事态也许可以再雕琢迂回一番。保不准这就是上天提前预警。
秦留颂低声进言着;“陛下,不管是何处的手段,都可从附近的经塞军先调兵支援,之前那里不是新进了一批新式武器吗?”
他在暗示着什么。
尽管秦留颂也不清楚陛下派精锐秘密押送去几处边境大营的武器是什么东西,但幽州驻扎的另一支精锐兵马“经塞军”正好有那东西。看在这些武器的份上……想必府城还有转机。
齐承明缓缓吐了口气。
“准了。”
经塞军驻扎在北方边地,只有八万五的兵马,全是精锐,来回驰骋支援的机动性极强。
这次的新武器就是由他们护送去幽州大营的,有一支火//箭//弹当做压箱底的底牌,还有十门东风大炮是杀手锏。余下的都是改良的地//雷,□□,手铳等武器。
本来早该送去了,只是今年赶上了方碧用便携式钻机给火//箭//弹做了升级,来回实验许久才定下了送出去的路程,这还没到幽州大营呢……就出了事。
有火//箭//弹这种重器所在的地方,就一定有一部手机相配着调用,现在倒是方便了他隔空传旨。
齐承明也听明白了秦先生的话——情势紧急,没空严纠幽州大营的问题,刚好经塞军去支援,携带的又是这种重宝。只要逞了威风,有心人说不定此时会有异动——不顾一切的也要查出这机密来。
他们刚好能不动声色的来个引蛇出洞。
反正这次的武器在增援府城的时候一定是要用的了,钓人上钩只能说是顺势而为,也顾不上什么风险。
齐承明扔给小德子一个眼神,他暗中点头,扭头就去了饮冰殿,找到与经塞军联络的那部手机,谨慎用带锁的檀木盒装了捧回来,请齐承明到侧殿里发旨。
其他武将又热火朝天的争执议论了一回,很快又定下了去西边的章程,等齐承明再回来,陶大将军主动请命愿带兵增援。
战事的处置到了这里,算是暂时告一段落,但讨论仍然不算完。
为什么狄人会突然南下?为什么西国人和他们联合突然发难?为什么其他三个叫不上名的小国有胆子跟着搅进来?只有羌人因为羊毛生意没什么动静,但,真的没动静吗?这次关外动作这么大,他们真不动心?
要分析的事情太多了。
紫宸殿里的烛火烧得流下了厚厚的烛泪,柿霜熬得两眼通红,还是不敢怠慢,一遍遍给几位大人们上浓浓的热茶。
户部尚书刚才咬着牙硬撑了左右粮草的供应,但到了这会儿,他也只能出来请罪倒实情了:
“陛下,京里的新粮刚大规模收获过一冬,预定了明年要发下去作粮种的,但……国库实在供应不上粮草了啊。”
这种规模的战役,还是西边北边多处开花,要供应好些处的,无论如何都支撑不起了,有好些缺口为难。
非要打的话……
要么是从百姓身上再剥削一层,要么是苦一苦明年的农人了。
谁让陛下太过爱民,有了粮食后就不愿百姓们再忍饥挨饿的过冬了呢?这本不是坏事,哪年冬天能活那么多百姓的……但赶巧,遇上这种情况就被钻了空子……
岭南那边种植的粮食倒是多,可是远水解不了近渴,这次战事太急了,又不是拉锯战。天南海北的,等千里迢迢运到了,黄花菜都凉了。
齐承明眉头打成了结,但还是知道轻重,果断的下了决定:
“先挪用吧,让柳州那边送粮种过来,时间还有几月,送的急些,也能赶上春耕。”
“……多谢陛下。”户部尚书如释重负,深深行了个礼。
沐大学士脸色突然变得十分难看,肩膀都有些打晃了,引起了齐承明的注意力:“小成子,快宣个太医过来!沐老大人这是怎么了?”
沐解却顾不上别的,一把攥住了齐承明的手,重重说道:“陛下还记得上一世最后的战乱吗?!”
齐承明怎么能忘?
