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了,都没事了。”
他试图让自己的语气轻松友善些:
“星舰上的一切人员安排由指挥官决定。不过我尽力为你们争取了宽大处理的机会。乌萝,你和拉玛一起在医疗站等候来自利维娅长官的审核。鉴于你们俩毕竟救了我一命,我会劝告她减轻处罚的。不用担心。”
“谢谢您的安排。”
她装出失落神情,过了一会才答道:
“但是,我愿意接受义务劳动的处罚。自从来到星舰上,我就一直想要去基地里为拓荒行动效力。”
尼禄脸上的笑容还没消散。等他意识到乌萝说了些什么,他眯起眼睛:
“真的?你……想去下面?”
“我擅长各种修理工作。”
乌萝拿出了自己的工作笔记:
“我如果能在基地里,也算是人力资源利用效率最大化。我相信这也是基地希望看见的效果。”
一直在侧耳倾听的拉玛有话想说,最终没有张口。
尼禄翻看笔记,对着上面记载的机械损毁异常数据露出疑惑神色。
“告诉我,是有人威胁你了吗?”
他透过笔记本的上缘看着她:
“是那个维和官?因为你其实不用……”
乌萝开始觉得他问的太多了。但还是保持微笑:
“没有。只是我的服役期限就那么几年,为什么不用这几年的时间做一些真正有意义的工作呢?”
尼禄看她的表情就好像在看那些宣传画上的虚构人物。
在冷色的湛蓝眼眸注视下,她的秘密似乎即将要泄露。但尼禄的茫然天真脸色告诉她:
他什么都不懂。
拉玛适时干呕了一声。尼禄也自觉自己注视的太久了,连忙叫来护士为病人检查,自己让开空间。
仿生人护士自动扫描乌萝的脑部情况,留下了一些常规药物和舒缓药物。
乌萝悄悄挑出一支舒缓药物,背对着护士扔给尼禄。
尼禄下意识接住。
他睁大眼睛,对她快速笑了一下,看她若无其事点头,目光明显慌乱起来。
护士来到拉玛身边,为她抽血。拉玛抬头看见护士的那一刻,整张脸顿时扭曲了,四肢抽搐差点从病床上掉下来。
“不要怕,仿生人很安全。他们都经过了记忆处理。”
尼禄起身去扶拉玛,稍一使劲就忍不住发出一声尖叫,不得不将她交给护士,自己扶着腰退到另一边。
转头看见乌萝,他擦了擦自己汗涔涔的额头,歉意微笑。
拉玛还在拒绝仿生人护士的触碰,甚至推开病床要逃开。
护士拿出了麻醉针。
一记注射过后,拉玛摇摇晃晃走到病床边,双手抓着床栏,回头望向乌萝,瞪圆的眼睛显示出了某种斩钉截铁的气势:
“不。不要。”
她两手一松,仰面朝天。护士及时接住了她,将她放回病床上,推回原地。
“呃……看来她也有点精神异常。”
尼禄慢慢走回来:
“也难怪。这里会把人都逼疯。你要求去基地虽然是值得宣传的好事……只是你不需要再养养伤吗?我相信基地那边不缺人,愿意再等你几天。”
乌萝拒绝了,并认真表示自己知道卡西乌斯指挥官不喜欢拖延,她最好还是服从安排,营造良好的第一印象。
尼禄脸上的奇怪表情更明显了。
“只是顺便问一句,你认识卡西乌斯指挥官吗?我没有其他意思,只是我和他刚才对话的时候,他主动问到了你。”
“他在巡视星舰的时候,见到过我和其他维修人员。”
乌萝反问:
“他提起了我的……什么?”
尼禄坐下来沉思一会,一只手拄着脑袋偏头看她,过了一会才否认了自己的说法:
“没什么。我哥哥向来说话奇怪——你知道他是我哥哥,对吧?”
