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未州还未回来,没有主人的允许,盖比不能让这些流浪猫狗进屋,便在花园的廊下放了几个收纳盒,铺了点保暖的东西进去。
东西安置好后,她蹲下身对着洛星念经。
小猫睁着眼听瞎话,胡乱敷衍点着头。
待人走了,洛星一屁股坐到地上,怀里左右揽着一堆猫条,叼住就是扭头一撕,动作那叫一个豪放粗犷,落拓不羁。
猫大侠满脸大气,对着三小只就是,“嘬嘬嘬,快来吃。”
狸花很警醒,其他同伴都在吃食时,它蹲在一旁放哨,直到确定没有危险才迈着猫步来到洛星身边,上下看看他,有些疑惑地喵了一声。
洛星动作一僵,四只脚脚齐齐站了起来。
肚皮上的无毛洞站起来是看不到了,背上的却是更清楚了。他木着脸,好尴尬呀地岔开话题,“你们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狸花眼睛扫着他,比划着能够下嘴的地方,半天才勉强挑了个毛多点的地儿给小猫做着清洁,“你说几天就回来。”
玳瑁裹着嘴角的肉汁,接上话说:“但是太阳落落又升升好几次了,你都没有回来。”
小白狗低低汪了一声:“狗就出来找你。”
黑白双煞吃的头也不抬,间歇哼哧附和:“是啊是啊,猫们也出来找你。”
洛星张了张口,嗫喏说:“这两个地方隔着山……”
狸花舔舐的动作没停,“是很远。”
“还隔着海……”
“对啊对啊,猫们循着你的气味找了好久,才跟着一只狗走了个什么海底隧道过来的呢。”
“你们走了多久啊?”洛星被舔的东倒西歪。
“不知道,猫又不识数。”黑毛白尾说:“反正路不好走,白天两脚兽太多,猫们就晚上行动。”
白毛黑尾说:“猫仔们太小了,走路还慢得很,还好有狗能驮着。”
它们七嘴八舌讲着自己如何一路走来,洛星听着,不禁去想,怎么能找到我的呢?
隔着山、隔着海,这样遥远的一段距离。
他是一只有着人类智慧的小猫,他会看地图懂交通信号,都走错了好几趟路才能找到顾未州,它们又是怎样凭借着虚无缥缈的一丝气味,跨过那样的山、越过这样的海,来到了他的身边呢?
为什么啊?为什么要来找他?待在树洞里它们最起码能够熬过这个冬天,为什么要冒着未知的风险出来找他?
他都不敢问。
他做人的时候人缘不大好,除了顾未州和周逐英,几乎没有其他相熟的人。
爸爸妈妈,哥哥姐姐,老师同学,他们都喜欢洛叶。
洛叶会弹琴会跳舞,能和他们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而洛星只会死读书。
他不像洛叶那样健康,无法集训,无法上团体课,所有需要暴露在阳光下的活动他都无法参与。
他像一只洁白却又灰暗的老鼠,只能躲在角落里窥伺着,等待着,有谁的目光会落在他的身上。
周逐英是艺术生,他们的活动不在一起,只有顾未州。
人山人海那么多人,只有顾未州会走向洛星,洛星只有顾未州。
旁人说顾未州不好,说顾未州疏离,说顾未州可怕,洛星都知道。
他比所有人想的都要了解顾未州,就像顾未州比所有人都要了解洛星。
好又如何,坏又如何,在冬去春来的树下,他们彼此依靠着。
洛星曾经是这样以为的。
因为顾未州停留的目光给了他错觉,觉得自己是特别的,是唯一的,是也值得被爱的。
会有人看到他,会有人陪着他,会有人和他坐在一起的。
所以他表白了,然后搞砸了一切。
他们从最好的朋友变成了死对头,但其实以顾未州的性格,这些大概都是洛星自以为是的。
不如不要表白,就以朋友的身份相处多好。
你活该啊洛星,十六七岁不好好学习,尽想着些有的没有。
所以你看,你学也学不过人家,第一考不到,第二也考不到,以至于你的父母满脸失望说:就考了第三啊。
“疼?”狸花扒拉着小猫身上幸存的毛,想给他把洞给盖上。
洛星扁着嘴,努力扁着,他怕一松了劲儿自己就要丢脸了,很倔强地仰着脸问:“你们来找我干什么啊?”
猫能懂什么呢?猫什么也不懂,狗也什么都不懂,它们简单极了,纯粹极了,“就想来找你啊。”
没有什么原因,就只是想这么做。
猫大侠的脸到底还是掉在了地上,呜,它们怎么这么好啊。
就只是几个罐罐的关系而已,它们就可以为他奔赴山海,所以根本不是自己厉不厉害的问题,与那些都没有关系的吧。
洛星用力吸了下鼻子,大声和自己的朋友们宣布:“第三也超厉害的好嘛!”
混蛋,还就考第三啊。几个菜啊,能给你们喝成这样,我还以为你们高考也上了全市通报呢。一个个靠家里捐款、走投资渠道才进大学的,有什么资格嘲笑我这个拿全额奖学金的?
洛星就是很厉害的,当人的时候他能考第三,当猫了他就是猫大侠!