定国上辈子最后落了个山河破碎的惨状,虽然那不是齐承明经历过的,但他心中记得分明,早就暗自发了誓,迟早要去把周围那些不安分的小国收拾整治,统一江山的。
上辈子,除了齐承明去世后,关外几国联合攻破大定,像是对付前朝那样群起攻之。在那之前,定国经历的战争都是小打小闹,而且最后都被压下去了,绝没有这一次的规模。
“你是说……那些蛮夷之国联合起来,是提前了?”齐承明想到了上辈子的那场祸事,其实早有预兆。那么这辈子这些人也指不定怀着这份心思,但一直在按捺着寻找时机罢了。
“但他们怎么选择了这个时候?”
话刚说出口,齐承明自己就反而恍悟了过来,改口:“不对,他们最该选这个时候。”
吴太师也回过味来,脸色黑的不成样子,回想起那种颠沛流离的惊惶感,他的眉眼都有些下意识的抽搐:
“陛下刚刚登基与大婚,要挑也只能挑像现在根基最不稳的时候了。且国内三种新粮的名声渐渐起来了,今年又与羌人做了买卖安稳战事,又做出了新式武器……只要再休养生息两年,才是人壮马肥,势不可挡的时候……”
那些人是傻子吗?
自然不会白白看着定国坐大。而且——这一次坐大后,肉眼可见就是一飞冲天了,再也不是他们招架得住的样子了,所以,他们才会疯狂的联合起来,不管不顾的放手一搏啊。
宋故坐在一旁安静听到现在,手中的笔记录不停,稳稳地说:“陛下,羌人有没有参与进去,就不好说了。”
“是啊,陛下。”文臣武将们在这个问题上达成了一致看法。
虽然羌人答应了往后和他们做交易,但……如果有能力掀翻这个大摊子自己入住中原,谁能不乐意?这次又是本朝前所未有的大规模,他们真能忍住不掺和一笔?哪怕是暗中?
所以羌人身上的嫌疑在洗脱之前也少不了。
“也查查。”齐承明平静的点头,用眼神把这件事托给了表兄。
……
如此一来,等到八百里加急的探子奔到京城,惊愕的发现,京里已经是风声鹤唳,氛围紧张,大军齐备。往西边的将军人马早就出发了,往北边送的辎重车源源不绝的在外运。
像是……像是早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样。
这事都把探子整懵了,带着脏污的脸上焦急之色都空白了一会儿。
“你放下心。”齐承明特地接见了他,温声安抚,“应该是在你出来的第二日,朕派的经塞军就过去了。再等等,估计快有定论了。”
“……”探子费力的吞咽了一下口水,话吞在喉咙里说不出来,满脑子疑问。
经塞军?
陛下?
陛下隔着这么远,到底是怎么派的?
不、应该说陛下是怎么提前知道的啊??老天爷提醒?
探子稀里糊涂的下去休息了,奔波这么久,他路上没睡一个囫囵觉,早就强撑不住了。但知道幽州的困境能解,他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只剩最后一点担心还吊着。
等醒了,得打听一下结果……到底是怎么?
士兵这么想着,甚至还没想完下半句,人就带着满腹困惑不解,沾床昏睡了过去。
第300章
马蹄声阵阵不绝, 裹挟着风尘将马匹上的每个人都染得灰扑扑的。
铁甲碰撞,整支大军一眼望去乌压压的,不见首尾。这支精锐的队伍已经向北行了一旬路了, 半点不敢停下,但速度绝不是飞驰,反而有些慢吞吞的。
副将富九生了个暴躁脾性, 用水囊胡乱灌了一口冰凉的水下去, 寒气就随着一路落进了肺腑,却难压胸膛里的火气。他回头看看什么, 难耐烦躁的抱怨着:
“将军, 这东西也太笨重了!我知道军规,不能多问……但平常那些大炮都没有走这么慢的!”
