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薛鹂回来&30340;动静,她立刻抬起头来,面带愠色地朝她走来,直接拿着团扇打在薛鹂头顶,压低声斥责道:“你个没规矩&30340;!昨夜究竟跑哪儿去厮混了,休要与我装模作样,还以为我不知道你&30340;品性不成?倒是好手段,叫魏蕴也甘愿护着你……”
姚灵慧虽然被薛鹂气得不轻,指责中却也带了几分关切。“我同你说过多少次了,此处可不是吴郡,洛阳权贵都不是好欺瞒&30340;,你若得罪他们了,没人能护着你。魏氏长房&30340;人并非善类,你往后离他们远些,越远越好,休要自以为是,仗着自己有几分美貌和手段,便忘了自己&30340;斤两。”
薛鹂到底是年纪小,年幼时总受人欺负,习惯了如何讨人欢心换取自己想要&30340;东西,却从未有人教过她该如何做,只有受到教训才知道进退取舍。如今眼看着连魏玠都能成为她&30340;裙下臣,难免会生出点骄傲自满来。今早所见所闻,加上姚灵慧突然说出这样一番话,像是给她泼了一头冷水,让她嚣张&30340;气焰熄灭了不少,也渐渐地冷静了下来。
“阿娘是否知道些什么?”
姚灵慧对她与魏玠往来&30340;事表现得格外不满,即便是当真觉得她与魏玠有云泥之别,也不至于要如此羞辱责骂她才是。
姚灵慧瞪了薛鹂一眼,拉着她快步朝屋里走去,而后将门仔细关上,压着她坐到榻边,低声询问:“我问你,昨夜你究竟宿在何处?”
薛鹂知道她已经猜到了,索性不再隐瞒。“在玉衡居。”
得到答案,姚灵慧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怒火又问她:“你们可有逾矩……”
“阿娘且放心,女儿还不至于如此蠢笨。”只是哄男子欢心,说上几句好听话便是,让他碰了身子可就不值当了。
姚灵慧松了一口气,而后闷闷道:“我当真是管不住你了,与你说了这么些话,你竟死性不改,还要与魏恒&30340;儿子纠缠。魏氏长房规矩重重,礼法太过森严,且不说你与魏玠云泥之别,便说日后以你&30340;性子,要如何在此处立足,魏氏大夫人,不过是听着风光,你以为是什么好事不成。”
见阿娘没有说下去&30340;意思,薛鹂回答道:“有所得必有所失,想要荣华富贵,循规蹈矩些也没什么。”
姚灵慧听到她&30340;话,眼神像是冒着火,咬牙切齿道:“我看你是睡昏了头,魏恒在王氏繁盛之时与大夫人结了姻亲。不过三年&30340;光景,王氏卷入宗室争斗,魏恒立刻与王氏撇清干系,任由王氏没落,没有丝毫帮衬&30340;意思。现如今呢,你来魏氏这般久,可还有见过什么大夫人。什么礼法规矩,倒是半点没误了男子&30340;薄情寡义,与你那混账父亲又有何异?何况……”
她说到此处,又猛地没了下文。
“何况什么?”薛鹂追问。
姚灵慧抿了抿唇,终究是没忍住说道:“你且给我记清楚了,他们魏氏长房明面上高洁正派,背地里&30340;龃龉不比薛氏少,你若不想搅进这趟浑水,日后便离魏玠越好越好,否则日后莫怪我当娘&30340;不曾劝过你。”
姚灵慧显然知道些其中内情,却不愿意说出口,薛鹂见此也不好继续问下去。倘若是从前姚灵慧说了这话,她只怕会在心中怀疑是否又是她捕风捉影,用不知从何处听来&30340;谣传告诫她。然而今早窥见&30340;那一幕,却让她不得不信了。
如今梁晏已经知晓了魏玠对她&30340;情意,她便不必要再继续费力讨好魏玠,是时候该慢慢抽身,将心思放在梁晏身上了。魏氏长房如何,与她实在没有多少干系。
她满不在乎道:“阿娘&30340;话我记在心里了,女儿不会对魏玠再有情意。”
——
翌日清早,梁晏醒来后呆呆地望着帐顶,梦里&30340;画面已经变得模糊不清,只是女子&30340;笑颜依旧清晰,叫他想忘都忘不掉。
好端端&30340;,他竟梦到了薛鹂。
还是昨天那身罗裙,她低下头,小心翼翼地避开脚下荆棘,忧心地问他:“山里会不会有蛇?”
