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灵姝静坐在柜台后面,水蒙蒙的眸光落在眼前的描金花卉匣盒上,匣盒里装着母亲留给自己的玉佩,那是一块并蒂莲花白玉,通体莹润,色泽漂亮,玉佩不大不小,刚刚够躺在手心上。
沈灵姝曲起手指,将玉佩紧紧攥在自己怀里,这是母亲留给自己的遗物,斯人已去,这块玉佩已成了唯一念想。
听父亲说,母亲的这块玉佩,还是自己的曾外祖母传下来的,用料好,做工细,很是值钱,尽管这样,在开店极度缺钱的时候,沈灵姝也从未想过将它典当。
可如今,眼前有那么一个人,需要她相助。
她与那人相识时间并不长,也只觉那人踏实、聪慧,来自外乡,至于其他更详尽的情况,她也并不知晓,并不值得以母亲的遗物去交换。
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不偏不巧,这件事情正好被自己赶上。想起父亲悬壶济世一生,在她还很小时就同她说,要心存仁爱,行得起百善,这是做人最基本的品格。眼前自己遇到了这种事,若是她真的视若无睹、置之不理,又如何对得起父亲的教导,如何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沈灵姝伸出玉指,轻轻抚摸着手中的玉佩,一双愁眉紧锁。
沐儿在柜台清点库存,一边数着一边频频回头看自家姑娘,她明白姑娘的心思,既不想看着元衡有事,手中的玉佩又实在难舍,如此孝义两难全,她也为自家姑娘为难。
日头高升,层云静移,大街上人头攒动。
因着这件事犹豫不决,沈灵姝已呆坐了一上午,偶有一两个进门买货的客人,耳边能听见沐儿热情的招呼声。
日光从门廊处斜射进来,视线中隐约出现一个修长的人影,沈灵姝无心去接待,又半晌听不见沐儿的动静,只能耷拉着脑袋喊了声:“沐儿,来客人啦!”
门口传来男子的轻笑声,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掌柜真是好眼力,明明是伙计,怎会认成客人?”
沈灵姝顿了一下,难以置信地回头看去,店门口处,玄恒身上穿着她新订做的天青色衣裳,金色暖阳从身后洒在他身上,他逆着光,身形挺拔修长。
沈灵姝慢慢从椅子上起身,迷惑的眼神带了些茫然,缓缓走至玄恒跟前,歪着脑袋左右看他:“元衡?你你出来了?”
玄恒低头看着她的脸,嘴角噙着笑,点了点头回道:“是,今日一大早就被放了出来。”
今日从钟和宫出来前,玄恒又一次问了沈灵姝为何痛哭一事,裴展元见隐瞒不过,只好将整件事情同他讲了。为了避免被玄恒收拾得太惨,他先将编排玄恒受伤一事瞒了下来。尽管如此,玄恒在心里已将这笔账暗暗记下,打算回头再算。
“可是,可是”可是沈灵姝并不知晓这些,一心只想着,昨日这人还被打断了腿脚关在牢房里,自己还未来得及典当玉佩去赎人,怎的这么快就被放了出来?
沈灵姝左思右想,只觉不可思议,她看玄恒站得笔直又挺立,忽然想起了什么,伸出手去抓住玄恒的臂膀,转过身子就要带着他往屋里去。
玄恒被她拉得不知所措,茫茫然跟在沈灵姝身后,却不知她到底要做什么。
手臂传来沈灵姝掌心的热度,很柔软很温暖,这般与女子接触,玄恒只觉心慌意乱,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走过两步,沈灵姝却又停了下来,她想起玄恒刚刚受伤的腿,顿觉不妥,低下头看着他的双腿,温声说:“你,你走慢一点。”
伤筋动骨一百天。沈灵姝多少从沈丘那里学了些医术,心知玄恒虽走起路来看似轻快稳健,其实自己在强忍着痛楚。
沈灵姝的举动越来越令玄恒一头雾水,嘴上却不说什么,任由她搬来一把椅子,扶着自己慢慢坐下。
到最后实在忍不住,玄恒才开口问道:“掌柜你这是”
沈灵姝抿了抿嘴,眼中闪过一抹羞色,她偷偷看了眼大门外,低声同玄恒说道:“现在外面没有人,你把腿给我看一眼”
玄恒闻言半张开嘴,顿时傻了眼,不知沈灵姝这突如其来的要求为哪般。如果说上次量尺寸是为做衣裳,这次明目张胆又要看腿,这
玄恒绞尽脑汁也不能替她想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沈灵姝见玄恒还在犹豫,心知他顾及男女有别,心里不大情愿。可在沈灵姝看来,医者父母心,即便他是男子,即便他长得好看,只要他成了自己的病人,在沈灵姝眼中,就和桌上那些好看的花瓶摆件无甚区别。
沈灵姝等了好半晌,这位别扭的男子还在扭捏,她索性直接蹲下身去,轻轻脱下他的鞋履,温柔地说道:“你别担心,我小心一点。”
玄恒只觉身体僵直,头脑眩晕,任凭着沈灵姝对自己上下其手。
鞋履落地,脚腕处有凉气传来,玄恒垂下眼眸,静静看着眼前的女子轻托起自己的腿,极其小心地将裤腿挽上去。温热的指腹轻柔落在自己皮肤上面,一点点、一寸寸,轻轻按压。
玄恒猜得出沈灵姝是在给自己看病,也能猜得出她大概对自己的腿有了什么误会,可在这一刻,他并不想将这层误会说破。
随着沈灵姝的动作,玄恒眸色减深,眸光不自觉落在她纤巧的指尖上,随后慢慢上移,逐步掠过她白皙的手背、纤柔的手腕,又掠过她胸前的饱满……稍稍停顿了一下,眸中的精光一闪而过,最后他移开眼神,目光落在了她的脸上。
这张脸,惊鸿绝艳,纤尘不染,在玄恒看来,百看不厌。
恍然失神时,忽听见沈灵姝“咦”了一声,大概是三番五次检查腿,觉察出了不对劲。
玄恒回过神来,见沈灵姝抬起头看向自己,眉峰紧锁,清澈的眼眸中全是不解:“这腿这么快就好了吗?”沈灵姝显然不信,又埋下头去,再次确认:“明明没什么问题啊。”
玄恒轻咳一声,压住眼底难以言喻的情绪,伸手将沈灵姝扶起来,顺着她的话说道:“伤势并没那么重,掌柜不用担心。”
沈灵姝闻言,睫毛扑闪两下,舒了一口气:“可那位京兆府的大人说,你的腿被打断了,难不成他是骗我的?”
