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炳何在地板上将就了一晚上。


    厚实的地毯倒是缓解了地面的坚硬,只是睡到半夜,迷迷糊糊间感到一阵毛茸茸的暖意覆上身来。


    晨光透过窗帘的缝隙,薄薄地铺在地毯上,像一层晒干的蒲公英绒毛。


    一觉醒来,她发现自己身上多了一条灰蓝色的羊毛毯。


    毛线缝隙里还留着另一个人的体温


    陈晚侬正抱膝坐在沙发边缘,安静地注视着她,眼下泛着青,眼底带着些许血丝,像是也刚醒来不久。


    “早上好啊。”司炳何舒展了下有些发麻的四肢,笑着打了个招呼。她自然地伸手探向陈晚侬的额头。


    陈晚侬轻轻别过脸去。


    司炳何的手在半空中一愣,然后拿着衣袖半包着手,探上了额头。


    指尖触到一片温凉的皮肤。


    嗯,不发烧了。


    她松了口气。


    厨房飘来米粥的香气,砂锅在灶台上咕嘟作响。


    “嗯?你炖了粥?”司炳何有些惊讶地望向厨房方向。


    陈晚侬起身,背对着她,拿起勺子轻轻搅动着粥锅,声音有些沙哑:“嗯,饿了。”


    司炳何走到她身边,自然地接过她手中的勺子。触到陈晚侬指尖的瞬间,她察觉到对方轻轻颤了一下。


    米粥在锅里冒着细密的气泡,像极了此刻两人之间微妙的气氛。


    勺子碰在锅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额……昨晚我给你的手机充了电。”司炳何想了想,一五一十道,“充上了电之后你的手机弹出来了一些消息。


    “嗯。”


    两人之间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粥碗里升腾的热气在悄然舞动。


    “你有什么想问我的吗?”陈晚侬忽然抬起眼帘。


    “那你有什么想跟我说的?”


    陈晚侬迎着司炳何直率的目光,半晌,最终只是垂下眼帘,


    不是她有意想隐瞒,只是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情,她不知道从哪里启齿。


    “没有。”


    “那我也没什么想问的。”司炳何点了点头,盛了一碗粥,轻轻放在陈晚侬面前:“先吃饭吧。”


    晨光透过厨房的窗户,在餐桌上洒下一片暖融融的光斑。砂锅里的白粥还在微微冒着热气,米香混合着淡淡的柴火味,在空气中轻盈地飘荡。


    陈晚侬捧着粥碗,碗壁的温度刚刚好,不烫手,暖暖的。她小口小口地喝着,米粥滑过喉咙,一路暖到胃里。


    有东西去填五脏庙,陈晚侬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血色。她抬起头司炳何就坐在对面,低头吹着碗里的热气。晨光从她身后照过来,给她的头发镀了层毛茸茸的金边。陈晚侬看着看着,忽然觉得像是有只小雀在胸口轻轻啄了一下。


    叮咚——


    手机屏幕不合时宜地倏地亮起。


    未知号码。


    【陈小姐你好,我是李云,家母说周末想请你来家里吃个便饭。】


    陈晚侬的指尖在粥碗边缘顿了顿,米汤的热气熏得屏幕蒙上一层薄雾。


    司炳何正低头吹着粥,忽然察觉到对面的安静。抬眼时,恰巧捕捉到陈晚侬锁屏前一闪而过的对话框。


    ……


    “我妈喊你回去住几天。”司炳何喝了一小口热粥,假装不经意出声道。


    陈晚侬的勺子停在半空,米粥顺着勺沿慢慢滴回碗里。她抬起眼,眸中闪过一丝讶然。


    “就……我妈挺想你的。”司炳何补充道,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碗沿,“昨天还念叨,说你最爱吃她腌的白菜。”


    司春霞带了陈晚侬十五年,说是没有感情。但司炳何这句话半真半假的,她一面搬出司春霞的名讳邀请陈晚侬来家里住几天,一面眼睛却不由自主地往那手机屏幕上瞟。心里头像打翻了五味瓶,酸涩涩的,又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焦躁


