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这么久了, 这句话是齐承明听过的最有分量的话语。
他心里自然是激动的,但是下一瞬间脑子里就不由自主浮现出了许多典故来:
朱棣是怎么忽悠他二儿子的?李世民又是怎么给他二儿子错觉的?
齐承明啊齐承明,你现在的状况不说烈火烹油, 刚刚千方百计的打消了老皇帝的忌惮之心,就说你也排行二,场景如此相似。哪怕大哥刚刚没了, 你成了事实意义上的长子……这么多先人之鉴难道还不能让你冷静下来吗?
齐承明心中警醒。
事情没有尘埃落定之前, 什么话都不作数!全是画的又香又甜的大饼!
所以齐承明唇边的笑容微敛,只是脸上恭敬又感激的松开了老父亲, 手虚虚搀扶着他, 并不露出什么狂喜或激动过头的神态。
这副稳重平静的模样反而让失言后刻意观察的鸿仁帝高看了一眼。
“好孩子,走吧。”鸿仁帝也稳了稳情绪,一边与儿子走着,告诉他这段时间外面发生的事,一边上了回宫的马车。
这是专供皇帝乘坐的御驾, 宽大而舒适,齐承明还是第一次坐, 这种氛围下他不好推辞——皇帝今天都来乔装打扮迎接他回宫了, 敢这种时候讲规矩就是情商问题了。
“这段时间你好好养养, 脸都瘦了!功课不急着上,朕让师傅们晚些再去。倒是你的伴读们……可以多和他们顽。”鸿仁帝欣慰的絮絮叮嘱着,一派父慈子孝,“你表弟都袭爵了, 还没去看过吧?”
“是,这几天我就去贺他。”齐承明嘴里应承着,心里却在惦记他的差事怎么样了。
不是做好做坏的事,是现在正是严冬, 厂子铺子都能给那些百姓提供一些做工岗位,在冬天也能有银钱。蜂窝煤厂也可以顺理成章的推行内部优惠,给他们碎煤块或者木炉子。那些糕点铺猪肉副食铺余下的荤腥甜味对百姓来说也都是奢侈品,带回去可以补身体……
这都是在柳州铺开过一遍的事,即便这段时间没了他,宋故应该也盯得过来吧?
最好别出什么差错。
鸿仁帝也想到了这些,夸赞着:“说起忙活一个冬天,偏到了领功的时候不见你了。户部说国库额外入银近十万两,这么大的功劳,想让朕怎么赏你?”
齐承明心算了一下,有些吃惊。
同样的方法,放在柳州那种穷乡僻壤和放在京城这种富贵窝窝一比,效益截然不同。京城这边还是排除了平民们那点三瓜俩枣的工资及合理耗损钱,官员们从中浑水摸鱼捞的小钱,以及惯用却满是水份的银票钱……
这才多久,几处产业都有十万两进益了?
下蛋的金母鸡啊,果然是因为太新鲜了吧。且新鲜的物件又不是一两个的出,而是被他从脑袋里成打成打的往外甩,像是冬日雷雨似的应接不暇。所以权贵、富贵人群们才会这么捧场,狂揽万金。
齐承明一边开小差想着这个,一边没有怠慢,十分流畅的给出了答案:“这原本就是父皇许我历练的差事,赚多赚少也是应有之物,名声都归儿臣贪了,父皇已经待我如此优渥了,还敢奢求什么呢?”
老登。
齐承明在心里骂。
虽然齐承明本来就打算孝敬一笔天价银两给国库,好去填这个偌大国家的四处窟窿,也好消消鸿仁帝的忌惮。他是自愿的没错。
但……他听鸿仁帝意思,上来这就是不打算分润他一点啊,连功劳都得考考他自己说。
这是几个意思?
我不需要是我想着这个时代的百姓都苦,他们更需的。但你原本就打算一点不给,态度都不做一下那就太过分了吧!纯纯找骂。
果然。
齐承明做足了恭敬的态度后,鸿仁帝神色大畅的笑道:“哈哈哈,好!朕生了个好儿子。虽说如此,也不好全然不赏。赵福满——把礼送去瑞王府,等他回去自己看。”
齐承明满脸期待,心里却兴致缺缺的。鸿仁帝一向抠门又不上心,连亲母的物件都能拿来赏他,还能期待什么?
就此,鸿仁帝又拉着齐承明在御前度过了一顿完美的晚膳,龙颜大悦,一点都不像前几日愁眉不展的样子。也根本把其他几个还在酒楼里苦熬着的儿子抛到了脑后。
后宫里别的人且不提,淑妃哭肿了眼睛,这几天倒在床上起都起不来,现在听说二皇子病愈了,被皇上如此优待,又说了那番话。
她再心大也忍不住愤恨了,哭道:“他的宝贝儿子好好的了,全然忘了我儿闭了眼……往后哪里还有人为晓儿哭呢?教我往后怎么活啊!”
这几天,皇孙皇孙女们是被送来淑妃宫里教养的,现在一听也跟着哭,呜呜哇哇的氛围凄苦一片。
能如何呢?
淑妃失了依靠,只能抱紧了孙儿孙女们,暗自做什么想也不得知了。
齐承明一病好,紧绷停滞的氛围就如同生锈的齿轮被润了油似的,朝上朝下一下子恢复了正常。
他回了阔别近一月的府里,满府的人都喜气洋洋的来迎接他,四处张灯结彩的,换上了新装饰。这是刚好除旧迎新了。
“殿下,看宫里送来的东西!”小德子先扑过来一阵嘘寒问暖后,才理智回神,交待起了宫里这次的奖赏。
有洒金纸,白玉云底纸,瓷青纸,粉妆纸,水纹纸,一水的名贵纸张。又有青釉山水笔架,方团的描福宝金墨,各色镇纸,笔洗,香炉,印章等。五花八门,应有尽有。
全是书房里的名贵玩物,说出去价值连城,凝聚着古代人力物力的心血体现。
最后,还附带上了三百万两的——银票。
小德子不懂这些,但也知道这次赏赐是赚大发了,他的脸都快笑成花了。
“……学会了。”齐承明没忍住嘀咕了一句。
其实他理解鸿仁帝的抠门行为。
虽然他到了京城以后,就掉进了金堆玉砌的福窝里,但他可还没忘这一路上的天灾人祸,又是洪灾地震蝗虫,又是兵荒马乱的打仗。都到京城近郊了,还有那么多逃难吃不上饭的平民呢。
齐承明不会被自己现在的优渥环境麻痹到。
国库里的每一分银子都得抠抠搜搜的用到正经地方上,那赏人该怎么办?这些私库里的死物件就可以抵银子了。就是他以后的行为绝不能学鸿仁帝那么狗。
同样的赏赐,同样的想法行为,只要能稍微换个手段,他也不至于天天在心里骂鸿仁帝。
“都照例入库吧。”齐承明习惯性的扫视了一遍众人的脸色,没见他们对什么有心动,视线又落在老实跟在甘棠身后的柿霜身上,补充,“正院里还缺一个大宫女,柿霜补上吧。”
“是。”柿霜一下子笑开了,还努力抿着嘴想绷住。
众人散开了,只剩下正院的人围过来开始恭喜她。板栗有气无力的在不远处驻足看着,她就知道,王爷一旦平安归来……柿霜这丫头就好命的要一飞冲天了!
既然这个缺没了,她到底要不要……
板栗左思右想,咬牙没个结果。罢了,王爷刚刚病愈,虚弱又惹眼,最近还是算了。
柳奶娘眼含泪花的等在正房前,手上捧着她这段时间的成果——几身成衣,里衣和针脚细密的靴子,鞋垫。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她心有余悸的感慨着,并没有说其他。
齐承明一路上受够了众星捧月的架势,无奈又心里暖暖的,终于安抚下了这一群人,才让小德子,宋故,何大家一起进了书房,问道:“这段时间有出什么事吗?”
小德子想了想,抛砖引玉的说:“我看奶母她……好像被原本的夫家缠上了。”
齐承明眉头一沉。
小德子连忙说:“他们是专门来道歉的,说了一箩筐的好话,儿子又带着孙儿辈,又是哭又是跪地,诚心想接她回去。”
齐承明心里有了许多猜测,沉吟着问:“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是那两天,外面都传殿下您……呸呸!总之我们都觉得您一定吉人天相,果真是好端端熬过来了!”小德子最近完全听不得晦气话,连连甩着头。
这和齐承明预想的完全不同,他的眉头倒有些松开了,确认道:“哦?不是我们回京的时候?也不是我病愈之后?”
他原本以为奶娘的夫家和儿孙都是白眼狼,奶娘过得不尽如意。早就打算让张娴这个认得干亲给她养老,承欢膝下,把那一大帮子都甩开不管了。
难道这其中有些他不清楚的原因?
“对,我们也觉得有疑,这是再三确认的。”小德子向宋故看了一眼,宋故保证的点点头,“回京的时候他们遣人来过一次,柳奶母不见,他们就没了动静。那两天传的沸沸扬扬,情况最险恶的时候,他们才来的。”
宋故辨认过,的确不是那种趁火打劫的类型。或是对方装的太好,目的不露,再露就要等奶娘归家了。
“但奶娘还是说了不见,只是回来后张小姐偷偷的说,她一直神思不宁的。”小德子补充,“殿下现在平安归来了,他们又没动静了。”
齐承明听明白了。
终究是自己的血脉骨肉,又是危难关头诚心相迎,柳奶娘这是犹豫心软了。但前面受的磋磨又多,让她有了戒心,所以这段时间饱受煎熬。
“我会去问问奶娘意见。”齐承明把这事记到了心里,他还准备见见那家人。当年柳奶娘蹊跷出宫归家一事、又被追杀一事,全都没有定论呢。除了奶娘这个当事人,不知道他们能否想到什么细节。
齐承明不打算帮奶娘做主,他觉得奶娘怎么选都成:
狠心不要亲人了,也有自己和张家兄妹替她养老,给她陪伴。
选择了续亲,也不就代表原谅。瑞王府现在起来了,永远会是柳奶娘背后的底气,她的家人只能捧着她哄着她,再也没有磋磨了。
柳奶娘生气了,伤心了,想起往事了,打打丈夫打打儿子,磋磨回去,都是应该的!
全看怎么选。
齐承明就到柳奶娘在的小院里,一刻也等不及的把这番话一股脑对她说了。
柳奶娘静静听完,脸上表情松动了,像是终于有了什么决定。她吐了口气释然道:“这两天,我就去走一趟。我家那小子让我回去看看,这次便如了他的意罢。”
“唉。”不等齐承明说什么,柳奶娘下一句就说出了她的心里话:“他们这么反常,指定是心里有鬼。我替殿下去试试他们……保不准背后有什么阴谋。可不能再祸害到殿下了!”——
作者有话说:第三更
第202章
齐承明没想到柳奶娘能这么说, 心里一动,按捺下了念头:“好,我记得你们家也在京城里?就是上三条街?我会悄悄派人盯着他们的。”
看来去她夫家询问的事得等下次了, 先看看是不是新一轮阴谋吧。
齐承明垂头想了一圈。
他平时过于孤僻,偌大的瑞王府里真正能近身、能入他的眼的人没多少。其他人的把柄不好找,柳奶娘的夫家的确是最明晃晃的一条弱项。
现在或许还要加上正院里存疑的板栗、柿霜两人。
先不动声色等着吧。
齐承明从后院告退离开了。那会儿宋故只简单说了各色厂铺正常发展, 偶有波折都被解决了。他没细问, 过后找个机会再说。
齐承明在意的是另一点:
他独自回到书房里,关门后默默打开基建系统。
[军中崛起]这条任务发生了变动, 显示彻底完成了。
原本在温仲南被当朝任命为正四品的将军时, 这条任务就该完成的,但它却迟迟没有变化,也许是因为……温仲南还没有获得实职任命?
齐承明这么猜测着,一边取出了奖励。
……今晚却发生了变动,也许明天他就能收到答案了。
他心里紧张又忐忑:前两次的奖励都是现代高科技物品, 摄像头和雷达红外线扫描装置,第三次不知道会给什么, 能不能派上用场。
[户外小型发电机(水力)]。
齐承明:“……!!!”
好东西!
他没忍住把东西提取了出来, 两手一沉, 抱住这个满是机械味道的花花绿绿物件亲了一口,亲切极了。
全家唯一一台发电机被他交给黄先生,带去银岛府给mp4充电去了。那是他和海外银岛唯一的隐秘联络方式,方便又快捷。
但是齐承明这边的雷达和针//孔摄像头也需要充电啊。虽然目前它们都使用了可更换的电池款式, 能撑最多几个月,但是几个月后就要烦恼该怎么蓄电了。
这台发电机来的恰到好处!
不过……水力发电的话,还是更适合银岛府那边的环境。
齐承明点开了系统,往mp4的页面发送了一句话, 让黄栋挑选可靠的心腹来京,与他交换一下发电机。
他在天子眼皮底下,想找个水力发电的地方还不容易,除非他天天住庄子上。
[明白了。今年的银子还是送往钱庄?殿下在京里日常的嚼用还缺吗?]
黄栋很快的回了话。
[不用管我,你们照常,小心行事。]齐承明落笔无波无澜,冷笑一声。
银岛府挖掘出的大批大批银子送去钱庄,能盘活整个使用凭票体系的南方,能活人无数。送来京城给他用,他用来结党营私吗?这是目前最惹皇帝忌讳的事了,还不如不干。
他在京城里缺钱怎么办?堂堂正正问鸿仁帝要去!赚了这么多钱,鸿仁帝到时候不会连点零花都不给他。
这几天齐承明深深认知到了,就算京城的经济体系已经糜烂到了混乱的程度,还是这么的能吸金。一些小官清官日子都过不下去了,但是对于权贵和豪门来说,顶多是抱怨几句的麻烦程度,该买新鲜玩意还是照买无误。
齐承明的脸阴霾了下来,深叹了口气:“……真是一块烂疮!”