听到这番说辞,玄恒才知道,裴展元竟还瞒着自己演了这么一出苦情戏。他强忍着怒意咬住后槽牙,眼眸一挑,安慰沈灵姝道:“他不是骗你的,他是吓唬你的。”
可沈灵姝还是不懂,眼底闪过轻微的诧色:“那你又是如何出来的?我亲口问过他,若要放你出来,需要纹银五百两,我还正准备”
想起自己先前犹豫不决的心思,沈灵姝不好再说下去。
“准备什么?”玄恒弯起唇角:“既是他想骗你,那五百两银子的事自然也是骗你的。”
沈灵姝已彻底被他弄晕,叹气道:“可我一个弱女子,他为何要骗我?”
玄恒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伸出手指刮了刮她的鼻子:“因为你好骗啊!”
言罢,也不管沈灵姝立在原地摸着鼻子怨愤,转身往前面柜台走去。
沐儿还在柜台前守着,看见玄恒,脸上也是掩不住的诧异。方才玄恒进门时,沐儿已是一脸吃惊,只是还未来得及开口,玄恒已伸出一根手指示意她噤声。
看见玄恒安然无恙,沐儿也跟着抿住嘴笑:“元衡,你运气真好,自己就被放出来了,掌柜还打算去赎你呢。”
“沐儿。”不待沐儿说完,沈灵姝已过来制止住了她,可架不住玄恒眼尖,一眼就看见摆放在匣盒里的玉佩。
玄恒走近前去,将匣盒里面的玉佩拿起来细细端详。据他所知,为了开这个店,沈灵姝已经变卖了随身的一切,若是还留着一块玉佩傍身,那必定是亲人传给她的。方才听她说正要赎自己,莫不是
玄恒心里有所猜测,却也不敢正面确认,因他觉得,二人不过是萍水相逢,沈灵姝对自己的恩义,已超过了他的认知范围。为自己做衣服,亲自上京兆府衙门要人,若是再为了自己将这块玉佩典当掉,只怕他会承受不起。
玄恒假装不知道此事,默默又将玉佩放回匣盒里,笑着说道:“并蒂莲花,花开并蒂,好玉!”
幸好玄恒没追问此事,沈灵姝舒了一口气,如今人也出来了,玉佩也不用典当了,她算是彻底沉下心来了。
沈灵姝装作若无其事将玉佩收起来,放进后屋侧间里,又到柜台前,从抽屉里拿出一锭银子握在手心。
这段时间忙碌所赚的钱,除了昨日给京兆府尹的那五两,剩下的全在这里。
沈灵姝默默走到玄恒面前,扯了扯他的衣袖,将银子放进他手里。
玄恒诧异地低头看看手里的银子,又看看她,不解地挑了挑眉毛。
沈灵姝咬了咬唇,斟酌一下言辞,才说道:“我想了想,这次你能从京兆府出来,也可能是走了好运气,可是下次,不一定就这么走运了。这锭银子你拿着,看看能不能在附近赁一处便宜些的院子,哪怕小一些,简陋一些,条件苦一些,也总好过和那群人挤在一起”
“明年就要春考,我也没见你好好温书,好男儿应志向远大,报效朝廷,整日和那帮失意之仕搅和在一起,逞一时口舌之快,并非君子所为。”
沈灵姝说着说着感觉有些不好意思,慢慢低下头去,小声道:“我的话,你可能有些不爱听,只希望你能明白我的一片苦心。”
玄恒被沈灵姝一席话说傻了眼,直至听到最后一句才反应过来,怕她不高兴,赶紧点头如捣蒜地说道:“爱听爱听!”
只是心里暗自腹诽着,这人哪是什么掌柜?这分明是恶婆娘逼着家里的男人上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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