铭威将军怀里揣着一个沉甸甸的东西,一路上都没敢拿出来看过半眼。他心里同样没底,但想起那东西的古怪模样,再看看身后随着几辆辎重车一起前来的匠人……据说人宝贝得很, 半点不能有失,不然别人算不出什么‘角度’, 不会用……
那位暗使大人是带着陛下的密旨吩咐的, 这几样都是能够改变整个战局的秘密武器, 他必须尽快、安全、隐秘的护送去幽州大营。
铭威心里总有隐隐的预感,所以全然不敢怠慢,横他一眼:“慢还让我们护送,就代表是好东西!别问了, 咱们只是干活的,知道太多没好处。”
经塞军的旗帜高高飘扬,又到了一地野外扎营筑锅,富九抱怨归抱怨, 还是把那几位宝贝匠人请过来一起吃饭。要说安全,就没有他和将军,贴身亲卫们待的这处地方还安全的了。
睡到半夜,铭威突然警觉地惊醒过来,低头看向怀里。
被他一直装在怀里的那个非金非木的物件……嗡嗡作响,还亮了起来!上面浮现了一串神秘的排列符号。
“这是……”
这到底是什么啊!
铭威费力的咽了一口唾沫,僵硬的等了好一会儿,才用手指点了一下绿色的圆圈,他的手指也发着抖,点了一下没成功,又壮着胆子点了一下。
暗使的话尤还回响在耳畔旁:“……应是没有意外,但如果出了意外,你怀中护送的东西有了异动,记住,万万要避开人,然后‘按一下绿色圆圈’!等你把这些东西护送到了幽州大营,也把这番机密的话原样告诉他……”
铭威是半个字都没听懂。
当时他就觉得陛下的这次秘密护送任务处处透着古怪,怎么都琢磨不透,但事到临头……
铭威就明白什么叫做“怀中护送的东西有了异动”,什么叫做“按一下绿色圆圈”了。
那亮着的物件上变了一下模样,随即一道陌生中透着熟悉的嗓音响起:“铭威将军——”
是陛下!
这道声音他绝对不会认错,明明人该远在千里之外的皇宫中,现在却近的像是在他耳边说话似的!
铭威心中大骇,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上捧着物件毕恭毕敬的听着,大气都不敢喘。
他脑中浮现出陛下登基前后的种种传闻,一时间浮想联翩,脸上神情更加认真了。
“幽州府城有难,望你领军速速支援。”陛下的声音沉重而快速,简单把幽州的情况讲了明白,就做出了叮嘱,
“……你们军中押送的那些新火器,大炮都可以使用。包括……最要紧的那枚‘火//箭///弹’,到了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朕也批准了。但那东西威力巨大,一个不好伤人伤己,怎么使用你和幽州将领都得听东风炮手的,不可以自专。”
铭威脸色骤变,所有惊诧和揣测等思绪都被他清空了,只剩下这个过于糟糕的消息,他心如火烧的应了下来:“……是!末将这就命人起拔,我们已经到了幽州边界,再急驰五十里路就可以抵达府城!”
等那物件没了动静,铭威把它揣进怀里,再也顾不上旁的,一跃而起呼唤起了亲卫与副将:“富九,富九!”
别看只有区区五十里路了,但原本他们只能在白天赶路,又带了严重拖慢速度的‘火//箭//弹’,要前往幽州大营,就还得走两天的路程。
但现在如果调转方向,在夜里急驰五十里路,将将可以在明天赶到府城支援。
“什么,明天?!”富九又急又痛,他们都是幽州人士,哪能明知道蛮夷在腹地肆虐,还等到明天才能到的道理。他忍不住紧攥双拳急急分辨,
“将军,狄人都绕后偷袭府城了,咱们明天到就太迟了!按照咱们的速度,一人两马,三个时辰内我保证能到!今晚能赶上啊!”
“胡闹!那押送的东西怎么办?”铭威厉声训斥着他。
他的父母亲人也都在府城一带住着,但富九的提议……
从他说出一人两马开始,铭威就知道了,富九明摆着是想分兵而行。抛下笨重的火炮和最主要押运的那个“秘密武器”,留人慢行——让剩下的大部队先行去救府城的意思。
“这是军令。”铭威咬着牙关一字一句的说,“急援府城是我们的任务,但押送绝不容有失,这一条旨意比援救府城更高!”