刚入京的那几天,他和鸿仁帝父慈子孝的谈了好久那会儿,他不止是献上了粮种与自己手上大多数明面上的发明方子。鸿仁帝见他避而不谈,还觊觎的提出了想把凭票体系推广到全国的想法。
届时就是鸿仁帝宣布其他票币作废,再为定国收割一次肥肉的时间。他想以此挽回民心,重扭自己的英明仁君形象。
齐承明早就预料到了今天。
他手上多少发明方子都是添头,都是虚的。真正让鸿仁帝眼馋不已的只有两样——三大高产粮种和凭票体系。这两个都是救国的方子,组合在一起就能让君流芳百世。
但是——
鸿仁帝作为君完全不懂经济学,齐承明试图告诉他经济学常识,告诉他前几次滥发各种银票为什么失败,百姓为什么完全失去了对官府的信任。鸿仁帝恍然,但仍然想要凭票体系。
他不明白——凭票体系一旦被鸿仁帝这么急切的推行到了全国,还是会成为下一个银票啊!
健康的南方经济根本托不起整个病入膏肓的定国,一旦打破了内外贸易差,只会被瞬间拖入深渊。到时候齐承明就完全想不到曲线救国的方法了。
也许只有靠武力强行换代,自下至上的破除弊端了。或者立刻上位在这个偌大国家上缝缝补补,进行更细微的精操才能挽回一二了吧?
这两种都各有害处:武力换代掀起战乱,会让民生苦痛,到时候就不是死成百上千的人了,真说不好这一条和苟延残喘的定国相比哪个更坏。
齐承明立刻害了鸿仁帝自己上位也能力挽狂澜,他可以用自己的信用去发行新币,但这已经是治标不治本了,只能缝缝补补。且不管是精细的监控各地野蛮生长造成的经济泡沫还是跌至谷底的荒芜经济,他都要像一个人形机器一样呕心沥血,战战兢兢的实时调控,不知道多久以后才能控制住定国这头蛮牛。
最大的可能是,齐承明还在走钢丝一样进行调控的时候,因此受苦而不理解的百姓们就要出来推翻他,或者大臣们反对他了。即便是最好的猜想,所有人最后都仍然照做了,他成功把定国这个病入膏肓的老人带的重焕一口新气……
那恐怕也不过是给定国再延寿几十年而已。
齐承明打了个哆嗦。
他不敢想象自己得多累,这身子骨和精神都还撑得住吗?那会是一场巨大挑战吧——就是说,为了这个几乎不可能实现的设想,太危险了,真的没必要发展到那一步。
——所以齐承明苦劝了鸿仁帝,一直摆事实讲道理,在试图拖延他收用凭票体系的时间,又给朝廷贡献出了这么多实打实的银子,才算是暂时安抚下来了。
“看来,该发动我备下的后手了。”齐承明心事重重的喃喃着。
他不清楚鸿仁帝会被这大笔的银子安抚到什么时候发作,所以凡事思虑在前头,趁早谋划才行。
早些时候,齐承明还在柳州时就派人秘密宣扬:凭票体系能成功的秘密,其实在于一门学问。如果不懂这门学问,如果没有人实时去为他的体系劳作,只照搬一个空架子就不可能成功。
谁不想赚大把大把的银子?哪个偷设了新货币的人不是一头雾水?包括朝廷也屡屡在“钱币”这个小玩意上受挫,只有瑞王玩得出神入化。
柳州为此经受了一波又一波的窥伺和袭击,却一直没人能找到秘诀。现在轮到成熟的结果之花绽放了。
……
第二天,齐承明入宫给大皇子所送上奠仪,又去了前朝一处腾出来的宫殿吊唁。
他在养天花的期间已经错过了大皇子的小殓和大殓,现在大皇子已经入棺停灵,只等七七四十九天后出殡送去安葬。
皇子长殇的年岁比较模糊,介于薄葬与正常安葬之间。鸿仁帝的墓穴到现在还没银子开始修呢,完全想不到儿子会走到他前面,更是全无准备。现下只好用一口薄棺把人安放了,送去皇山葬下。待到给他修了墓穴,再找个黄道吉日改土重制——反正皇家修身后住所都是以十年起计。
即便是这样,鸿仁帝的坚持都被朝上一些臣子反对了,又惹来一场怒火发作。
“皇长子聪敏笃学,温厚恭孝,追封为敦亲王……特命皇长孙年后入宫读书,钦此。”
齐承明在灵堂上跪听着福满公公前来宣旨,微微抬头,看见斜前面的大皇子妃感激涕零,听得快要哭出声了,肩膀强忍着抖动。
这份旨意的夸赞全是槽点,皇长子哪一条对得上了?齐承明一穿越过来就被他坑,大大小小的推波助澜,命都差点没了。连皇帝也知道他的真面目,现在居然能被赞一句‘敦’字当封号了。
果真是死者为大,鸿仁帝眼里对长子只剩下好了。齐承明和他的恩怨也就此烟消云散了,甚至都没等到报复的那一天……
不过大皇子妃看起来感激,恐怕是心如死灰要哭出声了。她还没有嫡子,所里全是庶子,将来不管世子之位落在谁头上都不关她的事。现在皇上又明摆着想抬举皇长孙了。
对啊,庶子。
齐承明愣了一下,努力挖掘记忆。
他记得原剧情好像有写大皇子妃生出了嫡子的,算算时间……
齐承明目光一凝,看向摇摇欲坠被扶起来接旨的大皇子妃,盘算起了该让谁提起找太医诊平安脉这回事比较好。
原本大皇子一脉都是暗中给新帝添乱的人。但现在皇长子没了……长成的庶子,年纪小的嫡子,还没有确定的世子之位。
齐承明打算给大皇子妃卖个好。
这是闲棋一步,也是好心提醒。哪怕未来用不上,于他而言也没什么弊端。何乐而不为呢?不然停灵期间的辛苦加上大皇子妃这样的心态,万一已经怀上了,很有可能落胎。
“……”齐承明突然苦笑了一下。
他也是被古代同化了。
想去提醒大皇子妃一句,做个好事,都得搜肠刮肚的说服自己这样有什么利益。只因为古代容不下这样毫无分寸的善意,若不再三思量权衡,说不准什么时候就给自己再带来祸端了。
齐承明的视线在灵堂上搜寻了一圈,都没找到合适的人选。只能趁着大皇子妃的宫女过来给他们沏茶换点心的时候,低声假传了两句皇长子在酒楼里说让女眷们保重的话,就避嫌的匆匆离开了。
那宫女回去对姑姑如实禀告,女官含泪劝动了大皇子妃,这天结束后才请了个太医,给一家子都看了看。
齐承明第二天在二皇子所里刚醒,就听到外面脚步匆匆,有一条喜讯传来——
大皇子妃,原来已经有孕两月左右了!
第203章
“殿下?”小德子轻声问, 他看到自己说完消息后,少年皇子躺在床上嘴角上扬,笑得很开心。
这是发自内心的高兴。
小德子若有所思。
难道殿下也……
说来, 殿下也到了这个年纪了啊。
听说三皇子虽然人被关着,成了庶人,却不影响他生庶子庶女。那还是和殿下同岁的人呢!殿下一直坚持想与妻子培养感情, 对别人没有反应。这……
小德子一想到皇上那边曾经听了臣子的劝, 第一反应是赐宫女给自家殿下,却不打算给他赐婚, 就觉得愁的不得了。
“发什么愣呢, 叫人进来洗漱吧。”齐承明看小德子就像家人一样,也不怪他木桩子似的在旁边发愣,还伸手拨了一下,让人坐在自己床边慢慢醒神。他自己对着外面吩咐了后半句话。
二皇子所的新面孔们鱼贯而入,漱口, 洁面,敷脸, 擦手, 服侍穿外衣, 束发,样样都做的妥帖。
“哦,柳奶娘说……她今天回去。”小德子回过神,不好意思的凑到齐承明耳旁, 用别人听不见的低声禀着,“门房上的两个小子跟着她悄悄回去了,家中都是老兵出身。小宋总管还说他身边的小芳子会亲自盯着这件事。”
齐承明不动声色点头。
就连传话的小德子都不清楚宋故的意思,但只要带上了“小芳子”, 齐承明就明白了:柳奶娘家也包含在雷达可以监控到的范围——
所以明面上柳奶娘带人回去,暗地里有两个小子探查异常,再深一层还有小芳子在用雷达盯着一些极端情况,确保万一。
例如有人想用柳奶娘的夫家使坏,只要人鬼鬼祟祟的还在那附近,或者藏在他家,就会被雷达侦测到,这种情况单用人去找反而不容易发现。
三管齐下。
这一天,齐承明装作没事人似的去了外祖家,只等着消息了。
“好孩子,不知道你这一路来了,我那儿子的亲家……?”老外祖母见到齐承明一顿嘘寒问暖,搂进怀里失态的安抚了好半天,才定了定神,问出这个问题来。
严格算起来,这还是齐承明回京几月来头一次与外祖家相见。他这段时间太烈火烹油了,威勇伯府一直在闭门谢客,谨小慎微。
齐承明愣神了一下,脑子过了一道才反应过来,这问的是杨家姥姥——守兄的丈母娘。
自从王守重新化名杨守参军,他带着一家老小去京里归家,先给祖父母见了自己的妻儿,上了族谱磕了头,然后就去了。当时是把杨家姥姥托给在柳州的齐承明照看了。老妇人却觉得只有自己待在王府里名不正言不顺,坚持搬了出去,住到了临近的街上。
齐承明听到这问题了悟,一回头,看到含着眼泪的嫂嫂杨甜娘站在门口,殷切望了过来,还有长高了许多的小侄儿杨忠。
他眼睛一亮:“忠儿!”
乍一看,虎头虎脑的忠儿个头高了一截,已经是五六岁的大孩子了。
“还记得我吗?”齐承明蹲下来,示意小男孩过来抱抱。他口中不忘回答问题,
“姥姥放心不下,跟着我们来了京的。我的奶娘在京里置办了一间很小的宅子,她的干女儿和杨姥姥住在那里,我现在就打发人去接。”
“不不,我去见娘。”杨甜娘连忙说。
她身为‘身份见不得光’的孙媳住在威勇伯府还有几分拘谨,哪有把自己老娘也接过来的道理。
老威勇伯夫人看起来和杨甜娘相处的很好,当即让人套车。
小小的忠儿还是带着一股牛劲,不见外的冲到齐承明怀里,把他的胸膛撞得生疼,两只胖乎乎的小手也紧紧挂在齐承明脖子上,险些把他勒得喘不过气来,响亮的大叫着:“记得!明叔叔!”
这份汹涌的感情——
好好好,不愧是王家血脉、知道你是威勇伯这一支的后代了。
齐承明抱起小忠儿,却见杨甜娘第一时间折返出去,不多时又抱了个很幼小的孩子回来,想递给齐承明看。
“这……这是。”齐承明有些结巴,忍不住飞快的转头去瞪旁边偷笑着当背景板的王朔。
表弟!!你的嘴就这么严的吗!!!
“这是守哥参军后……我才发现怀上了。”杨甜娘慈爱的看着怀里睡的正香的小孩子,有点后怕。
那时候她留在京里,娘不在身边,自己也没反应过来,要不是祖母眼尖反应快,她因为长途旅行动的胎气就要稀里糊涂流产了。
“爷爷给小侄女起的大名叫心意。”王朔在旁边帮腔解释,重复了一遍,“王心意,平时我们都喊乳名心儿。”
他像是在说什么稀罕物,两只眼睛都亮晶晶的,看齐承明的时候憋着坏。王朔这一看就是憋了好久不吐不快了。
王家祖孙三辈,女孩子实在太稀少啊!!除了进宫的姑姑,也只有表嫂生的这个小女孩了。
“第一次见面,我今天来没带什么好东西,下次再补上。”齐承明这么说着,当场先把自己腰上的玉坠子解下来,放小女孩手上了。
他多瞪了王朔一眼,意思很明白:过后再收拾你!
王朔本性暴露,调皮却淡定的对齐承明挤了下眼睛,静悄悄从门口先溜了,一看就知道是个熟练工。
王朔边溜边美滋滋的翘着嘴角,笑容怎么都下不来。
这些天家里多了一些生气,孩子的哭闹声,祖父带着忠儿练武的吱哇叫声,还有母亲偶尔回来探望的时候,疲惫而带着充实的面孔。上一辈子家里人口凋零,根本想不到会有这些!
王朔怎么看都爱不够,这便去准备再给二兄写信了。
正厅里。
杨甜娘带着孩子匆匆离去后,只剩下老威勇伯夫妇与齐承明在了。
外祖母今天看起来有话要说,屏退了下人后,欲言又止半天,做好了心理准备才开口:“朔儿的年岁也到了,如今袭了爵,我那些老姐妹都留下了话口……翻过年估计就要递帖子上门了。”
齐承明一怔,也被提醒到了。
表弟这都该说亲了,外祖母是想让他知情、早做准备?探探他的口风?
“我不打算把表弟的婚事当成什么助力,只要是知根知底,清白端正的人家,外祖父母和表弟自己做主就是。到时候说定了,我也可以向父皇求一道圣旨赐婚。”齐承明敞开了表明自己的立场。
只要不是鸿仁帝乱点鸳鸯谱的赐婚,作为他的母族,表弟的婚事就基本不可能与其他势力扯上关系,当然,这其中还要提防有人使坏。特地来分裂削弱他的助力。
老威勇伯夫妇却对视一眼,都没有第一时间说话。
齐承明看到这个反应感觉不妙,心脏发沉:“有什么我不知道的缘故吗?”
