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悦仰着头,朝燕钊斥骂。
“你这忘恩负义的白眼狼!我爹当初看你可怜,把你带回寨子,给你饭吃,给你衣穿。你倒好,吃里扒外,反过来咬主人一口!”
“你摸着良心说,没有铁屏寨,你早就不知道饿死在哪条沟里了,还能站在这里,人模狗样地当叛徒?!”
“你以为投靠了卢宁军就能飞黄腾达?我告诉你,背主求荣的东西,到哪儿都是狗,永远上不了台面!”
“我爹真是瞎了眼,当初就不该管你!像你这种骨子里就冷血的混蛋,根本养不熟!”
苗悦骂得累了,感觉更饿了,停下来喘口气。
贺连川双臂抱胸,看得津津有味。
他原是卢宁军神弩营指挥使,麾下儿郎皆是百战边兵。奈何朝廷连年欠饷,上官层层贪墨,逼得底下人活不下去。
他一怒之下,带着几个心腹弟兄杀了贪墨的监军,反出军营,从此流窜各州,专靠攻城劫寨过日子。
这帮人本就是戍边多年的老卒,刀头舔血,个个都能打。更关键的是,他们叛逃时,几乎卷走了卢宁军最精锐的家底,整整一营的弩军。
那支弩军是朝廷为对付北边游牧骑兵专门训练出来的,配有当今最强制式军弩,以及几百名熟练弩兵。
凭着这份家当,贺连川虽只有不到三千兵马,却成了一股令周边州县头疼的悍匪。
月前,他们听闻临峣城刚换了城主,新城主乃山贼出身,手下不过是一群啸聚的流民散勇,看似人多,实则没什么战力。
一群乌合之众,占了富庶城池,岂能不招人觊觎。贺连川当即动了心思,点齐人马,直扑临峣城。
临峣城有原本的两千官兵,再加上石关山自己的近万寨民,兵力数量上远多于卢宁军。
贺连川深知这一点,为免强攻损失太大,他利用了临峣城的软肋。
临峣城虽有四门,但唯有东、南两门连接官道,是粮草补给和人员往来的命脉。
贺连川将精锐弩手埋伏于此,截断了城内外的主要联系。
弩箭射程远、威力大,守军敢冒头或试图突围,便会遭到精准狙杀。这种强大的远程压制,使得城内守军龟缩不出。
即便有人能从西北两处偏僻小门溜出求援,石关山匪帮出身,在官府和周边势力中毫无根基,根本无援兵可搬。
石关山夺城后,治理手段仍如土匪,抢夺豪绅,盘剥百姓,并不得人心。
原刺史麾下的朝廷老兵多不愿为其死战,听调不听宣。临峣城号称有近万守军,实际服从指挥能战斗的,不过三五千人。
靠着这几点,贺连川以区区三千人马将临峣城困得动弹不得。
然而,困城易,破城难。
贺连川心里清楚,自己这三千人马虽是精锐,但若是强行攻城,面对据险而守的数千人,即便能胜,也必然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惨胜。
就在双方僵持的当口,老天爷送来了两份“大礼”。
第一份礼,是一个叛逃出来的巡城小兵。
这小兵官职卑微,却因常年负责夜间巡防,对城内布防、粮仓位置、乃至几条鲜为人知的隐秘暗道都了如指掌。
贺连川还未决定此人是否可信时,第二份大礼自己送上了门,就是石关山的独生女,石红玉。
一个熟知内情的叛卒,一个敌军将领唯一的孩儿,僵局瞬间被打破,主动权向贺连川倾斜。
贺连川此时心情轻松,笑呵呵地摸着下巴:“你这丫头长得挺俊,嘴皮子是真厉害。”他转头看燕钊,“我听说她已经这样骂你两天了。”
燕钊垂首立于一侧,姿态恭顺,回道:“她是石关山唯一的女儿,从来说一不二,稍有不如意就会破口大骂,属下早已习惯。”
贺连川摇头,略带欣赏道:“也不能这么说。她一个小姑娘,敢单枪匹马往阵前冲,这份胆气本就难得。”随即话锋一转,“可惜了。我已经给你爹去了信,若他三日内开城投降,我便将你完好无损地送回去。”
苗悦立刻怒道:“我爹英雄一世,才不会向你这狗贼投降!”
