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后,李行舟送黄时雨回酒店休息,车在酒店地库停下,他看时间不早了,周围又黑,也没什么人出没,想着送黄时雨到门口,没曾想直接被拒绝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黄时雨没品出他话语里的真诚度,还是自己脑补出另一层意思,下车关门的速度迅速,一句谢谢跟再见如晚风一晃吹过,轻飘飘的,短暂的。
他愣了几秒,等反应过来的时候,落入他眼的只有黄时雨落荒而逃进入电梯的身影。
李行舟双眼一笑。
明明只隔了不到几米的距离,李行舟的视线也跟随着她,可这人却没有展现出一丝一毫要追上去的动作,只在车里干坐着。
他突然想起向之南那天发的那句话。
“几年前不喜欢你的人,几年后突然就喜欢上了你,你不觉得这是天方夜谭,这是不可思议吗?”
这话真的让人一时之间不知道是该气呢?还是笑呢?
很多东西他其实觉得没必要太过深究,有时候稀里糊涂地也不是一件错事。
电梯门开了又关,红色的楼层数字在他眼前慢吞吞停到顶层。
静静地伫立在那。
他想黄时雨这会应该出了电梯,刷着房卡进了房间。
他又在想,这人是不是又马不停蹄一头扎进工作,还是洗个澡打算舒舒服服睡一觉?
如果是工作的话,按黄时雨工作狂的性格,不忙到三四点那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那他还是更想黄时雨能舒舒服服睡一觉,他就很喜欢黄时雨睡觉的时候,乖得很,平日里,骨子里的野与坚毅全部褪去,只剩下柔软的一面。
只是也不知道她还会不会像上次一样,睡觉还会做噩梦,还会不会哭呢?
面对这样的黄时雨,他是笨拙的,不会哄人。
只会慌里慌张地跟她说别哭,给她擦怎么也流不完的眼泪。
不知在车里坐了多久,静置的电梯灯又亮了,打断了李行舟的思绪,足足过了半分钟,他才收回目光,缓了一下情绪,下车。
路筱坐在酒店大堂,看了眼时间,并拢的双腿上放着一沓资料,是今天展台那边关于心语心声的签约文件,她正有条不紊逐一检查,怕有什么遗落部分。
她是那种可以为了工作,不管周遭环境如何,都可以下一秒席地而坐处理工作的人。
这还是源于跟黄时雨大学同寝四年相处出来的习惯,黄时雨不管做什么事都很认真,实习那会虽然拿着微薄得可怜的死工资,但是她可以随时进入工作状态,就算周围环境如何嘈杂,这人都可以淡定打开电脑,塞上耳机,席地敲电脑。
甚至是在医院排队的时候也能蹲着回邮件。
这样的人这座城市有很多,都是为了生活,踽踽独行,在城市缝隙中攀爬,努力不退缩的普通人。
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随叫随到。
一来二去,这习惯也是会传染的,渐渐地路筱就染上了。
说是染上,更准确应该是习惯了吧。
尽管是在处理要紧的工作,路筱的坐姿一如她对待工作的态度,端端正正,李行舟路过酒店大堂时,狭长的眼尾瞥见的就是这样的情景,那端正的坐姿像是有人在背后拿着戒尺,一板一眼丈量出来的。
先前,李行舟见黄时雨吃饭的时候没吃多少,怕她半夜会饿,方才去买了点夜宵正打算给她送去,进入酒店大堂一眼就见路筱坐在那,脚步一顿,他没收回目光走开,而是若有所思迟疑了一下,迈步过去。
“有时间方便聊两句吗?”
安静的氛围被打破。
路筱将眼睛从那沓资料里移开,一抬头,“可以,李总你直说就行。”
李行舟在她对面沙发坐下,开门见山道:“对于黄时雨想要拍下深港集团这批设备,你是怎么看的?”
他问的这问题倒是挺出乎她的意外,不过因为知道黄时雨想挖他这件事,似乎又对于他会问这个问题又感觉合乎情理。
只是对于李行舟来找她这件事,路筱感到挺奇怪,两人关系一点也不熟,话从来也没说过几句。
她刚才还以为自己是看错,听错了呢。
“问我怎么看?”路筱目光一直在他脸上打转,紧紧盯着,不禁感叹,还是那张能让人心旷神怡的俊美脸蛋,“你是想听我说赞同呢?还是不赞同呢?”
“那就看路总您是出于对哪个利益层面的考虑了。”
路筱一愣,问出这个问题,她预想过李行舟会回答的多种可能性,可怎么也没料到这人会把问题又抛回给她,罕见的卡了一下壳,一时之间有点无话。
这些天除了忙着展台这边布置的工作外,还有为之筹备不远的拍卖日,路筱很清楚想要拍下那批设备有多麻烦,钱就是一大难题,更何况时间还这么赶。
黄时雨这段时间的精力都放在跟其他商人周旋,借钱上。
从中可以看出她是真的很在意这批设备,比这次大赛还要来的上心。
然而筹钱可不是个多简单的易事,反倒是苦差事,可不比项目找人融资简单,这点她和黄时雨倒是提前就有了心理准备,不过还好因为这几年在生意场上黄时雨也不是白混的,人脉也有积累一些,肯借钱的也大有人在。
作为一个商人来说,黄时雨身上有一个挺成功的点,那就是嘴甜、胆大、脸皮厚,很会看人下菜,也很会拿捏人。
她会根据这个人的实际情况,然后对症下药,猛下功夫,就像猎豹一样敏锐,目标明确,绝不拖泥带水。
就这样一套流程走下来,这个借一下,那个借一下,很快就借到一笔不菲的数目。
只是这群商人也不是什么善茬,都打得一手好算盘,利息要的极为苛刻,可就算是这样,黄时雨也二话不说,直接应承下来。
路筱觉得有点不值得,代价太大了,还未盈利,倒是先欠了一屁股债。
黄时雨那会很平静的跟她说:“做什么是不需要代价的呢?像我们都是做生意的商人,我还挺情愿他们跟我谈利益往来,总比欠人情好,人情是还不完的,那个度很难把住,所以一开始还是像这样说得清清楚楚的好。”
怎么会有人活得这么通透呢?这是路筱听完她说这段话的第一反应。
当时这人还特别不以为意地对她笑着:“没关系的,利息那都是小事,我将来能把这笔钱赚回来的,现在能拿下设备才是目前最要紧的事,不然错过了,以后就不知道还有没有这种好机会了,这可是比大买卖。”
那时候路筱有一瞬间是想过这么冒然去拍下那批设备,会不会太鲁莽了,可是一看黄时雨那一副胸有成竹的劲儿,又听她说的这番话,觉得有道理的同时,似乎也把她当年刚生完孩子那会的事业心给激出来了。
她承认在这一刻,她确实被黄时雨给蛊惑了。
她是真的很容易被黄时雨身上那股自信所折服,那种决断力和孤独一掷的勇气是那么吸引人,那么漫溢无边,任谁都会被深深吸引。
随即便打消了这个念头,只是这会这个想法又被李行舟给勾了出来。
她思索片刻,才说道:“虽然是有一点不太明智的成分在里面,但是发展前景确实很可观。”
“这点倒是。”李行舟附和道。
他说这话简直一语双关,听起来既像是在说好,又像是在说不好,路筱不知道他这话里到底什么意思,直接问道:“所以?”
李行舟瞄了眼她手里的那沓资料,对她说道:“Ai精神领域的产品和芯片研发都不是你们以前着力研究的品类,我只是没想到你们会在这个关键时刻上还能分出精力放在自研芯片上。”
路筱听出来他话里的意思,就差跟她明着说了。
话里的意思可以大致理解为,不要一心二用,把心定下来,不然到时候有的是苦头吃。
“你说的也没错,但中国市场就这么大,这块蛋糕不是吃不完的,机会可不等人。”路筱一双黑眸直视着他,微露一笑,“就好比如黄浦江跟苏州河的区别,简单的事情不要复杂化啦。”
路筱和李行舟都是上海人,所以她拿苏州河跟黄浦江做比喻,李行舟知道是什么意思,苏州河和黄浦江都是上海的母亲河,但是上海人的说法口径不一,对着这一江一河经常争论不休。
其实苏州河也叫吴淞江,千百年来跟上海人民生活息息相关,是真正意义上的母亲河。
“我知道,芯片领域是一个发展很有潜力的前景项目,但是想做的话并不急于这一时,而且以你们现在的融资情况来看不太顺利吧?”大概是觉得沙发不够软,坐得不舒服,李行舟向后移动,靠在椅背上,眉头一蹙道:“就像跳远,起步适当就好,不要总想着一口吃成胖子,不然等到落地的时候,摔得太惨那局面是相当不好看,而且黄时雨先前在心语心声造势上的声量太大了,她可能没意识到这在市场上意味着什么,要么成功,要么破产,你希望看到哪个局面?”
不等路筱回答,他又说,“心急是吃不了热豆腐的,她现在还很年轻,比较容易冲动行事,可能很多事情一热血一上头觉得能赚钱就去做了,可什么钱是能真正揣在兜里,又什么钱揣不进的呢?总有算不到的时候,像最近的政策方向,产业生态,你们研究分析过吗?你作为她的好朋友兼合作伙伴,更应该在她要掉下来的时候,扶她一把,这样生意才能做得长久,不然一步错步步错。”
路筱眼底闪过一丝微妙神色,但是在晃眼的灯光下模糊得不易察觉。
“我希望的是她能把项目做起来成功上市,而不是昙花一现,沦为市场上的一抹炮灰,不妨把时间和精力先全部放到一个项目上,等做出了名头,有了可持续的现金流,才有选择的余地。”
路筱从始至终都没打断他的话,黑白分明的眼珠子牢牢扒在他脸上,李行舟也看着她,两人对视几秒,相互没说话,仿佛是在无声地对峙与较量。
酒店大堂又回归一开始的安静。
片刻后,李行舟坐直了身子,语气比前几次还来得郑重,“不然先击垮你们的一定是你们自己。”
路筱微眯了眯眼,似乎真的在思考李行舟说的这些话。
如果黄时雨在这,听这一席话,定是会不服气,必反驳李行舟。
比如:
我都还没做呢?你怎么知道我就是不行呢?!起码也得等我做了再给我下定义。
而且你知道什么啊?!这是钱在向我招手!!你别挡我财路!!!
李行舟这话听起来虽冷冰冰,但按理性分析来说,也确实如此。
是啊,搞两手抓,到时候很容易出现资金链断裂,这对于一个企业来说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有多少企业就是在这种冲击力之下不断亏损,最后招架不住,岌岌可危。
这些企业后面的结局不用多说,她已经在生意场上见过太多,无一例外逃不开被收购的命运。
这种结果是她和黄时雨想看到的局面吗?
显然不是。
不可否认芯片领域前景广阔,只是这块蛋糕确实不是随便搞搞就能很轻易啃下来,这得放长线才能钓大鱼的玩意儿,资金实力和人才不可或缺,而令路筱最揪心的莫不过是想到了速度科技被并购的这段曾经历史。
这段前科,她最是清楚为什么会被并购,就是因为当时资金不足,无法继续承担游戏和人工智能项目双驱并行,所以才会在又一次面对黑塔集团提出的并购条件,黄时雨松口了。
不得不说李行舟口才了得,三言两语不乏犀利也暗藏玄机,路筱一时哑言,她把李行舟的这番话回味了几遍,越品越觉得是这个道理。
李行舟则一言不发地看着她,没再继续说话,也没什么动作,甚至就连身子都没有再移动分毫。
垂苏的顶灯熠熠闪闪,打在李行舟脸上,将他原本如墨的眼眸映得更加深邃,看起来像是一颗被切割过的宝石。
线条利落又干净。
定着这双大眼睛,不知怎么的,她没看出有什么晶莹剔透的颜色,只瞧出这人明镜无波的样子。
酒店大堂常年喷洒的香氛,轻柔而肆虐地钻进她的鼻腔,香得令人发晕与不适。
也许是因为这股香氛,也许是因为头顶垂苏顶灯晃眼的缘故,也许是因为这双神色淡然的眼睛,她忽然想起之前网上对李行舟的评价,掌局者。
以前不觉得,现在想想貌似很对。
现在仔细想想,李行舟不管是在人工智能上的专业度也好,或者是投资能力这块,确实无可指摘,是一名合格的投资人。
在谈芯片份额这件事就看出来了,他没有因为喜欢黄时雨就直接松口把芯片份额让一部分出去,而是恪守他投资人的准则,对黄时雨从人才,管理,团队,项目的利与弊。还有可能遭遇新变故的各方面评估之下,衡量出芯片的金额是黄时雨目前无法承受的,也不是说无法承受,可以说比较难啃,所以,李行舟一直表示拒绝。
后面会松口,兴许是因为黄时雨太过难缠,李行舟表示黄时雨能先卖出五万份订单,他就可以松这个口,说是松口,更准确的说是想让黄时雨知难而退。
那不是五百份订单,而是五万份!对于一个前期没有产品的团队来说,简直天方夜谭。
可黄时雨非但没有退缩反而越矬越勇,在没有实物,没有营销的情况下,还是做到了。
也正因为这点,让路筱看到了资本市场没有温度的同时,也看到了李行舟作为一名合格投资人的原则和底线,还有在不突破原则和有把握的范围内,愿意和黄时雨一同承担,抵御风险,这点恰恰跟宋朝野不一样。
她跟宋朝野共事这么多年,自然清楚这人对抗风险的能力不是没有,只是一点也不愿意去冒险,也可能是因为跟他自身做算法有关,不喜欢这种不可控制的感觉。
有顾虑能理解。
只是遇上的是黄时雨,一个很有野心的女人。她对市场可以说是野心昭昭,很显然她想要的不止是赚更多的钱,还有想要拓展自己事业领地,不止国内,而是向多元化发展。
所以,这也是促成最后宋朝野跟黄时雨会分道扬镳的原因之一。
两个不再同频的人,是无法再齐肩并行。
而李行舟金融出身,海外投资经验丰富,注重投资回报比,投资风格更是胆大心细。
在路筱看来,黄时雨与李行舟还同在一个行业,有着相同项目经历,了解各自的职业底线,了解市场风向,遇事不会因为感情而摇摆,主打公私分明,更主要的一点,李行舟在投资方面上很懂取舍,非常重视尾部风险。
虽然在对于拍下深港设备这方面他和黄时雨的投资理念不同,但对于黄时雨这样既有野心,又富有理想主义的创始人来说,就需要一个如李行舟般极致理智,在商场上游刃有余的操盘手,这样,局面才能达到一个微妙的平衡。
说来。
这还是她第一次这么认真去评价一个人,可以说是高度评价。
过了很久,路筱问他:“你跟她说过了吧?”