“你可知道……当今陛下仅有一位爱女?”老威勇伯夫人缓缓开口询问着,“是中宫所出,自小被陛下疼爱,虽然前几年就定下了夫婿,只等着出嫁。但那家男子这个月却不幸染上疫病去世了。”
“这和我们家有什么关系?”齐承明心里咯噔一下,眉头已经皱了起来。这句话是明知故问。他在委婉的询问,他们家怎么突然被皇后盯上了。
“我们也百思不得其解……还是这两天我打听到,那天来举行袭爵仪式的监副是中宫的人,殿下你痊愈的消息一传出来,他来示好透露风口的意思我们就明白了。”老威勇伯夫人一向面色慈和,现在却耷拉着脸竖着眉毛,很想骂人。
要知道中宫皇后可是有一位嫡子的。现在陛下还没有确认继承人,却明面上更偏爱二皇子。即便皇后再疼爱公主,临时找不到什么好的夫婿人选……觉得他们家这边是一重新保障,想让公主下嫁。
将来怎么样都不是输家。
……可这对威勇伯府来说是大大的糟心事!
只说将来朔儿尚了公主,他的立场就含糊暧昧了,到底是支持自家表兄?还是支持妻弟?就算他自己坚定不移的表态,难道二殿下心里就不会犯嘀咕?这左右逢源之举从一开始就不该存在!
再说若是尚了嫡公主,朔儿将来还上不上战场?他还能实现抱负吗?
老威勇伯夫妇品出来那点意思后,左思右想全都是在焦虑怎么趁事情没挑明前回绝。他们最怕的是疼爱公主的陛下被一鼓动,直接在那头下了圣旨,那就再没转圜余地了。
“父皇应该不会这么昏了头。”齐承明觉得外祖父母着急到六神无主了,连忙安慰道。
但实际上,他心里也没怎么有底。
鸿仁帝是真的从小把嫡公主捧在手里娇养的,现在女儿这么大了却没了好夫婿,他肯定要着急。鸿仁帝也是真心忌惮齐承明的势大的,要不是他时不时想办法压下去一次,还不知道会成什么样。
天花过后,齐承明注意到了鸿仁帝对他的意属,是目前皇子们中的头一个,这回实打实表露出来了。但……万一那个老登正因此才想削弱他的羽翼呢?他的母族使不上劲了,妻族还没有。后面岂不是只能继续依靠鸿仁帝?
对鸿仁帝来说,这恐怕是两相合宜的美事啊!
“现在只是中宫那边的人与我们接触,隐约透露出了意思,马上年关了,再急也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论事,一切都还有挽回的余地。”老威勇伯枯树根一样的大手紧攥在椅子扶手上,他竭力沉住气,
“朔儿还不知道这件事,回来我们再告诉他。这两个月得尽快给朔儿定亲了,赶在过年入宫谢宴之前。陛下那边的风声……就只能拜托殿下了。”
“是了,这种事不能瞒着他。”齐承明脑子乱糟糟的,原剧情早就不能当参考了,他心中一动,倒是有了个主意,“你们先别慌,一边继续寻着合适的定亲人家,一边等我消息。我这里有个打算……”
“说不准父皇听了就不打算赐婚了。”齐承明也怕皇后那边先下手为强。
他决心在鸿仁帝的忌惮猜疑之心上做文章。
老皇帝不是一直怕他势大吗?
齐承明很沉住气,又等了小半个月,等到了六皇子和七皇子陆续病愈回宫。他马上入宫凑过去嘘寒问暖,做足了好兄长的架势——
偏偏只对六皇子一个人好。
这种反常的态度马上挑动到了鸿仁帝敏///感的神经,他最怕自己看中的继承人是个得志猖狂、心性浮躁的蠢货。又怕皇子们都因为天花之事仇视幼弟,不再兄友弟恭。老皇帝当场就坐不住了,马上叫人去查:
“——去!去查个明明白白!”
第204章
鸿仁帝现在大小公务都是在侧殿里进行的, 所以在他不知情没表态的时候,齐承明都很沉得住气。
——在小半个月里他都哥俩好的带着六皇子去联络感情,病愈的七皇子也没胆子跟上, 整天眼巴巴的盯着兄长们没辙。
而在那天从外祖父家回来后,齐承明就得知了两件事:
杨叔悄悄帮他打听到,是京郊大营的温仲南将军差事下来了, 一早就开拔行军, 领着一支队伍打着洛阳军的旗号往郑州去了,据说是镇压叛军。
另一件事是柳奶娘全须全尾的回来了, 不管是跟着她的两个小子还是背地里的小芳子都没发现半点异常。她家里人对她嘘寒问暖, 除了关切什么都没问出来。
齐承明了然。
果然是温二得了实差,他的任务页面才会变动。
倒是柳奶娘夫家那边太磨人了,得沉住气慢慢观察。齐承明其实有点讨厌这种被人时时惦记、抽冷子说不准什么时候就爆发祸端了的感觉,但是如今也只能先这样。
当前还是表弟王朔的婚事最要紧。
这一个不好,表弟一辈子都要毁了。
齐承明终于等到了鸿仁帝发话要调查的时候, 就例行在这天进了宫,故意又去等六皇子出门办差。
“怎么好劳动二兄过来等?遣人过来说一声, 弟弟有事就批了。”六皇子大病初愈, 脸上还带着些虚弱, 唇色发白,神情却十分感激。
好不容易熬过鬼门关后,六皇子只觉得喜极而泣,活着太美好了。二兄又对他嘘寒问暖, 这摆明是抱大腿的好机会啊!
六皇子这几天春风拂面,原本那点被压得蠢蠢欲动、随时复苏的野心早飞没了。
一心当个跟屁虫。
齐承明瞥了一眼七皇子所的方向,毫不见外的把胳膊搭在六弟肩上,图穷匕见的笑道:“哪里是有活要忙, 咱们都快成亲家了,还不得亲近亲近?一起出宫吃酒去啊?”
七皇子所的方向冷冷清清的,毫无动静。这个时间点,他恐怕还在上书房和几个皇孙埋头苦学呢。这也是七皇子最近幽怨看他们的原因。
齐承明和六皇子不乐意带他玩的时候,连平时见面的时间都能错开,让人见都见不着,还不好说什么,只能默默憋屈。
“这话是怎么说的?”六皇子一怔,满腹狐疑。
齐承明仔细观察着少年的神情,不放过他脸上的丝毫变化,带着他边走边反问着:“你不知道?”
他的问题也等于给六皇子挖了个坑,至于以后怎么对待就要看六皇子的反应了。
六皇子想到这几天自己病愈,母后抱住他痛哭一场之后,就忙着皇姐那边的事了,他脸色微变,神色有些梦幻,似是茫然又似是被馅饼砸中的惊喜,不确定的问:“我……知道什么?难道皇姐她……”
他一双黑瞳仁都快亮起来了。
连忙虚心请教二兄:“不知道是二兄身边哪位英才?”
六皇子只知道自己二兄的外家好像是什么伯府,也是马背上打出来的武勋之家,但好像近些年没落了,不受父皇喜欢,家里有什么子弟他具体是不清楚的。
齐承明看他的反应,终于吃了一颗定心丸,便坦然下来,再次倒打一耙的疑惑着反问:“这个先别急,看来是皇后娘娘的打算?我只知道有人在不久前递话过来而已。”
齐承明一路上揽着六皇子,声音压得不高不低,做出一副正常叙话的模样却又让路上的人听不清楚,着重描述了那位递话过来的礼官。
“具体什么情况我也不知道,还得靠六弟你回去问问呢。”齐承明一耸肩。
六皇子脸上喜色越来越浓,在茫然中一口干脆的答应下来:“好!”
他大概猜到那是母后的人。皇姐的未婚夫不幸亡故了,这是一桩惨事,但如果能和二兄的外家联姻。将来他和皇姐都能有个好下场了!
六皇子可没忘记自己是嫡子,万一母后做的坏事彻底发了,将来中宫倒了。他的小命真的很难保全,纵观历史上有多少嫡子在夺嫡后还能安稳活着?即便是他的命保全了,谁不想过得更好点呢?
要抱大腿就抱最粗的那根,和二兄扯上关系的最好办法就是这个啊!
所以六皇子现在一听积极得很。
齐承明冷眼瞧着他的模样,微不可见的摇了摇头,心中叹息。
这傻孩子,的确不是夺嫡的料。看起来野心也快磨完了,最后的沉痛一击,就看鸿仁帝那个老登会什么时候做了。
兄弟俩出了宫,回了瑞王府上,齐承明让房姑姑大展身手,做一桌好菜送过来。
——上次春芽阁的事太让人有心理阴影了,短时间内齐承明和六皇子恐怕都不想往酒楼去。
最近风靡京城的‘辣子鸡’,江南新菜‘橙酿肉’,还有经典老菜牡丹燕菜,再上一口鸡汤锅子,炖些干香蕈,冻菘菜,芦菔,葵菜等蔬菜作陪。
大冬天的,齐承明和六皇子愣是吃得头上冒热气,整个花厅里都漂浮着温暖好闻的辣椒气味和胡椒味。
“二兄你这里也太舒服了。”一顿饭罢,少年人吃得面色都红润了起来,挺着肚皮长出一口气,羡慕的看着齐承明,“我什么时候才能出宫建府呢?”
“这得看情况了。”齐承明说了句废话,半开玩笑的问,“你也舍得?”
除了他当初是不被待见踢出了继承人范围外,其他皇子哪个不能争?尤其是六皇子这个中宫嫡子,宣布他出宫建府的时候就是鸿仁帝彻底表示这个儿子没资格的时候。
六皇子被食物抚平到昏昏欲睡的精神突然一振。他早就想找个机会表表态了,捧住茶碗,认真的就着这个话题说:“弟弟没什么大心愿,就想有个自己的府邸,平时办办差事,听皇上夸奖两声就过去了。”
他说后半句话的时候有些赧然,又像是即将卸下什么重负似的说:“要是皇姐的婚事真的成了,我就彻底不担心了!我马上去找父皇说去。”
六皇子脸上带上了有点气虚的坚决,料到自己怕是要被气急的父皇狠揍一顿,或是苦挨一段时间了。但他是真心这么想的,只要有了二兄当靠山,自己可以去表示没有野心来宽二兄的心。
不然……不然母后做下的事随时在爆发的边缘啊,六皇子都不知道自己多久没睡个踏实觉了!
他也认清了自己。这还不是自己做亏心事呢,他就这样了,怎么着感觉也比不上狠辣的三皇子,更别提挺有手段的二兄了。
齐承明听得都愣了。
“别,你别直接去找父皇说这种事,在选出最后的人选之前,他不会答应的。”齐承明出声拦着,“你的意思我彻底听明白了,这就成了。”
眼巴巴盯着他的少年这才肩膀一松,心满意足的开始喝茶。
齐承明只觉得背后差点出了冷汗。
他看出来了,六弟这是不知道为什么,真想投诚。但那句话怎么说呢?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要是六皇子真保持着这种无欲无求的憨厚模样去找了鸿仁帝。
——那正对上鸿仁帝心坎。
嫡子守成也没什么说不过去的啊。
反而是齐承明这个一回京就炙手可热、被皇帝屡屡忌惮到现在的热门皇子,可能就要翻车了。
只能说是世事弄人。
不多时,六皇子准备告辞去郊外办差的时候,华管事匆匆忙忙过来禀告:“王爷,宫里来人了。”
来的是御前大太监,还是个齐承明的熟人。
戴喜雨笑容有些僵硬的宣读了口谕,请两位皇子入宫觐见:“王爷,六皇子,请吧。”
齐承明心里毫不意外,在他吃顿饭的工夫,鸿仁帝那边的老太监都汇报两回了,把他和六皇子这些天相处的桩桩件件事都查了个明白,当然也包括了皇后意图与威勇伯府结亲的事,听得老皇帝青筋直冒。
现在喊他们过去,是打算试探呢。
六皇子还在好奇的试图打听:“戴公公,父皇叫我们前有说干什么吗?”
戴喜雨本来笑的滴水不漏,但看了看旁边没出声、却同样一脸好奇的瑞王。他的脸垮了一下,还是小声说:“奴婢听到陛下心情不大好,让人去查什么……兄友弟恭一类的。”
齐承明舒展眉眼,算是接下了这份迟来的弥补好意。有了崔暗使和监控,其实戴喜雨的作用就不大了,但终究给了他一个好脸。
六皇子却脸色臭了起来,倒没往别的方面想,只是晦气的站起来:“不会是老七又在告状了吧?他害的我们都险些没了命,现在还好意思去告状?!”
华管事去套车,齐承明和六皇子都往门口走着。齐承明见他还没反应过来呢,也不点破。现在的情况正适合去见鸿仁帝,说破了反而不好了。
等兄弟俩被领到了御前跪好。
六皇子一扫周围,没找到老七的身影,顿时一头雾水的老实跪着了。
鸿仁帝今天格外慈眉善目,免了两人的礼,又让太监搬两个椅子进来,让齐承明和六皇子一边坐一个,拉家常似的先问起了六皇子:
“郊外的铺子有多少个了?”“这旬批出去多少亩土地在建了?”
这要是不知情的,还以为鸿仁帝只是习惯性的关怀差事近况。
六皇子都一一回答了,齐承明在旁边恭谨听着,心里却猜自己怕不是来当陪衬的。他们两个中间,当然是六皇子这个心计少的适合被试探。
果然,鸿仁帝没一会儿就问到了正点子上:“朕听说你们兄弟俩最近常在一起吃酒?刚痊愈的身子,平时还是多加注意啊!”
这话完全没提起疑似告状的七皇子,全然是慈父关怀的心肠。六皇子的气早就顺了,很是高兴。他虽然谨慎,但还是给齐承明说起了好话,试图澄清道:“父皇有所不知,二兄很有分寸的。这些天他多是带我去郊外注意民生,或是在府上同他的伴读玩——我们很少喝酒。”
“哦。”鸿仁帝高深莫测的应了一声,“不知道你们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你七弟在上书房倒是提了几次,想跟着你们去涨涨见识。”
六皇子听见这个就烦,尤其是一想到老七还不够年岁就在奢望办差跑腿了,几个意思?皇子们谁不是老老实实等到了十三岁的?
