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兜里不装山海只装你◎
双方在星月之下对峙, 长风猎猎吹的人胆寒。
赵光义狞笑道:“二哥,孩子是你亲手养大的,你不会忍心看着他死吧!”
“赵光义, 你也太无耻了吧!”赵匡胤大怒,“你逼·奸嫂嫂, 杀死生母, 弑兄篡位这也罢了,居然连亲生儿子都不放过——你有种,你杀他试试,德昭若死, 第二个死的就是你!”
赵光义好整以暇地道:“别急呀二哥,他可以不死,我也可以不死,只要你死了,我就不杀他!”说罢一脚把天子剑踢过去, “这次我要你自刎, 割断了脖子总不会再死而复生吧!”
赵匡胤瞪着他, 俯身捡起宝剑缓缓道:“纵然我舍不下德昭, 可大宋的江山你们谁也扛不动, 既然你都把剑递到我手里, 那你就去死吧!”
只见宝剑寒光刺来,赵光义慌忙拿德昭挡在身前, 可他距离女墙边缘太近, 这么一闪身,重心不稳, 立时拉着德昭跌落城头。
幸好赵匡胤抓住了德昭的手, 两个人才颤巍巍挂在墙壁上没有摔下去。
德昭仰头泣道:“父皇你放手, 我要和他同归于尽!”
“哪个父亲会看着自己儿子死?”赵匡胤天生力大,可也支撑不了多久。
赵光义还在下面扑腾着双腿哀求,“二哥……救我二哥……我不想死啊二哥……”
此人将别人的性命看得无比轻贱,自己却贪生怕死毫无骨气。
“都上来吧!”赵匡胤手臂用力把两个人全都拉上来,而后迅速护住德昭,让他远离危险。
惊魂未定的赵光义立时跪地磕头,“多谢二哥……皇位还给你,求你看在骨肉亲缘血浓于水的份上饶弟弟一命!”
赵匡胤沉声道:“光义,二哥生平最瞧不起只会跪地求饶的人,你站起来!”
赵光义立时乖觉地站起身,其实这些年二哥没少照拂他,给他最尊贵的王爵,享高官厚禄,就算犯了事也是诸多忍让,想来不至于真的要他的命。
草莽豪杰肚量大讲义气,对外人尚且宽容,又怎会对自己的亲弟弟痛下杀手?
只要能够不死,蛰伏下去早晚还能等来下一次机会……
却听赵匡胤叹息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活下去终究是个祸害,我拉你上来是因为你的这张脸不能再留着了!”
语毕居然用剑在亲弟弟脸上划了十几下,而后一脚把他踢下城楼。
雄州城楼高十丈,再硬的身骨摔下去也会碎成一滩烂泥。
只听得一声闷响,惨叫声戛然而止,巡守将士很快就发现了这具面目全非的尸体。
石守信瞥了一眼吩咐道:“这副鬼模样多半是混进来的奸细,到荒郊野岭随便找个地方埋了吧!”
杨四郎当即上前领着两个人把尸体抬走,到了野外又仔细查看一番,确定摔断脖子死透了,遂就地掩埋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过。
此时此刻,城楼上的德昭已经吓呆。
他虽知道父皇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可也从未见过他杀人如切菜的模样,更何况杀的还是至亲。
“父皇……他……他……他死了……接下来怎么做?”德昭抓住父亲的手臂道:“你回来接着当皇帝,辽人的军队很快就打过来了,那个可怕的耶律休哥……没人是他的对手,父皇你一定要救大宋啊!”
赵匡胤摇头道:“父皇的身体已非当年那般康健,如今该撑起大宋将来的人是你!德昭,从此刻起,你就是大宋的皇帝,父皇希望你不要因为怯弱而推卸责任,你是个有才干有抱负的孩子,你会做好这一切的!”
可父亲的期许来的这般突然,今夜又发生太多事情,德昭深受刺激,眼前一黑昏厥过去。
在他昏昏沉沉的这几天,辽帅耶律休哥兵临雄州城下。
幽云之战三十万禁军,有十万以上死在耶律休哥手中,涿州城下宋军的尸体堆的和城墙一般高,曹彬更是连佩剑也被对方缴获,哪里还有挂帅上阵之雄心?