“嗯。”
“那她有接受你的建议吗?”
“要是有,我就不来找你了。”
路筱狐疑地看着他:“我能问你一句,你在盘算什么吗?”
伴随着话音刚落,此时此刻,空气里仿佛凝滞了,除了大堂吧里咖啡师擦试杯壁的细微声音,没有人说话。这般沉默不知维持了多久,李行舟眼底闪过一丝难以形容的神色,略一思忖后,像是做了某个重大决定,起身,来到路筱旁边。
与此同时,那边王平推开酒店大门,步伐有点急,在看到大堂里的情景时微微一愣。
李行舟声音不大,王平站的位置也有些远,听不清他在路筱耳边说什么,还没等她多想,就见李行舟缓慢挪开,坐在路筱对面的沙发上。
看这样大概是说完了,王平这才抬脚走过去,脚步比先前的快,她来找路筱是要说明天展台的事。
而这边路筱像是听到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瞳孔略微放大,神色颇为古怪地看着他,眼神里流露的情绪属惊讶居多,“她知道吗?”
跟路筱一脸吃惊神色相比,李行舟则是一脸的坦然,“还不知道。”
路筱思虑再三:“那你打算告诉她吗?”
话音刚落的下一秒,李行舟神色稍僵,猝不及防地一怔,那瞬间,他眼底深处匿着难以察觉的挣扎,不过,也只是一瞬。
随后,他眸光微闪,说,“再等等。”
路筱显然还沉浸在方才李行舟说的事情里,没注意到他这微妙变化,简单的思考过后,路筱眉头微微一皱,在刚要说点什么的时候,听见身后有人叫她。
她一转头,是王平,说电脑黑屏用不了,想让她找人联系修一下。
路筱疑惑了一下,她刚刚出来还用了,电脑功能都好好的,怎么这会突然间不能用了?在看王平对她露出一个微妙的淡淡笑意,只看了一眼,路筱显然已经懂得她的意思。
这分明是话里有话啊,还跟她打个弯,她用余光瞥了眼李行舟,心下了然。
路筱扭头,看了眼李行舟手上拎着的东西,不用猜也知道给谁带的,单刀直入,“时雨在4402。”
“嗯。”
路筱拿着资料,起身跟李行舟告别,“那行,我先过去了。”
李行舟点头:“好,不打扰你工作了。”
看着路筱和王平缓步离去的背影一会,手里的电话响了,他收回目光,接起电话。
来电人是张晋恒的秘书。
对方说张总明天下午三点有时间可以跟他见一面。
李行舟一听张晋恒终于有空档时间,眸光一亮。
他心里打定主意趁着这次机会,一定要把张晋恒说服。一方面是为了解决黄时雨现在项目需要芯片的问题,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跟张晋恒洽谈做专利这回事。
他懂黄时雨的所求,知道她想把产业拓展到半导体行业,想在半导体芯片和Ai精神疗愈这两个着重点领域发力。
但现实往往是这样,人有冲天之至,非运不能自通。
所以,待羽翼还未满的时候,还是得先懂得借力,这不仅是商场上的生存法则,也是人步入社会的第一课。
李行舟问:“好,老地方吗?”
“嗯,是的。”
“好,我会按时赴约。”李行舟一面听电话,一面转身往电梯走去,顺便不慌不忙地跟张晋恒秘书寒暄一会。眼珠子的视线有意无意落在两部同时下降的电梯上,看着它们先后停在四十五层,李行舟皱了皱眉,挂断电话,等电梯的过程中,他随意扫了眼酒店富丽堂皇的旋转门,流光溢彩得好似碎金万顷,一时之间,倒难以分辨旋转门上的是酒店头顶的强光,还是远处高楼林立下密集的灯火。
玻璃反光,一闪,一闪的,方才住进他眼里的浮华景,这会,又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黄时雨眼中。
她就倚着这灿若星辰的繁华夜景,吞云吐雾,灰白色的烟雾从她鼻孔喷薄而出,一刹那,烟云翻滚,连她那双隐于夜色的眸子也染上迷蒙色彩,她一直看着远处的东方明珠,指尖夹着香烟的手轻搭在窗台,忽明忽暗的火苗在黑夜里不安分的窜动,火星一点点往上,薄薄的烟雾将她镀得整身朦胧虚幻,仿佛她也是烟雾的一部分。
偶有几缕初夏的微风吹来,带来几分沉闷感,明明夏天还未真正来临,她却觉得空气里残留着夏季的燥热。
兴许是触景生情,又或许是深夜总是容易滋生出平日里不该有的情绪,她就着这浓稠夜色与微风,想起许多过去。
比如,当时作为毕业关口大军的一员,站在外滩,远眺近在咫尺的东方明珠时,想着的是该付出多少努力才能在上海留下来。
再比如,怎么样才能在上海得到一份能赚很多钱的工作,指望着这份工作可以让她解决温饱,可以让她买车买房,可以让她舒舒服服的在外面旅游,可以让她不再需要小心翼翼地看价格去买自己想要的东西……
当火星触碰到皮肤的时候,黄时雨这才回过神来,垂眸,才发觉那支烟早已燃尽,她把烟蒂碾灭,扔进垃圾桶,又点了根烟。眼神始终望着浓云蔽月下的江景,望着直入云霄的高耸建筑物。
思绪又开始飘忽。
她想起刚来上海的时候,那年她十九岁,无数与她年龄相仿的新生宛如潮水般一样,涌进上海这座灯火辉煌的城市,彼时,互联网行业正是兴起繁荣的时代,泡沫经济还未到来,市场一派欣欣向荣。
那年也是熔断之年,股市瀑布式下跌,多少人做着狂欢的美梦终归尘嚣,或许经济增长放缓在那时就已经显现。
黄时雨记得很清楚,当时的她很想融入这座城市,很想留在上海。
也托这几年在商业场上千锤百炼的福,她早已醍醐灌顶,不管从前还是现在,想要解决这些问题的前提都跟钱离不开关系。
一想到钱这件事,就犯头疼,尽管在这段紧凑的时间里,东借借,西凑凑,已经筹到一笔能用于拍卖的可观资金。
但她知道这只是个开始,后期开始启动的时候,真的可以用花钱如流水来说,可能是钱扔进水里连声响都听不到的局面也是会出现的。
李行舟为她操心,考虑的点,这些她都知道,不就是自己目前资金紧张,还有个心语心声项目在进行流动资金需要的紧,可芯片领域市场前景大好,她实在眼馋。
虽然是之前从未深耕过的领域,但是她想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所以现阶段她只能想办法多搞点钱,至少让局面不那么被动,万事开头难嘛,前期熬一熬就过去了,想到这,正想着,手机响了起来。
她点开一看,是群里的消息,路筱和王平两人跟唱双簧一样,不到两秒钟页面准时刷新一遍,黄时雨也懒得往前翻看她们在聊什么,便直接问了。
王平很快就回道:“网上都在说启兴生产线出了问题,交不出货。”
黄时雨虽然没跟启兴合作过,但在业内多少还是知道启兴的口碑,毕竟也是近百年的企业公司,启兴并不是交货期不稳定的供应商,相反几十年如一日可以说是勤勤恳恳,绝不会影响采购方的生产进度。难不成是因为最近国外在搞垄断的这层关系下,才造成业务量满增,所以没办法及时交货?
黄时雨猜测:“产能满载了?”
然而情况比她猜想的还要糟糕。
王平言简意赅地总结:“不是,是启兴生产线的负责人炒股失败不甘心,之后利用职务便利直接挪用这批预付款炒股,投机不成,蚀把米,最后还倒欠银行几百万,所以才导致现在交不出货。”
路筱也跟着发了一句:“挺可惜的一人,明明原本家庭美满幸福,现在老婆知道了要闹离婚,听说家里老妈也刚好得了胃癌,真挺可惜的,好好的小家就这样没了。不过话说回来,没钱炒股就不要学别人上杠杆,追暴涨,亏了就赶紧收手也不至于弄到如今这个地步,说到底还是太贪了。”
黄时雨自己也炒股,太知道这些人的心态,都是报着投机心思炒股的,肯定会亏。当然也有稳赚不赔的方法,很简单,那就是不贪杯,落袋为安,把它当理财,而不是暴富的途径,基本上就稳了,但很少人能做到这一点,反而大多数人都是想加杠杆,翻上几翻,结果就被套牢了。
“对了还有一件事,前几天有猎头来找我,有一家科技初创公司打算挖我去他们那做研发工程师。”
王平发了张图,是那家科技公司的信息。
黄时雨点开,放大看了一下,这家公司才成立不到一年左右的时间,也还没进行融资,规模才五十人左右,确实是初创型公司,她自己就是这样过来的,知道现在正是需要大量人才的时候。
“他们薪资给你开多少?”黄时雨问。
王平秒回:“跟现在差不多。”
黄时雨又抽了口烟,弹了下烟灰,稍微思索一下:“承诺给你什么待遇?股票?分红?”
身后电梯门开了又关,原本出奇寂静的走廊被皮鞋的脚步声叩响,头顶感应灯也焕发生机,亮了起来。
黄时雨没回头,根本没在意,只当是酒店住户,毕竟如今所有心思都在王平说的这番话上,她看着指尖静静燃烧的烟。
王平在联合创新除了是预研部经理外,还持有15%的股份,黄时雨觉得既然王平能把这事拿出来说,那很有可能是对方给的待遇或许不错,她想知道这个不错的方面在哪里,没想到结果又是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20%干股。”王平很坦诚如实说道,她也不藏着掖着。
这点黄时雨是知道的,王平一直以来为人就很实诚,不喜欢跟别人搞弯弯绕绕那一套,就跟她平时遇到算法上的问题,只顾着去拆解,演算,做n次实验的时候是一样的,很简单,也很纯粹。
“这么多。”路筱也有些震惊,“看来这家公司真的是下血本哦。”
路筱能这么惊讶也情有可原,毕竟王平在联合创新持股比例也只有15%,而且还不是干股,是实股,要花真金白银个人出资购买的。
“初创公司而已。”王平不以为意,“就算给50%到最后也跟中彩票的概率一样。”
这点王平没说错,很多初创公司初期正处于发展公司,会想通过股权来进行招兵买马,其中用干股来进行股权奖励是最平常不过的事。
不过此时的公司就犹如王平说的那样,就算给50%的干股,虽然不需要花钱,但最后的概率也跟种彩票一样,总的来说就是在画大饼,毕竟初创公司未来能不能发展起来都难说。
王平又发来信息:“我说这事主要是他们能通过猎头来挖我,那肯定会去挖公司其他人,我是想让你们先有个心里准备哈。”
这话倒是点醒了她,几天前路筱跟她说过有家初创公司挖她们预研部的工程师就是承诺给股权,黄时雨觉得应该就是这一家。
显然有同样想法的不止她一人。
“我说刚刚怎么看截图那家公司的名字那么耳熟,就是这个龟孙子前几天就用同样的方式来挖我们自家的人,还好我好说歹说把这帮工程师先给稳住了,不容易的很啊!”
路筱提议:“我们也可以用这种方式啊,这还不简单,我出5%。”
“不能给干股,给股权奖励。”黄时雨看着烟头明亮的火星,回消息的速度没有丝毫犹豫,紧随其后。
她发完这句话后,聊天页面仿佛静止了一样,好久都没有消息再出现。
“可是干股不需要花钱买,股权奖励要,我怕他们到时候对比之下觉得我们这样太寒他们的心了。”王平像是纠结了很久才回了这一条。
“如果给干股他们会觉得是白赚的,反而不会珍惜,就跟你去超市买东西,买一赠一,你自然会觉得赠的那个没买的那个值钱,两者是一样的道理。”
知道王平的出发点是好的,也是为了公司着想,黄时雨不想因为这个话题把好好的聊天氛围弄得太僵。
“我给股份主要还是希望他们能做好一个公司的股东,公司发展起来了,他们收益自然也跟着起来了,而且我们是有上市计划的,但凡懂行的都知道宁愿花贵的去投一个好项目,而不是花便宜去投一个垃圾项目,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这不是在做慈善,她知道这么发王平能懂,而且她要的股东是能共患难的,不是大难临头各自飞。
黄时雨看着走廊窗户的夜景,抽空吸了口烟:“难不成你对20%干股心动了?”