他想起二兄不让他直接提出出宫建府之类的冒昧请求,就只是委婉的表忠心笑道:“我和二兄那是关系好!和七弟能一样吗?”
他这句话就有影射将来两人是姻亲,关系不一般的亲昵意味在里头了。
鸿仁帝一听气个半死,立刻暴喝一声:“胡闹!”
好啊,他说怎么冷心冷性的二子突然一转往常做法,去亲近六子了呢!
往常这个儿子在宫中受惯了磋磨,对兄弟们只有个面子情,这是恩怨分明,又心胸宽阔的愿意让兄弟们也领差事,这就足够了。鸿仁帝岂不知他们这些皇子们之间的龌龊?反而是二子和六子无缘无故的过于亲厚才是有鬼!
姻亲?
若是原本鸿仁帝还有些意动,想好好疼疼自己的公主。那看到这两个儿子之间的互动——看到他们两边结亲的后果时,鸿仁帝就只剩下了气大了。
“听听你说的是什么混账话!”鸿仁帝声如洪雷的黑着脸骂道,趁势发作,“给朕跪下!你七弟平日恭恭敬敬待你,哪里对不住你了?你还是个做兄长的!”
他又调转矛头去把齐承明劈头盖脸一顿骂:“还有你!天天引着自己弟弟不学好,在外面游手好闲,做皇子是来享受的吗?!差事都不做了?还只知道带你六弟!七弟呢?”
齐承明连忙诚惶诚恐的跪下听训,看到旁边的六皇子脸色吓得煞白,憋了一肚子委屈,眼泪都快含上了。
他心里反而顺畅了。
王朔表弟的婚事——现在稳了——
作者有话说:回来了!我又一次回来了!
不知道是不是上次那天写文一口气写多了,马上又生了一场病,喉炎发烧,转感冒鼻窦炎支气管炎,嗅觉失灵,今天去医院检查,希望不要再住院了qwq。
天天生类似的病,我也傻傻分不清,还是抵抗力太低了。
无奈,想奋起也做不到。
自从去年生了几场大病下来,今年初彻底停文歇了几个月也养不好,但是又没办法攒一笔钱好好养几年。我还是就这样保持着低频率更新、好点的时候就写文吧,真是对不起大家。
(往前翻看了看,总担心数据问题。现在意识到更新维持不住,数据当然好不了,一直不是文的原因qwq。)
第205章
果然, 没两下子,两个皇子就被赶了出来。
六皇子眼眶还红着,死死抿着嘴不暴露出自己的委屈愤怨出来, 显然很不服气父皇对七弟的偏心。但他不敢吭声一句,一直到灰溜溜的进了皇子所,没有旁人了, 六皇子才敢生气的低声埋怨:
“父皇现在一心都只疼那个小的了!”
这是在愤愤不平自己两人莫名其妙就被训了一顿。
齐承明笑而不语, 只提点了一句:“父皇的意见才是最重要的,那件事你回去再和母后商量商量?”
“二兄?”六皇子抬起头有点急了, 欲言又止。
这是婚事不算数的意思了吗?
他的脑袋还没转过来这其中的关联, 父皇刚才训斥他们也不是为了皇姐的婚事啊。
但六皇子经过这几年的毒打淬炼老实多了,不会再像最初那般急躁莽撞。二兄怎么说了,他就老老实实应了。
齐承明远远眺望一眼,沉住气出宫等结果去了。
他病好后大致检查了一遍小宋总管负责的铺子店面,因着这些店铺背后的人变得鱼龙混杂, 各样权贵在听闻能赚钱后都陆续随着皇上参了一股,日常还是容易有各种大小纠纷的。
京府尹很难管这些破事, 有时候就不免需要瑞王府这座大靠山狐假虎威。齐承明这会儿上街逛的时候, 就见到何大家正带着几个大头兵站在街边和人吵得唾沫纷飞, 一点都没了文人的斯文气质。
齐承明连忙让人在远处停下了,有些头大:“这是怎么回事?”
今天驾马车的人是禁卫军阿布,也算做近身保护王爷。他勒住马缰绳后眺望了一会儿,回禀:“卖金玉糕的和卖翡翠糕的两家打起来了, 好像是因为抢客人。何大人在帮忙。”
齐承明一皱眉头,清楚这是店铺给鸿仁帝私库赚钱多了,其他人按捺不住了。彼此势力之间摩擦纠纷避免不了。
他也明白店铺没办法一直保持在自己或者六部的手里,干干净净赚钱。那些开店开铺的百姓多少背后都会有些背景。他想当皇帝, 就没办法真的按照现代道德和平等标准去要求所有人……
只要没有违法,没有贪污捞太多钱,没有在大面上出错,齐承明就不打算管了。
“走吧。”齐承明多看了几眼那边,让阿布继续驾车。他隐约听到了只言片语,好像是何大家在口若悬河的训斥人:“争什么争?你们能有这么多客人,还不是因为糕点铺子都挨在一起?”
“……东大路上的鸡脯铺子和鹅脯铺子闹到搬了地方后什么下场你们不知道?小心没得客人抢!”
齐承明嘴角上扬,心里一片暖融融的。
“不愧是何大家。”他忍不住喃喃的夸了一句。
一直以来齐承明要做什么,都可以以王爷的身份命令下去,但那些超前的观念和想法,很少有人真的懂。能接受良好去做事的人就是齐承明想要的人。
这里的百姓和柳州百姓最开始时一样,不明白为什么同类型铺子偏偏都要规划到一条街,齐承明没有去解释的打算。但他没想到何大家这个从一开始就理解自己的人……现在也明白了这点原因。
简直是劝说到了齐承明心坎里。
齐承明在街上照常这么转了一圈后回了府。
门房上来通报,说几个伴读早早到了,扑了个空,现下正在饮泉院里候着。
齐承明会意,调转脚步径直去了那边。
饮泉院作为授书之所,虽然齐承明真正上课的时日还不多,打扮布置却透着浓浓的书卷气。玻璃窗沿后隐约可见一排排书架,案几光线明亮,空气中充斥着好闻的墨香。
几人正在低头奋笔疾书着什么。
其中最显眼的还是齐继耘——这位宗人令叔公的亲孙子,百般无聊的垮着脸在旁边扎马步,连笔都不碰一下。
“交待你们的事做的怎么样了?”齐承明先用目光特地注视了一下齐继耘,果然看到大高个像是挂了霜的茄子似的垂下头,心虚的不敢看过来。
秦重治作为四个伴读里年纪最大的一个,又是国子监博士之子的好出身,第一个起身放下笔,小心的把旁边一叠吹干了墨的纸张卷起来,拿过来交差:
“殿下,在下学的差不多了。”
褚宏惊讶的看他一眼,佩服的跟着起身交作业:“在下还有些难懂的地方,只学了七七八八。”
唯一还坐着的王朔视线有些飘忽,没敢吭声了:“……”
他也不见在自家里的神气了,讨好的神态有些谄媚的说:“表兄——这东西太晦涩难懂了,我可以出人!家里有许多忠心的账房先生,也都是军中退下来的。”
齐继耘见都表态了,愣头愣脑憋出来一句:“殿下让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
齐承明简直扶额。
自从有了伴读,伴读们和他就是一荣皆荣一损俱损的关系了,他就把凭票那件事的后手交给这四个人办。但第一点——他们也得初步明白经济学知识才行。
果然是文官的孩子好开窍吗?
“一点书都不读是不行的。”齐承明盯着齐继耘,干脆放了话,“我现在知道你大爷为什么不敢把你放出去了。你就算以后想去军中,只知道蛮力杀敌,也当不成将军,没什么出路。”
齐继耘垂头丧气的应了。
他自己也知道殿下说的很对。
齐承明说完一个,又盯了王朔一眼,终究没再说什么。
表弟都是伯爷了,平日也读书识字,只是在这上面不开窍罢了。
“……!”王朔缩着脖子老实的在表兄目光转走后大喘了口气。
谢天谢地。
虽然他是重活了一世的人,但他上辈子也没学过这些晦涩难懂的玩意啊。想偷偷地努力再惊艳表兄是不成了。
王朔只能继续保证着:“过完年,过完年弟弟绝对把这件事的风声放出去。”
齐承明沉稳的点点头。
现在都快过年了,表弟保证的时间非常近,是当做急事办的。
秦重治听得更不敢大意:“在下回去也会找机会和同窗们小聚,尽快把风声放到外地。”
褚宏还在眼巴巴攥着自己的作业:“殿下,那我……”
“来吧,哪里还不懂我指点你。”齐承明无奈的挽起袖子。
如今论起用人,朝上有大把的官员急着为他分忧,到现在还在鬼迷心窍的牢牢相信着他是陛下爱子的传言。但要是想执行懂得齐承明思想的新事物新观念,他还是急缺人,只能手把手从身边教。
王朔欲言又止了一下,默默用眼角余光打量着那边。
他虽然上辈子一直在打仗,但是他记得清清楚楚表兄依仗的重臣名字啊。那几个有的还没发迹,只能再等等了。已经在朝为官的几个……他能不能想办法把人要过来提前接触表兄的新思想?
用什么理由呢?他又是武官又是勋贵,和人完全搭不上边……
王朔陷入了沉思,只能先把这件事撂下。
家里外祖父母打算去庄子上把娘请回来,忙着商量他的婚事,也不知道为什么急成这样。过完年还有表兄交待的差事要做呢,忙成这样,过后再说吧。
……
新的一年很快到来了。
大雪覆地,巍峨的皇宫与高耸的洛阳城墙在雪中如诗如画,这还是齐承明第一次在京里过年,果然如他想的那样,大冷天被叫进宫里吃家宴。
皇子皇孙们坐了一桌,因着没有其他女眷,大皇子妃破例与他们同坐了。有头有脸的妃嫔们在旁边另坐几桌。
齐承明这还是头一次见到皇长孙。
几个小孩打扮得规规整整的,跟着坐在大皇子妃身旁,小的被奶母抱着,最大的一个也不过四五岁。当鸿仁帝坐上座席与皇后共同举杯的时候,这位皇长孙还在呆呆的盯着宴上的汤锅子,看着有些馋了。
他的奶母在后面看得着急,想要上前提醒又不敢。
大皇子妃只当看不见一样,全程静静的,一只手微护着有些凸起的小腹。见齐承明目光投过去了,她抬头露出一个感激的神色来。
远远关注着这边的淑妃神色复杂,似怨似喜,最后不作声的转开了视线。
她恨自己的儿子去世时,二皇子却被皇上迎着回了宫父慈子孝。但她又听闻是二皇子好心提醒,儿媳才注意到怀了身孕,没有使她没了嫡孙。
淑妃心中百般滋味,原本的种种野心,后来设想的种种报复计划,全都泄了气。
……她往后还是把嫡孙平平安安养大,等着向新皇求个差事吧。
便是为了这个,淑妃也不愿再轻易得罪二皇子了。
敏锐察觉到有人在看他、回过头却什么都没找到的齐承明:“?”
薛妃也在妃嫔那一桌上坐着,把这一连串反应都看在眼里,她默默不说话,只是动了筷子挟起一粒盐煮蚕豆,打算着过后想办法把这消息递给二皇子所,当做提醒。
齐承明不大耐烦枯燥的宫宴,只能提起筷子不断吃饭。
今天的饭食全是汤锅和炖菜,好在里面放了与金子同价昂贵的胡椒作为佐料,放得足足的,御膳房大厨又是做惯了汤汤水水的汤宴的,这些道烩菜锅子各有滋味。有酸辣的,有鲜美的。
齐承明尝了尝,觉得也不错,但是让他天天吃还是受不了,偶尔一尝罢了。
不多时,鸿仁帝就在上面突然宣布了一件事——
嫡公主的婚事定下了,新夫婿是翰林院里的一位清流官员。
划重点——贫穷的不知名小官。
齐承明差点呛到:“咳咳……”
这么突然?!
过完这个年,三月的时候就是春闱了。到时候不知有多少新科举子能供鸿仁帝挑选,皇上反而赶在这个节骨眼前把女儿的婚事定了?夫婿还是这般……
齐承明知道老皇帝急着把他和六皇子隐隐的联盟拆开,但至于急到连几十天都等不了吗?
他转头去看六皇子。
怪不得今天一入宴,少年人就埋头闷声吃饭,也没兴致交谈了,心事重重成这样,显然是早知道了。
齐承明又去看皇后,皇后娘娘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没有半点惊讶。至少从表面上看她是很满意这桩婚事的,不会去拆鸿仁帝的台。
等到散场,齐承明今晚特地打算在宫里留下住一晚上了,他强忍着没在路上问什么,也带上了七皇子,三人做足了兄友弟恭的戏码一路回了皇子所。
七皇子最近是真老实了,眼巴巴看着他们两个交好,站在皇子所门口的时候也识趣的乖巧道:“兄长们再聊,弟弟今晚偷吃了杯果酒,先去睡了。”
“嗯。”齐承明应了一句。
哪怕他知道七皇子这样的乖巧都是装出来为了讨他欢心、好如同其他皇子们那样谋一份差事和银钱的。但七皇子一路上能打掩护,现在又知情识趣的主动先进去了,齐承明还是脸色缓和了一些。
七皇子仔仔细细打量着二兄脸上的变化,这才松了口气,满足的带着小太监进门去了。
他身边原本那两个太监一个沾上了天花病逝了,一个活到了回宫,却被父皇惩罚,打了三十大板咽气了。现在跟在他身边的是两个生面孔,都是新来的,七皇子使的不顺手,最近过得更是委屈巴巴。
齐承明一个眼神,柿霜就恭恭敬敬的退到了远处,六皇子的小太监也跟着离去了,给他们创造了安静的环境。
“怎么这么突然?”齐承明问,他看六皇子阴阴沉沉的样子,短短一段时间没见,小少年就阴鸷的像是变了个人。
“父皇和母后大吵了一架,然后父皇就指了婚。”六皇子紧紧攥着拳头,声音沙哑的说。
他不敢说是父皇要冷宫里的叶庶人出来参加宫宴,母后不愿,最后还是父皇冷着脸说了些似是而非的话,让六皇子吓得起了一身冷汗,母后也是,最后她才镇定的同意了。
父皇也许是已经发现母后做的祸事了,也许是还没证据,也许是气母后所以报复到了皇姐身上……
所以父皇当即就说了皇姐的新夫婿人选。
那会儿六皇子听到风声,就忍不住去求父皇,他也不理解为什么父皇甚至都等不到春闱。
“父皇……当时笑着问我。你们是不是都嫌三公主的夫家清贫,攀不上什么风好帮你们的忙?”六皇子忍不住滚动了一下喉结,说这一句话的时候声音涩哑。
他当时被狠狠吓到了。
六皇子从没见过父皇这么危险的模样,就连他上次大发雷霆训斥的时候都没有那一瞬间恐怖。
六皇子死死攥着自己的衣摆,抬起头执着的问:“二兄,你比我聪明……父皇的意思,是怪我们太交好了吗?他也不乐意看着皇姐和你家结为姻亲?”