谁也别想打倒他。
“等着!我给你们拿吃的去!”
洛星决定大摆宴席,招待自己的猫狗朋友们。他咬着一袋零食,哼哧哼哧倒车往外拖,屁股不长眼地“嘭”到什么东西,倒栽葱似的弹到地上。
什么玩意儿敢挡大侠去路,洛星丢开东西抬头一看——
噫,怎么又是你小子?怎么尽挑星哥办正事的时候回来!
顾未州的发丝有着濡潮,他垂眸,从睫影下俯视这只小猫,“你在做什么?”
到底是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洛星毛茸茸的脸一红,此地无银三百两地把零食袋往身下扒拉,想装无事发生。
没做什么没做什么,是你看错了。
quq……
顾未州静默地看着他,突然下腰,捏住零食一角。
洛星被掀得一个小王八翻滚,猛地扑上去咬住袋子不放,“唔唔!!”
个三十岁的老王八蛋怎么还抢小猫的零食!
顾未州拎着袋子,连小猫也一齐拎了起来,提到眼前开口:“你天天吃这么多还是这么瘦,又瘦又丑。”
!搞的你多可爱似的!
顾未州三十七度的体温,讲出冷冰冰的话语:“你丑死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孰可忍猫不能忍,洛星忍无可忍地给了他一爪子。
顾未州没躲,浅浅的绯痕在他脸上花一样绽开,冷白与薄红对比得惊心。
顾未州慢吞吞眨了一下眼,睫影如蝶羽扑朔,那样脆弱,“你打我。”
“咪嗷。”
打你咋啦?
洛星松开嘴,两只爪子搂上了男人的手腕。
“他都没有来打我,你打我。”
“妙!”他是谁啊?
金渐层毛茸茸的脸顿时一板,觉得自己打少了,就应该再梆梆送他两拳。
“你打我。”
顾未州反手捏住猫的后颈,提到空中,语气很轻地重复着这句话。
那咋啦?洛星还想赏他一爪,可一对视就愣住了。那双黛紫色的眼睛像被掏空了亮,一丁点的光也看不到。
“……”
……顾未州,你怎么了?
“你不来哄我,你还打我。”
这个男人身上有着烟草与冷香交织的气息,弓形的唇缘紧紧抿着,光是与这双空洞又华美的眼睛对视着,洛星就发现自己心软了。
“咪嗷。”
混蛋玩意儿,倒打一耙你是独门。
小猫还是心善,都不管自己被捏疼的后颈,张开双手拍拍他的脸颊,“好啦,你都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还和一只猫置气啊?”
肉垫碰及皮肤的荒诞触感让顾未州回过了神,他冷漠地敛下眼,收紧了小猫的后颈皮。
洛星顿时像被扎紧头发似的斜吊起了眼睛,“妙喵喵?王八蛋你干什么?”
顾未州竟勾起了唇角,笑容弧度里带着诡异的满足感,“我又听见了。”
“咪……嗷……”
洛星没来由的感到一阵慌乱,臭混蛋真的不太对劲。
什么啊,你听见什么了?你没事吧顾未州……
洛星从未见过这样的顾未州,哪怕在他母亲过世的那些天里也没有。
你究竟怎么了?
洛星努力伸长手,想要去摸一摸他,却够不到了。
“你长得好丑……”顾未州的声音又哑又轻,像包裹着醇酒的泡沫,“可是,你好像他啊……”
洛星呆住了。
“先生!”盖比惊惶地唤了一声,屋里忽然没了声音。
顾未州缓缓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被晦暗的阴云覆满。
他往前几步,将猫丢进盖比怀里。
洛星扑腾着站起来,望着男人的背影,“顾未州……”
顾未州的脚步停了下来,他缓缓侧过身,眉眼冷峻,“别叫了。”
盖比立马捏上了小猫嘴。
洛星顾不上生气,他呆呆看着顾未州,这才发现他的另一只手上还提着一袋药一样的东西。
他究竟在吃什么药?治疗什么的?
一直到男人上了楼,盖比才松开手指,拿起零食,带着小猫走向花园,叮嘱道:“……听话,先生……又……”
洛星突然痛恨自己会的太少,无法完全听懂她在说什么,不能知晓顾未州到底发生了什么。
回到朋友身边他看起来闷闷不乐,狸花问:“你怎么了?”
洛星张了张口,又闭上了。
沉默许久,他扒拉了两下包装袋,闷闷说:“顾未州好像生病了。”
小白狗听见这名,四条腿一站起,“死对头?”
洛星点点头,他恹恹的,没注意到小白狗眉头一皱,下定什么决心般狗脸一肃。
“我以为他会过得很快乐,但好像,和我想的有点不一样……”
他进不去房间,只能这里刨刨,那里找找。
这个家很大,很空旷,生活痕迹很少。只有顾未州和盖比两个人,没有那个什么爱恋对象,甚至连一丝多余的人气也没有。
“你是为了他才离开树洞的。”狸花说。
洛星没法反驳,骗骗猫可以,骗不了自己。
“他说他有了喜欢的人,可他的眼睛都在下雨了,他喜欢的人怎么还不来找他呢……”
原来,原来,
原来他在意的不是顾未州有了喜欢的人,
也不是那个人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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