好在赵匡胤再次披甲上阵,摊开一幅布阵图,点将布局。
宋军高阶武将皆已与他碰过面,自然无人惊慌,反而因为有了主心骨而沉稳下来,配合很是默契。
“’朔月大阵‘是杨琰将军生前创制出来,专克重甲骑兵,如今能够指挥此阵者非四郎莫属!”赵匡胤突然转头道:“朕已驾崩多年,如今能够出去吓一吓人也不错。四郎,干脆你也穿上小九的铠甲,看看那帮辽人看见我们,会作何反应?”
杨四郎点头,“多谢皇上成全,臣正有此意!”
那天一心要率领辽人铁骑踏破雄州的耶律休哥,遭遇了征战以来最严重的一场惨败。
其实当他看到对方摆出“朔月大阵”之时,已经暗觉不妙。
此阵小九只用过一次,所以辽人这么多年也没有想明白究竟如何运作,隍论破解之法。
不过在他看到宋军统帅之前,依旧不认为此战会输,毕竟在强大的重甲骑兵面前,就没有冲不垮的阵法,直到和赵匡胤正面交锋。
沙场之中风云变幻,甚至连惊讶的时间都没有,就被对方的六合霸王枪死死压制,几乎喘不过气,甚至失败都很突然——他被围攻了,除了正面攻击的六合霸王枪之外,还有从侧翼杀出来的一个小将,他用的是杨家枪!
那小将似乎力气不如他,被他震退,可不过片刻竟然杀过来一记回马枪,把他整个人挑到了半空,又重重摔到地上,滚出许远,被家将护住。
他难以置信地站起身,跨马再战,刚坐上去,又被另一个使杨家将的刺中臂膀,再次落马。
“杨琰——”耶律休哥脑中一团浆糊,关键时刻幸好有萧挞凛前来救护,才逃过死劫。
“杨四郎——”萧挞凛怒道:“你穿着杨琰的铠甲是想装神弄鬼么?看来那个赵匡胤也是假的——”
身后耶律休哥大喝,“国舅快退!”
可为时已晚,萧挞凛的胸膛被赵匡胤的六合霸王枪捅了一个窟窿,摔倒在耶律休哥怀里。
若非察觉战况不对的耶律斜轸及时带兵前来援救,辽国最勇猛的两员大将今日怕就要殒命在此。
慌忙逃窜的辽兵还遭遇了赵匡胤的言语威胁,“回去告诉萧后,辽人有过雄州界者,连人带马,有来无回!”
回到大营,耶律休哥带伤跪倒在萧后面前,详细禀报了在战场上遭遇赵匡胤之事,并交出帅印听候发落。
萧后听到消息时根本不敢相信,可重伤濒死的萧挞凛和亲临战场的耶律斜轸都与其有过正面交锋,坚称见到的就是赵匡胤本人,总不会三个人都眼花了。
再则除了赵匡胤,宋军之中还有谁能打败辽国战神?
思量片刻,她并未对兵败的耶律休哥做出任何惩罚,反而赐药命他好好疗伤。
恰逢辽国又遭遇女真部落偷袭,若与宋人胶在雄州战场,只怕上京有变。
萧后果断命人送国书前去谈判,赵匡胤则指点德昭铿锵有力地答复。
彼时辽国在军事上依旧有不小的优势,故而萧后提出要亲自见赵匡胤一面,才肯同意双方的休战和约。
赵匡胤也不回避,双方各带人马在雄州城外会晤。
两人一句话也没说,不过片刻萧后就叹息着离开了。
作为一个有着雷霆手段的大辽女主,她对赵匡胤身上的帝王威仪很是熟悉,甚至有几分惺惺相惜,只用眼睛观察就能确定错不了。
最终双方以雄州为界,订下了宋辽之间十年的休战和约。
元气大伤的大宋朝廷终于恢复了平静,德昭恳求父亲再次登位,毫无意外又遭到拒绝。
赵匡胤冷静地道:“当初晋王弑君篡位,跟着他的那一批人现在皆是朝中重臣,若父皇再次登位必然会引起恐慌,说不定这些人会剑走偏锋造反谋逆,朝廷经不起这样的折腾了。更何况眼下的大宋需要的是一个年富力强的君主,父皇已是强弩之末,守不了多久。德昭,你弟弟德芳尚不满十四岁,就敢上沙场对战辽国第一勇士,难道你的勇气还比不过未成年的幼弟吗?”