    这滋味,黏黏糊糊地缠在心头,既不是纯粹的醋意,也算不上坦荡的占有。


    “你这个接下来有什么安排吗?”司炳何像是不经意的随口一问,手指悄悄在碗沿上划着圈。


    “……没有”陈晚侬摁熄了手机屏幕。


    “那赶巧不如赶早,不如我们今天回去算了,”司炳何试探道。


    “好。”陈晚侬应得干脆。


    这样的干脆,是司炳何没有想到的,司炳何心中莫名一悸,挠得人心痒痒的,似春日里乍现的晴光,将心底的雨气散尽。


    “行,那就这么说定了。”司炳何起身收拾碗筷,轻快道。


    ———


    回程的高铁上,司炳何拿出手机,先斩后奏地给司春霞女士发消息。列车飞驰,窗外的风景连成一片流动的绿色。


    【啥?侬侬要来!!!】


    司春霞的消息带着三个惊叹号跳出来,把手机屏幕都震得发亮。


    【嗯,妈。】


    【你这孩子怎么不早点发消息来给我说。】虽然是指责,但字里行间藏不住欢喜。


    两个小时后,当司炳何和陈晚侬拎着行李出现在院门口。


    司炳荷的老家是一座带着小院的平房,白墙灰瓦,被岁月冲刷出温润的质感。院墙一角,一株老桂花树亭亭如盖,虽未到花期,但枝叶蓊郁,投下满地清凉的阴影。陈晚侬站在院门口,深吸了一口空气中混合着泥土和淡淡炊烟的气息,心跳有些快老。


    故地重回,陈晚侬站在门口,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仿佛这三年从未存在过,那个时候,一个十八岁的少女,偷跑出来,悄悄来到花村。


    司炳荷看出她的紧张,轻轻握了握她的手,低声道:“别怕,我妈早就念叨你了。”说着,便推开了虚掩的院门,扬声喊道:“妈,我们回来了!”


    话音刚落,一个系着围裙、身形利落的中年妇人便从厨房里快步走了出来。她约莫五十多岁年纪,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整齐的髻,眼角有着细密的皱纹,但眼神清亮,笑容温暖而质朴。


    司母在围裙上擦了擦手,目光首先落在女儿身上,带着宠溺的笑意,随即,便定格在了陈晚侬脸上。那一瞬间,她的眼神像是被点亮了。


    “哎呀!侬侬!”司母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激动,几步就迎了上来,不由分说地拉住了陈晚侬的手,上下仔细打量着,“长高了,”


    “司阿姨……”陈晚侬千言万语堵在胸口。十几年朝夕相处的时光,早已超越了雇佣关系。


    “好孩子,好孩子,快进来,外面晒。”司母拉着陈晚侬的手就往屋里走。


    司炳荷哭笑不得地跟在后面,故意嚷嚷:“妈!我这么个大活人您没看见啊?”


    司母这才回头嗔了她一眼:“你皮实得很,用不着我疼。侬侬难得来一趟,还是到咱们这乡下地方,我可不得好好照顾着。”


    屋里收拾得窗明几净,老式的家具擦得锃亮,透着一种朴素而温馨的生活气息。司母忙着给陈晚侬倒水,端出早就洗好的、自家院里结的李子,果子红艳艳的,还带着水珠。


    “快尝尝,可甜了。你小时候就爱吃这种酸甜口的。”司母将果盘推到陈晚侬面前,眼神里满是回忆,“那会儿在你们家,每次买李子,你都能吃一小盘。”


    “您还记得。”


    陈晚侬拿起一个李子,咬了一口,清甜的汁水在口中漫开。


    “怎么不记得?”司母在她身边坐下,目光慈爱地流连在她脸上,“看着你一点点长大,从那么小一团,到现在出落得这么标致,时间过得真快啊。”她轻轻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感慨,随即又像是想起什么,问道:“这次能待几天?想吃什么?司阿姨给你做!炳荷说你要来,我昨天就去买了新鲜的河虾,还有土鸡,给你炖汤补补。”


    “妈,您这也太偏心了。”司炳荷假装吃味,却也凑过来挨着陈晚侬坐下,拿起李子吃起来,“搞得我像是充话费送的。”


    “皮皮皮!”司春霞做势去戳司炳何的额头。


    司炳何驾轻就熟地一躲。


    陈晚侬被她们母女俩的互动逗笑了,“司阿姨,不用那么麻烦的,随便吃点就好。”


    “那怎么行!”司母态度坚决,“你难得来,就跟回自己家一样。对了,你的房间我都收拾好了。”


    陈晚侬感到自己的眼眶毫无预兆地泛起一阵强烈的酸胀热意。


    她挽住司母的胳膊,将头轻轻靠在她肩上,像小时候那样,千言万绪只化作一句:“谢谢司姨。”


    这个亲昵的举动让司母微微一怔,随即眼眶也有些湿润了。她轻轻拍着陈晚侬的手背,连声道:“好孩子,好孩子,这里就是你的家,以后常来,司姨永远给你做好吃的。”


    “对了,妈。”司炳何嚼着李子口齿不清地问道,“陈晚侬晚上睡哪啊?咱家不只有两间房吗。”


    “你那屋啊。”


    “啊?我那屋不就一张床吗?”


    “你那屋床那么大,怎么,不乐意挤挤啊?”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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