“那不是,我本来就没有想走,我要是想走我直接随便找一个理由不就行了。”
又紧跟了一句话。
“比如我爸妈留了十几栋房等我回家收租呢。”
虽然王平这人不是敏感又细腻的性格,但也能察觉到气氛的微妙变化,所以也想通过开玩笑的方式来化解。
路筱打趣道:“哪里的十几栋房?北京吗?你爸妈还缺女儿不,你看我行吗?”
黄时雨也跟了一句:“苟富贵勿相忘,加我一个,其实我想说的是收不收租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喜欢给人看房子。”
王平先发了一个哈哈大笑的表情包,随后又发了一句话:“十几栋房没有,十几套倒是有,不过不好意思,你们想要的名分给不了哦,但是把公司努努力搞上市到时候买几套房还是轻而易举的事,你们说我这话说的对不对?”
窗外的风仍然在咆哮,灯光依旧耀眼夺目,李行舟出了电梯,一眼就看到站在走廊窗户边上打电话的黄时雨,白炽灯映着她半张脸,她长发飘飘,靠在窗台,手里夹着根烟。
蓦地,眸光一顿。
黄时雨背对着他,自然没感觉到身后有一道令她熟悉的目光,正幽幽望着她。
李行舟没出声,盯着她的背影看了一会,走廊没有人,只有他们两个,他看着黄时雨手中的香烟燃完,又点了一根,用力吸了一口,再缓缓吐出,纯白的烟雾缭绕飘浮,她立在其中,仿佛把她跟外界隔绝了。
李行舟在混杂着烟草和浓稠香氛的味道中,神态自若地走了过去。
听见身后越来越近的脚步声,黄时雨察觉跟方才的不太一样,回了下头,转过身的瞬间,从雾蔼蒙蒙的烟雾中,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是李行舟。
在缥缈如雾的白烟中,黄时雨看到他拎个袋子走来。
两人隔空对视着,都没开口说话,仿佛语言系统都被这白烟糊住了似的。
手机又接连不断响了好几声,黄时雨看着群里又恢复了一开始的热闹气氛,索性把屏幕熄了。
李行舟就在这时候,拎着袋子站在她面前。
“你怎么来了?”黄时雨有点惊讶。
李行舟没有直接回答,目光从她夹烟的手一掠而过,“上来看看你。”
黄时雨刚想说“看来你很想我,这才过了多久时间,就这么迫不及待的来找我,你们男人还真是不够矜持,”这一连串想要逗他的话刚要说出口,就听到他突然开口说道。
“看你方才没吃多少,又想着你可能会加班处理工作,专门拿给你垫垫的。”
黄时雨打开一看,里面是几道清淡家常菜,“费心了。”
“别光顾着跟人谈事,饭也没空吃。”
面对这种类似的关心话语,黄时雨向来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有时候她会感到很开心,觉得有人关心的感觉真好,有时候又会觉得被人关心是一种负担。
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说来说去,她就是有一种愧疚心理,因为别人对她的好,她怕还不起,就这么简单。
黄时雨低下头把烟抽完,然后又从兜里摸出烟来,递一根给李行舟,“知道了,来一根吗?”随后像是想到了什么,又把那根放进自己嘴里,点燃,脸带笑意,“不好意思,我忘了你不抽烟。”
李行舟看着晃动的火星,试着问她:“什么时候学会抽的?”
黄时雨轻吸了口烟,摇摇头,“不记得了。”
她不是刻意不说,是真的不记得了,她自己也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学会抽烟的,也许是因为某一刻的心烦,也许是为了释放压力,又或许是为了能让烦闷的心情好一点……
具体什么原因已经无从得知,只记得尼古丁过肺,再吞吐的那一刻,仿佛所有滋生出的烦恼跟着解放。
“你有没有觉得自己最近烟抽的有点多?”看着被烟雾缭绕的黄时雨,李行舟忍不住劝她,“少抽点烟,身体是你吃饭的本钱,别把自己的健康糟蹋没了。”
这还是黄时雨第一次见有人劝她戒烟,以前宋朝野也不喜欢她抽烟,但也从没见他开口劝过,宋朝野只会在她抽烟的时候,眉头一皱,一声不吭。
黄时雨看着李行舟,微微一笑,“宝贝。”
她的这声宝贝叫得又甜又娇,比酒店的香氛还要更显甜腻,男人天生就招架不住女人的撒娇,就像女人天生抵抗不住甜言蜜语一样,这一声直接是叫到李行舟的心坎上。
黄时雨把手中没抽完的烟掐灭,丢进垃圾桶,注意到半空中还有未消散的烟雾,伸手挥了挥,为了避免再听到李行舟那张小嘴叭叭地唠叨她抽烟这回事,黄时雨选择干脆直接的处理方式,她朝李行舟凑近,贴唇回答他方才的问题,“不能。”
温热的唇舌强势得不由分说,就那样霸道地撬开他的齿缝挤了进去,然后衔住他的舍尖,彻底侵入。
这个吻太过于炙热,竟像是有一股滚烫的岩浆,自五脏六腑里穿过,甚至耳鼻咽喉都被席卷上这股气息。
李行舟浑身一震。
这次的亲吻跟上一次浅尝辄止不同,上一次多少是带着点试探和小心。
而这次是来势汹汹,一点也不跟他客气。
他没有想过黄时雨会吻他。
他盯着黄时雨的脸,眸光中流露出几分茫然,还有几分的不知所措,心弦毫无征兆忍不住颤动,呆呆地看了好半响,突然垂眸,化被动为主动,把被黄时雨搅乱的舌头夺了回来,然后重重加深了这个吻——
作者有话说:先祝大家财源滚滚,财运亨通~
第72章
这一吻两人都带着力度,舌尖相互疯狂扫荡,谁也不让谁,那股狠厉的劲儿看起来像是要把对方融入骨血一样,好似只有这样才能确定这人是属于自己的,不仅是身还有那颗心。
他们俩人在走廊用手臂紧箍着对方,一人揽着另一人的背,一人抓着另一人脖颈和长发,唇舌难舍难分地缠着,吻了好一会,两人望着对方,各自对视几秒,而后又重重吻了上去。
吻如雨点般密集落下,一个接着一个,不知是因为今晚夜色过于柔情还是晚风过于缠绵,两人被这诱惑住了似的,怎么吻也吻不够。
两人缠绕的呼吸烧着,一路蜿蜒向下,致使身体里的那点欲望层层涌起。
就在李行舟刚想要更进一步的时候,黄时雨的手机响了,瞬间打破了这黏糊的气氛。
李行舟睁开眼睛看着她,黄时雨也同样睁着双眸一瞬不瞬注视着他。两人目光纠缠了一会,而手机铃声还在持续地响着,好似她不接这个电话,对方就能一直打下去,打到她接为止。
就这么厮磨片刻后,李行舟觉得不能再拖下去了,一手抚上她的后脑勺,嘴边挂着淡笑,“不接吗?”
黄时雨这才如梦初醒,微偏头,随着新鲜空气的突然涌入,她缓了口气,轻挑了下眉,“这人最好有什么重要的事,真扫兴。”
李行舟没说话,静静望着她,但眉骨之间皆是笑意。
黄时雨掏出手机一看,竟然是豆豆打来的,这么晚了按道理来说,应该睡觉了才对,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事。
她拇指一动,按了接听,并开了免提,正当她要询问的时候,听筒里传来豆豆先发制人的声音。
“时雨干妈你有看抖音吗?”电话里,豆豆的声音依旧带着属于他这个年纪的小奶音,“我给你发了好多条信息,你怎么都不回我。”
黄时雨哭笑不得:“干妈刚刚在忙呢,我来看看豆豆都给干妈发了什么。”
“这么晚了干妈是在忙什么?”
闻言,黄时雨滑消息的手一顿,莫名抬眸看了李行舟一眼,他脸上依旧带着笑,但她能看得出来那笑里分明带着揶揄的神色,然后又看到他用口型对她说了三个字。
忙什么。
知道李行舟这是在故意调侃她,黄时雨握着手机,瞪了他一眼。
可能一直没得到黄时雨的回复,豆豆又继续说道:“干妈你上次送我的拼图我都拼完了,你也好久没来找豆豆玩了,豆豆想干妈了。”
“想干妈,那你可以给干妈发消息呀。”黄时雨看着手机。
豆豆沉默了一会,才缓缓说了句,“我不认识字呀,所以只能给你打电话。”
黄时雨刚想说可以发语音呀,便听到手机那头沈召唤豆豆去刷牙的声音。
“刷好了。”应完后,豆豆转头又用稚嫩的童声回答黄时雨方才的问题,“但是没关系,我马上要上大班了到时候就会认字了。”
这话属实让黄时雨有点猝不及防,她没想到豆豆会这么说,明明才这么屁点大的孩子,该是说童言童语的时候,居然能说出这么撩人心的话。
有时候不得不承认,成年人有时苦思冥想的情话还真比不过小孩灵机一动的一句话。
“真是不理解为什么会有人把头都包住睡觉,也不嫌闷得慌。”沈信口胡诌的声音继续从听筒里传来,“哟,冒出来又缩回去了,干嘛,是在扮演缩头乌龟吗。”
豆豆哼了一声,以示抗议,“是被子先动的手,我才不是缩头乌龟!!!”
黄时雨和李行舟两人就在一旁静静听着这一大一小在那互怼,言语是一个比一个幼稚,黄时雨今天也算是开了眼,没想到在人前言行举止一板一眼的沈法官也有这么不为人知的一面,难不成这就是人类幼崽的魅力。
她虚虚瞟了眼李行舟,心里想,不知道他带娃会是什么样,是不是也是这样别样有趣。应该是吧,上次看他跟豆豆之间的相处感觉挺萌的。
电话挂断后,她听到李行舟问她,“那小孩给你发了什么?”
“不告诉你。”黄时雨朝他“友好式”的晃了下手机,其实挑衅的意味十足。
李行舟笑了笑,二话不说直接上前抓住她的手腕,把她往床上推,在黄时雨还没反应过来的情况下,手机就这么被他夺在手里。他本来也只想逗一下黄时雨,没想到垂眸去看的时候,那屏幕上摆着的是几个月前他跟黄时雨的抖音聊天记录,应该是刚刚抢手机的时候不小心触碰到的。
李行舟脸上一点也没有浮现出任何不自在的神色,他把手机原封不动地递还给她,还装作很诧异地发出一声轻叹,“黄总没想到你私下玩的这么花啊。”
又接着问:“匿名用户是谁?”
如果向之南在这,听到他这么说,必定发自肺腑夸赞他一句,好一个贼喊捉贼。
黄时雨把手机拿近些,瞄了一下,顿时明了,是之前匿名用户说他只当正房的那段聊天信息,她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李行舟的手可真能干呐!好巧不巧怎么就滑到这来了。
片刻后,她“噗——”的一声,一张嘴就是忍不住的笑意,精致的眉眼弯成月牙的形状,很是好看。
李行舟没被她的笑晃了心神,很认真地说:“不许笑,严肃点,回答我的问题。”
“你不是说想跟我在一起的吗,你是不是骗我的,还是说现在反悔又不想跟我好了。”
他眼神不由得在黄时雨身上打转,见她还是那副言笑晏晏的样子,嘴唇一抿,“你怎么不说话。”
鬼斧神差地,黄时雨忍不住想逗逗他,笑吟吟地开始说违心话,“我在想我们三个一起过,好一辈子的那种,你看怎么样?”
这话也不知道触及到李行舟哪根神经,他突然抱住黄时雨,闻着她身上散发的馨香,闷声道:“你不许喜欢那个贱人。”狠起来连自己都骂。
黄时雨被李行舟抱得很紧,只能微仰着头,她有种李行舟恨不得把她骨头揉碎的错觉,这样也就算了,耳边还一直充斥着他那喋喋不休的质问。
“我和他之间你只能选一个,你是选我还是选他?”
“你是不是不想跟我在一起了?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明明他最清楚这其中缘由,也知道这两者并没有什么关联,可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他就是得一遍遍确认黄时雨对他的爱,确认他在她心里的位置。
或许爱情的本质和爱一个人就是这样子,会在爱里反复确认真心,还有猜疑这份真心是不是对旁人也有一份。
“你怎么都不说话?”
黄时雨深吸了口气,李行舟的拥抱紧得不行,她有点喘不过气来了,她挣扎着想要推开他,没想到李行舟非但不松手就算了,越挣扎他就抱得越紧,真的有种要把她揉进身体里的错觉,几番挣扎无果后,她也就随他去了。
“没有。”她没想到李行舟到现在竟然还在怀疑她对他的喜欢,然而事实摆在眼前,她想了想,接着说道,“如果今天抢我手机的人不是你,我早就把他的手掰断了,我还以为我的心意够明显了,你瞧不出吗?”
“真的吗?”
“嗯,我说话的可信度有这么低吗?”