当日在战场上以回马枪挑了耶律休哥的小将正是德芳,他原本是在城头观战,可一想到惨死的十叔,就没办法只是旁观,遂跨马出城冲杀过去,在父亲的帮助之下狠狠给了对方一击,缔造了大宋的军中神话。
德昭笑道:“既然如此,父皇何不传位于德芳,命儿臣辅政即可?”
赵匡胤摇头再次拒绝,“此次幽云之战,大宋主力几乎全军覆没,武力既衰,已经无法再继续之前的国策。日后若想长治久安,需重用文臣方可,以防重蹈五代之覆辙,令刚统一不过二十年的国土再次分崩离析。德芳虽然武功出众,可论治国,父皇更相信你的实力,这件事情你会做的比他好!”
虽然身世成谜,可父亲依旧对自己怀有这般殷切的期望,德昭禁不住热泪盈眶,抱着父亲大哭起来。
赵匡胤安抚之余,眉头却越皱越紧,“孩子,这条路并不容易走,你以后怕是不能当自己了,甚至要忘掉赵德昭这个名字,从今以后一直用赵光义的身份活下去。为了大宋,父皇恳求你原谅我的自私,我给你的不是馈赠,而是枷锁!”
当晚,不世高人陈抟老祖到访雄州,赠予皇帝一枚金丹,服下以后可使容颜年轻二十岁。
故而当许多人再次见到宋帝赵光义之时,他的脸看起来确实是二十来岁的青年模样,只有石守信等人才清楚,那不过粘上了胡子的德昭。
那鹤发童颜的老神仙乐呵呵站在他身边,稍时骑乘一只飞来的白鹤飘然远去。
此事亲眼目睹者甚众,观者皆信皇帝是得了仙人的庇佑才有此福报,虽有怀疑的声音,也只敢小声议论。
回朝之前,赵匡胤即在背后指点德昭,以重金赎回杨业尸体带回汴京厚葬。
因杨业在抗辽大业中屡建奇功,听闻他身死,汴京百姓皆穿丧服送葬。
“德昭,杨将军戎马半生为国征战,虽不幸被敌国俘虏,却宁死不降,你需下旨追封其为忠烈侯,册封其遗孀佘太君为诰命,赐天波府宅邸给杨家。杨氏一门人才辈出,日后对辽征战少不了要依靠他们,需多加重用!”
“前任宰相赵普乃我大宋第一谋士,被贬出京已久,需把他请回来,有他辅政,朝廷自能安稳。”
“北方长年征战,人口大量缩减,需令百姓休养生息。而江南富庶,或可与钱俶商议,看大宋将来是否能改变以农立国之固化模式,拓展海外贸易改为以商立国。”
“还有一件事……若有朝一日,大宋国库充盈,即可营建西京,迁都于洛阳。”
德昭思虑数月,大致领会父亲治国之策略,以文治防武将专权,以重商改变固有农战社会模式。
可不管哪条策略都是先代所有王朝没有走过的新路,真正实施起来也是压力重重,若非父皇在身后支持,靠他自己怕是步履维艰。
加上赵普一直称病不肯再入朝,父子两个皆觉辛苦。
于是德昭与父亲商议大兴科举,好选拔人才为朝廷效力。
诸事告一段落,朝廷风平浪静,所有人都把他当作是赵光义,连宫里的太监宫女也无人察觉异样。
德昭每晚回到寝宫,总是对着镜子反复观看,只觉这张粘上胡子的脸的确是和赵光义相差无几。
虽然父皇并不介意他的身世,可对德昭而言,拥有一个灭绝人伦恶行昭昭的父亲,并不是一件容易接受之事。
他时常于深夜趴在床上痛哭,总是反复梦到薨逝已久的母后,一遍遍向她要着答案。可母后只是看着他悲伤地流眼泪,并不说一个字。
德昭内心受尽折磨,却不敢在父皇面前表露出来。
恰逢母后忌日将近,德昭遂向父皇提起一起去祭拜之事。
王鹤儿忌日究竟是哪一日,赵匡胤其实记不太清楚了,只微笑点头同意。
这些时日他一直在宫中隐藏行迹,独自住在御书房的密室里,很是辛苦孤单。
德芳心疼父皇,悄悄把母妃从绛州接回来。
夫妻二人分别大半年才相见,一时忘乎所以,热泪盈眶抱在一起,不知不觉就忘记了时间。
德昭久候父皇不至,遂寻来御书房,却见对方抱着周氏有说有笑,温柔体贴的不得了,一时心火烧到止不住,大声道:“父皇——你答应过儿臣什么,难道忘记了么?母后那么年轻就死了,你还只顾着周娘娘,是不是真的一点也不把她当回事?她可是你的结发妻子啊,你怎可如此无情?”