她问完后便扭到了脚,险些摔倒在地,好在被他伸手扶住了。
薛鹂迅速地推开了他,红着脸往后退了一步,羞赧到不敢与他说话。
梁晏心中并无多少触动,只是觉着薛鹂这般文雅怯弱,如何会鼓起勇气接近魏玠这样目空一切&30340;人,岂不是时常受到冷落。不知怎得,他想到了魏玠唇上&30340;伤口,脑子里便不禁浮现了魏玠与薛鹂亲吻&30340;模样,脸上迅速地开始发烫,心中更是说不出&30340;古怪。
这个想法一旦冒出来便久久挥散不去,一直到与薛鹂分别后,他仍是会忍不住去想这个画面,以至于夜里&30340;梦也乱七八糟。
他本意是想安慰薛鹂,却不成想经此一夜,心中竟莫名有了几分心虚。
——
魏翎与魏弛闹出了这样大&30340;事,魏府上下却没有丝毫动静,好似在玉衡居&30340;那场闹剧,不过是一粒石子落入深潭,只惊起了一片微弱&30340;波澜,很快便沉寂了下去,连一丝痕迹也不曾留下。
薛鹂仍记得清楚,魏恒&30340;暴怒并非是从进门便开始&30340;,而是在听到魏翎&30340;胡言乱语后,才忽然暴戾地打断了她。连她一个外人都忍不住为此好奇,魏玠身为被指着鼻子骂&30340;那个人,却表现得这般淡然,实在是古怪至极。
魏玠仍在禁足中,姚灵慧也对薛鹂看得更紧了,正好她这几日也不想去见魏玠,便留在府中好好看书。只是往日里魏缙总是寻了机会便来找她,这两日却罕见地没有来过。
薛鹂望见窗台&30340;瓷瓶中逐渐泛黄&30340;&30340;栀子,才忽地想到了魏缙,摇着蒲扇&30340;手也渐渐慢了下来。魏蕴问道:“你在想什么?”
“这几日似乎不曾见过魏缙。”
魏蕴愣了一下,说道:“你不说我都要忘了,三日前魏缙被送回了广陵,听闻是堂兄&30340;意思,广陵有一位大儒与堂兄结识,似是有意教养魏缙,堂兄将此事转告给了魏缙&30340;父亲,他们便急着将魏缙带了回去。”
“带回去了?”薛鹂有些惊讶,魏缙走&30340;这般匆忙,连来见她一面也来不及,多半是魏玠刻意为之,不想让她与魏缙有什么干系。
薛鹂&30340;心忽地一沉,缓缓生出一股不耐来。倘若她到最后也不能让梁晏甘心为她退了与周氏&30340;婚约,魏缙便是她给自己留&30340;另一条后路。她从前以为魏玠只是品性正直,为人疏离不爱与人往来,如今却觉得他未免太过冷情冷性,将魏缙送走&30340;事上也实在算不得宽厚。
魏蕴睨了薛鹂一眼,心底也有种不清不楚&30340;烦躁。
“莫怪我不曾告诉过你,以堂兄&30340;身份,便是你与他两情相悦,叔父与族中几位长辈也必不会允许你们有什么结果。”她并不厌恶薛鹂,甚至有些喜爱她&30340;娇俏,喜爱她笑盈盈&30340;唤她姐姐。然而一想到她一心想着魏玠,便令她心中生出些说不出&30340;恼火。
薛鹂若无其事地笑笑,说道:“能好上一日便算一日,往后&30340;事谁又说&30340;准呢?”
魏蕴不想理会她这番话,又听她问:“我还想同姐姐打听一个人。”
她不耐道:“什么人?”
“前几日我在府中见到了一位扮成女人模样&30340;郎君,看着实在是怪异,听他话里&30340;意思是要去找表哥,姐姐可知晓他是何人?”
魏蕴听到薛鹂&30340;描述,也不知想起了什么,面上浮现出一股隐隐&30340;嫌弃。
“你可有得罪他?”
薛鹂想了想,摇头道:“应当不曾。”
“他是宫里&30340;皇上,疯癫不似常人,旁&30340;便也算了,只是他&30340;那位皇后夏侯婧,实在是暴戾残酷,杀了不知多少妃嫔,招揽面首做尽恶事。前两月王氏&30340;一个庶女,不过在宫宴上被皇上撞见,说了几句话。此事被她知晓了,竟将那王氏女处以醉骨&30340;极刑。你若与皇上多说几句话,传到夏侯婧耳中必定会惹出祸事。”魏蕴说着便面露厌恶。“夏侯婧也算名门出身,自幼习得圣贤书,一朝得势便狠毒至此,当真不给自己留半点后路。”
齐国上下都知晓夏侯氏野心勃勃,妄图拉拢几大望族,除去宗室几位封王后独揽大权。以他们这半点不留后路&30340;残暴作风,一旦夏侯氏败了,自有千万人等着将他们食肉寝皮。
魏蕴&30340;表情上既是对夏侯氏&30340;憎恶,也有对齐国朝政&30340;无奈,这样&30340;神色,薛鹂前不久在梁晏&30340;脸上看到过。
——
再次来到玉衡居,梁晏&30340;心情却大不如从前。一见到魏玠,脑子里便冒出与薛鹂有关&30340;事。
他对薛鹂并未有任何逾矩&30340;举动,却迟迟不愿将他与薛鹂出行&30340;事说与魏玠听。甚至隐隐地希望薛鹂也将此事藏在心中,当做他们二人之间&30340;秘密保守。
那一夜流萤飞散如星火,凉风习习吹得梁晏衣衫飘动。他站在小丘上,笑道:“鹂娘日后倘若伤心难过,不妨来此处看看。”
“世子若是心烦也会来此处吗?”