怕李行舟不信,黄时雨还很认真地跟他解释了,匿名用户只是她炒股的股友,怎么认识到成为股友的事她也没省略掉,都全盘托出了,主打一个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李行舟还是抱着她,把脸埋在她温热的颈窝里,低声说道:“我这样乱吃飞醋,无理取闹的样子,你会不会讨厌我然后就不喜欢我了。”
他很想接着说,可是这样的我才是真的我,是最真实的,他也不是无时无刻都是那副冷静自持的模样,他也会有其它莫须有的情绪。
黄时雨下巴抵着他的肩颈,沉默片刻才开口:“只要我还喜欢你,就不会讨厌你。”
李行舟像只小狗似的在她颈窝处轻拱了几下,嗅着她身上的味道,“那你要永远喜欢我,答应我不要讨厌我好吗。”
被李行舟这样紧紧抱着,除了勒得有点透不过气以外,其实她也有点享受这种近乎窒息的感觉,就好像是要把对方融进自己骨血一样。
她也不知道怎么会产生这种心理想法。
可能是因为在爱情里,爱人便是唯一的软肋吧。
“你快说话呀,快说不会讨厌我。”李行舟心慌又心急,生怕黄时雨下一句出口的话是他不想听的,下意识把人抱得更紧了,呼吸也难免有些急促。
“好啦,不会变,谁先变谁是小狗行了吧。”黄时雨轻拍他的背,像是给他顺毛一样,嘴唇贴在他的耳边轻声说道,“很晚了我想睡觉了,你困不困?”
李行舟看着她眼下那抹因为过度熬夜所带来的黑眼圈,心疼不已,把人直接橫抱回房间,再轻轻放在床上,“睡吧,我守着你。”
为了忙人工智能大赛和筹集拍卖的资金,这一个月以来她都在奔走,确实没怎么睡好过觉。
黄时雨没说话,闭上眼睛,额头抵在李行舟的肩膀,细细“嗯”了一声。
许是真的累狠了,不到三秒,黄时雨便睡了过去。
她睡着的样子很乖,眉目比醒的时候更加柔和,少了几分在商业场上的精明。
他望着黄时雨彻底进入梦乡的睡颜,伸手把她额间的碎发拨到一边,俯身亲了亲她的额头。
这人现在终于是他的了。
他终于等到了。
果然这世上有一种爱情真的可以靠等来,这次不行就下次,总会有等来之时。
他看着黄时雨,目光带着微弱的笑意,心情逐渐明亮起来。
只是这个眼神还没停留多久,恰好黄时雨的手机响了。
他拿起手机看着屏幕上来电显示的号码和备注,眼神立刻就变了,眉头一蹙,低头看了眼靠在他肩膀把脸往他锁骨边蹭了蹭,分明已经熟睡过去的黄时雨。
犹豫了一会,才接了起来。
是路筱打来的电话。
“喂,时雨。”
“是我,时雨睡着了,她这几天都没怎么好好休息,我就没打扰她。”李行舟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想将黄时雨盖着的被子掖紧,“你要是有什么事跟我说就行,我等会转达她。”
“主要是为了刚刚那事。”
李行舟捻被子的手一顿,他是有料到路筱会来问黄时雨,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路筱还想在说点什么,直接被李行舟把话堵回肚子里,“我会找机会跟她说的。”
他只说了这么一句,意思也很明朗,这事他会说的,对此,电话那头的路筱也不好再多说什么,“行,那你好好照顾她,让她多休息休息。”
路筱的回答一下子令李行舟松了口气。
电话挂断,他把跟路筱的通话记录删了,手机原路放回。
做完这件事,他坐在床沿边发了很久的呆,然后才上床从背后拥着黄时雨入睡。
其实在之后的某一瞬间他也后悔过,为什么不在这时候向黄时雨把一切全部袒露,但他又不后悔这么做。
因为他压根就不可能看着黄时雨的事业如流星一样,热烈燃烧过后又轻轻消失,而且也没留有足够的时间等他做好万全的准备。
大概是心里装着事,李行舟这一觉睡得迷迷糊糊,有一丁点声音就能立刻把他吵醒。
等他彻底清醒的时候,外面雨已经停了,他蓦地抬头望向窗外,夜色浓郁,几颗稀疏的星星点亮了夜空。
他看见黄时雨站在阳台和人打电话,不知怎么的,凭空生出一股错觉,他觉得这时候的上海有着几分和德国相似的寂寥之感。
但他还是更喜欢上海多一点,其实每个城市于他而言都差不多,喜欢上海主要是这里有他未曾拥有的旧梦。
没管还有些昏沉的脑袋,他当即来到阳台,刚想推开门,却听见里面童女士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他手停在门把上,安静听着,没打断。
“你跟我说你要借多少?”
“五百万,我之前不是每个月还有每逢节假日都有给你转钱嘛,你先借我五百万我之后还你,我不白借算利息的。”
大概是怕吵到里面在睡觉的李行舟,黄时雨说话的声音压得格外低。
“我哪来那么多钱,你弟买房子娶媳妇的钱我都还没着落呢,你这个做姐姐的倒好不分担就算了,还把主意打到你妈这个半截身子要入土的人身上,你妈我没钱。”
黄时雨眼神因这话黯淡了一会,从她开公司以来,童女士这样的说辞经常时不时就会出现在她们的对话中,然而黄时雨又不真的是一个任人摆布的傀儡,她自己是个有独立思想的人,自然每次都会跟童女士抗争,结果也显而易见,以双方都不愉快宣告话题结束。
而且她也早就知道童女士不会那么爽快把钱借给她,奈何拍卖的时间要到了,要不是能借都借了,她也不会把主意打到童女士身上。
如果借钱的人是杨恒宇,想必都不用多说什么,童女士二话不说就借了,如果不够的话,也许童女士还会让她给。
四月末的上海本来刚刚褪去冬季的寒冷,一场大雨落下,竟是今夜最冷的时分,黄时雨站在阳台吹久了也有些凉。
而嗓子眼就像是被这冷风冻住了似的,她感觉一下子话都说不出来了。
但她还是必须得开口。
“房子我之前不是给你买了一套吗?每年我给你那么多钱,怎么会没钱呢?”
门外的李行舟看向黄时雨,眼神有些惊愕。
他一直以为黄时雨不在上海买房是把钱全投在项目里了,哪曾想房是买了,只是不是买给她自个。
童女士听到这一句,没立马出声,过了片刻,才像是想好如何应付的答案,“不管你信不信,钱我都放股市里去了,一分都没有。”
这话其实说得很明白了,这五百万童女士是分文也不想借。
黄时雨本想阴阳怪气几句,她压根就不信童女士一分钱也没有,可一想起黄国栋就是因为炒股欠了一屁股债,最后落得那个下场,语气罕见软了下来,“妈,现在的股市不像以前了,风险很高,你赶紧把钱都提出来,别被套住了,到时候那就是血本无归。”
谁知对面的童女士却丝毫不领情,冷哼一声,“怪不得今天破天荒的会给我打电话,原来是把主意打到自家人身上了。”
“我拿这钱我也不是单为了我自己啊,我是拿去做项目,等项目赚钱了给你几百万都算是小意思。”黄时雨开口的语气干巴巴的,心里的满腹委屈快要溢出来了,被她硬生生压了下去,“我要不是真的没办法我也不会跟你张这个口。”
她频频跟童女士解释,借这笔钱是为了手头项目能够运作下去。
可到头只换来童女士平淡的一句“你说为就为吧。”压根就不把她的话当一回事。
看了一眼因下过雨,被洗刷得格外晶亮的城市,夜风刺骨,黄时雨低着头,深呼吸,鼻腔似乎被什么梗住了,呼吸不似先前那般顺畅,“妈,我手头这个项目前景的投资回报率……”
童女士根本不给黄时雨继续说下去的机会,截断了话,自己开始说道。
“我算是明白了,黄时雨你现在是跟我摊牌,不跟我装了是吧?你可真不愧是黄国栋的种,一个德行!好,现在不装了,本性露出来了!”
黄时雨面色虽然平静,目光却有几分茫然,仿佛对这一番咄咄逼人的话语,不知所措。
她想掏一根烟出来,可发现怎么掏也掏不出来,明明平时随手一摸就能轻轻松松夹在手里,可这会就像是分明跟她做对一样,后知后觉,才发现原来是自己的手在抖。
她第一次这么后悔跟童女士借钱,更后悔的是为什么要打这通电话。
“我说呢你会那么好心,平常每个月紧巴巴的就给个一万块,要多了都没有,倒是每逢过年过节出手就那么阔错,一转账就是几十万,还给我买了套房,原来是在这里等我呢?!”
风好像刮得更大了,可黄时雨却丝毫没感觉到寒风是多么刺骨,依旧站在阳台被冷风席卷。她穿得少,身上只穿了件单薄的真丝衬衫,换作平常,肯定早已逃回卧室,或许是此刻心寒大过身体上的寒意,让她无暇顾及。
而童女士接下来的话也和这凛洌的寒风一样割人,刀刀锋利,毫不手软,把黄时雨的一颗心扎得稀巴烂。
“你怎么那么会算呢黄时雨,我以前怎么没发现呢!我还逢人就说我这个女儿乖巧的不行,懂事,孝顺,比我那个儿子强多了,我现在还真的是看走眼了,白眼狼,不孝女,现在连你妈的养老金也要拿。”
“别说五百万,就是一百万我也没有!!!”
童女士说了这么长的一大段话,无非想表达的意思不过是,要她拿钱,哪怕只拿出一分钱出来也绝不可能,这事没得商量。
这淬着刀子的话随着这冰凉的夜风吹来,不偏不倚,正中靶心,她呼吸带着颤,连同嘴里的烟也发出轻微的颤栗。
在黄时雨的记忆中,其实童女士以前对她并非这般刻薄,人心都是肉长的,怎么说黄时雨也是她怀胎十月生下的骨肉,没有父母会不喜欢自己的孩子,童女士也同理。
只是这份美好在她六岁那年终止了,童女士和黄国栋离了婚,构成童女士离婚的导火索很简单,她不想这么年轻就摊上黄国栋的赌债,那时候黄国栋的赌性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每次跟人玩牌都能输光好几个月的工资。
他工作也没有好到哪去,就是在学校给人当保安的,一个月工资本来就不多,养家糊口都够勉强的,寻常普通人家哪里遭得住这样造。
所以,童女士不想被黄国栋拖累唯有离婚这条路能走。
她记得很清楚,童女士要走的那天,摸着她脸跟她说要出去赚钱给她买很多漂亮的小裙子和小皮鞋,让她在家里乖乖的要听爷爷奶奶的话,她那时候年纪是小,但不是什么都不懂,她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番说辞童女士是哄她的。
她清楚的知道童女士这一走就不会再回来了。
所以她哭啊,闹啊,扯着童女士的衣服要童女士带她一起走。
最终当然没能如愿,她扭不过童女士,小孩子的力气哪里比得过一个成年人。
她亲眼看着童女士上了车,那天正好是梅雨季节,她在追赶车的途中下起了倾盆大雨,那雨点紧紧贴在她眼里,就如同她眸中的车轮一样,她没头没脑地一直跑,最终,也只能看到轿车扬长而去的身影。
从始至终,童女士没打开车窗看过一眼。
她当时觉得没追上主要是因为她跑得不够快,只要她再努力一点,再拼尽全力一点,再快一点,一定可以追上。
四个轮的车子固然跑得快,可她还年轻,有的是时间和精力,假以时日未必追不上。
可是,有的道理在童女士离开的时候她就应该明白,有些事任凭你再怎么努力,终究是不会带来正向反馈的。
黄时雨摇摇头,笑了。
呼吸被冷风切割,鼻腔黏膜隐约传来刺痛,黄时雨缥缈的思绪在这阵默不作声的痛感中逐渐回笼。
而有些执念也随着吹来的风慢慢消散。
“你说我怎么那么会算,好,那我们来算一下。”黄时雨弹了下烟蒂,深深吐了口气,缓解眼眶的酸涩感,“你还记得我的生日是什么时候吗?不记得了吧,也是,你把所有的爱都给了杨恒宇。”
可我记得你的生日。
她在心里默默补充道。
“还有,我真的喜欢吃西红柿炒鸡蛋吗?”
黄时雨苦笑了一下。
“我要是真的惦记你的那点钱,我之前就不会给你那么多钱了,还给你买房子,你是给过我一点抚养费我也对你心存感激,但给的多少你自己心里有数。”
这个口子一旦打开了,黄时雨倒苦水的功夫便一发不可收拾起来,一点喘息的时间都不给自己留,仿佛这苦楚怎么说也说不完。
“读书期间的开销基本都是我自己赚的,还有杨恒宇上大学期间的费用乃至毕业证的钱也是我出的,我没有因为他是我同母异父的弟弟,我就对他抱有怨恨,不喜他,我也没有怪过你重男轻女过吧,我都做到这个程度了你还不满意吗?”
换作平常人,要把这番咬牙切齿的话一字不落地道出来,想必千般痛苦,说到最后除了满腹委屈之外,必然已哭成泪人,泣不成声。
可黄时雨非但没哭,反而是用平淡且温和的语气把这些不公的话从容地说完。
就好像她已经把这些话在心里反复演练多遍,此刻说出来不过是在阐述一个客观事实罢了。
他的手还是停在门把上,没把门推开,这片困住黄时雨多年的亲情沼泽,只能她自己去爬出来,只有她自己想爬才有用。
对于黄时雨的凌迟还没有结束,童女士又在逼问她。
“你是在怪我偏心?黄时雨我告诉你,当年你是判给黄国栋的,就黄国栋那个赌鬼能有钱供养你?没我给你的抚养费你能有今天?我拿你点钱不是应该的吗?就算是养条狗也早养熟了吧?你现在项目缺钱是因为我吗?我们谁欠谁的?”