嘉敏被吓的脸色发白,王鹤儿最初离世的那几年,有不少人议论正是因为她的存在才累得皇后早逝,想必在德昭心里也是认同这一点的,只不过如此疾言厉色地当面斥责还是头一次,想来是怒到了极致。
赵匡胤将嘉敏护在身后道:“德昭毋恼,是父皇一时忘了,这便与你一起前去祭拜你母后……”
“不必了——”德昭冷笑,“儿子只想知道一件事,父皇是不是从来没有与我母后真正在一起过?你和她那么多年真的一直有名无实吗?”
赵匡胤默然无言,心里明白孩子可能也是想确认自己的身份,半晌叹息道:“德昭,你大了,有些事情如果定要一个答案的话,父皇只能如实以告。请你原谅父皇,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和你母后从来都不是真正的夫妻,也不可能生出你,你生父的确是赵光义!”
德昭如遭雷击,泪流满面地摇头质问道:“你心里明明有别的女人,为何要娶我母后?你娶了她却又让她守活寡守到死,母后的一生都被你毁了,你安的什么心啊!我不会原谅你的,这辈子都绝不原谅你——”话音落转身狂奔离去。
德芳与冲出来的哥哥打了个照面,尚未来得及弄清楚状况,屋里的赵匡胤又捂着心口痛楚难当。
此生的亲缘之罪像是怎么受也受不完,德昭毕竟是自己养大的,听他说出这番话,怎会一点也不伤怀?
九月天寒气已重,到处都是枯黄的秋草,在风中摇晃着破碎支离的躯干。
德昭独自出宫前来祭奠母后,跪在墓碑前啼哭不止。
不多时赵匡胤也来到墓前,一言不发恭敬地上香。
德昭尚赌着气,冷冷道:“父皇何必跑着一趟,若是为我母后冷落了周娘娘,不怕她生你的气?”
“嘉敏走了,她说不想因为自己的存在,使得你我父子失和。”赵匡胤眉宇之间遮掩不住的怅然,二人见面还不到半个时辰,而且他甚至都没有时间去送她。
德昭看在眼里更是气怒,“哼——惺惺作态——这些年她都使了什么肮脏手段教父皇你如此着迷,跟丢了魂似的一生一世非她不可,可真是高明!”
其实若非受了身世的刺激,他断说不出这种话,眼下确实有些失控。
听得儿子暗讽嘉敏为妖妃,赵匡胤沉声道:“德昭,不管你怎么想这件事,父皇只希望你不要去责怪周娘娘,将所有过错全都算在父皇头上就好!至于周娘娘,若说用什么手段,她可比不上你母后!当年之事,若你母后把真相告诉我,我必定会妥善处置,不必接她进宫,不必封她为皇后,也不必和她做十几年有名无实的夫妻。可她选择隐瞒,选择让三个人一起痛苦。”
德昭昏头昏脑地道:“母后只是一介弱女子,她怀了身孕,你当时是她名正言顺的夫君,家人问起,她自然说孩子是你的,不然你教她怎么办?”
