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机位布置完善。
双方已准备就绪，这场戏台词甚少，只需要他们从断壁一路对打至高坛，再由上飞下，最后由谭砚春取胜即可。
“预备！”场务又一次打板。
‘曹清檀‘一袭月白劲装立于高坛，吊威亚腾空半尺，剑指前方怒喝“上”。
替身演员算得上细致，学会模仿着李般的身形瞬避劈肩软剑，道具快挥抵挡效果，紧接划臂逼退群演。
冷哼一声，‘曹清檀‘再次携风袭来，替身借威亚骤沉急弯腰，软剑道具缠上剑身狠拧，震退对方时胸膛起伏，扶着道具剑喘息着调整站位适配镜头。
———“噌！”
‘曹清檀‘持剑跨步时气场如沉雷压境，眉峰凝着戏中狠戾，未出鞘的剑已裹着浴血沙场的锐度。
握剑的手骤然发颤，替身心头一窒，被这浸着岁月的压迫感震得脊背发僵，下意识后退半步肩头微缩，竟忘了按脚本接招。
“cut！”
黄辉诚见状收势，剑尖轻点地面溅起细尘，眼底狠戾稍敛，递去安抚的示意目光。
方才的震慑力如余波般盘旋片场，久久未散。
场边工作人员忍不住凑在一起私语，语气里满是感慨：“黄前辈气场太绝了，那股劲儿直接穿透镜头”“替身完全被镇住了，明显慌了节奏”“也不能怪替身，换谁直面这种压迫感都难稳住，前辈的表演张力太顶了”。
监视器前，邱秦盯着回放眉头拧成疙瘩，手指反复摩挲边框。
谭砚春是这一幕的最终赢家，气势怎能被压制？他盯着画面里替身瑟缩的背影自言自语，强压下焦躁。
黄辉诚的戏感是刻在骨子里的，让前辈对着替身收势，既不专业也失了尊重，这话怎么说都透着冒犯。
话音落便扬声：“再来一条…”
不到一会儿…
“cut，你过来…”邱秦盯着回放，不耐烦地冲替身扬手，指节叩击监视器边框发出闷响。
反复拍摄数遍后，“咔”的喊声带着疲惫与焦躁响起，他揉着眉心起身：“还是不行。我特意强调，谭砚春降落时该是剑指敌喉的凌厉，而非垂头退缩——这份怯懦根本不是浴血胜利后的反派！我没求你能跟黄辉诚完美对上，但起码别流露出来害怕！”
不知道已是第几遍ng，邱秦猛地起身，连语气里满是压抑的冰冷：“我刚早讲清楚问题，你是不知道改吗。”
他气场本就偏疏离，这般刻意压迫时更显咄咄逼人。目光扫过片场时，连喧嚣都骤然消弭。
“停，邱导，咱歇一会儿调整一下状态吧。”
黄辉诚按着酸胀的腰侧缓缓站起，相较于被批判的一无是处几近崩溃的替身，连ng好几次后的他更为难堪，嗓音里满是掩不住的倦意，连抬手拭汗的动作都透着乏力。
武打演员本就吃青春饭，年纪一大，身上旧伤新疼全找上门，折腾几轮就顶不住了。
夕阳西下，金红霞光斜淌片场，将散落的道具残片镀上暖釉。
这等自然光影转瞬即逝，秒针滴答间，天边橙红已隐隐褪入深色。
延期误工，对于邱秦这样的完美主义来说不亚于钝刀割心。
蹲在狼藉残片堆旁，邱秦指节按得太阳穴发紧，前序拍摄一路顺遂，偏卡在谭砚春落地戏的气场拿捏上，若再难出片，整套布景只能拆了明日重搭。
就在他焦虑压抑到极点之际，忽听玄色衣摆扫过地面碎件的轻响，声线穿破一众嘈杂。
“邱导，我来吧。”
循声抬头，李般立于他面前，只轻飘飘一句话便瞬间压下所有浮躁。
邱秦指节僵在太阳穴处。