这一声声近乎歇斯底里的逼问像是在审判她,拷问她,同样也不放过她。
十月怀胎,血缘关系本应该坚不可摧的母女两人,却一步步发展成如今这副权衡利弊的模样,不是陌生人胜似陌生人。
不过黄时雨对此也没有多惊讶,童女士对她没有爱,自然只会顾眼前利益,不会为她做长远打算。
罢了。
她实在是身心俱疲,连想张口反驳童女士都感觉很累很倦。
她现在已经不再顽固地去乞求书中描绘的母爱,也不再执着向童女士借钱,只想要一个解脱。
“嗯……就这样吧……”说着说着,她喉咙有些发紧,像被什么塞住了一样,长长舒了口气,“那钱我也不要了……”
就当是她还了她在童女士肚子里喝了她十个月血的代价。
电话挂断。
一切归于平静,仿佛方才发生的事情只是一场梦。
黄时雨迎着风静静地伫立在栏杆前,或许是风太大,她站得板正的身影看起来有些摇摇晃晃,好像漂浮在水上的浮萍,孤零零的,找不到可以依靠的港湾。
这番的偷听本就是他的无意之举,他看着黄时雨始终站着的身影,又看着放在门把上的手。他这会在纠结要不要现在推开门上前,还是再过一会,假装自己刚起来,他怕黄时雨会感到难堪,可还没等他做出决定,黄时雨好像似有所感,先回了头。
脸色微变。
她显然对李行舟出现在这里也有些意外,但很快又露出她一直以来在人前展示的笑颜。
她淡淡翘起嘴角,努力想要做出灿烂的笑,可那双始终提不起笑意的眸子出卖了她。
看着这个麻木又脆弱的眼神,李行舟瞬间心疼的不行,他有一瞬后悔自责过,为什么方才他不推开门,然后向前,就算不做什么,也应该陪在她身边才对,怎么可以放任她一个人去面对。
但其实黄时雨压根不需要人安慰,她本就不是喜欢跟人诉苦的性格,刚才跟童女士说的那么多话已经是她本人此生最大的极限。
而且她也不喜欢别人过多的关心,那样她还要提起精神去应对这份心意,她不喜欢这样,会让她很有负担,也会很累。
以前那些独自舔舐伤口直至愈合的日子,她都熬过来了,也都习惯了。
李行舟缓缓走到阳台边上。
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其实他很想问问黄时雨还好吗,可他又生怕这个问题一旦说出口,黄时雨心里的痛楚又会再一次被勾出来。
不开心的事属实是没必要去重提,去回溯,还会惹得当事人又再一次陷入情绪的漩涡,是一件害人害己的事。
最终,所有千言万语也只化为一句进屋吧夜风大,你穿得少别着凉了。
黄时雨的眼神闪了闪,她有些意外李行舟居然没问她什么,虽然不知道李行舟听到了多少,但总归是有听到的。
她望向李行舟好几秒后,别过脸去,茫然地问道,“你说父爱和母爱是一种什么感觉?”
李行舟愣了愣,似乎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这个问题,沉默片刻,才缓缓道,“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父母之爱子,才会为之计深远。”黄时雨一字一顿地说道,“是啊,如果对一个人真的有爱,才不会图什么。”一口烟吸进又吐出,薄薄的烟雾很快开始翻滚,她用力眨了眨眼睛。
李行舟闻着这浓浓的烟草味,他感受到黄时雨因为这句话僵住的身影,看着她眼里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孤寂与落寞,自己心里也发着闷,他实在是受不了黄时雨这样的眼神,他更情愿她痛痛快快大哭一场,也好比现在面露凄沧。
可他又知道像黄时雨这样坚强惯了的人,面上情绪能显露波动已经实属不易,再让她在人前落泪,那比登天还难。
他浅浅叹了口气:“给我来一支。”
黄时雨夹烟的手一顿:“你不是不抽烟的吗?”
“不抽不代表不能抽。”
他对烟草的渴望不像黄时雨是必要的存在,除了偶尔遇到什么烦心事,抽上那么一两口,或者叼在嘴里过过嘴瘾罢了,只是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看着黄时雨抽,他突然也想抽了。
黄时雨犹豫了一会儿,才从兜里掏出一根烟,递给他,“不知道你能不能抽的惯。”
“没事。”
李行舟接过烟,在黄时雨要给他点烟的时候,反客为主,把烟对着她叼在嘴里的烟头,轻吸了一口。此刻,烟雾更浓郁了些,缠绕在两人之间,化身一层厚厚的屏障,隔绝两人之间的视线。
因这个动作,他微偏着头,黄时雨没忍住垂下眸,刚好四目相撞,距离隔得太近了,黄时雨的眼里乃至整个世界都是李行舟那双漆黑的瞳仁。
他的目光如火炬,乌黑的瞳孔在昏暗的灯下变得比墨还深,像是不知道往里头倒了多少墨水,才会这般黑沉沉地。
这目光让黄时雨联想到宇宙中的黑洞,只要一不注意就会被吸入进去,无法逃脱。
黄时雨心想,李行舟的眼睛真好看,就那么盯着人瞧,看得人抓心挠肝的。
她情不自禁地伸手,想要去触碰,还没等她抬手去触摸,李行舟像是会读心术一样,一手紧握住她的手腕,往上抬。
几乎是在手贴上李行舟眼睛的一刹那,黄时雨骤然间停止呼喘。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滚烫的星河就这么朝她蜂拥而来。
第73章
四月末的上海,天空阴沉得如同披裹了层黑布,空气中的气流还漂浮着梅雨季节即将到来的气息,而远在郊外的雪芳斋又是另一番景象,包厢内,茶香四溢。
李行舟将这次跟张晋恒的会面约在了隐秘性较强的茶室,本来是说好了约在老地方松江的鱼塘,但那是李行舟非常抗拒的,可以说是对钓鱼相当有阴影。
之前为了拿下跟启兴的合作,那一个月里他有二十天都在陪张晋恒钓鱼,实在是恐怖如斯,太可怕了,所以他只能用钞能力把上海方圆可见的鱼塘在这几天都买断了。
话从茶始,品茶间,节奏氛围松弛,话题逐渐往深港拍卖的那批设备靠拢。
李行舟给张晋恒敬茶,双眼凝视着他那看不出什么真实情绪的眼睛,“以张总您的聪明才干和对市场敏锐的洞察力,我不相信您没瞧见芯片领域前景的可观利润,深港的这批设备可是块富得流油的肥肉。”
他今天来就是打算说服张晋恒拍下深港的这批医疗设备,他的出发点很简单,一呢启兴是国内数一数二半导体芯片的龙头老大,本身就有最先进的技术,规模最大的专业设备,还在半导体测试,芯片上取得了多项技术突破与经营成果。
二呢,虽然针对之前宋朝野跟他说的那一点显然他是认同的,但是这不代表他会帮宋朝野拿到那批设备。
所以不论从哪个角度来说,由启兴拿下这批设备最合适不过了,到时候再好好筹划一番,让启兴和联合创新建立合作关系。
只是聊了有好一会的功夫,张晋恒始终还是没有要松口的意思。
“都说肥水不流外人田,按你这么说的话,有这种好事李总你会不想要?”张晋恒停顿了下,突然想起什么,“以我对李总投资风格的了解,你对想要的投资项目可谓是势在必得。”
李行舟心说你还真是了解我,但势在必得的前提是有八成以上的胜算把握,他从不打无准备的仗。
“我是想要啊。”李行舟微微一笑,嘴角上扬的弧度看起来完美无缺,眼底却是黑得深沉,“投资成功率和回报率那么高我为什么不想要?只是我现在离开了融创,资金目前是处于紧张状况,属于有心无力。”
“我承认芯片板块利润一向是非常惊人,可我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张晋恒摇摇头,叹了口气,看起来是那么的遗憾,“李总应该也有听说,现在启兴生产线出了问题,恐怕在这个节骨眼上入手这批设备压力不是一般的大。”
似乎对张晋恒这个态度并不意外,李行舟还想着继续跟他掰扯“深港这批设备怎么个具体富得流油法”,只见张晋恒摆摆手,打断道:“行了,不谈这个,谈这个没意思。”紧接着端起桌上砌好的茶汤递给李行舟,扬了扬下巴,示意这个话题到此为止。
李行舟适当的沉默了下来,视线落在那袅袅茶香上,心想,还能用什么比芯片利润更有诱惑力的条件,让张晋恒答应去拍下这批设备呢?毕竟时间不等人,再过几天就是拍卖的日子了,只是他现在也没有更好的头绪。
李行舟抬眼望向远处阴云翻滚的天色,手中的茶汤不知不觉间见了底。
拍卖时间也在无声无息间悄然而至,举办地在上海中心大厦。
竞拍分有现场举牌区域和电话委托区域。
李行舟刚走到现场举牌区域位置坐下时,就接到宋朝野打来的电话。
“我听说黄时雨委托你去拍这批设备是吧?”
李行舟眉毛略微一蹙,语气凉薄且讥讽,“你这不是明知故问,不然她想看见你?”
“……”这可真戳人心窝。
不过宋朝野也没有出现恼怒的情绪,甚至还挺平静,“我是来友好提醒你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你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坑我吧?”他不确定李行舟会不会临时变卦,不过话说回来,谅他也不敢耍什么花招。
虽然那张照片没有十成足的把握说明黄国栋的死亡跟李行舟有关系,但只要去查就会知道黄国栋死前就只见过李行舟,这样一来又似乎很合理。
李行舟握住机身的手一顿,语气带着一丝揶揄,“我不像你没有契约精神。”
宋朝野知道他这话的意思,无所谓的笑了笑,轻声“啊”了一下,“当初黑塔集团的并购案,换做是谁都会做出跟我一样的选择,不信的话你也可以去问问黄时雨,以我对她的了解,我相信她的选择会是跟我一样的。”
“No,No,No!”李行舟嘴角一勾,嘲讽的意味十足,“我要纠正你一点,黄时雨会做出跟你一样选择的前提下是仅仅接受并购方案,而不是像你一样联合外人去设计她。”
宋朝野:“……”
“所以呢。”说到这,李行舟声音顿了顿,语气里的凉薄与讽刺比先前更盛,“你说的这种可能性是绝对不可能存在的。”
电话那端的宋朝野仿佛因为李行舟这番话顿住了似的,没吭声,而李行舟明显不太想多花一秒时间理会宋朝野,看了眼陆陆续续坐满人的拍卖会场,眼睫下的眸光被会场顶部的白炽灯照得熠熠,随后冷声道:“没其他什么事就这样。”然后挂断电话。
他坐在第二排的位置,距离拍卖台很近,眼珠往旁边一瞥,刚好张晋恒也看了过来,两人视线在空中彼此相撞,双方都没有寒暄,李行舟朝对方颌首,张晋恒见了,也微微一颌首,算是打了招呼。
适时响起拍卖师的声音:“本次竞拍的是深港集团医疗设备,起拍价一千万,每次加价一百万,现在竞拍开始。”
随着拍卖师的话音落下,场上像是被投下一颗炸弹似的,竞买的声音在耳边层出不穷地响起,似平静的湖水突然溅起一阵涟漪。
“一千一百万。”
“一千二百万。”
“一千三百万。”
“一千四百万。”
“……”
竞买的声音接连不断,现场举牌的动作也丝毫不拖泥带水,仿佛生怕举牌慢了或者口头报价迟了,就会被人捷足先登。但李行舟从开始到现在都一动不动,双眼也始终定定看着台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坐附近的几人不由得好奇地看了他好几眼,就连帮宋朝野竞拍的助理也不由自主被吸引过去视线,不过这只是他的工作内容之一,毕竟除了注意拍卖会的情况,他也得时刻关注李行舟这边会不会有什么不可抗力的突然情况发生。
在此起彼伏的竞买声中,助理按着电话问宋朝野:“宋总,我看李总那边一直没反应我们要不要直接加价。”
“不急,再等一会,现在还不是我们出价的时候。”电话里的宋朝野语气很是悠闲,“李行舟他现在在做什么?”
助理看了眼李行舟,只见他还是一板一眼地坐在那里,仿佛一尊精美的雕像,似乎对周遭的举动熟视无睹,而且从他这个视角还是没近视的程度下,也只能窥见李行舟侧面三分之二的轮廓,还有那幽深静谧的眼睛。
就在此时,助理刚想说“没干嘛,跟块木头一样”的千钧一发之际,却见李行舟抬起手,那是个要举牌的姿势,助理眉头一紧:“现在开始举牌了。”
“好,加价。”
竞买的声音还在持续,价格也是随着举牌次数水涨船高。
“六千五百万。”
“这位先生出到了六千五百万,还有没有加价的?”
“七千万。”
“七千一百万。”
“七千两百万。”
“……”
“一亿还有人出价更高的吗?”拍卖师微笑地问道。
助理动了动嘴唇:“宋总还要再加吗?”
停顿了三秒后,宋朝野吸了口气,“加。”
“可是我们的预算就是一亿,恐怕……”
宋朝野直接打断,冷冷道:“加。”
见宋朝野都这么说了,他也只是被委托办事的而已,也就不多劝说了,直接迅速传达竞拍价格,拍卖师立即改口:“一亿一千万第一次。”
“一亿一千万第二次。”
就在拍卖师要一槌定音的时候,张晋恒才漫不经心地举牌,“一亿两千万。”
话音落地,满座的人齐刷刷看向举牌的张晋恒,没人说话,也没人举牌追加,从现场安静的氛围里,可以看出大家都觉得这个价格差不多了,跟当时估算的最高价格显然是接近的。
拍卖师提高音量:“现在已经加价到一亿两千万了,还有更高的吗?”