“你母后被光义所辱乃是后周宫廷的阴谋,直接参与者是你母后的亲娘和她那个身为世宗贵妃的姨母。不然你以为光义能够轻易近她的身,和她发生那样的事情么?”赵匡胤见儿子已经是非不分,干脆把全部真相告诉他,“其实世宗和他的后宫很早就开始密谋对付我,你母后只是他们用来离间我和光义的一颗棋子。现在结果你也看到了,我兄弟二人自相残杀,斗了个你死我活。我同情你母妃所遭遇的苦难委屈和一切的不幸,可我也同情我自己,同情我的嘉敏。你可以不原谅我,也可以不原谅周娘娘,只是孩子,父皇陪不了你多久了,可不可以暂且放下这些宿怨,先处理好眼前的事?”
川蜀闹叛乱,黄河改道夺淮入海,没有一件不教人头疼,作为皇帝的确不该在私情上耽误太多。
父子二人再次同舟共济,耗费了将近半年才把事情处理妥当。
看着朝廷步入正轨,赵匡胤终于卸下肩头重担,将文治的事务交给德昭,又把对外攻伐之事托付给德芳。
诸事安排妥当,便打算离开汴京。
德昭虽然心里舍不得,但也知道该让父亲休息了。
父子二人最后一次会面是在汴京的城头,倒是和寻常父子告别时无太大差别,只是说些暖心的话:“父皇,虽然这一年多以来,我一直都为自己的身世痛苦,可现在想通了。晋王是我的生父又如何?我只认你是我父亲!而将母后之事全部怪到你头上,也没有几分道理,更加怪不得周娘娘。她若非是有了父皇数十年的守护,只怕也和其他可怜女子一样受尽苦难,落得个悲惨的结局,又比我的母后好多少?请你原谅孩儿当初口不择言,对你说出那种大逆不道的话,孩儿着实后悔!”
赵匡胤笑道:“有你这番话,父皇也能安心离开了。养了个这样的儿子,父皇也是有福之人,但愿以后你能与弟弟德芳守望相助,一起保社稷安宁天下承平!”
“孩儿一定会的!”德昭提起了最后一件事,“只是孩儿不想继续顶着赵光义这个名字生活,想改名为赵炅。炅者,日出之火也,不知父皇意下如何?”
赵匡胤自然而然想到这名字大概是从自己那首《咏初日》诗的前两句“太阳初出光赫赫,千山万山如火发”取来的,遂笑道:“好,是个好名字!”
父子相谈甚欢,德昭突然指向城下,“父皇,你看哪里是谁?”
竟是德芳将嘉敏接来,小心翼翼隐藏在墙角等候。
不管曾经说过多少次朝朝暮暮都厮守在一起的话,到头来都败给了江山大任。
可以后再不会了,所有的事都已经交托出去,他就只想作为一个丈夫陪在嘉敏身边,安安稳稳度过剩下的日子。
想着嘉敏久未回过汴京,也不急着离开,便在夜间牵着她的手在御街上四处闲逛。
夜市的烟火气息依旧那么浓,汴河上挑担的商贩还是边走边吆喝,往来不绝。
嘉敏兴奋地四处看,好像什么都想买,又觉得买了用不着,皱着眉头犹犹豫豫的,模样煞是有趣。
赵匡胤笑道:“想买什么就买吧,我给你拿着。”
嘉敏摇头认真地道:“不要,若是你的手用来拿东西的话,就不能牵着我了!”
赵匡胤一呆,不自觉抬手摸她的脸。
若说他此生最大的遗憾便是当初没能早些把嘉敏从周家带走,以至于令她遭受了那么多的磨难。如果时间能够倒流,他一定不会让事情变成后来那般模样。
恍恍惚惚间,赵匡胤只觉自己牵着的手嘉敏重回到了多年以前她过十二岁寿辰那一日……
鸡头米红菱角,茭白莲藕茨菰子,加上水芹和莼菜,周府的宴席上依旧是聚齐了水八仙,好为女儿讨一个吉祥如意的彩头。
赵匡胤如约按时抵达,还带来了很多礼物,下人们都在议论,什么夜明珠犀牛角、珊瑚枕流光锦之类,富贵如周家也禁不住啧啧称奇。
独嘉敏却看的暗暗皱眉,想着这些东西定然都是他在沙场上拼命才挣来的,怎么可以都送来给她呢?不如想办法让爹爹多给些回礼!