“流萤不算常有,心中&30340;忧虑却怎么也消解不完。”梁晏&30340;嗓音比起魏玠,要多了几分少年&30340;稚气。魏玠即便是笑着,也始终像是尊冷冰冰&30340;石像,有着挥之不去&30340;漠然。
“世子在忧心什么?”薛鹂忍不住问他。
或许是风景太好,薛鹂&30340;语气也温柔,他便下意识回答了她&30340;话。
“社稷已是危如累卵,可惜我并无韩王之才,却妄图如他一般建伊吕之业,弘不世之功。如今连三公曹都无法胜任,若换做兰璋,定能功载国史。”梁晏说完后才觉得自己&30340;话无异于是自取其辱,薛鹂如此喜爱魏玠,定会在内心讥讽他&30340;不自量力。他不禁别过脸,不去看她脸上&30340;表情。
然而许久后,他才听到薛鹂说:“世子正值年少,何必妄自菲薄。”
薛鹂身后是漫天飞舞&30340;流萤,月光映照在她衣衫上,让她连发丝都蒙了一层清辉,衬得她如同神女一般。
“往后如何又有几人说&30340;准,世子但求无愧于心,是非成败不必过问。”
这种话梁晏听得着实不少,只是从魏玠&30340;心上人口中说出,总归是多了几分不同&30340;意味。
他嗓子莫名有些发堵,艰涩地开口道:“你不认为我与兰璋相差甚远吗?”
“烛火有烛火&30340;光,流萤却也有流萤&30340;光,彼此都无法比拟,至少此刻,我认为流萤&30340;光更得我心。”
夜风吹得梁晏眼睛干涩,他眨了眨眼,良久后才说:“多谢。”
——
梁晏与父亲争执了许久,最终却是因魏恒举荐而得了三公曹&30340;差事。此次来见魏玠,是魏恒要他来劝魏玠与薛鹂断绝往来。
这件事梁晏开不了口,一直在玉衡居拖到了天黑,也没能说出几句薛鹂&30340;不好来。
他坐在廊前纳凉,碟子里盛着切好&30340;甜瓜,蚊虫叮咬得他无心去碰那瓜果,只幽幽地叹气。
春猎皇上遇刺一事尚未了结,本是将过错推给了钧山王,谁知最后还是让秦王与河间王知晓了此事,二人愤慨至极,生怕日后会被一个莫须有&30340;罪名给抄家灭族,一气之下索性联合淮阴王起兵造反,以清君侧为名想要诛杀夏侯氏满门。魏玠因为颇有威望,如今被要求去写讨伐叛军&30340;檄文。
梁晏想等他写完了,再问一问他对薛鹂&30340;心思,谁知一等竟等到了天黑。
他正在心中思虑着如何开口,不曾注意到身后小心翼翼,轻得像只猫似&30340;脚步声。
忽地有什么撞上了梁晏&30340;后背,不等他做出反应,一双细弱&30340;手臂从后伸过来,如同灵活&30340;蛇般迅速而柔软地缠上了他&30340;腰腹。女子&30340;身体温热而柔软,紧密地贴着他&30340;后背,发髻上冰凉&30340;珠翠触到了他&30340;后颈,叫他一瞬间浑身僵直,竟忘了该如何动作。
“表哥,”她欢喜地出声。“你是在这儿等鹂娘吗?”
梁晏听到声音后迅速冷静下来,犹豫了片刻后,他略显羞窘地小声开口:“薛娘子,我并非兰璋,你认错人了。”
薛鹂立刻松开手臂往后退开,连忙羞愧地赔罪:“是我昏了眼,竟冒犯了世子,还望世子莫要怪罪……”
“不打紧。”梁晏嗓子发紧,也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正好此时,廊道另一端响起了脚步声。
天色昏暗,魏玠勉强辨识出薛鹂模糊&30340;身影。
“鹂娘?”
薛鹂惊喜地朝他跑了过去,直直地扑进他怀里,柔声道:“几日不见,表哥不想我吗?”
梁晏&30340;眼睛也不知该看哪儿好,起身&30340;动作显得慌乱无措。
魏玠任由她抱着,毫无羞涩地点了点头,淡声道:“乐安还在此处。”
听到魏玠叫自己&30340;名字,梁晏更想找个地方躲起来了。
薛鹂瞥了梁晏一眼,默默站到了魏玠身后。
“檄文已经写好了,你既有事想要找我,但说无妨。”
梁晏方才想好&30340;话都叫薛鹂这一抱给忘了个精光,此刻她又站在眼前,叫他如何能开口。
他颇为无奈地朝着魏玠看过去,视线却忍不住移向躲在他身后&30340;薛鹂。她揪着魏玠&30340;衣裳,正面带羞涩地偷偷看他。目光交汇&30340;一瞬,她又立刻别开了眼,彼此都对方才&30340;事心照不宣。
梁晏&30340;心忽然狂跳不止,一声一声如同有人在敲打他&30340;胸腔,震得他说不出一句完整&30340;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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