“一亿两千万第一次。”
与现场较为肃静的风格截然相反的是,电话里的宋朝野急忙问道:“叫价的是谁?”
“一亿两千万第二次。”
“启兴的老总张晋恒。”助理提醒道,“一亿两千万第二次了,还加吗?”
“加,干嘛不加,继续加,不要停。”听到举牌的是张晋恒后,宋朝野反而不怎么担心,毕竟现在谁不知道启兴生产线出了问题。
拉扯了接近五分钟后。
“两亿第三次。”
哐当一声,一槌落下,接着拍卖师当着所有人的面,微笑地郑重宣布,“恭喜启兴以两亿的价格拿下深港集团的医疗设备。”
“……”这个结果让电话里的宋朝野一口气差点没上来,不过事已定局也不好再多说什么,明明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中,谁知道会突然杀进来一个程咬金,无奈之下也只能接受这个既定事实,把电话挂掉。
瞬息万变的紧凑氛围一经瓦解,助理终于能喘口气,放下电话,悻悻离开。
与此同时,自始至终没怎么动过的李行舟终于站起身,他随手整了下西装衣襟,瞟了眼正在跟工作人员交谈的张晋恒。
似乎是感受到他的目光,张晋恒往他身上一瞥,对他笑着一颔首,然后在工作人员陪同下出了拍卖会现场。
李行舟定定看着张晋恒远去的背影,眼睛略微眯起。
可能是在会场白帜灯光的渲染下,使得他那双好看的桃花眼看起来过于幽深且深沉,也是如此,让人看不到他眼底微妙的情绪变化。
“张总,为什么不考虑购入这批设备呢,能把FAB产线的生产率提高不止一倍,据我所知,启兴的FAB厂年产值不少于二十亿,这么大的生产量也不能保证设备不会有跟不上的情况。”
当李行舟又把话题引到深港设备上时,包厢里一片安静,张晋恒久久地盯着他,旦笑不语。
李行舟知道张晋恒不想讨论这个话题,只是以他对张晋恒的了解,这人对能赚钱的事可是相当积极,不然当初也不会在国外芯片公司不想给融创供应的时候出手。
还是那句话只要利益够大,很多风险都是可以弥补的。
“你为什么这么执着让我拍下这批设备呢?”张晋恒隔着茶几含笑地看着他,只是笑意并未直达眼底,“对你来说有什么好处?”
“启兴有着国内半导体芯片龙头的名号,如今国外芯片正在搞垄断,而现在自用Ai规级芯片的国内暂时只有启兴,其它的要么还在路上,要么都是国外品牌的,那芯片就是你们最具核心竞争力的关键。”
见张晋恒脸上虽然笑容不减,但眼神里丝毫不为所动,李行舟眼神沉凝,语气不自觉加重强调,“放着这赚钱的大好趋势不去做不是聪明人所为,张总也是投资人出身,我想这点您作为投资人也很清楚。”
张晋恒静静看了他好一会,似乎在思考什么,没吭声。
李行舟眉稍一挑,顿感有戏。
他刚想再下一剂猛药,谁料这时张晋恒有电话进来,他只能先作罢,但中间时不时能感觉到张晋恒似有若无往他这扫的眼神。
而且从张晋恒跟电话那头的对话听来,他大概能拼凑出少量信息,貌似是因为产线的事,有几家公司交期时间不急,只要能保证在最后期限交货就不需要启兴赔付违约金。
李行舟呼了口气,如果说方才张晋恒愿意去拍下这批设备的可能是百分之八十,那现在就是百分百,虽然那点违约金对启兴这种龙头企业来说是小意思,但谁也不会嫌钱多给人送出去。
电话还在断断续续打着,李行舟喝了口茶汤,一副不疾不徐的样子。
十分钟后。
张晋恒放下手机,良久才说了一句,“这么说深港这批设备还真的富得流油。”顿顿,又说道,“李总,你是投资人想来找我的目的应该不是单单为了让我拍下这批设备吧。”
李行舟是个爽快人,也不绕弯子,直接步入正题,言简意赅道:“联合创新的创始人黄时雨很认可启兴的专业性,她们现在公司在做人工智能精神疗愈的产品,对启兴芯片很感兴趣,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可以跟您合作。”
“恐怕不行。”张晋恒皱着眉,“李总你应该也知道,如果订单量太小我是没办法投入生产的。”
李行舟略微扬起下颔,微笑地看着他,说道:“这点您大可放心,就像上次钓鱼的时候您肯定过我的技术一样,这次肯定也不会让您失望。”
而这边黄时雨万万没想到,前一秒她还在台上感受着领奖的喜悦,谁能想到下一秒,这份喜悦直接转化为震惊。
她内心百感交集的看着手机上关于启兴以两亿价格拍下深港集团设备的新闻,略微眯起眼睛。
启兴怎么也会去参加这次竞标呢?
他们生产线不是出了问题吗?
黄时雨刚想点进去这条新闻仔细看一下,身后有人拍了下她的肩膀,声音很温和,“时雨,择日不如撞日,这么好的日子要不要去庆祝一下。”
是路筱。
黄时雨收起手机,回头瞥去,“算了,今天你也够累的,下次吧。”
“拿了奖还不高兴,看你愁眉苦脸的,怎么了,心里有事?”
“拿奖固然高兴,只是你还记得吗,今天是深港那批设备的拍卖时间,设备被启兴拍走了。”黄时雨舒了口气,“我再坐会,你先回去吧。”
闻言,一种难以形容的想法浮上路筱的心头,她张了张嘴,试探道:“李行舟没跟你说吗?”
这什么意思?什么叫李行舟没跟你说?
在意识到路筱话外音的瞬间,黄时雨闻言心中一沉,“你这话什么意思?”——
作者有话说:久等了宝宝们~本文会在这个夏天完结哒,辛苦大家再等我一段时间,等我忙完手头要交接的工作~(不会等太久哒「我保证!」)如果有什么想看的番外可以告诉我,在评论区或者微博都可以,我会尽量满足大家的~忙考研和跟项目上的这段时间虽然很累,但时不时在微博上能收到大家的暖心留言真的超级开心,瞬间又感觉动力满满了,你们真的都太天使太暖心了~爱你们(比个芯)
第74章
“比起黄时雨去拍下那批医疗设备,我觉得启兴更合适,我最近刚好在找张晋恒洽谈这件事……”
当她听着路筱把那天发生的事告诉她的时候,她脑子里闪过道德经里的一句话,“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她看着手里的奖杯,笑了,突然有一股冲动很想把它狠狠往地上一摔,又想到奖杯好歹是纯金打造的,顿时就泄了力,打消了这个想法。
比起摔奖杯,她其实现在更想冲到李行舟面前,当面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明明当初交换的条件是他提出来的,是他主动说要帮她拍下那批设备,可是到头来为什么要这样处心积虑地骗她?
是把他当傻子耍吗?!!
“没事吧时雨。”路筱担心地看着她,虽然黄时雨脸上在笑,但她不用想也知道她心里肯定难受的要命。
“我给李行舟打个电话……”
路筱话还没说完,黄时雨直接打断她,只留一下一句,“我没事,这个奖杯你先帮我保管着,我想一个人静静,你也先回去休息吧,也累了一天了,好好睡一觉,明天可还是有很多事要做的哦。”然后头也不回就走了。
明明心里很难过,憋着一口气,又还能分出心劝她回去早点休息,黄时雨就是这样一个人,不管发生多大的事,在人前永远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其实内心细腻又柔软,做不到对什么事都心如止水。
你又该怎么办啊时雨。
李行舟当初为什么不直接跟黄时雨说呢,他喜欢黄时雨她是知道的,可是她是真的想不明白,明明那么爱一个人,为什么要做让爱人难过的事,难不成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路筱看着柏油马路上被路灯折射的一截黄时雨离去的背影,她知道她此刻心里肯定很难受,但她更知道她需要个人空间,所以她并没有追上去。
另一边,黄时雨说想要一个人静静还真的没骗路筱,她确实找了个能抽烟的地方,一个人靠着墙面,静静地在吞云吐雾,深吸一口气的同时也在给自己顺气。
她怕仅存的理智战胜情绪,会做出什么不好的事,都说烟草的味道能缓解烦躁感,她一直以来都深有体会。
刚觉得火气下去了那么一点,一转眼便看见不远处靠在车门上的李行舟,虽然她眼睛有散光看得不是很清楚,但她能肯定这人就是李行舟,又想到今天拍卖设备的事,心里直窝火,她弹了下烟灰,径自走了过去。
在离他只有几步远的距离,视线逐渐清晰明了,她看到李行舟双手插兜,低着头,也在抽烟,跟她不同的是,李行舟是把烟叼在嘴里,没点火,就像是单纯想过个嘴瘾一样。
黄时雨看着李行舟,双目紧紧盯着他,每往前走一步,她脑子里就生出一句质问。
“是谁说今后不管狂风还是暴雨都陪着我的?”
“又是谁跟我说,你要高飞不要坠落?”
“李行舟,我可是有好好把你说的话都放在心上。”
“可是你呢?”
“我明明那么信任你,你却一直都在骗我……”
“说什么喜欢她,爱她,都是在骗她,就跟当初她妈走的时候说是为了给她出去赚钱买漂亮的小裙子和鞋子一样,全都是骗她的!!!”
“大骗子……”
可是当她把两人从认识到现在发生的事在脑海里过一遍的时候,她又抹灭不掉这个大骗子为了她做了许多事。
时间如果能停留在那时候就好了……
她发怔地看着李行舟。
看着突然闯入自己视线范围的鞋子,李行舟抬头,刚好对上黄时雨那过于幽深的目光。
不知道为什么,这幽幽又泛着寒气的目光无端地让他心里一沉,他感觉黄时雨跟平时有点不太一样,好像下一秒就要立马发怒。
黄时雨扯了扯嘴角,笑着看他,开口没有寒暄,直接凉凉地说道:“路筱跟我说你从一开始就打算让启兴拍下那批设备,李行舟你逗我玩呢?!”
李行舟怔愣了一下,与此同时,他嘴里叼着的香烟也直接掉到地上。
黄时雨这话来得猝不及防,尽管他知道纸是包不住火的,但来得实在是太快了,快到令他措手不及。
“李行舟你知不知道为了能搞到这批设备我付出了多少心血,找了多少的人啊。”她就这么盯着李行舟,双眼赤红,不再是方才在路筱面前云淡风轻的模样,“要是我技不如人ok我接受也就算了,我是可以认命的,但为什么你要这么做,为什么你是那个向我递刀子的人!!!”
她为此有愤怒,为此也感到惊讶不已。
她实在搞不懂李行舟为什么要这么做!
李行舟迎着她那既震惊又失望的目光,呼吸一停,尽管他很想忽视,但根本忽视不了,甚至心里是难压抑的难受,“你听我说时雨,我作为一名投资人我可以很负责任的告诉你,拍下这批设备固然是最简单的事,但怎么样落地是最难的一环,芯片它没有那么容易在短时间做出来,我知道你很想让心语心声快速上市,但是黄时雨你要相信我,我肯定不会害你的。”
不会害她?
那她为了这批设备都经历了什么,李行舟你又知道吗?!
有一瞬间,黄时雨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看着李行舟,没有立马开口,说是在酝酿该说什么也好,或者是说在等李行舟的继续辩白也好。
李行舟也没有说话,只盯着她看,看着她凝眉,满是愤怒与不甘交织的眼神,细看那里头还掺杂了几分委屈,只一眼便让他从心里喘不上气来。
“你是不是从那天转让股份的时候就计划好了是不是。”黄时雨自嘲地笑了一声,“看着鱼儿傻傻上钩的样子你是不是得意极了。”
李行舟深吸一口气,真诚地向她道歉并解释其原因,“我瞒着你这件事是不对,是有原因的,你听我跟你解释,其实我一开始是想跟你说的……”
黄时雨直接打断他未说完的话,眼睛死死盯着他,声音逐渐紧绷,胸口发着闷,“可是你从始至终都没说,甚至路筱都知道,就我不知道,你是不是觉得这样耍我很好玩?”
他现在终于知道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是什么感觉了,可是在当时的那个节骨眼上他也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了,李行舟苦笑了一下,“不是,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好,你知不知道自研芯片没有那么简单,不是把这批设备拍下来就完事了,后续的资金更是一笔很大的天文数字,是个无底洞,你到时候会倾家荡产的你知不知道!”
他在国外工作这么多年,别的没有,工作经验不是白混的,他也只是想用自己的经验为她规避风险罢了。
“为我好?为我好就是瞒着我哈?把我当个傻子一样耍?”黄时雨最终还是没压住自己的情绪,朝他吼了出来,“我为什么会答应让你替我去拍下那批设备,那是因为我喜欢你,所以我相信你。”
她看着指尖夹着的香烟在呼啸的夜风中红红灭灭又死灰复燃,一抬手,没有丝毫犹豫地将烟头直接碾上对方胸口的位置,并且狠狠压了下去,笑着逼问他,“你知道我现在是什么感觉吗?”