打定主意跑去爹爹的书房,却听见父亲和赵匡胤正在谈话:
“婚约之事是你亲口告诉嘉敏,还是她娘去?”
“我明天带嘉敏去鸡鸣寺祈福,然后再告诉她。”
“这样最好,定然是嘉敏经常给菩萨说心事,菩萨听见了,终于肯把匡胤你这么好的夫婿赐给她……”
屋子里传来爽朗的笑声,嘉敏却没胆子再敲门,反而红着脸跑回去,一个劲儿在闺房里打转,自言自语:“我的脸怎么这么烫?爹和赵哥哥的话是什么意思?是我听错了还是……是真的?”
磨蹭半天不肯出来,周夫人只好在外面唤她,说宴席就要开始了,让她准备好了快些出来。
嘉敏拍拍脸颊镇定下来,“不能让他们看出来,不然要被笑死了!”
寿宴的宾客依旧只有自家人,赵匡胤被安排到很重要的位置,嘉敏在舞榭上跳着练了三年的歌舞,江南女子的清灵秀逸在她的舞袖之间如画卷般悠悠展开。
那柔弱纤丽眼波流转的姿容已带着几分少女的婉转娇媚,与赵匡胤目光相对之时,却不小心崴了脚踝,惊叫一声摔倒在地上。
“嘉敏——”赵匡胤率先上前去把她抱在怀里,嘉敏羞红了脸躲进他怀里不言不语,闹的众人皆摸不着头脑。
好在赵匡胤对骨伤十分在行,检查过后知道无甚大碍,周夫人便招呼开了宴。
席间的菜肴十分精致不说,还有几道是皇宫里赏下的。可嘉敏一直低眉垂首,脸红的像熟透的大虾,周夫人以为女儿是因为跳舞出了差错而羞赧,不停地劝慰,可却毫无效果。
周宗琢磨片刻似乎明白过来,哈哈大笑道:“夫人,这女儿长大了,怕是生了些心思难以宣之于口,你就别再聒噪她了!”
周夫人皱紧的眉头瞬间舒展开来,笑道:“瞧这模样,莫不是被这几天上门来提亲的公子哥儿闹的?当着你赵哥哥的面不好意思了……”
“阿娘——”嘉敏满脸羞红,见赵匡胤眸中闪出些揶揄之色,一跺脚站起来道:“我吃饱了!”说完便跑开,一径回房去了,身后父母的笑声像风一样钻进了耳朵里。
第二天赵匡胤陪她去鸡鸣寺上香,二人在佛前燃上香烛虔心叩拜,而后乘车马去南塘的水泽莲乡游玩。
“听说北朝的皇帝大举灭佛,赵哥哥还陪我到寺里来,万一给皇帝知道了,会不会治你的罪?”嘉敏说着,一边站在水塘中央铺着的石头上,慢慢跳到对岸去。
赵匡胤恐她昨日伤到的脚踝尚未痊愈,一直跟在后面护着,“入乡随俗,如果这便要治罪,那我将来如果娶一个江南女子为妻,岂不是还要判我通敌叛国?”
嘉敏眉眼轻抬问道:“那赵哥哥想娶一个什么样的女子为妻?”
“这个么……”赵匡胤看着她纤丽的背影灵机一动,朗声道:“最好是模样长的像嘉敏,性格像嘉敏,哪里都像嘉敏,娶个这样的你说好不好……”
话音刚落,嘉敏脚下一滑差点摔进了水里,被赵匡胤伸出手臂抱住。
嘉敏的手臂缠上他的脖颈,在明丽的天光下四目相对,结结巴巴地道:“那个……若是成亲的话,嘉敏就不是妹妹,赵哥哥也不是哥哥了……会不会……会不会……”
“什么?”赵匡胤竟也红了脸,柔声道:“你现在还没有长大,等你长大了,就可以不当我妹妹了……你不是说害怕我将来只疼你嫂嫂不疼你的么?如果……将来……嫁给了我……就不会有这个烦恼了对不对?”