在无数次ng之中他也曾尝试性地想要瞄准李般，却又有些更深层次的犹豫和矛盾。
李般是完全新人没怎么吊过威亚，偏黄辉诚是圈里出了名的威亚高手。最后一场衔接要是出岔子，邱秦知道黄前辈绝不会计较，但一想到失败后，旁人少不了嚼舌根，甚至翻出旧账重提“关系户”的闲话，他心就沉了半截。
如今，喉间话语涌在舌尖，连周遭场务的忙乱呼喊都恍若隔了层膜，满脑子只剩“他竟愿意下场帮我”的错愕。
邱秦猛地站了起来，还没等他说些什么，李般先拍了拍手。
掌心相击的脆响在片场荡开，像颗石子砸进湖面。
黄辉诚以及众人的目光被轻易聚焦到这个黑色发光体上。
“麻烦各位再配合最后一次。”
身着玄衣束着高马尾，身姿高挑，他本就是无可争议的焦点，只要出声便轻易攫住所有目光。
武术指导快步向前，指尖划过动作示意图，逐帧拆解威亚降落时的重心控制与眼神落点，细细叮嘱“落地时肩背要绷住，哪怕带伤也得藏着狠劲”。
李般颔首听着，对方话音刚落，便抬眸朝他礼貌道谢：“我刚刚都记住了。”
这份从容反倒像暴风雨前的平静——黄辉诚眉峰微蹙，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护具边缘。邱秦攥紧了场记板，指节泛白。
只有宁金沙青色眼珠微闪，轻轻微笑起来。
武术指导张了张嘴，终究还是把“再练两遍”的话咽了回去，只在心里暗叹：这孩子，太敢拼了。
他犹豫半晌终是忍不住开口，声音放得极轻：“一会儿邱导要是骂人，你别硬扛，能把锅推给我，就说动作是我没抠细，别让他冲你发脾气。”
李般正抬手系威亚安全带，闻言侧过脸，马尾随动作滑落几缕到胸前，眼尾弯起浅弧：“他不会有这个机会的。”
……
邱秦对着镜头长呼出一口浊气，紧绷的肩背依旧没放松。
他亲自攥着场记板走到机位前，指尖蹭了蹭板沿的磨损痕迹，沉声喊出“action”的同时，手腕利落落下，“啪”的一声脆响划破片场。
衔接上段。
断壁跟前尘土还没落地，‘曹清檀‘攥着软剑立在碎石堆上。
俩人在断壁间来回周旋。
‘谭砚春’踩着断墙凸起跳起来，往下横扫对方掌心预备击飞剑柄，对手赶紧缩手，反手一刀劈向他腰腹，他借势往后仰，脚尖勾住墙缝才稳住身形，趁机踹中对方膝盖。
就这么边打边挪，顺着断壁斜坡一步步往高坛逼，沿途撞得碎砖烂瓦滚得满地都是。
到了坛顶风更冲，吹得俩人衣摆乱飞。
衣袂在风里舒展如蝶，劲装猎猎作响，翻飞时搅碎漫天霞光。
唯美只不过一瞬。
软剑缠上刀身使劲一拧，“咔嚓”一声差点把对方兵器拧脱手。
俩人贴得极近，‘谭砚春’瞅准空隙顶膝撞对方小腹，对手疼得弯腰，他又补了一掌拍在后背，把人逼到坛边只剩半步距离。
威亚钢索在高空绷出凌厉弧度，李般身着玄衣如墨鸢俯冲。
未等武术指导喊停便主动松半分牵引，身形斜坠时反手抽腰间刀。
简直胆大至极！
片场四周传来隐秘的惊呼，邱秦与宁金沙面色各不相同的稍变，强行抑制住上前的步伐。
剑刃划破空气的锐响里，他硬生生拧身完成横劈接旋踢，靴底擦过道具崖壁溅起碎石。
工作人员惊呼中，李般借威亚回弹之力再度跃起，发尾被气流掀得狂舞，眼底燃着灼人亮芒，全然不顾钢索勒进腰腹的刺痛，剑尖直指下方“对手”时，连护具都蹭开了边，咬破嘴唇，嘴角还挂着红艳艳的笑。
