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年不节的日子,墓园很冷清。天光乍破,闻青延抱着一束白色的马蹄莲拾阶而上。
他穿过林间一个个墓碑,直到看见一张熟悉的黑白面容。闻青延停驻脚步,伸手拂去照片上的浮尘,俯身将马蹄莲放在墓碑前。
嵌在墓碑上的照片是闻青延亲手挑选的,英俊的男人笑得一脸意气风发,闻青延的鼻子和嘴巴都长得很像他。
“爸。”
闻青延的声带有些发紧,他许久没喊过这个称呼,一时半会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沉默地蹲在墓碑前。
被枝叶剪碎的光斑飘落在闻青延的面颊上,如蝴蝶轻轻闪动。他的喉结上下颤动,再次开口时,嗓音已经恢复正常,他说:“抱歉,我一直没来看你……因为我还挺恨你的。”
闻青延嘴角紧绷成一条直线,他和照片上的父亲久久对视。
“你真的很懦弱……明明从小教我坚强的人是你,最后临阵脱逃的人也是你。”
“反正我不会原谅你的。”
“你看着吧,我会活得很好,也会把妈妈照顾得很好……”
他声音渐渐低下去,张手抱了一下冷冰冰的墓碑,“走了。”
说完,闻青延利落起身,转头离开。
下山路上突然下起了小雨。
冷风斜吹,细密的雨丝仿佛缕缕蛛丝,轻轻网住闻青延的脸,落下一片冰凉的湿意。
山脚下的墓园工作人员跟他招手:“下雨了——进来躲躲雨!”
“谢谢,不用——”闻青延摆摆手。
现在只是小雨,他得赶紧回去,不然雨势大了更麻烦。
闻青延自行车停在墓园门口,没有锁,他长腿一跨,踩上踏板,一溜烟就出了墓园。
-
周嘉砺从半山别墅开车回学校,突然下起了连绵细雨,雾气弥漫,他车速不快,开得四平八稳。
心里无端想起路知远之前在群里发的消息。
【路知远:青延挺好玩的,他跟我说他住在城西。】
他这句发出去,群里纷纷哈哈哈哈哈,笑他在追的这个对象吹牛吹到正主面前了,路家是真的住在城西。
大家笑多了,路知远又有些不乐意了,把几个踩闻青延的踢出群聊。
【路知远:也不算吹牛,现在不住那,以后也会住进去。:)】
因为路知远踢了几个人,群里那些应声虫摸不准路知远的雷点,一时小心翼翼应和。
但也有熟人私聊周嘉砺。
【:砺哥,你怎么看?路狗玩真的呢?到时候路家要闹翻天了吧?】
怎么看?呵。
【周嘉砺:不看。】
周嘉砺想着又冷笑一声,他之前提醒过路知远,结果路知远反过来怀疑他也看上闻青延了。
两边树影匀速向后退,车窗外突然闪过一抹亮色。
周嘉砺降下车窗,风裹着雨点从车窗外飘进来,拍在他脸上,周嘉砺毫不在意,只是盯着后视镜看。
后视镜里,骑行的少年双手掌握着车把,低俯身子,长腿踩得飞快,身体带动车子轻松地转过又一个大弯,如同一只在雨中低飞的蜻蜓。
公路上没什么车子,周嘉砺放缓车速。
后视镜里那一抹亮色的身影不断放大。
骑行的少年离得越来越近,一头亮眼的粉发在风雨中翻飞,他穿了件银色的外套,后车灯打在他身上,外套的反光条折射着荧光,湿淋淋的脸上闪动着水光,好让周嘉砺终于透过朦胧的薄雾,看清那张脸。
就是他心里想的那张脸。
黑色的迈巴赫在雨中龟速行驶,很快被迎头赶上的自行车超过。
骑行少年疾驰在阴雨天这条灰扑扑的公路上,仿佛一道劈开夜空的粉色闪电,任谁经过,都不免要为这番景色停留。
周嘉砺跟在自行车后,轻按了一声喇叭。
“嘟——”
闻青延被短促的喇叭声吓了个激灵,他回头望去,那辆龟速的迈巴赫停在身后。
车门打开,一道高大的身影打着黑伞从车上下来,迈着长腿大步朝他走来。
“闻青延。”
闻青延没想到在这也能遇到认识的人,虽然还没认出人,但已经先接话寒暄:“这么巧?”
黑伞稍微抬起,露出一双单眼皮锋利的眼睛。
闻青延:“是你啊,周学长。你怎么会在这?”
“回家,你呢?怎么跑这来了?”