对于这个突如其来的动作,李行舟怔愣地看着她,目光顿住了好几十秒。随后才移开,垂眸,然后看着她用力到深陷的指尖,张了张口,还没等他回答,就听到黄时雨那夹杂着滔天怒意和绝望的声音,他的心脏也跟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捏住一样,随着她响起的声音,越来越窒息。
“我现在整个人还有心脏就像是被火灼烧得一样痛,痛的想死啊。”黄时雨红着眼圈看他,手上动作没停,李行舟西装外套的胸口处已经被碾出一个指甲盖大小的洞,“你真的喜欢我吗?还是你一直记得当年的事,故意报复我呀?”
李行舟就让她这样碾着,毕竟是他让黄时雨这么生气的,他是罪魁祸首,但是听到黄时雨怀疑他的动机的那一刻,他感到胸口又是一阵窒息的闷痛,他觉得自己难受的程度不比黄时雨少,“难不成我在你心里就是这样的人?你就是这样想我的?”
“你可以骂我可以指责我,但黄时雨唯独有一点,你不能质疑我对你的爱。”他突然握住黄时雨的手腕,在黄时雨迷茫的目光下,用力把她拿烟的手往自己胸口处按,毫不在意被烫破的西装外套,“我是爱你的,就是因为我爱你,所以我不能看着你自掘坟墓,我比任何人都更了解你,也更知道你一个人从豫城走到这里,走到如今的这个地位,用了多少年,是多么不容易,我是不想看着你努力到最后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你懂不懂?”
这是什么逻辑?真是可笑,如果真的爱她的话,怎么会舍得欺骗她。
黄时雨听完便笑了,不过是讽刺的笑,“我是不是还要对你说一声感谢。感谢你想得周到,周到到不需要告知我就替我做任何决定,你凭什么决定我的人生!!!我最讨厌别人瞒着做事还要口口声声说都是为我好。”她用力甩开被李行舟握住的手腕,连同手里的香烟。
李行舟身体僵直在原地,头低垂着,令人看不出面上情绪,就连站在她对面相隔不到一米距离的黄时雨也没发现他垂在身侧微微发抖的手指。
黄时雨刚要转身离开,下一秒,被李行舟一把从身后抱住,脸颊磨蹭着她的耳墩,“抱歉,抱歉……”
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了,明明在计划这件事之前就已经想好对策,可当他真的面临这一时刻,哪还有什么对应之策,早在跟黄时雨对视中都烟消云散了,他就连最基本的如何解释都不知道怎么宣之于口。
李行舟自己都感觉快要崩溃了,只能一遍遍在黄时雨耳边诉说着抱歉。
黄时雨抓住他的胳膊,试图推开他,可他就像是一座巍峨的大山似的,任她如何推拉都纹丝不动,反而被抱得更紧,耳边是李行舟重复不断的“抱歉”两个字,每说一句,黄时雨都能感觉到环在她身上的双臂略微收紧一分,甚至给她一种错觉,下一秒她就要被李行舟给勒死在这里了。
“所以呢?”黄时雨轻喘一口气,手上推拉的动作没停,眉心一拧,“你把我的计划全都捣乱了,一句道歉就能完事了?”说完,她也没打算要得到李行舟的答案,反而是拍了拍他的手臂,加重语气,“行了,我不想继续听你接着长篇大段的解释,放手。”
李行舟把脸埋在她的脖颈间,充耳不闻,只一味收紧环住黄时雨的手臂,仿佛要把她嵌入到融为自己身体一部分一样。
被这样钳制住并不好受,黄时雨下意识地拧着他的手,刚想用力挣脱时,整个人顿住了。
她的脖颈间是热的,不是夏季来临的滚烫热气,而是李行舟的泪水。
他哭了。
这一瞬,黄时雨的心情是复杂的,她知道是被他的眼泪烫得。
她看着眼前紧箍着她的手臂,沉默了有个十几秒的时间,随后强忍着心中的刺痛,用力挣开他的怀抱,转过身,指着他,咬牙切齿道:“你有什么资格哭?!该哭的人是我才对。”明明最该哭的人是她,但是为什么他哭得那么惨呢。
道路两旁车来车往,鸣笛声不断,横亘在两人之间却是令人窒息般的沉默。
李行舟呆滞地看着她,这样瞪着血红大眼的黄时雨他从来没有见过,就好像是被逼到绝境毫无退路只能用力喘息的困兽,他看着只觉得自己心脏也巨痛,想也没想就伸出手,却被黄时雨直接毫不留情打掉。
“还有别跟着我,滚。”她没有再回过头,大步往前走,也没有去理会身后那道炙热得如同要把她刻进灵魂深处的视线。
她怕招架不住,至少她是不敢去看李行舟的眼泪,看一次她就痛苦一次,她既无法不心疼流泪的李行舟,又无法说服这人对她的背叛。
只是她的步伐反而是有些踉跄,没有表面看起来的从容自然。
只有她知道是为什么。
她每踩一步,都是她一片片碎掉的真心,被辜负的信任——
作者有话说:对不起大家,我来了,不是故意不更新,是真的没什么时间。师姐要毕业了,得赶快接手实验,所以最近很忙,经常三更半夜都跟舍友泡在实验室里,已经忙得我除了六亲不认以外,还脑子那啥细胞不够用了,跟舍友经常互相打趣对方实验狂人(其实不是,是菜鸟每天想着什么时候能早点结束回去睡觉)[还有如果跟我一样在读研做实验的姐妹最好还是别熬夜,上个月我应该熬狠了,一早起来头痛得要死,吓得我立马跑去医院拍了个脑部c,万幸没什么事]
然后给大家发红包[双手捧上以示歉意]再次向大家抱歉,但我这段时间有在修文把前后一些情节大修了一下,感觉手感有恢复一些,真的很不好意思[再次鞠躬]
第75章
李行舟的眼眶也是血红一片,那里盈满了泪水,他看着黄时雨决绝的背影,眼睛感觉是火辣辣地疼,这种情景让他感到莫名的熟悉,就好像又回到了九年前那个深夜,黄时雨最后留给他的也是这样的背影。
这一瞬间,心跳好像停止了跳动,就连呼吸都变得十分吃力。
他很想对黄时雨说我没有对不起你……我没有想骗你……
所以你不能这么对我……
脑海里闪过无数个想要说的话。
可最终到底是一个都没说出来,李行舟只直直望着黄时雨远去的背影,那目光恍若和九年前他看着黄时雨离开的最后背影一样。
泪水模糊了他的眼眶,心口也是钻心刺骨地痛。
他没有选择追上去,再一次把黄时雨拥入怀中,只是始终保持方才的姿势站在原地,因为黄时雨说了不允许他跟。
泪水最终从他眼里滑落,一颗又一颗顺着温热的皮肤,划过嘴角,最后滚落在地上炸开了花。
如果黄时雨在这时候回过头,定能看见李行舟脸上,眼睛里写满的不甘、委屈、生不如死……
与此同时,黄时雨上了辆出租车,落座之后,司机看到她有一瞬间愣了一下,过了一会才问了句去哪里。
黄时雨这会还有些许恍惚,游离了好一会儿,才反射弧回来,无意识往司机那瞄了一眼,两人一对视,黄时雨眼里有讶异,她没想到自己又遇到上次那个司机。
只是这次他不再是那副西装革履的模样,而是穿着很简单的短袖和裤子,想必现在已经是专职做出租司机了,她很欣赏这样的人,为了生存能短暂的弯得下腰。
虽然苦难不值得被歌颂,但是放得面子挣钱这一点就值得被歌颂和赞赏。
黄时雨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说了句先随便开吧,等会我让你在哪下就那里下吧。毕竟她现在既不想回家,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
车子发动后,她看着出租车汇入车流,看着车窗外不断从她眼前掠过的城市夜景,高楼大厦的潋滟流光令人目眩神迷,这么多年过去了,上海还是这么繁华,一点也没变,跟她刚步入上海的那年一样。
司机握着方向盘专心看路的同时,还时不时瞄了她好几眼,像是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敢开口问道:“搞人工智能的?”
对于司机这一猜就中,堪比彩票的中奖率,黄时雨挑了挑眉,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反而是模凌两可的追问他缘故,“为什么这么说?”
司机对她笑着解释道:“今天世博中心在举办人工智能大赛,那新闻网上铺天盖地,我看过关于你的热搜,真没想到,年轻有为啊。”
对于不认识或者不熟悉的人,黄时雨惯常喜欢装糊涂,“你可能认错了,我长得比较大众脸,经常有人说我像某某某。”
“不会吧,那这也太像了。”司机明显想不通,又瞄了她一眼,继续自说自话,“我跟你说你都可以现在开个账号直播,你俩太像了,起码相似度也有八九十,亲姐妹都没这么像,你肯定会火。”
黄时雨没有回答他,只淡淡一笑,奈何司机是一个很健谈的人,一路上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她闲聊起来。
车子平稳地在道路上行驶,一路开过南京路的街道,人潮熙攘的外滩,最后,在一片黯然无光的老弄堂街边,车子剧烈晃了一下,黄时雨往外看了一眼,这里离外滩很近,只有几百米,是她从前住了好几年的地方。
黄时雨让司机停在路边,她从这下。
下车的那一瞬,看着楼宇间映入眼帘的拆迁横幅标语,这一刻,她觉得上海其实也不是全然不变的,随着城市的发展建设,可能不变的永远只是繁华的高楼大厦。
趁夜色还没完全暗下来,她按照记忆中熟悉的路线进去晃悠一圈,里面异常空荡、寂静,如若不是有看到流浪猫,她简直会怀疑这里曾经是否拥有过生活气息。
她之前住在这的几年时间是有听说过这片老弄堂政府有打算纳入开发计划范围,只是没想到拆迁的脚步这么快,原本狭窄弄堂里邻里邻间的交谈声已不复存在,只剩一片冷静,看来大部分居民都已经搬走了。
黄时雨坐在路边,手里拿着几根在附近超市买的火腿肠喂着方才看见的那只流浪猫,看着猫咪吃饱喝足后,用胖乎乎的脸蛋一个劲蹭着她的腿,撒娇似的。
黄时雨笑笑,伸手摸了摸猫咪脑袋,然后是身子,猫咪满足地叫了一声,用还未褪去的蓝瞳湿漉漉地看着她。接着,又是响亮地嗷呜一声,这一幕,令她不禁感到恍惚,仿佛又回到那个夏天,那时候小咪也总是喜欢睁着一双神似玻璃弹珠的双眸就这般望着她,手一停,不摸它了,就不停地朝她嘤嘤,简直毫无间隙。
那时候她没养过猫不知道小咪这是要做些什么,是饿了还是哪里难受,最后还是李行舟跟她说,她才知道小咪这是把她当成妈妈了,想让她在身边多陪陪它。
只可惜,物是人非事事休,不止是猫还有人也是。
黄时雨望着脚下的猫看,有些失神,就连撸猫的动作也逐渐慢了下来。而猫咪仿佛没感受到她的心不在焉,继续在她脚边扑腾,翻滚,玩得那叫一个不亦乐乎,只是还没等她回过神来,方才还在围着她转的小猫一个箭步咻地一下就蹿了出去。
黄时雨扭头,天色已经完全黑了,巷子里只有几盏破败的路灯在照明,但也不妨碍她能一眼看见巷子口蹲着两只猫,毕竟有一只还是刚才她喂过的,此刻正恋恋不舍地看着她。
怪不得胖乎乎的,原来不是流浪猫,是有妈妈的。
没等她再多看一会,那两只猫唰一下,一溜烟不知道又蹿到哪个角落里,黄时雨朝巷尾瞧了瞧没看见这两只猫的踪影,只有无边夜色潇潇落下,看不到前路的尽头,黄时雨自嘲地笑了一下,跟她现状何尝不是一样呢?
不过能怎么办,还不是得自己走下去,没灯,她就不走了吗?
反正这么多年她不也是这么单枪匹马的走过来了吗?
管他什么宋朝野还是李行舟,她依然还是那个不管怎么样都能全身而退,再次东山再起的黄时雨。
突然间,她感觉到有人在往这靠近,不过她没动,只以为是还没搬走的居民,直到那人的脚步停在她旁边,跟她挨着站到一块。
“小姑娘还真是你啊,我刚刚在窗户边看你背影就感觉很熟悉,但又不确定所以不敢贸然喊你,刚好又看你一直蹲着没动,还以为你怎么了就出来看看,没想到我老人家还真没老眼昏花。”
黄时雨微偏过头。
距离上次去那家棋牌室吃馄炖的时间太久了,以至于老板娘突然晃到她眼前,她差点没记起来,一时之间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明明不管对谁都是一副从容自若的样子,偏偏在此时却打不开话匣子,仿佛语言系统已经散失了,或许,也许,是在跟李行舟对峙的那时候吧。
她扯了扯嘴角,笑了笑,不咸不淡应了一声。
这副模样落在老板娘眼里黄时雨是笑了,但那仅限于嘴巴,眼睛始终波澜不惊,老板娘也看出了黄时雨情绪不佳,虽然不知道她发生了什么事,但还是热情邀请她来家里吃刚煮好的馄炖。
黄时雨本能反应脱口而出是要拒绝的话,可话到嘴边,看着一脸慈眉善目的老板娘,又给咽了回去,她总是没法拒绝跟她奶奶年纪相仿的老人,“会不会太麻烦了。”
老板娘一把拉住她的手:“不会,不就多添一双筷子的事,再说了,我就一个人住,刚好有你来陪陪我这个老人家我开心还来不及呢。”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黄时雨掺着老板娘的胳膊,半开玩笑道。
其实她并不饿,毕竟心里憋着口气,一直悬在嗓子眼,闷在心里头,表面看起来一副正常人的模样,其实内里此刻正脆弱的要命。
她很难去形容这是何种情绪,与其说是痛苦,更不如说是源于最信任人的背叛一直在蚕食着她。
上一次在宋朝野身上她也感受过这种重击,那时候的她都没有现在这么难受,就好像所有感官,灵魂与身体被活生生剥开,将她堵塞在五脏六腑里的所有爱恨情仇徒手撕裂。
有一刻她在想,这种痛唯有粉身碎骨才能比拟吧。
她缓缓低下头,胳膊肘支撑在桌上,双手捂住脸,把头狠狠埋进手里。
“呼——”
她长长呼了口气,没敢大声叫出来,毕竟这间屋子不止她一个人,她也不想让人看到她这副不知道是失落还是什么乱七八糟的鬼样子,会让她觉得羞耻和难堪。
就在这时,老板娘笑着把刚出锅的馄炖端到她面前。
“还是老样子没放香菜。”
黄时雨僵了一下,迅速把手从脸上抽离,接过馄炖,没说话,也没看老板娘,舀起馄炖大口大口地吃和喝着汤,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刚出锅的馄炖热气熏的,她感觉眼睛又胀又酸。
老板娘目光往她脸上一扫,刚刚巷子里灯暗,她又一直低着头根本看不清她脸,现在才恍然发现她眼眶红得跟能滴血似的,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让她想起多年前她见到李行舟那小子也是类似的状况,跟黄时雨如今可以说是别无二致。
她似有若无地试探道:“一个人来的啊,行舟那小子没跟你一起来?”