乌萝仔细看着他:
“……嗯。你说过之后,我的确看出来了你和他有相似的地方。”
尼禄的两手一拍膝盖:
“就这样决定好了。我要去基地里亲自见我哥哥。我们俩可以一起去。到时候我可以亲自劝他为你安排一个更好的新工作。”
乌萝察觉到了意外变故的气息。
但她还没问,尼禄就自己透露了:
“我一直感觉我不适合这份强加给我的星舰调度工作。这次有机会面对我哥哥很好。我会当着他的面辞职——你们也不用担心星舰会怎么样,你们还有利维娅指挥官呢。”
知道这艘星舰从此不用听一个随时可能昏迷的男人指挥,乌萝认为这是一件好事。
她敷衍地安慰了尼禄几句,让他开心了些。
病房的另一端起了些争端。
护士得到了拉玛的血液检测结果:
“怀孕。五个月。”
尼禄和乌萝同时震惊地望向拉玛。
“太好了。”
尼禄开心的像个知道明天要放长假的孩子:
“既然她是孕妇,就能根据引渡条例第一条,搭乘长途舰队回母星了。无限期休假,好耶。”
他似乎忘了星舰员工们的经常用无限期休假代指死亡事件。
乌萝望向昏迷的拉玛。
洁白的床单上,孕妇本人四肢摊开,脑袋歪向一边,即便是在梦里也痛苦地皱眉。几台仪器连接至她的体表,时刻记录着她和体内胎儿的生命体征。
这起孕妇偷渡事件始终占据着乌萝脑内的某个角落。像是藏在鞋子里的蝎子,时不时就会跳出来蜇人。乌萝怀疑那个把蝎子放进鞋子里的人,也怀疑蝎子的目的。
直到即将出发前往基地的那一天,乌萝终于能够说服自己既然要离开星舰,也就不用再担心受怕了,这件事的阴云才终于从心头稍微退却。
完全出乎意料,在离开宿舍之际,拉玛主动找到了乌萝。
这几天在医疗站的日子,拉玛反复和仿生人护士产生矛盾。作为一个虚弱的孕妇,她的逃跑能力反倒是强的惊人。
最后,大家不得不叫来利维娅长官,用异能给拉玛做了一次积极的记忆暗示。
从那以后,拉玛就开始变得混混沌沌,经常在病房里四处游荡,寻找医疗仪器。但只要她不和仿生人护士对着干,没人有那个闲心去管她。
拉玛现在对乌萝举起了自己的双手——
拘束手铐早已被打开。看上去不是通过正常途径打开的。
乌萝谨慎瞥了眼附近的警报按钮。幸好她总是随身藏着防身匕首。
“拉玛。我倒是不能说喜欢你的新手链。”
“哎,别管那么多了。我只能这样来找你。待会我就自己回医疗站。”
拉玛用奇怪的目光盯着头顶的一团空气看。直到乌萝试图向警报按钮,拉玛才猛地回头,疾走几步靠近乌萝:
“所以你想去塔斯星的基地?快走吧。我发誓我会毁掉这里。”
乌萝感谢了她的提醒,立马扑向警报——
一个强壮身影挡在了她面前。
“报告,有病人出逃。”
对方报告完毕后伸手想抓拉玛,拉玛早已逃开了。这个笨拙的维和官只好站在原地,嘟哝道:
“唧唧歪歪的难缠孕妇。”
“再加把劲,你才追得上那个孕妇。”
乌萝抬头看刚才拉玛注视的地方。
那里是星舰的排气管道。
维和官一巴掌重重地拍在了乌萝的肩膀上,动作拖沓又缓慢。
“跟我走。我护送你去基地。”
乌萝带上自己少的可怜的行李——一点干粮,地图,药物和麦穗勋章——跟上他。一路上遇到的维修工同事都惊讶地凑过来与她告别。更有人指着维和官叫道“在基地里对她好点”。
维和官一声不吭,连呼吸声都被头盔吸收了一般,整个人像是阴影扫过地面,不留痕迹。
乌萝忍不住道:
“所以,你们为什么在室内也把自己裹成这样?”