齐承明面上不显,只是轻微点了点头,心里却在大叹气。
傻孩子!
这都过去多久了,你总算回过来味了吗?那天老皇帝为什么发火,你也想不明白吗?
倒是鸿仁帝为什么连春闱举子都不许三公主沾染,齐承明还是想不通。他在宫中打听到的消息一直都是说,作为唯一的女儿,三公主备受皇帝宠爱啊。
六皇子神色悲痛而愤然,脱口而出:“父皇也太过分了!”
他脸色变幻良多,最后一把攥住齐承明的手,盯着他的眼睛重重的说:“二兄,以后我表面上不能再亲厚你了,但是我与皇姐都会站在你这边的。”
他咬咬牙,想到父皇已经说了的那些似是而非的话,想到母后被夺走再也没有接回来的宫权,想到自己事后悄悄调查到的东西。这个大雷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爆,一旦炸开,他自己就要步三皇子后尘变成庶人了、他的新靠山也要指望不上了。
这个脓疮,只能由自己戳破。
六皇子眼一闭,不破不立的交出了投名状:
“二兄,冷宫里那位叶庶人是冤枉的,当年你巫蛊之祸下定论的事情有我母后在其中推波助澜,弟弟什么都愿意做,只求二兄给个机会,能让弟为母后赎些罪孽!但这件事和当年你母妃的去世……我猜测都是容妃娘娘做的!我有证据!”——
作者有话说:唉,肺气肿。
第206章
齐承明:“……”
突然听到这么大的爆炸性消息, 齐承明的脸上凝滞着,一时间没有做什么表情。
六皇子狠下心说出了这个隐瞒多时的大秘密,如释重负的放松了肩膀, 眼巴巴的盯着二兄,坐等审判了。
哪怕接下来要迎来一个坏结果,他也受够了这种提心吊胆、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因此下场凄惨的感觉了!
齐承明把话在脑袋里过了两遍, 问:“你怀疑容妃是幕后凶手?”
六皇子连忙点头, 却没有说死:“那些线索都是这么表明的。”
齐承明心中计较,没打算再问巫蛊之祸和叶庶人的细节。
要说为什么……这件事还是当初宋故动手起的引子, 为了替齐承明出气。最后鸿仁帝没抓出来当年的真凶, 只把这个倒霉的叶姓妃嫔贬为庶人,留待后续。
现在六皇子自揭伤疤,说当初原身二皇子刚出生时那场巫蛊之祸的来源……与皇后和容妃有关。
他说了有证据,那么容妃也许真的不干净。
但皇后在这其中真的只有推波助澜?不是主要参与的人?齐承明也不太相信。
他总要自己调查的。
齐承明脸色有些复杂,没有当即表态, 只是简单的说:“你是你,你母后是你母后。先带我看证据吧。”
——二兄这反应已经比他想过的最坏结果好很多了。
六皇子强打起精神往远处扭头, 对他的贴身太监招了招手:“你去毛家通一声气。”
他又扭回来诚恳的看着齐承明多解释了一句, 这种时候又很有谨慎的皇家心眼子了:“过几天二兄你再去找通源毛家, 他们就住在东大街,毛府的大公子是我伴读,这些事他替我守着秘密。”
“因为我们明面上不能再交好了,二兄。”六皇子说起这句话还有点咬牙切齿, 十分怨念。
父皇这是生生毁了皇姐的婚事,又逼着他与二皇兄为敌啊。不仅拆了他的金大腿,过后他能落个什么下场?父皇一点都不在乎!
就算六皇子想阳奉阴违,但往后实打实的多对上几次, 他们还不是要如父皇的意!好在六皇子下了血本,一咬牙说出了大把柄,这才能取信于二兄。
父皇那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爆发了,这要命的把柄捏在谁手里不是捏?六皇子怨气满满的在“父皇”和“二兄”之间选择了二兄。
“嗯。那这个你收下吧。”齐承明应下来,拍了拍六皇子的肩膀,把刻着他名号的一枚玉扳指当做凭证塞了过去,过后也方便他们的人暗中联络。
六皇子有模学有样的也褪下了自己的玛瑙扳指交换。
一切尽在不言中,两人就这么心照不宣却沉默着的各自回了院里。
……
新年休沐的十天过去的很快。
翰林院里,人人见到一道穿着质朴的青年身影都会对他拱手贺喜:
“恭喜汪兄了!”“汪兄大喜啊,什么时候做个东也请我们乐乐?”
汪石神色有几分复杂,每次都得挤出笑容跟着行礼:“同喜同喜。”“今天——今天下值了就请诸位同僚一起去,只是在下囊中羞涩,还请诸位见谅啊。”
周围的小官全都摆着手:“那不能够!”“是啊,我们都知道汪兄简朴,看谁敢煞风景!”
众人全是其乐融融的样子,包括汪石的顶头上司、翰林院的董编撰。
汪石见到他来了,如同见到救星一般上前:“编撰!”
“随我来,今日不得不请你喝一盏我的好茶了啊。”董编撰是个脾气又臭又硬的家伙,现在也难得给了个好脸,引着人就进了门。
其他学士自然识趣的不会在这时候进来。
都说翰林院是皇帝培养心腹的地方,各个是考上来的天子门生,清流中的清流。但他们官职微末,若没能凑到陛下面前当个心腹,或者外放出去逐步积攒资历,那就只能默默无闻的留在翰林院里撰写一些文书卷宗,或者修书度日了。
他们编撰想在汪兄面前留个人情或者卖好,也是理所当然的。
办公的文室里只剩下了两个人。
董编撰再也不装疏离了,一把攥住汪石的袖口急急追问:“怎么回事?皇上怎么莫名其妙下旨,突然许你尚公主了?”
汪石休沐这几天六神无主,碍于皇上派来的太监女官,竟找不出一点机会往外递信。现在见到董编撰就像见到了救星,他也着急:
“编撰……我不知道啊!我一点都没见过公主,只在上次去过御前送书……”
他左思右想,非要说皇上什么时候动了心思,也只有那天了。但他只是去送了书,都没和皇上交谈过,这种天大的事突然砸在他脑门上,他一点都不踏实!!
尤其这位公主是中宫嫡女,日后……
汪石都快哭了。
这和眼睁睁看着自己日后下场凄惨有什么区别?
“编撰,你可得救救下官了。得让新……让殿下知道,我早就先一心忠于他了啊!”汪石可怜巴巴的祈求着,抓着人不松手了。
他就是个破写文书的,忠心耿耿的在等待着自己的未来明主上位罢了,反正他也没什么太大的野心。怎么一个晴天霹雳下来,好端端的饭碗和性命都要飞了呢?!
董编撰沉默了一会儿,同情的看了看这个下属,只能隐晦的说:“上一次还不是这种结果呢。你说陛下这次突然无缘无故把唯一的女儿下嫁给一个从六品小官,会是什么缘故?”
反正他和几个重生的同僚私下碰了碰头,都猜测陛下这个时间已经隐约知道皇后犯事了。
汪石呆了一下,如丧考妣。
所以他就是那个顶缸用的倒霉蛋?
汪石悔青了肠子,他就不该指望着中举后等爹娘来了京再给他好好说一门亲事。如今年龄合适的,又没成亲的人,可不就是他了吗?
董编撰见他面色发白,赶紧把大学士的意思交代清楚:“你也别泄气,这一次公主出嫁的这么早,说不准日后不会连累得太狠。就算日后不妙,你也可以带着公主从现在开始使劲啊。”
“编撰你的意思是……”汪石混沌的脑袋终于清明了一瞬间。
想办法带着公主继续投奔新君的阵营?或者哪怕不敌对呢?公主可以随时进后宫,只这一点比瑞王强。说不定一来二去报信着不就有情谊了吗?
董编撰郑重其事的点头。
汪石终于找到一点生还的希望,抹了一把脸,笑得比哭的还难看,重新燃起斗志来:“好!”
他不想下场凄惨,也不想好端端考出头了,却还要连累爹娘。
从今往后他就是夫婿中的完美夫婿了!
公主说撵鸡,他绝不逗狗。公主脾性娇纵,他就小意奉承!公主若是温柔可人,他就恭敬贴心。公主嫌他太文雅,他就请教当禁卫军的友人磨炼己身去。
不去吃花酒,不偷偷在外找人,磨也要磨着公主心里有他!
他将来不想下场凄惨啊!
如此又是一旬后,礼部合了八字,定下了好日子,年后的六月七日是个大吉日,适合嫁娶。届时陛下赏赐的公主府也差不多要修缮妥当了——婚期已定。
这下宫里宫外的人心里都犯起了嘀咕。
谁家嫁女儿这么赶?满打满算也只剩四个月了。再加上嫡公主的夫婿还是那样的小官……一时间人人都懂得看风向。命妇们进宫的次数都减了,清楚陛下如今看不惯他的女儿了。
皇后坐在宫里满面愁容与冷色,听到外面全是这种传闻,她的心都快碎了。
十五岁的齐妧扑在母后身旁刚哭了一场,眼眶都还红着,可怜巴巴的问:“母后,父皇真的不疼爱我了吗?这是为什么啊?”
皇后能说鸿仁帝那个老不死的是在忌惮亲生女儿和二儿子的母族结为姻亲?还有着对她的不满萌生出的报复……
皇后心中深深地后悔着,一双儿女就是她的命。她当初不该被冲昏了头脑做那些脏事的,如今脏事全报复到了她的女儿身上,为什么不冲着她来?!
“妧儿,听母后说。”皇后无法否认,一切都成了定局,她只能温声教导起了女儿,“你不要嫌弃夫婿官职微末,你是嫡出的公主,皇室之外还有谁的身份比你高?最重要的是过好你自己的日子。”
皇后眼底冰冷,心里还在骂鸿仁帝。
对外她得放出风声扭转一向流言了,就说……公主年龄渐长了,原未婚夫不幸身故,所以陛下才会急着选人。不求糊弄住所有人,别再让那种风声乱传就行了。
皇后的手轻柔的抚摸着女儿的乌发,谆谆教着:“母后都打听过了,那汪学士为人敦厚,品性上佳,身边连一个伺候的都没有,是个不可多得的良配了。将来你也是住自己的公主府,不需要受公婆管束,不会受欺负……”
“但你也不要太傲气了,拿捏着公主架子只会把人往外推。汪学士的父母都是没见过世面的农家人,适当给他们些甜头,孝顺过了也就行了。”
三公主听着,桩桩件件都忍着眼泪应了。
母后一向温柔谦逊,低调的操持着宫事,她跟着母后从小耳濡目染,就算被父皇宠着,也不是那种娇纵的性子。
虽然这个夫婿让她的心理落差很大,但哭过诉苦过后,三公主还是认了命,打算好好过日子。
让她稍微有些信心的是,弟弟昨日自告奋勇的跑来,说他主动去打探了那位汪学士的事,然后神神秘秘的让她放心。
母后和弟弟都夸赞了对方,也许那位汪学士真的不错吧。
想着想着,三公主心里泛起了一丝期待。
……
年后趁着天寒,齐承明苦着脸憋在王府里上课的这段平静时光里,突然听说了鸿仁帝给六皇子了一个新差事,让他负责修缮三公主出嫁后住的公主府。不仅如此,还允了年幼的七皇子跟着去跑腿。
齐承明:“…………”
毫不意外呢。
鸿仁帝这下是真的忌惮到忍不住捧起六皇子了,不愿看他势力再增大了。
齐承明只当不知道,不管接下来鸿仁帝怎么在朝上夸六皇子差事办的不错,夸七皇子日渐进益了,有些冷落他的趋势。齐承明都稳稳地沉着气。
——忙着学习呢,没空配合老登的疑心病折腾。
也是到了年后,某天柳奶娘突然求见,脸色发白:“殿下……我那儿子在外面惹祸了!”
齐承明写字的手都一顿,还没组织好语言,就听到柳奶娘忧愁又焦急的说着:
“等了几个月了,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这祸事想必就是冲着殿下来的啊!”
“具体怎么回事?”齐承明身体微微前倾的问。
他心里一直悬着的那只靴子,感觉终于落下来了。
第207章
要说柳奶娘与她夫家相认, 和乐融融的这么度日,已经有好几个月了。
原本磋磨过打骂过她的丈夫,婆婆, 包括一心与婆婆亲近的儿女,都让柳奶娘曾经心如死灰,义无反顾的前去柳州照看二皇子殿下。
相比之下, 她不敢明说, 却在心里觉得自己奶过的二皇子殿下也是她的孩子。
直到这次殿下染了天花,她夫家各个转了性似的, 婆婆慈爱, 丈夫拼命道歉讨好,儿女贴心……柳奶娘能信?这些个人指不定是在谋划些什么,憋不了好!
要是贪图富贵,早两个月他们刚入京的时候怎么不贴上来?要是真心悔改,还是那句老话, 怎么挑这种时候?是落井下石还是趁机别有所图?