嘉敏清柔的眼波流转,满脸尽是娇羞女儿态,“唔……好像……是的吧!”
两个人忸怩半天,好歹把事情说清楚了。
只是赵匡胤戎马倥偬的军旅生涯让团聚的时间很短暂,上午刚吐露心迹,下午便要离去。
嘉敏送他到城门外,一直依依不舍,最后只好约定两个人都背转过去,十步之内不许回头。
“我没有不开心哦!”嘉敏蹦蹦跳跳地走了十步,确实也不曾回头。
只不过十步之后,两个人又一齐转过身来。
赵匡胤笑着上前,嘉敏也飞奔过来又抱住了他。
“这次离开以后不知道还要过几年才能再相见,我舍不得把你一个人留在金陵。”赵匡胤说着,牵起她的手又跑回了周府。
听了他的请求,周宗夫妇虽有些犹豫,可却不曾多加留难,只是让他多留两日,二老也好将女儿送嫁。
就这样嘉敏以新妇的身份和赵匡胤一起回到北朝,那个种满绿油油菜蔬的地方。
“娘,我带了媳妇回来,你瞧瞧可喜欢?”赵匡胤在门外大声喊。
绛州田庄里尚在为儿子缝制衣服的赵淑玥回过头来,看见了来人,高兴地站起来道:“匡胤,嘉敏,你们可回来了,娘想死你们了!”三个人抱在一起。
“娘,你快告诉我,喜不喜欢嘉敏做儿媳妇?”赵匡胤催促着母亲。
赵淑玥含泪带笑,不住点头:“喜欢喜欢,匡胤喜欢娘就喜欢!”
因为嘉敏年纪尚小,打算三年后再重新操办婚仪。
赵匡胤在家里待了五日便要出征,临行前不住拜托母亲:“娘,我把媳妇儿留在家里了,你替我好好照顾她好不好?”
这话听他说了无数遍,赵淑玥一叠声答应:“知道知道!不管是夏天热了还是冬天冷了,是打雷了还是下雨了,娘都会把嘉敏照顾的好好的,婆媳两个守在家里等着你回来,等着匡胤建功立业飞黄腾达,好带我们去汴京,生活在你买的大宅子里。”
时间一年年过去,他和嘉敏虽然聚少离多,可也成了亲,搬了家。最初只是住在汴京的宅子里,最后搬进了皇宫。
三十三岁那一年他登基称帝,从此基本结束了亲自挂帅出征的军旅生涯,不久就将嘉敏册封为皇后。
后来嘉敏生了德芳,小九也娶了念念,生了雪蕊。
孩子大一些,就被四个大人带出来在汴京夜市里玩闹,欢声笑语不断,就如同眼前在桥上嬉戏的孩童一样……
正想的出神,嘉敏不经意瞧见路过的小贩推车上装着的精致点心,大声道:“赵哥哥,你看,山海兜!”说着抬头摇他的手臂问道:“你还记不记得,当初在金陵,我们第一次分开的时候,我就给你做了这种点心?那个时候不过是听爹爹说你志向远大,我就想要做这道点心给你,并且发下宏愿,希望你将来能够直上青云,把山海都装进兜里来。想不到最后夫君真的君临天下,这万里江山都成了你的囊中之物,你说是不是很有趣?”
赵匡胤自美梦中转醒,忽觉二人虽历经磨难,却终得圆满,也算是一场不错的造化。
世间最难得之事便是两个相爱之人能够厮守到老,既然遗憾在所难免,倒也不必强求尽善尽美。
以后剩下的时光都是他们的,他可以悠闲地守在妻子身边,让她把自己的整颗心都填满,再也不去想别的事。
“大宋的江山属于天下万民,万民自会守护。”赵匡胤说着抬手点她的鼻子,“以后我的兜里也不装山海了,只装你!”
【作者有话说】
正文完结了,许个愿,世上所有性骚扰和性暴力男统统消失。
番外大概一两万字,等休息够了再更,大概8月中吧,最近累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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