维和官充耳不闻。直到乌萝故意伸手想打开气体阀门,他才猛地伸手制止。
头盔向她靠近。
她挑衅一笑。
维和官后退,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走进飞行器停泊区域,和同伴汇合。
每个人都穿着黑黄交错的制服,头盔掩面,沉默无声。乌萝穿过这群比自己高的维和官就像穿行在纪念碑群里。
“天哪,我看起来才像个孕妇。”
熟悉的声音引她走进飞行器。
尼禄正在试穿自己的新制服。他没有转身,对着身后人抱怨道,尤其特别指出了自己被荧光条纹突出的腹部:
“等我回母星,一定要改进防护服的设计。”
乌萝倚着门:
“也许用束腰的效果会比较快。”
尼禄转头一看,招手让乌萝过来。他绽开了一个歉意的笑。
“啊,我不该在女性面前说这样的话……来我这边,乌萝。”
他指向飞行器内部的空位:
“坐这儿。我有些工作相关问题。”
乌萝也从座椅下拿出头盔,戴好,和尼禄通过内部通讯线路对话。
维和官踏着拖沓脚步声走入飞行器,各就各位准备起飞。
飞行器启程离开母舰。引擎的轰鸣声透过骨骼到达头颅深处,像是一把巨大的梳子反复刮擦头皮。飞行器内部,除了兴奋的尼禄,众人皆是安静的像石头,忍受着即将到来的颠簸旅程。
他们即将降落的地方是名为塔斯的荒星,以变异虫族和恶劣天气闻名。
离开星舰的牵引范围后,飞行器急转向下,顶着恶劣天气向塔斯星的地面俯冲。船体在浑浊风暴中苦苦支撑,许久不见一丝光亮或是地面的痕迹,如同迷失在滚烫茶水中的一片茶叶。
“我不想这么说,但是显然我不适合这种地方。”
尼禄通过通讯频道痛苦地问乌萝:
“缺氧,高压,温差,你们是怎么克服的?我连坐个飞行器都会晕……”
“没人能克服。”
她镇静自若,背部紧紧倚靠舱壁:
“大家都在装作不害怕而已。”
“真的?!”
她透过头盔,望向尼禄的方向:
“不信?你看看那群维和官。他们都害怕的要命,不敢离开座位。”
尼禄转头。
维和官们毫无反应,个个坚强的胜似墓碑。
尼禄似乎终于忍不住了,摘下头盔就开始呕吐。
他的呕吐声令某些维和官也开始弯腰低头,捂住肋骨。
乌萝透过头盔缝隙看见驾驶员频繁调整通讯频道,暗地里从衣兜里拿出那块珍藏多年的麦穗胸针紧握在手心里。
孤独的时候,抚摸它已经成为了她的惯常动作。
“嘿,你在干什么?”
尼禄站起来对驾驶员大喊道:“你是怎么通过飞行考试的,一个劲朝着风暴中心——”
飞艇又是一阵颠簸。尼禄摔倒了,一转身将乌萝的麦穗胸针撞飞出去。
她刚要解开安全带,一声异样的钝响从头顶降下。所有人同时抬头,宛如噩梦降临般,飞行器陡然被不明外物撕裂出一个缺口。
所有杂音被瞬间吸入混沌风暴制造的真空里。机械零件,同伴,武器,还有各种奇形怪状的残影——一并变成剧烈摇晃的噩梦旋涡之中的点缀物。
乌萝在无穷无尽地下坠。她感到一阵激动,因为曾经穿越田野上的风暴的经历让她此时仿佛重回故土。但是源自内心的恐惧让她很快想起来:
这里不是家乡。她身边空无一人。
她阖上眼睛,接受噩梦到来。
在风暴的彼端,米聂卡的声音传来,遥远但是有力:
“我就在这里,小虫。”
乌萝从梦中慌乱睁开眼睛,翻身下床要寻找米聂卡的踪迹。周围是看似陌生的卧室,床铺,连同她的衣着都变得陌生。
一只手从附近伸过来,反握住了她的手腕,带领她重回现实。
她回头,在清冷灰暗的晨曦光芒里看见了触须翻滚,他的眼睛在暗中眨动。
“我猜你做了噩梦。”
米聂卡轻轻说道,压低面庞嗅着她的脖颈,在潮热气息里掺杂上独属于他的冷冽吐息:
“你需要吃点东西。我们晚些再见面,我可以帮你除去那些不必要的情绪。”
乌萝回忆起来:
这里不是荒星。她已经找回了米聂卡,有过一段婚姻。现在是完全属于她的清晨。
至于那个关于坠落的梦,则另有寓意。
“我需要你帮我调查一件事。”
她静静说道:
“卡西乌斯死亡的那一晚,尼禄去了哪里。他是否用了异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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