黄时雨的手紧紧捏着汤匙柄,摇摇头,犹豫了下问道:“你跟他很熟吗?”
老板娘没有回答她熟不熟这个问题,反倒是说起刚遇到李行舟的时候,“那么好看的一双眼睛含着泪,哭得红红的,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也不说,我当时还打趣他是不是高考没考好,你知道他是怎么说的吗,他说是月光太刺眼了,灼的眼睛疼,我觉得他这是在欺负我老人家年纪大。”
“我是年纪大没错,但我又没到老眼昏花的地步,月亮还是太阳我还是分得清的。”说起这段陈年旧事,老板娘眼睛始终带着笑。
黄时雨张了张口,没发出声音,没人比她更清楚李行舟那时候是为了什么哭。她把汤匙放下,盯着汤上漂浮的油花看,也不知道是看久了,还是听着老板娘的描述所产生的心理作用,这些油花在她眼里居然渐渐扭曲成李行舟那双泪水朦胧的眼。
老板娘深深看了她一眼,见她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变化,一双眸依旧半垂着,索性,又继续说道:“还有上次他没失约,在这里等了你很久,我没记错的话是等到我关门的时候。”
说完后,她又看了眼黄时雨,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就还是保持那样的姿势始终盯着碗看,少顷,她才继续开口说道:“我这么跟你说是我答应过他要是下一次碰到你的时候要告诉你,他上次没有食言,但你怎么做是你的选择,希望你的选择不会被我所干扰。”
黄时雨清楚老板娘讲这番话的用意,希望两人能冰释前嫌。
可她跟李行舟还有什么好说的吗?他明明知道这个项目,这批设备对她来说有多重要,他从始至终都知道,可还是把她当成一个蠢货一样耍的团团转。
所以老板娘说的这么多,对她来说都不重要……都不重要了……
黄时雨捏着汤匙柄,犹豫了好一会儿也没开口说话,只是沉默地吃着碗里渐渐冷却的馄炖,明明喷香的馄炖,在她嘴里却吃不出什么滋味,如同嚼蜡。
老板娘见好就收,没再继续多说什么,作为局外人她不知两人发生了什么,矛盾点和爆发点究竟是因为什么,不好多问也不好多说。
虽然她是可以继续追问让黄时雨把事情的起因经过都交代清楚,她来对症下药,只是,她们的关系也没密切到能逾矩过问的程度,再说了,她看着黄时雨抿成一条细线的嘴巴,她的直觉告诉她,黄时雨并不想多说,最后,陪着黄时雨坐了一会,就去屋里头准备明天要用的馄炖馅。
黄时雨坐在角落的位置,看着走进厨房的老板娘,又看了眼墙上挂着的时钟。
十一点了。
也就是在这个瞬间,余光晃到一个人影站在门口,她目光有些惊愕。
向之南说:“是行舟让我来的。”
黄时雨连眉梢都没抬一下,低头继续吃着馄炖。
说实话她现在根本不想看见跟李行舟有关的人,因为那仿佛就是在提醒她被李行舟当傻子耍的事,提醒她有够丢人现眼的。
她承认,她内心还没修炼到那么强大的地步。
见她这副模样,向之南也没说什么,手里拿着份文件,三两步上前,递给她,“这个是他让我转交给你的,一份是奇点的专利转让合同,还有一份是跟启兴合作的资料,你可以看一下。”
他这说的什么意思?黄时雨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低头,看着这两份文件,她几乎怔愣在原地,翻着文件的指尖都在微微颤抖,心脏毫无征兆剧烈跳动起来,“融创不是已经被收购了吗?怎么……”
“是被收购了没错。”向之南淡笑着说道,“但收购的公司是我家的子公司,而且他是用自己的房产做抵押购买了奇点的专利,他知道你一直想把奇点跟心语心声合并。”
黄时雨张着嘴,喉咙在这一刻像是被这些信息糊住似的,一个字音都发不出来。她突然间明白,原来李行舟不是把她当傻子耍,而是实实在在一切都在为她所考虑,李行舟是懂她的,懂她的抱负,只是他太会藏事,太会装,也做得太理所当然了,一点马脚也没露出来,自认为安排妥了一切,却低估了黄时雨一直坚持的原则性问题。
她讨厌欺骗,讨厌隐瞒,讨厌打着为她好的名义做着令她伤心的事。
宋朝野是这样,李行舟也是这样,可两者之间又不一样。
虽然两人都很注重投资回报比,但只有李行舟是真的做到了合作共赢,而不是像宋朝野一样眼里只有金钱至上,只要能赚钱就可以不择手段,还转过头来背刺曾经的合作伙伴。
“他让我跟你说与其在越来越艰险且狭窄的自研芯片领域里投入巨资,那还不如在自己熟悉的领域里精耕细作,他说你不是把奇点研究的透透了嘛,市场调研也都做了,现在芯片份额的事情也解决了,万事俱备,只欠你这阵东风了。”
是啊,李行舟说的没错。
芯片是她一直以来困扰的事,现在终于得以解决了。
说实话,她要不是为了给心声心语找出路,她也不会想着要去自研芯片,更不会病急乱投医的要去拍下这批设备。
自研芯片这条道路充满不确定和高资本开支她是知道的,但当时她做下这个决定的时候她也没办法,王平跟她说对搭载其它芯片的心语心声做过实测后发现,在运行时,机身温度会明显升高,跟对比搭载了3nm芯片的功能消耗差的不是一丁半点。
她也不是没想办法跟启兴去谈芯片合作的事,但谈的很艰难,现在拥有3nm技术的启兴跟当初做代加工的启兴完全不一样,早就已经不需要当那个追随者了,现在是别人追随它。
她不知道李行舟是怎么说服对方的,但对于现在的她来说,跟启兴的合作只能说是她目前的一个跳板,她不会就此停步不前,她还是会走向自研芯片的道路,只有无法被替代的技术才是一个公司的护城河,这部分是一定要自主的,剩下的都能找到备选。
毕竟因为芯片被卡脖子的事对于她而言也不是一两次了。
没办法,现在的她和公司还太弱了,只能看人脸色行事,但没关系,总会有成长起来的一天,只要足够强大,到时候就不会再面临被挑的余地了。
“别发呆了,赶紧签了,不然到时候他就要还不上抵押贷款了,这房子就要被收走了。”
黄时雨捏着文件,无声笑了一下。
李行舟啊,你让向之南跟我说这些,还有拿这两份合同给我,是想让我没办法再继续对你生气,感到愧疚吗?
真是好一招以退为进啊,不愧是曾经年纪轻轻就能在海外声名远扬的顶级投资人。
缓了好一会儿,黄时雨才开口道:“为什么这种事也要瞒着我,凭什么不告诉我,他以为自己这样做我就会感激涕零吗?”
黄时雨说这番话时的语气并没有声嘶力竭,也并无哀声怨道,相反是很平静的道出来,但越是这样越令人感觉满是凄楚。
向之南挠挠头:“诶,他那人的性格你应该也知道,要是不想提能瞒一辈子。”见黄时雨沉默不语的样子,他话锋一转,“你是不知道他哭得有多么死去活来,我还从来就没见他哭得这么肝肠寸断过。”
“怎么可能有你说的这么严重。”
“哪里没有。”向之南摇了摇头,他一回想起几个小时前见到的李行舟,简直可以用一个词来形容那就是心脉受损。在他的记忆中,李行舟从来不管遇到多大的事,就算是天塌下来了,也绝对是平静且沉稳的,也只有遇到黄时雨才会波动幅度这么大,怪不得这么多年过去了,兜兜转转两人还是纠缠在了一起,都可以说是旧缘难断啊。
但他也知道李行舟这次做的是有些过分了,虽然本意是好的,但事情终归是发生了,就算严重的后果没有造成,那也不是一两句“对不起”,一两份文件就能轻易化解的。
毕竟黄时雨是实实在在受到了伤害,难过和生气都是难免的,换做是他,他也会跟黄时雨一样。
但再怎么说,李行舟也是他的好哥们,是那个永远会在他最需要投资的时候,会立刻爆金币的人,他也不想看到他一直这么难过,还是想能最大程度化解两人之间的隔阂。
向之南朝她笑:“你是不知道,之前我们在国外遇到混混拦路抢劫的时候,跟他们打了一架,这人差点被打晕都没哭,完事还能跟我开玩笑说大家不都说宁愿坐在豪车笑,也不愿坐在自行车上哭吗,那我以后还是宁愿坐在自行车上。”
听着向之南的这番描述,黄时雨大概也能想象到李行舟是顶着多么凄惨的面庞说这话的,她知道向之南跟她说这段话的用意,想让她心疼呗。
向之南看她不说话,也不打算继续跟她废话,直接切入正题,“你要不要去见见他?”
黄时雨低着头,看着手中的两份文件,看着文件上乙方那栏写着李行舟三个大字,眼睛酸涩得发紧,就好像是被这些字呛得一样,她深吸了几口气,慢慢点了点头。
其实黄时雨从向之南递给她文件,说的那番话开始,她想见李行舟的心就呼之欲出。
想跟他算账,想问问他你这算什么回事,给一巴掌再给个甜枣吗?
这种想法在她走出门口时就立马烟消云散了,取而代之的是针尖般的酸涩。
巷子里那几盏平时用来照明的破败路灯也不知道是不是坏了,这时候全暗了,不远处,李行舟就这样坐在黑暗的小巷里,不顾他那一身昂贵的西装,低着头,手里拿着亮着屏的手机,轻轻转动,整个人与身后的黑夜融为一体,尽管只能看得到个大概,但也难掩浑身上下透出的那股凄凉感。
不知道为什么,就单单看着他这副样子,有一霎那,黄时雨感觉心里似乎压着块石头,随着她的一呼一吸,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向之南拍了拍她的肩膀:“那什么人有三急,我突然很急,先去卫生间了,再会!”说完,颇为识趣地快速跑离两人的视线范围,毕竟他也只能帮到这了,剩下只能看造化了。
似乎是听到向之南的声音,李行舟侧过脸,看到站在馄炖店门口的黄时雨。
两人遥遥相望。
明明现在也不是多雨的时节,李行舟的双眸却好像被雨水猝不及防的一直冲刷。
可眼眶那么小,哪里装得下那么多的雨水,很快就溢满眼眶,顺着脸颊滑落。
“我……等你很久了。”他说。
那么好看的一双桃花眼,此时正盈着泪,湿漉漉地看着她,黄时雨没法不心软,对着这么一双眼睛,她叹了口气,上前拍了拍他的背,“怎么还在哭,这么大的人了,也不怕被别人看到笑话。”
你上次还哭了呢。他本来想这么说,但是他实在是太贪恋这一刻的温暖了,不想破坏掉,只好小声反驳道:“大人就不能哭吗。”
黄时雨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他的后脑勺,双眸看着他那微微泛红的眼眶,时不时颤动的睫毛,还有那好像永远也流不完泪水的瞳孔。她想说不是的,是觉得那么漂亮的一双桃花眼都哭肿了。
而且,她从来不知道李行舟这么能哭,仿佛可以为此倾尽所有。
“你再这样哭得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我就把你扔在这黑漆漆的巷子里。”
李行舟愣了:“你的意思是……”
黄时雨收回手,没再看他怔愣的表情,“走不走,不走的话,那我是要走了。”说完,她两手插进裤兜里,抬脚往巷口方向走去,没管身后被她留在原地还失神的李行舟。
看着朝前走的黄时雨背影,过了有差不多0.5秒,他才急忙回过神来,赶紧起身,追上去,“走,等等我。”
“腿那么长还要我等你,摆设用的吗。”
“当然不是,是用来追你刚刚好。”——
作者有话说:今天有双更,因为作者在疯狂码字[乞求我不会被导师发现吧]评论都有红包包哦,不要给我省钱嗷[没错我就是这么霸总,给我个给你花钱的机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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