活像头挣脱束缚的疯兽，每招都赌上性命。
黄辉诚面色骤然一沉，本该反应过来的动作因为前期ng的体力消耗迟钝了不少，握着道具剑的手刚要发力，缠斗中被对方“劈中”肩头。
始料未及！
李般丝毫不肯罢休，竟借势下沉，脚尖勾住他兵器，同时旋身用剑柄砸向其手腕，整套动作行云流水到让老演员都猝不及防。
靠的太近，钢索缠绕突然晃动失衡，李般死死攥住刀柄，借着惯性解开环绕，扑向另一边房檐。
剑刃擦过对方耳际钉在布景柱上，自己则悬在半空晃荡，他只舔了舔唇角血珠，眼神黑亮得吓人：“前辈继续，别停啊！”
一语双关。
武术指导都会提前给每个演员细致解说威亚的危险性，它高空大幅度摆荡时极易与兵器布景缠绕，撞向崖壁道具。
碎石飞溅、硬物撞击，现在李般所做的每一项都在叠加他自身的坠落风险，每段动作都在生死边缘试探。
难道他不怕死吗！？
光目视就逼得人骨节嘎嘎作响。
黄辉诚粗喘着气，惊惧与愤慨压得呼吸发沉，想接上下一招，身体却被那股不计后果的疯癫本能慑退，脚步下意识远离半尺。
就这么一点距离，却被‘谭砚春’抓住了机会。
周身浴血戾气未散，攥刀指节泛白，李般周身气场骤然凌厉，眼底翻涌着未褪的杀劲与疯癫，
未等镜头切转，他突然借威亚发力摆荡，身体如钟摆撞向崖壁，掌心刚触粗糙石壁便借力弹起。
义无反顾地！灵敏狠辣！
———黄辉诚骤然卡顿的刹那，他旋身翻出空翻，玄衣袂角翻飞如墨蝶，猩红剑穗扫过镜头带起风痕。
落地时膝盖重重磕在青石板上，暗红血渍瞬间浸透黑衣，李般却连撑地的动作都没有，手臂高高扬起，抬眸，眼底疯劲比血光更烈。
“曹清檀，你输了。”
刀尖稳稳停在‘曹清檀’颈侧，李般喉间溢出低笑，玄衣浸血贴在脊背。
雪白的额腮汗珠滴落，盛满在鸦黑睫毛上，眨眼时颗颗饱满的汗珠砸在地面。
他笑得疯癫，声线裹着喘意却带着绝对掌控。
因为激动而格外艳丽的唇肉被尖牙咬着边，此刻的李般像头捕猎成功后仍露獠牙的毒兽，气息里混着血腥与张扬。
——————“cut！”
指令刚落，早已吓出冷汗却不敢吱声的片场人员们瞬间炸开锅。
剧组人员拎着医药箱急冲过来，脚步声踩碎片场的余静，有人蹲身扶向李般磕破的膝盖，有人抬手擦他脸上血污，连声追问“没事吧！！”“疼不疼？快看看伤口！”“没事吧！！”“天呐…”
不远处的黄辉诚仍直愣愣地站在原地。
转过头来，擦破的膝盖骨有些颤抖，手掌先贴近地面做了缓冲。
满身血浆浸染黑衣的李般笑眯眯，脸上咧开两颗小小虎牙：“没事。”
他避开搀扶，抬手抹了把额发，目光投向摄影机后的导演，黢黑小痣连同瞳孔一起疯狂颤动着。
声音穿透片场的嘈杂，裹着未散的喘息，刻意压得平稳，却藏不住那股超乎寻常的兴奋：“邱导，这条过了吗。”
掐紧了手心，抑制住战栗，宁金沙忍不住低促笑道：小疯子。
未出声。
邱秦目光胶着在李般身上，片场静得能听见道具烟雾机的余响，他过了很久很久才缓缓点头：“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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