贺连川冷笑道:“那我就只好用你阵前祭旗了。”
他走到帐口,正要出去,脚步一顿,侧过半张脸,瞅着燕钊。
“在她爹回信前,这丫头就交给你盯着。你俩那点过节,我心里有数。但眼下,她是老子手里最重要的筹码,把人伺候周全了。”
贺连川说完,出了营帐,没走多远,迎面撞上了副手高世衡。
“怎么样,有回信了吗?”贺连川劈头便问。
高世衡摇头:“哪有这么快。石关山再怎么疼女儿,也不至于为了一个女子就拱手投降。孩子以后还能再生,何况只是个女儿。你想想,若是你女儿被敌人拿住,要你献出全城去换,你能答应吗?”
贺连川还真想了想,随即摆手道:“老子媳妇都没有,哪来的女儿。你别跟老子绕弯子,咱们现在占着先手,就得逼他做决断。”
高世衡无奈地斜他一眼:“我早说过,不如直接索要一笔银钱更稳妥。围城战打的就是粮草和耐心,我们得了钱,补充给养,就在这里稳稳地围着。城内人心惶惶,缺粮少药,最先撑不住的肯定是他们。”
贺连川不以为然道:“他开城投降,我们进去接管,这城里的金银还是我们的。他不同意,咱们再要银子。总归他女儿在咱们手上,横竖咱们不亏。”
高世衡哼了声,问:“那丫头怎么样了?”
贺连川脸上露出玩味的笑容:“精神好得很,骂起人来中气十足,带劲得很,呵呵呵。”
高世衡道:“看来,陈狗娃那小子倒是没唬我们。”
贺连川问:“你觉得他的话可信?”
高世衡道:“大丈夫生而为人,谁不想建功立业?他在石关山手下,一直得不到重用,还屡屡被那小丫头羞辱。换做是我,也会另寻明主。而且那日在战场上,他稍微放点水,咱们也抓不住石红玉。”
贺连川听后,道:“若石关山不肯投降,我就让那小子亲手杀了石红玉,断了他的后路,我也能彻底相信他。”
高世衡拧眉:“说了要拿人换银子!杀人只能图一时爽快,银子才是最重要的。”
贺连川连连称是:“我就是习惯了,随口一说。那丫头的小模样,真杀了我还舍不得。”
高世衡听了直叹气。
军帐里,贺连川离开后,苗悦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长舒一口气。
再一抬眼,对上了燕钊。
帐内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沉默弥漫开来。
苗悦发誓,她绝对从燕钊那张向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捕捉到一次极轻的吐息。
他叹气了。
即使动作微不可察,只是肩膀极轻地沉了一下,但苗悦看出来了。
能让这个心机男孩无奈叹气,石红玉有点本事。
燕钊抿着薄唇,视线移向空无一物的角落,似乎在思索该如何处理这个烫手山芋。
片刻后,他走到苗悦身后,半蹲下来,假意检查她腕上的绳结,压低了声音问:“你是怎么打算的?”
苗悦没明白他什么意思。
燕钊声音更沉:“你既然单枪匹马冲上来,应该想到过眼下的情景。你的后手是什么?需要我做什么?”
后手?
苗悦立刻在石红玉记忆里搜寻。
她将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仔细过了一遍,得到一个让她无语的结论。
根本没有后手。
这身华丽又实用的轻甲,是石关山送给石红玉的礼物,但她只在教武场上有机会穿。石关山严禁她上真正的战场,这让她一直憋着一股劲。
这次,燕钊用“诈降计”让她吃了哑巴亏,新仇旧怨叠加,怒火冲昏了头脑。
石红玉自信地认为,凭自己练了多年的武艺,就算不能速胜,缠斗一番总没问题。正好可以借此机会,在两军阵前狠狠教训那小子一顿,既出了恶气,又能显威风!
退一万步讲,燕钊是“假叛变”,即使自己打不过,他还敢伤她不成。
于是,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时,石红玉穿上那身最心爱的铠甲,单骑冲了出去。
不过三五招,她就被燕钊干脆利落地生擒活捉。
就在被反剪双手、死死按在马鞍上的那一刻,石红玉心里第一反应不是恐惧,而是“坏了!这家伙根本不是诈降!他是借诈降之名,真心投靠卢宁军了!”
否则,他怎敢如此毫不留情地对“横山公主”下手?
这个念头,让她在每一次破口大骂时,都充满了真实的恨意。
后手?哪来的后手。
一腔孤勇和对自己武艺的盲目自信,就是石红玉全部的计划。
见苗悦半天不出声,燕钊抬起头,身体微微前倾,试图看清她的表情,语气里带着难以置信的探究。
“你……不会根本没有计划吧?”
苗悦认真地想了想目前的处境,然后侧过头,看着近在咫尺的燕钊,不好意思地开口。
“能给我找点吃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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