几句话的功夫,周嘉砺已经走到闻青延身前,他撑着黑伞,往闻青延的方向倾斜,把他归拢伞下。
闻青延用衣袖擦了擦脸上的水迹,回答道:“我周末来城西骑行,结果回去的路上突然就下雨了。”
“没想到能遇见你。”
“嗯。”周嘉砺伸手抹掉他睫毛上小水珠,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把伞塞到他手中,说:“撑着伞去车上等,我把你这辆自行车收起来。”
“周学长,你要载我一程啊?”闻青延从自行车上下来,撑着伞站在原地没动,“那我帮你打伞。”
两个男生都不是单薄的竹竿身材,尤其周嘉砺肩膀宽厚,为了保证两人都不淋雨,闻青延只能尽量贴着周嘉砺,伸直胳膊举着伞,伞面往周嘉砺的方向倒。
周嘉砺一只手抓住自行车的横梁轻松拿了起来,回头就见闻青延撑伞撑得很辛苦,干脆又伸出另一只手要把伞拿过来。
“我撑伞就好,不会让你淋到的。”闻青延躲了下没给他。
周嘉砺好心过来帮忙,自己总不能把什么活都让他干了,那也太没眼色了,而且他跟周嘉砺也没熟到这份上。
周嘉砺仍伸手来拿伞,“我来,我个子高,你不好撑伞。”
说他矮呢?闻青延被他这话一噎,“那你把自行车给我吧,这车身还挺重的,我自己拿过去。不然你两只手都拿东西,不好走路。”
“不用。”周嘉砺随意掂了点掂手里的自行车,说:“还行,挺轻的。”
闻青延:“……”总有种被对面挑衅力气不够大的无力感。
这回周嘉砺也许是不耐烦闻青延再三推拒客气,他直接伸手,连着闻青延的手和伞柄一同握住。
周嘉砺的手掌很烫,闻青延感觉自己的手如果是块奶油,现在已经黏答答地融化了。
他松开伞柄,扭了几下。
周嘉砺才反应过来自己直接握住了闻青延的手,他手一松,闻青延的手就抽了出去。
两人都没说话,周嘉砺用眼神示意闻青延跟上,一手撑着伞,一手拿着自行车往前走。走了几步,他低头瞥了眼闻青延放下的手,问:“你手很冰。会冷吗?”
“是啊,还好遇见你了,不然回去就得感冒了。”
闻青延摘下骑行头盔,甩了甩头发上的雨珠。
周嘉砺感觉到唇角一抹冰凉,他抿了抿唇。
“抱歉,甩掉你脸上了。”闻青延看见了,笑笑,伸手用手背抹去他唇角的水珠。
周嘉砺一屏息,简直像把手伸过来让他亲吻……他一向讨厌和别人有肢体接触,眉头当即皱了起来,心中暗道,闻青延也太没边界感了。
“你……”
周嘉砺的话才刚起了个头,闻青延顺手又搭上他的肩膀,帮他掸了掸衣服上的水珠,抬头问:“怎么了?”
闻青延的眼睛和天气一样,湿漉漉的。
周嘉砺收回视线,淡淡道:“没事。”
闻青延见周嘉砺半个肩头露在伞外,已经被雨水打湿,他干脆伸手挽住周嘉砺的胳膊,将伞往他淋雨也就是自行车的那边推了推,嘴上说:“给我的宝贝也遮一遮。”
周嘉砺身子僵硬,眉头深锁,两眼深深盯着闻青延,嗓音有些奇怪:“谁是你的宝贝?”
不等闻青延回答,他又硬邦邦道:“你别误会,我只是顺手帮个忙。毕竟路知远喜欢你,他又是我表哥。”
“啊?”闻青延被周嘉砺的反应弄得一头雾水,“我的宝贝山地车啊……”
"别误会什么?"
-
等闻青延坐到车上时,才反应过来周嘉砺刚刚那声别误会是什么意思。
住在城西的权贵子弟看不上他这种装腔作势、爱慕虚荣的普通人,警告他别攀关系呢。闻青延嗤笑一声,估计是看在路知远的面子上,才勉强载自己一程吧。
周嘉砺从车上翻出一条吊牌都还没剪掉的新围巾,递给闻青延,“会冷就披一下。”
闻青延淡淡“嗯”了一声,接过围巾放在一边。
周嘉砺:“……”
他本能地感觉气氛好像有些不太对,但他家世强大,又天生性子淡漠,谁也不放在心上,从来只有别人看他脸色的份,哪有他猜别人心思的情况?
周嘉砺用余光瞥了眼闻青延的神色,问:“你心情不好?”
你哪位?我跟你熟吗?闻青延似笑非笑回睨了他一眼,说:“还行。”
周嘉砺默默把车上暖气打开,问:“现在送你回学校?”
闻青延把外套脱掉,里面穿的白色背心也被淋湿了,几乎透明地贴在山上,闻青延干脆反手将背心脱掉,拧干后当毛巾擦干身体。
他一边擦水珠,一边随口应道:“嗯,谢了。回头我请路知远吃饭。”
他帮的忙,为什么要请路知远吃饭?周嘉砺扭头想质问他,结果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刺眼的白。
闻青延光着上半身靠在黑色的真皮车座里,因为擦拭的动作有些粗鲁,他肩膀和胸膛一片片泛红的印记。
白的白,粉的粉。
周嘉砺又转过头去看前方的路,嗓音暗哑道:“我送你回学校,你请路知远吃饭?”
这不是知道你看不上我,怕我巴着你吗?闻青延心想,嘴上还是给两人留了点体面,淡淡道:“我知道周学长是看在路学长的面子上,顺手帮我一把,我会跟路学长说的。”
他需要路知远的人情?周嘉砺啧了声,直接说:“不用这么麻烦,你中午请我吃顿饭就行。”
闻青延:“啊?”
他说请路知远吃饭也是随便说说的,他哪请得起大少爷吃饭啊?
周嘉砺讹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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