更何况……
铭威想到了陛下刚才告诉他关于幽州大营的揣测,眼底闪过一抹痛色的黯然。
想要揪出幽州大营里的异状,还得靠他们带去的“火//箭//弹”当诱饵。幽州大营是整个北方抵御外敌的屏障,绝不能这么动荡下去!非要在府城和大营的安稳之间选一个的话……
铭威心如刀割,硬下心肠命令道:“其他辎重可以抛掉,但押送车必须带着。全军起拔,从现在不眠不休,咱们赶往府城支援!”
富九含泪应下:“……是!”
……
炮火纷飞,冲天的黑烟和人的惨叫混成了这天的噩梦。
幽州知府满脸熏黑,分外彪悍的亲自站在城墙上指挥,不停有其他方向的士兵过来汇报;“大人,西边大门要顶不住了!”“缺火油……弓箭手也快没了!”“大人,新一批青壮带着滚木来了!”
“把滚木运去西边!城里还有多少木料?不够?去催催金水!”
幽州知府不停指挥,喉咙干涩得几乎说不出话,小厮见缝插针的递上一壶水:“大人……喝点吧。时间还长啊!”
小厮也是心头庆幸。
要不是守城的小卒警醒,看到远处滚滚的烟尘,忍痛及时闭上了城门又传令其他城门,还真要被狄人的重骑兵闯进来了。谁也没想到,大白天的,竟然就有狄人敢侵入腹地。
那些滞留在城外没来及进城的百姓,还有沿途的村庄估计死伤惨重了……但一旦破城,那整个府城百姓的下场就危在旦夕了。
现在,派出去求援的人已经冒死离开了,只要他们撑住几时……找到幽州大营,就能解了危机了!
幽州知府眼睛红肿,一句多余的话都说不出来,咕嘟咕嘟一气灌了半壶,还没咽下去最后一口,远处就传来一阵喧哗:“金水来了!金水来了!”
随着人群移动过来的,还有一股蒸腾的恶臭味。
但城墙上视力最好的弓箭手却突然惊愕道:“大人!不对劲啊,他们退了!”
小厮眼前一亮,正要高兴,却也意识到不对劲:“大营的人不可能这么快到,怎么会退?”
幽州知府脸色惨白,身形摇晃了一下,想到了一个更可怕的猜测:“糟了!他们是骑兵……本来就不擅长攻城,这是见我们守得住,不愿意僵持下去了。他们要绕过我们!”
大冬天的,狄人怕不是为了过冬粮食来袭掠了。既然攻不下幽州府城这个最大的目标,还不如转换方向,塞塞牙缝……要知道,府城后面还有几个城镇和不少村庄啊!
没了幽州大营,他们又不留下和府城死磕,谁还能拦住流窜的狄人打草谷?
城头上的欢呼声渐小,那些士兵和后来的青壮们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脸上的笑容变成了沉重,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撤离。
在这个紧急关头……
远处的大路上,却悄无声息出现了一支乌压压的大军。他们来得那么稳健,高高飘扬的旗帜上写着经塞军的字样,火炮的炮口静静对准了这边,这么刚好的堵住了去路。
“那是——”
幽州知府一时间哑然,睁大了干涩的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经塞军……经塞军不是被陛下调走了吗?”
原本经塞军就是在幽州擅长四处驰骋救援的精锐部队,这次被陛下调走急用,幽州知府才没有寄希望在他们身上,而是派了人马分别去幽州大营和附近大营求援,还有一队去驿站,向京里八百里报急……
另一头。
半刻钟前——
昨晚接到了陛下命令的铭威将军,起夜后就一刻不休的领着大军急赶,咬着牙半口气都顾不上喘,途中多少次心急如焚的回头看着那笨重的押送车,就怕府城已经出了事,一切都无可挽回了。
但……最前探查的探子说了什么?现在什么情况??
铭威将军不信邪,亲自往前走了一段路,在隐蔽的树林里呆呆的看着远处似乎不再攻城,调转了方向准备离开的狄人军队,目前刚好被他们包了饺子的模样。府城前虽然一派惨状,但连城门都还没破,好像还没开始打太久啊?……
他们赶到的时间,似乎刚刚好?
陛下到底是怎么提前知道的?未卜先知啊?
铭威的头脑转动从来没有这么快过,他狞笑一声:“弟兄们,摆出火炮,该让他们长长见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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