所以柳奶娘表面上就像是原谅了他们似的,心里却一直带着防备。
现在几个月过去了, 她像所有到大户家做工的寻常人似的——时不时把一些针头线脑、积攒下来的碎银子拿回家。有什么好菜好点心赏她了, 她也不一气吃完, 而是把那一点点的东西小心包起来带回去给儿女吃。
——柳奶娘表现得就像是一个普通奶娘该有的样子。
实际上她在王府后院享的分例是最高的,齐承明惦念着她,就像惦念家人那样。有什么瓜果蔬菜,点心布料, 每日从不间断。柳奶娘才不会把她真正所得的东西都搬夫家去,平白辜负了殿下之心。
这一次是过年。
柳奶娘早早送了年货回去,说自己年后再回去看望,王府里走不开。
实际上她是留在王府里和殿下一起过年的, 还带上了自己的养女。柳奶娘的夫家姓张,对此也没有一点怨言,好声好气的应了,看着那些酥油点心、一扎肥肉和精致年灯笼,都快乐开花了。这下能过个好年……
再然后。
柳奶娘年后探望,就得知了一个噩耗。
她那个在郊外厂子里做工的好儿子,瞒着吃了酒去上工,醉醺醺的弄坏了一车人家急需的珍贵玻璃瓦,加起来至少要赔两千两银子!张家哪有这么多钱,她的儿子就被扣在厂里殴打,遣人报信让家里快快筹钱了。
齐承明听完了全部细节,眉头皱了皱问:“这是冲我来的?”
他觉得太简单了。
外人不知道柳奶娘对家人一直抱有戒备之心,只知道他器重柳奶娘。按照常理,齐承明可以替奶娘出了这笔银子,或者说郊外现在就有一个他负责的玻璃厂,紧急去凑一批玻璃瓦也是一声吩咐的事。
如果有人背地里想对他捣鬼,这是要赌他终究不会为了奶娘出这么大一笔钱?或者平这桩事?
那么对方会想收买柳奶娘吗?会打算对他下手做什么?
齐承明的视线与柳奶娘的对上了,他从妇人的眼睛里看出,他们两个想到了一起。
做人没有千日防贼的。
齐承明会想要引蛇出洞,一下子打死。但他不确定柳奶娘能不能狠下心,那毕竟是亲生儿子。实在不然,就得暗中盯梢她儿子了。
“殿下,我那不争气的儿子闯了祸,万万没有让殿下跟着焦心的理,还请殿下和我做一场戏。”柳奶娘脸上闪过一抹狠意,深深下拜主动说道。
齐承明连忙从书桌前绕开,去托住妇人的双臂:“奶娘别跪了,我早说过不必这么行礼。”
一盏茶时间后。
齐承明主动打开了书房的门,这是示意可以进了的意思。今天留在门口伺候的是小德子,他熟稔的就要进来把殿下早就凉了的茶换上一道。
齐承明低声问他两句,小德子机敏的用气音说:“对,奴婢刚才见到板栗在院里,和小桔一起在劈线。”
板栗就是鸿仁帝赐下的两个宫女中,过于机灵的那个。
柿霜已经经过了考验,脑筋稍有些迟钝的她至少有勇气在齐承明得天花的时候近身伺候,所以荣升顶了正院里空缺的大宫女名额。现在只剩板栗尴尬的领着二等宫女的例,还不能近身伺候了。
齐承明心里有了计较,对柳奶娘点了点头。
他先看了看碗盏,不舍得,又看了看书桌上的墨条砚台,也不大舍得。最后目光转向格子上精致的莲溪游鱼瓷摆件……还是不舍得。
这都是钱啊。
齐承明:“……”
小德子鬼主意多,连忙奉上手中的茶壶道:“殿下,用这个。上次和这件红珊瑚福纹壶配套的杯子不是被威勇伯爷碰碎了一只吗?”
配不成套的杯子与壶,早心疼过了。
齐承明给他一个赞赏的眼神,示意奶娘和太监都靠边站站,别被壶里的温水溅到了。
“咔嚓!”
伴随着书房里的一道碎裂声,紧接着响起的是王爷罕见的怒声:“胡闹!奶娘,本王看你是在府里作威作福太久了,都认不清自己的地位了!”
聚精会神劈线的小桔吓得一激灵,抬头紧张的看了过去,院子里其他做活的宫女太监也一下子被掐了脖子似的不敢吭声了。
出什么事了?
板栗从入府以来就知道,王爷的后院空置,只有奶娘入住。她只是好运气、小时候让王爷吃过她的奶罢了,在王府里倒是被捧上天了,谁都不敢招惹。现在竟然出事了?
书房里紧接着响起的就是奶娘压低了声音的动静,似乎在哭着分辨什么,或者哀求什么。
板栗想到不久前柳奶娘来了院子里,竟然踏进了王爷的书房,说不定是有事要求。
她回过神,听到王爷声音更冰冷了:“给那种人求情……奶娘,你是真的糊涂了!下去冷静冷静。”
不多时,抹着脸的柳奶娘出来了,眼角带着哭过隐忍的痕迹,神色是不曾见过的仓惶绝望。
她踉踉跄跄着往外奔,回了自己住的地方收拾值钱的东西。
“奶娘,你没事吧?”伺候柳奶娘的丫鬟是从柳州跟过来的,担心的在旁边手足无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大事。
“没什么,小草,你就当不知道。”柳奶娘不愿意说,视线快速在家当上扫了一眼,把过年王府里赏的银锞子全装进荷包带上,为求逼真,还把当年哺育皇子时宫里赏的一只錾金耳坠子带上。
十多年过去了,那只耳坠子变得陈旧不堪,最主要的是早就丢了一只,不成双了,又不是华贵妃娘娘亲赏的,柳奶娘早就只能白放着这个老物件了,现在再派上一回用处挺好的。
柳奶娘草草打了个包袱,埋着头就要往外走。
华娘子却悄悄等在了院门口,她是华管事之妻。
“你家的事我听说了。”她悄声把一枚珍珠戒指塞进柳奶娘怀里,匆匆走了,“我也帮不上什么忙,这个给你紧着变卖用。”
柳奶娘抬头有些错愕。
她本能的想把戒指还回去,刚犹豫了一瞬,那妇人已经走远了。
等再走过抄手游廊,甘棠期期艾艾的等在那里,做贼似的小心张望着,塞了一把凭票过来:“我只有这个了,在京城里也流动得开,给你用。”
她还不放心,纠结半晌垂着头说:“柳妈妈,王爷平日对咱们是什么样你也清楚,真要紧的事他不会不管的。你……别做傻事。”
刚才柳奶娘没问出来,现在她拉住了甘棠的手,连忙问:“好甘棠……我家那种事,你们也愿意沾惹吗?”
甘棠欲言又止:“也只此一回了,柳妈妈,你还是……管好他们别给殿下惹火才是。”
从情分上来说,柳奶娘一直对王爷忠心耿耿,对大家和气温柔,从不生事,人缘很好。他们相处了几年,现在柳奶娘遇上天塌的难事,这些平日交好的丫鬟宫女看不下去,也不敢违背王爷的做法,只能偷偷塞点钱尽一份心力而已,算不上沾染。
从理智的一面去想,甘棠很怕柳奶娘做出傻事来祸及王府,尽力给她些钱也是安抚和警示。点一点她,若是她过后反复再犯,也好提前盯紧了去除祸根。
柳奶娘应了,这一路出门又碰到厨房和热水房里平日交好的几人,有的只敢看看她。有的纠结的问上两句,有的自知不敢沾惹,默默去马房给她找了辆车出来,也算是尽过心了。
柳奶娘:“……”
虽说她是演戏,主要是冲着府外张家去的,但没想到在王府里竟然收获了这些。
不管什么心思,这些人都在她遇上难处的时候尽过心力了。
柳奶娘深深谢过了他们,上马车匆匆走了。
“走了?盯紧后续。”齐承明到小梢间里说着。宋故的心腹小芳子还在这里尽心尽力的守着雷达,上面的目标精确追踪着出府的柳奶娘。
“是,给她赶马车的人是黄叔。”宋故已经安排妥了。
柳奶娘按部就班的到了当铺,把自己那一堆东西都给了活当,包括凭票——凭票现在也是热手的东西,卖价还不低。
换回一笔钱后,柳奶娘就回了家,哪怕这些不够,她也要去赎人了。
之后便是经典的老戏码——
王府放出了不帮柳奶娘的风声后。只能痛哭哀求的柳奶娘和丈夫婆婆,蛮横不愿放人的有背景厂家,还有急着用瓦,气得把他们赶出来揍了一顿的玻璃瓦主家。
走投无路的柳奶娘绝望的坐在张家垂类,耳边是婆婆痛不欲生的哭声,女儿吓得抽气,丈夫不住叹气与她争吵。仿佛一下子天翻地覆,她的待遇从福窝窝里掉到了狼窝。
如此又过了两天,那琉璃瓦的主家和厂子协商好了,这事算是不追究了,但要把柳奶娘的儿子扣在厂里,什么时候还完巨债什么时候再说回去。
柳奶娘都听懵了:“……”
这不是等于给她儿子一份差事?虽说不发钱,但也能逼着他不出来惹事啊。
几个意思?
前面狂风暴雨,现在却突然和声细语了?
柳奶娘更觉得有诈,又待了一段时间,却不见背地里有任何动作,张家也恢复了平静。
她只能一头雾水的回了王府,去悄悄问齐承明:“殿下……是有人在暗中帮我们吗?”
“没有。”齐承明也纳闷坏了。
明面上有盯着这件事的人,暗地里还有他的雷达,这一回确实没有人在背地里帮忙,倒是有几个可疑的人在周围徘徊后往宫里去了,看着像是鸿仁帝的暗线,也许是京里搜集情报的暗使。
难道他们真是看在柳奶娘好歹是瑞王府里出来的份上,不敢过分?
这钓鱼钓的,算是失败了。
齐承明突然心中一动,打开了监控。
——是系统页面上的监控提示有了新情况。
鸿仁帝坐在侧殿里不知道看了什么情报,面前跪着齐承明很熟悉的崔暗使。
老皇帝神色骄傲又复杂,他没有笑,只是放下那份密折,叹了口气喃喃着:“不错……”
“承明是个好的,终究还是知道什么时候不能心软……朕也该放心了。”
他喃喃着,像是在反复说服自己:“朕放心了。”
齐承明:“…………”
第208章
鸿仁帝真的放心了吗?
他还在喃喃着试图说服自己。
但他左看右看都在犹豫, 最后勉强给自己挑出一个理由:“……这是八辈子没见过面的奶兄弟出了事,又不是关系亲厚的身边人,还不成。”
“崔德, 你再去设法安排一场,不管是金银珠宝还是功名利禄……去好好试探试探瑞王身边的人。若是成了,就把事捅出来给瑞王知道。”鸿仁帝眯着眼沉声命令, 不自觉的摩挲着茶杯的边缘。
他这个念头是从皇子们还在酒楼里养天花的时候诞生的。
二子似乎良善的过分了, 连贴身伺候的人都不愿意多带几个,府里去送人, 他也都拒了, 身边就孤零零留了两个人!一个当主子的,这么替底下的奴婢着想,为此连自己的待遇都不顾了。这能成大事吗?
鸿仁帝深深的怀疑着这一点,如鲠在喉。
他不希望自己的继任者是个心慈手软的,哪怕对方的能力再惊才绝绝, 也只会被底下人和前朝那些狡猾老鬼糊弄。
心中装着百姓,这是好事。但是奴婢这种东西, 该死就换一批伺候就是了, 二子对这一点没有数!不心狠手辣, 怎么当皇帝?
鸿仁帝琢磨着琢磨着,等二儿子全须全尾的出来了,这场试探也就可以开始了。
“……是。”
下面跪着的崔暗使微动了一下,监控拍到了他垂着头的神情, 满脸一言难尽。
监控这边也看明白了全部的齐承明:“……”
老登!
原来整这死出的是鸿仁帝在钓/鱼执//法啊!
几个意思?
把他当成继承人在考验,现在轮到考验他能不能狠下心清理身边亲近却犯事的人了?
问题是他周围的人现在还没有犯事啊!
人心是经不起试探的,尤其是经不起整个封建王朝统治者的试探。鸿仁帝这一顿操作下来,真把他身边的谁整出事了怎么办?平白损失心腹, 他还得谢谢鸿仁帝?
齐承明因为有系统的辅助,对他麾下的人并没有那么强烈的猜疑心。
“殿下?”柳奶娘担心的唤了一声。
她看到少年人不知道突然想到了什么,气得胸膛都在剧烈起伏,忍耐着攥紧了拳头,即便是这样了也没有摔东西打砸出气的意思。
“没什么。”齐承明缓缓的说,回过来神深呼吸了一次,定定思索着,“这件事应该是宫里出手了,到此为止吧。奶娘,去收个尾,咱们过后就别轻举妄动了。”
可悲的是,齐承明发现他就算知道了真相,也防不住鸿仁帝的试探。
不知道什么时候试探,不知道还有几轮试探。他总不能挨个提醒自己身边的所有人,紧紧皮子,往后都有事要找上来了。那么多人,谁脸上或者行事稍微带出个一点半点的,传进鸿仁帝耳朵里,齐承明自己就危险了。
以及……
齐承明知道,若是真出了事,不管是怎么出事的,不管是谁,他也得挥泪斩马谡了。
少年人的脸色实在差劲的厉害。
柳奶娘欲言又止,只能应了。她隐约觉得殿下是明白了什么,或许猜出了这件事背后的人身份,但是殿下却不愿意说……
柳奶娘只敢想到这里,再往后就不敢深想了。
当年在宫中的惊险经历,让她懂得什么样才是自保。
她告退了。
既然这件事收了尾,柳奶娘就取了银子去当铺,想把当日的东西都赎回来。
“这位夫人,凭票可不是当初的价了,你确定要买?”当铺伙计提醒了一句。
凭票现在是烫手的硬通货,卖的时候一个价,转个手想再买,只会翻着倍的往上加。
柳奶娘对此早有预计,她愁苦的摇摇头,欲言又止:“只赎其他的吧。”
她自己也有攒一笔凭票,都是殿下时不时说孝敬给她的,从柳州带回来的还没顾上花。当然,柳奶娘不敢认“孝敬”这种大名头。她在来当铺前就打算好了,把这笔凭票还给甘棠。
当铺伙计对着契纸,很快就找回了华娘子给她的珍珠戒指,还有柳奶娘自己的其他零碎物件。找到最后,伙计动作一顿:“一只旧錾金耳坠子?夫人,这个已经被买走了。”
柳奶娘愣了,本能的意识到哪里不对劲,心中微沉。她脸上露出气愤争论起来:“店家,我是活当的!这契书上也写的好好的,还没到时间怎么就把我的东西卖了?”
伙计也不大明白,但他扫了一眼账本上没有关于那只耳坠子买家的记录,就气势盛了起来,当即呵斥道:“你管那么多干什么!去去去,我们还要做生意的,那种破烂的玩意,有人买了你就偷着乐吧!”
伙计重重往柜台上一拍,扔下几角碎银子,加起来估摸也有二两银子多了:“你要是个聪明的,就拿了补偿银子该去哪里去哪里,把嘴封严了。嘁——这点银子买你那坠子还亏了呢!”
两个膀大腰圆的当铺堂倌听到了动静,表情不善的靠了过来。
“……你们、你们欺人太甚!”柳奶娘心中更沉了,拿上东西哭哭啼啼着狼狈的被赶出了当铺,一脸忍气吞声样。
她没有去张家,也没有回王府,而是去了齐宅,养女田雅住在那里。殿下早就安排好了这里的身份背景,连周围几家住户都是他们王府的人。
“干娘,你还好吗?”雅姐儿担忧的扶着柳奶娘,给她拍背顺气。她早就改了称呼,从一开始的“姨母”变成正正经经的认了亲,认作干娘。
又有丫鬟识趣的赶忙端了一盏茶来,柳奶娘一饮而尽,胸膛里面还是砰砰乱跳。
她心有余悸的长出了一口气,沉默半晌:“……我想起来了。”
她想起来另外一只錾金耳坠子是什么时候丢的了。
那是她被赶出宫的临近时候,隐约记得,她某一天还戴着那对耳坠子——因为,因为三皇子在上书房里被皇上狠狠夸赞了。那天皇子所里人人都赏了一顿好菜。
柳奶娘厚着脸皮也去说好话领了一份,口水都快说干了,冷嘲热讽的刁难也不敢回想了,最后她领上了,急忙带回去想给殿下吃。
那天她还戴着的。
但是没过两天,她就被三皇子发作,找了个错处赶出了宫。出宫回家的时候,柳奶娘一边哭一边检查自己的包袱,那时候发现少了一只……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或者被谁手不干净的拿走了。
柳奶娘出神的想着。
她从来都知道自己许是碍了谁的眼,所以不仅会被赶出宫,想去柳州找殿下的时候也惹来了杀身之祸。但是无论柳奶娘怎么回忆,怎么绞尽脑汁,她都不知道自己因为什么事,到底碍着谁了。
在今天之前,柳奶娘没有怀疑过自己戴的这对耳坠子会有什么牵连。
但……
谁会从当铺里买走一只不成对的旧耳坠呢?那耳坠上朴素的很,没什么工艺,十多年前的老旧款式土里土气。錾的金也不是实心的,就那么薄薄一点,弄下来估计还没有从当铺里买它的钱多。
谁会看上这只耳坠子?谁会让当铺伙计的态度转眼骤变?
柳奶娘本能的觉得自己遇上了大事,她焦灼等着,恨不得立刻回王府把这些告诉王爷。但柳奶娘还是沉住了气,一直等到后门传来轻轻的敲击声,下人去开了门,是隔壁的邻居——王府的一位从户,机警的压低声音问:
“暗里盯着的人已经走了,夫人你没事吧?”
“呼……”柳奶娘这才松了口气,抚了抚逃回来时松散凌乱的头发,不敢大意,“麻烦赵大哥了,用用你家的马车,我要立刻回王府见殿下。”
半盏茶后,正准备出门的齐承明从刚套好的车上下来,和柳奶娘重新回了书房。
这次轮到了小成子守门。
板栗坐在门口打络子,抬头看了一眼,心里直犯嘀咕:“……忙什么呢。”
这段时间王爷好反常,动不动就和奶娘在书房里说事,这是为了表示他还没有厌弃奶娘?还是说……背地里有什么?
板栗脑子活络的猜测着。
旁边的小桔默默看了板栗一眼,在她转回视线的时候移开了目光,眉头紧紧蹙着,和守门的小成子交换了个眼神。
齐承明听完了全部细节,没有掉以轻心,他边思考着边用手指关节扣着书桌吩咐:“我会让人去查那家当铺,先追查那只耳坠子再说。奶娘你这段时间好好回想一下……当年另外一只耳坠子有可能去了哪里?你那段时间都去过哪里?”
“我会找宫里的人……再打听打听当年的事。”齐承明下定了决心,“奶娘,你避避风头别出门了。”
他想到了宋故,戴喜雨和崔暗使。实在不行,就只能找六皇子帮忙了。在宫里行事,齐承明的势力小猫三两只,终究比不上六皇子。
但这是最后手段,齐承明不想让这件事被皇后知道,也不清楚做下这件事的人有没有与皇后有关。
所以说……谁会专门买走那只耳坠呢?
齐承明毕竟是现代穿来的,听到消息的时候就联想到了一些不妙的东西——比如,当初追杀柳奶娘的那批人还没找到呢。他们不想让柳奶娘把一些消息传递给原身二皇子。
所以旧事重提,柳奶娘当年在宫里……到底掌握着什么她自己也不清楚的重要信息?
“唉。”柳奶娘拘谨的应了一声,听出了殿下的意思。
最近说不准还会有人想来杀她了。
“唉……”齐承明轻微叹了口气,打开书房门迈步走了出去。
最近烦心事越来越多,还都堆在了一起,让他有些心力交瘁了。齐承明刚才出门就是打算去找六皇子那位姓毛的伴读,询问当年宫里人谋害华嫔的证据的。
这就是勾心斗角、风谲云诡的京城吗?
真让人习惯不了!齐承明越发怀念他还在柳州时的惬意日子了。
少年皇子终究带着人继续出了门。
马蹄声践踏着泥地,路旁的百姓习惯性的分作两堆让开。齐承明发觉他不管过了多久都习惯不了京城的道路,偏偏重修下水道这件事被鸿仁帝驳回了。
基建面板上最近能刷出来的任务全都停滞着没有动,因为齐承明接不了。回京城就和在藩地不一样了,他上头压着的鸿仁帝只是对他那些赚钱店铺感兴趣而已。
齐承明远远眺望着这座高大巍峨的古城,忍不住憋屈的去想——
这基建系统做的任务越多,给的奖励越贴合他的想法。以前是在几州之地小打小闹,若是他成功夺嫡成了皇帝,举国之力发展基建,以后会不会有奖励……能让他重返现代?
齐承明不知道,但他发自内心的祈祷着。
真不想在这破地方干了!——
作者有话说:臣子们要是知道了,天都塌了hhhhh
第209章
通源毛氏是祖上发迹后迁入京城的一脉分支, 为了和嫡脉毛氏作区分,才有了这个称呼。
到了这一辈,毛氏没有合适的孩童送入宫, 便使出全力运作,最后通源毛氏家的大公子终于有幸被选为六皇子的伴读,是全家人的希望。
这些资料都是齐承明找老华查来的。
到了京城以后, 威勇伯府出来的那些老兵就回到了主场, 暗中打探消息是一把好手。因为事情机密,齐承明在吩咐了让人去查耳坠子的事后就出了门, 这次谁也没带, 只让帮他查情报的老华亲自赶车,两人低调的前往了东大街的毛宅。
这是一栋标准的徽派建筑,青瓦白墙,绿意盎然。
齐承明一晃眼差点以为自己到了江南,他再左右看看周围的建筑, 全都是洛阳式建筑的高大厚重,雕梁画栋。
齐承明指了指那风格, 有点费解的问:“……他们这么, 高调?”
老华轻勒了一下缰绳, 停了马车,抬头看向了毛宅上大大的匾,理所当然的回答:“他们终究是毛氏。”
“世家……”齐承明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在他没点手段之前,根本没法考虑这些氏族大家的危害性。
“走吧。”
老华去扣门后, 门房很快通问了名姓缘由,然后很快开了侧门,恭恭敬敬把他们请了进去,动作很快又隐蔽。一看就是被交待过的。
“还请王爷在此稍等片刻, 有人去唤大公子了。”管家笑得恰到好处,上茶的丫鬟也处处妥帖,全程下人们鸦雀无声,规矩很强,让齐承明多看了几眼。
他还没有参观过世家呢,败落的世家也没有。
“嗯。”
毛大公子很快匆匆跑来。他亲自抱着一坛酒,看坛身上的新泥,这是刚挖出来的,一进门就风风火火的吩咐:“你们都下去!让厨房预备着,我要好好宴请王爷。”
“是。”下人们规整的行了个礼退出去了,走前也没有合上门,两个小厮默契的一左一右过去守住了门口和窗口。
毛大公子这才微吐了口气,解开了封泥。他身形微胖,刚才匆匆跑来时累得面色涨红,微有汗渍,却顾不上擦,而是把那酒坛子展示给齐承明看:“王爷,六皇子殿下吩咐下官去拿……就是这个了。”
那哪里是什么美酒?
开封的酒坛口里藏着厚厚的一叠纸张和零散物件。
齐承明凑近开始辨认,皱紧了眉头。
有不少口供,来自当年被陆续遣出宫的宫女,还有生病被抬出宫最后位置被挤而没有回去的老太监。
他们陆续指证了有人给过他们银钱或是昂贵的赏赐,要么在华嫔怀孕时散步的必经之路上散播风声——是关于威勇军几连大败的前线战情,扰得华嫔日夜担忧祈祷。
要么就是当宫女时偶然见过当年的钦天监监正与人暗中交换银钱,在那不久之后就有了华嫔所生之子克母,是个八字极硬的灾星的谣传。
哦,这些细枝末节的证词里面,交待钦天监这件事的宫女不是当事人本人。她和那个叫雨霁的宫女原是好友,但雨霁偷偷担忧的对她说起这件事后,没多久就失足溺水而亡了。只剩下云霏吓得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大病了一场眼看着活不了,就抬出宫了,不料她愣是又挺了过来。
这些线索里面,只有很琐碎的细节指认,当年暗中吩咐他们做事的那个人前往的是容妃宫里方向,但一连几个人都这么说。
齐承明看得心里沉甸甸的:“……”
所以六皇子才怀疑这一切都是容妃指使的吗?事情这么简单?这其实可以是一种障眼法。
齐承明再往酒坛子底部掏了掏,摸出来几张卖身契,还有款式陈旧的金锞子并翡翠手镯,玉簪子。
毛大公子见瑞王陷入了沉默,难掩紧张的清了清嗓子,替自家殿下说好话:“六殿下花了好大功夫才搜寻到这些,那些人现在也都安顿好了。王爷若是想见……”
齐承明又沉默了半晌,没有拒绝,但挑出了一个名字:“好,我想见见那位暗香姑姑。”
六皇子能悄悄搜寻出这些东西,已经让齐承明刮目相看了,这也是非大力气不成的事。但现在所有线索都是模模糊糊的指向容妃,实则没有真正的证据。这些人的证词里也只是含糊的一笔带过皇后在其中推波助澜的事。
齐承明很难完全相信这些证词。但他注意到,情报名单上有一个人的身份很特殊——
那是原身的母妃,华嫔娘娘院里伺候过的一个三等宫女。自从二皇子落地被冷落开始,原华嫔宫里的人都被陆续遣散了。留在原身身边照看的人也在接下来几年里陆续遣走,最后才变成了只有小德子小成子这一批全然不知前事的宫人撑场面。
多年过去,华嫔宫里伺候过的人已经陆续找不到了,这里被鲜红的朱砂批了一条,大多数到年龄出宫的宫女都在意外中亡故,一条条追查的结果触目惊心。
只余下这位三等宫女与宫里一位美人原是同族,在她宫里当了掌事女官,这才好端端活到了今天。不管她清不清楚当年的事了,齐承明都想与她见面交谈一番。
“她还在宫里当差。”毛大公子眼珠一转就有了主意,很有经验的说,“王爷入宫稍等一下,让去御膳房提膳的宫人注意着,总能碰上她们宫里的人。”
齐承明了然。
知道了,这几天他都会住在宫里……理由也很好找,快春闱了。士子们已经陆陆续续的前来京里,各个旅店热闹了起来。朝上也开始议论纷纷起了谁会被钦点主持这场会试。
以往会试都是礼部负责的,但现在……这不是皇子们都长大了吗?外面隐有传言,说陛下也有可能会把这项重任交给哪个儿子。六皇子和七皇子最近也总被频频夸赞,只有二皇子逐渐低调了下来。
他想留在宫里低调乖巧的讨好皇父,这不是很正常吗?
当天齐承明就溜回了宫里。
小宋总管猝不及防的收到了信,连忙带着甘棠往宫里送了一回大毛衣物。二皇子所倒不是没有,只是他们总怕殿下用的不够习惯。
三天过去了。
齐承明每天都维持在上午回府里读书,下午到郊外转上一圈然后回宫的稳定生活。
沉默寡言又心细如发的甘棠这几天都在主动去提膳,摸清楚了那位美人宫里的规律。身为掌事女官,那位暗香姑姑没有亲自去提过膳,但是冬日分的针线,春日前分发的新衣,这些都需要她去操心打点。
甘棠便心里有了底,请示完齐承明后,在这日借口王爷的大氅上跌破了个口子,往针线局走了一趟,“正巧”遇到了那位暗香姑姑。
“姑姑有礼了。”甘棠敏锐的察觉到,她还没有想好斟酌着怎么起话茬,那位暗香姑姑看到她的时候神色就发生了微变,强装着镇定似的移开了眼。
甘棠心里有了底,也不着急,只是普通的寒暄后离开了。
那位美人多年来又没有诞下子嗣,又年老色衰不受陛下喜欢了,太后娘娘平日也管不到太多细枝末节,那位美人在宫里的日子过得低调又有些艰难。看得出来暗香姑姑认识她,且心里存着戒备呢,那就不好上来叙旧了。
甘棠只需要一场明谋,日渐与人亲厚,那位美人在宫里的日子就会大大改善。也由不得暗香姑姑的态度不软化了。
“殿下,只有一点需要担心,就是……”甘棠特地等到殿下回了王府的时候,才谨慎的把进度禀了,又忧虑提醒着,“万一最近真的有人在暗中盯着我们,暗香姑姑的安危……”
齐承明有些分神的回答:“宋总管说他在宫里认识的几个太监可以帮忙注意,六弟的人也在暗地里。”
他为什么在一心二用呢?
因为容妃这边的嫌疑还没解除,反而是去调查耳坠子走向的黄叔有了进展。他亲手写的密信正留在书房暗格里,齐承明一回来就注意到不对劲,拆开一看……
上面明明白白写着:
收走了那枚耳坠子的人家很狡猾,暗中做了不少准备,他差点跟丢。最后才再三确认买家是礼部的一位侍郎,所以花了这些天时间。
此人家世不凡,年纪轻轻又身居高位,这自然不是他一个人运作的结果。因为他有着另一重特别的身份——前礼部尚书主持过的那年会试中的榜眼。两边过后自然走得亲近,换句话说,这位礼部侍郎和前礼部尚书是实打实的门生关系。
再换句话说……
这件事的背后,恐怕不是前礼部尚书指使的、就是现在贬为庶人的三皇子或是宫里降成了‘容嫔’的三皇子之母主导的!
齐承明:“……”
虽然实质性的证据一个都没有,但似乎……好像……真的是三皇子一脉的人当年干的?!
那他就不得不开始深思,多年后的幕后黑手为什么会为了一枚耳坠子、或者说为了前几年出宫的柳奶娘,狗急跳墙了。
在齐承明埋头追查阴谋详情的时候,时间不知不觉过去了,抵达了三月。
寒冷逐渐褪去,空气仍然是冷嗖嗖的。今年太过苦寒了,桂花树延迟了开花的时间。但这一点都不妨碍京城里的火热氛围。
赶到京城的赴考学子们越来越多,已经逐渐有了春闱前的紧张架势。
好像一切忙碌事端都停了下来,齐齐的为这场春闱让步。齐承明也收到了几封远道而来的信件——
一封是秦留颂的,他要参加今年的春闱。另一封是郁林州的张庭寄来的,没错,他去年八月考过了秋闱,现在一口气不停的来参加春闱了,潜力和速度比坐火箭都惊人。
第210章
“太好了。”齐承明捏着信纸喃喃, 脸上满是怀念。
转眼间,他都告别了故人们大半年了。现在他们齐齐要进京赶考……
齐承明就忍不住想到了自己在柳州的小伙伴们,那些少年少女, 年岁也都大了,是否定了亲?有没有人能来京里赶考?他还能见到几个熟面孔?
尤其是胡鸿。
齐承明到京里定居后,把“齐宅”的地址传信给了他, 但这么长时间了, 对方都没给他来封信,杳无音信的样子……这是考不上所以无颜见他吗?
“咳。”小德子在书房门口咳了一声, 委婉提点, “殿下……饮泉院那边师傅来催了,已是歇了一盏茶时间了。”
“知道了,马上来。”齐承明无奈的收好信,眉头仿佛夹着蚊子似的出门了。
小德子亦步亦趋的跟在旁边,探着脑袋悄声问:“殿下, 师傅们讲得挺有趣的,一点都不枯燥, 殿下是在烦愁什么?”
三位被皇上指来的大儒轮流授课, 明明他们家殿下的成绩遥遥领先, 饮泉院里最常受罚的就是齐继耘了,偏他粗人一样的健壮体格子,心又大,被打完就满不在乎。
但小德子贴身伺候了这么多年, 自然看得出殿下这副模样不对劲。明明殿下以往对待任何学习的机会,都会牢牢抓住,如饥似渴的学着的。这一回,师傅们讲得趣味横生, 连旁听的小德子都听得津津有味,他不懂殿下怎么了。
“你啊,我让你们跟着学,你们学的都挺好的。”齐承明大步走在王府里的碎石子小路上,脚步一顿,回头没好气的说:“但是小德子,学习也要动脑子。你得学会自己分辨——什么该学什么不该学。”
小德子的表情逐渐凝固了,笑容微僵在脸上,变成了恼火:“殿下是说,那几个师傅不教好的?!”
齐承明不语,只是打开系统上的人才名单,然后反问:“你也听了这么多堂课了,你是怎么想的?如果想不出来,再去听几次,有答案了告诉我。”
小德子的眉头顿时也夹死了好些蚊子,苦大仇深的思考着。
“你可以找小成子讨论。”齐承明看到他这副苦样就想笑,心情顿时好了许多。
他大步走向饮泉院,今天授课的是一位陌师傅,这个姓氏比较罕见。对方蓄着须,四五十岁的年纪,脸上微微发黑,显然不满已经堆积好久了。
见齐承明来了,陌大儒也正气凛然、毫不畏惧的出声斥责着:“瑞王天天如此懈怠,怎么能够学好?读圣贤书时是不该分心的!瑞王若再是如此,下官就要斗胆禀明陛下了!”
表弟王朔正在静静写字,顿时抬头投来担忧的目光。
齐承明虚心称是,谦逊而真诚的答道:“老师误会了。对孔圣人不恭敬也是错处,人的精力只有那么多,本王只是不愿亵渎圣人罢了。”
他在上午大儒讲课的时候,都定了一盏茶的放松时间。这在古板的大儒看来,就是聪颖的瑞王故意不学好,怠赖成性了。看模样,积攒到这时候也该爆发了。
陌大儒果然气得吹胡子瞪眼:“强词夺理!老夫定要去陛下面前告上一状了!”
他说完,气性大的直接拂袖而去,这是愤愤不平的进宫告状去了。
齐承明望着他的背影,微微摇头,没打算挽留他了。
几个伴读都围了上来,一时间担忧极了。褚宏想也不想的揪着袖子慌张:“王爷怎么办?陌师傅原本就是礼部的,最重礼法规矩,这要是去告状……”
秦重治听到这里也忍不住垂头丧气的,有点担惊受怕。
王爷或许没什么事,他们这几个伴读就完了啊!
“别慌。”齐承明安抚他们,眼角扫到小德子若有所思的在门口伸着脖子,他安慰道,“就算是去告状,我也不是铁打的,该怎么做怎么做,不会有事的。”
王朔见表兄一脸气定神闲,这么笃定,心里隐约有了猜测:“表兄是故意的?”
齐承明笑而不语,也反问他:“你觉得这几月学的如何?”
王朔一个当代小将军,让他来学这些东西本来就晦涩难懂,偶尔陪着齐继耘受罚就是了,根本没往深里学。他求助似的看了看旁边两个文臣苗子,迟疑的答:“……不好?”
褚宏委婉却大胆的评价:“……其实挑不出错,讲的也有趣,都是精辟的圣人言。”
秦重治见有人出头了,才敢跟着帮腔:“是,我在国子监里也很难听到这类大儒的心血见解。”
“心血见解个鬼。”齐承明当着伴读们的面也不装了,直接开始吐槽,“你们说本王是什么身份?”
“王爷学什么圣人言?要去考科举吗?父皇当初交待了什么?他们就教本王这个?”
伴读们面面相觑,都带上了恍然大悟的惊异。
门口的小德子更是醍醐灌顶:“……!”
齐承明看得分明。
从大儒们分来的那一天起,他就见到,有一个姓薛的大儒在人才名单上,另外两个不在。所以一读书开始,齐承明就刻意留心了他们的教书内容。事实证明这不是多此一举。
薛师傅教授的都是枯燥扎实的知识,例如六部职责,具体分派,臣子写奏折的暗意,他时不时会拿一些往年的真实事情举例,一点点的教齐承明熟悉着庶务。
但剩下两位呢?
陌大儒算是三人中最年长的那位,又是礼部出身,会讲许多礼部筹办的仪式规格,这都是齐承明欠缺的知识。但,他是个标准的封建王朝老古板,推崇礼法,奉孔圣人的言行为圭臬,授课时的一举一动都恨不得盯紧了齐承明,拿个尺子比划着他有没有照做圣人言。
最后一位郑大儒也是标准的儒家学子,他教授的是历史典故,用一个个趣味横生的真实小故事来潜移默化的教人道理。若是只听故事好听,那也就罢了。但齐承明这个穿越前被网上冲浪荼毒过的现代人,马上就敏锐的意识到——
这位看着不声不响的郑大儒,才厉害啊。
他在潜移默化的用典故教导齐承明儒家思想,想对他灌输一些仁慈,忠信,宽恕的念头。
这就不为齐承明所容忍了。
所以他发难往往是在郑大儒课上,好学的每每提出疑问,将郑大儒问得哑口无言。谁都看得出来,他自有一番思想,已经不能撼动了。偏偏这样了,郑大儒还是隐忍不发,每每下了课平静离去,有时还会温和的与齐承明致歉。
齐承明便知道,这位不容小看。三位大儒里,迟早要爆发的只有那位耿直的老古板。说不好郑大儒是不是在拿陌大儒当枪使。
现在果然爆发了。
那就爆发吧。
正好也能清理一下他的身边人。当初鸿仁帝直接任命了几位大儒担任他的老师,暗中根本运作不来,但现在他接了沐大学士、刑部尚书等人的橄榄枝……把这些自己人扶到明面上来,也挺好的。
……
陌大儒一路老泪纵横,哭到了宫里,要找陛下做主。他坚持的说:“瑞王顽劣,老臣……老臣实在是辜负了陛下的托付之心啊!”
“哦?”鸿仁帝最近批折子批的焦头烂额,郑州的流民暴动刚被镇压下去,中原的大片农田又开始闹旱情了。今年天气寒冷,春日来得晚,连同种下的作物也难以发芽。
春闱还马上到来了,主持的人却迟迟没有着落。朝臣们和皇子都长了八百个心眼,在他面前上蹿下跳的,当他不知道他们在乱蹦跶什么?
鸿仁帝没心思断案子,但事关他最上心的二子,鸿仁帝还是面露疲惫之色,伸手让宫女上来给他按头,然后强打起精神盘问:“不久前你们不都在夸他课业好?”
陌大儒一噎,更愤慨了。在他看来,课业好是天资聪颖,但态度上出了问题就更不可原谅了。他气得哆哆嗦嗦:“王爷的课业一直没有问题……只是,他天性怠赖!孔圣人当面……他都敢振振有词,陛下!赎臣说一句大不逆的话。”
老头子语重心长的沉痛道:“陛下,王爷他恃宠生娇了啊!”
鸿仁帝:“……”
“朕知道了,你放心,朕一定给你做主,他反了天了!”鸿仁帝一顿拍桌呵斥,做足了愤怒的态度哄好了老臣,好不容易把人弄走了。
老皇帝才沉思着突然一笑:“……这混小子!”
鸿仁帝刚才第一反应不是不生气,他觉得是二子仗着自己的聪明才智与地位,不服气师傅管教。这种学生就得挑一个厉害的师傅才能降服,而不是靠着蛮力把他压服。
鸿仁帝是来挑下任天子的,不是打算要一个规规矩矩的皇子的。
他转念又一想,二子刚回京的时候就对他说过,那孩子在柳州就是喜奢爱洁,还贪口腹之欲。在宫中放养长大、又活于乡野间的这个孩子性情最是不拘,但平时正事都能做对了,这样大面上也就足了,不必苛求细枝末节。
那还操心什么?
鸿仁帝最后断言:“该给承明换个太傅了。”
他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唤来老太监:“去打听打听,瑞王平时读书的始末,另外两个太傅教的怎么样?”
若是不行,全一起换了。
承明这几个月的课业他也都看了,进步飞快,鸿仁帝心里满意,见他也不拉帮结派,待弟弟们也算不错,鸿仁帝有心请自己的太傅——已经荣养的沐大学士重新出山,接手承明这个烫手山芋。
想当年他自己那么顽劣,沐大学士不也是修理得他服服帖帖?
不过……还得再等等,他的考验还没完。
“……”
监控这头的齐承明看得心情复杂。
他都做好了准备,等鸿仁帝那头听了告状让他进宫自辩,他再状似无意或者直言不讳的捅出郑大儒这个随时爆炸的“地//雷”,届时鸿仁帝肯定忍受不了。
哪个天子都没法接受皇子这么被儒家忽悠——可以学,但不能傻乎乎的全盘相信。到事了了,安插自己人进府当新老师后,齐承明再好好对陌大儒顺毛捋,道歉一番,两人争取都退一步相安无事。
这便罢了。
陌大儒虽然太古板,但他精通礼部事宜,齐承明不大喜欢他,却不想错过这个学习的机会。
谁能料到……
鸿仁帝这次居然没传他问问,就打算站在他这边了?
鸿仁帝暗中的情报机构转动了起来,事情便结束的很快。鸿仁帝查清楚原委后,二话不说把郑大儒和陌大儒都打发了,斟酌几天后,又指了两位新老师。
——这次的两人全在人才名单上了,其中有一位还是齐承明的熟人:王传道。
同时,鸿仁帝还砸下来了一个大//雷,把众人都砸的眼冒金星:
今年主持春闱的主考官定下了。
不是嫡出的六皇子,也不是最近表现优异的七皇子,而是销声匿迹了一段时间、不声不响的瑞王!——
作者有话说:昨天去医院复查,想了想打算这个冬天去海南过冬。
【南瓜文学】www.NanGua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