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进。”
苏妙看见站在门口的是朱守庆和程白倒是不怎么惊讶, 唇边还挂了一缕若有若无的笑容,也说不清到底是漫不经心的讽刺多一点,还是高高在上的得逞多一点。
“不过方先生可能还要等一会儿才下来。”
她打开了门, 往旁边让开了一步。
朱守庆整个人几乎僵硬在了原地,好久都没做出反应,在意识到方不让可能做了什么事情之后, 他的脸色迅速变得铁青。
还好程白在旁边咳嗽提醒了一声。
朱守庆这才勉强保持着冷静没有当场翻脸, 强压下翻腾的心绪,和程白一起低声道了谢之后, 走进了别墅里面。
这还是程白第一次走进方不让私人的住处。
整体的装修风格比较现代、冷淡, 色调以灰、黑、白三种为主, 客厅的层高非常高, 一楼做得像是大平层, 中间铺了地毯, 墙上还装了块很大的电视屏幕。
另一头依次是饭厅和厨房。
一架半环形的楼梯盘旋着通向二楼。
一面书墙从地上开始顶到天花板上, 实打实放着的是各类藏书。
别墅内所有家具陈设都非常整齐, 没有半点混乱。
拉一把尺能比出条直线的那种。
就连压在客厅茶几上的几只暂时没用的玻璃杯,都严丝合缝地倒扣在茶盘圆形的花纹上, 不错半点。
整栋别墅给人的感觉, 就像是高级机械表内部精密的构造,严谨到一丝不苟。
很难想象这会是一个活人住的地方。
这是程白走进去坐下来后, 脑海里冒出来的第一个想法。
苏妙显然没有多跟他们攀谈的意思,请他们坐下稍等之后便上了楼去,然后程白他们就听见了一点细碎的说话声。
很快苏妙又下来了。
只是先前那性感宽松的丝质睡裙已经换成了一身非常得体的d&g收腰绿裙, 裙摆上大幅的绿色芭蕉叶图案显然十分适合这个季节,一眼看去就十分清爽。
她礼貌地跟程白、朱守庆告了别。
不一会儿方不让也下来了。
穿了一身暗蓝色的睡袍,露出一片结实的胸膛,头发似乎也才刚洗过。他张开口似乎就要跟朱守庆说话,但朝下一抬眼就看见了程白,刚要迈下楼梯的脚步就停住了。
“稍等一下。”
他说了一声,转身便往回走去。
等他再次从楼上下来的时候,睡袍里面已经多穿了一件黑色的睡衣和一条黑色的睡裤,靸着一双毛拖鞋,背挺得极直,这时候才问出口:“怎么一起来了?”
朱守庆整个人都要炸了:“先别管我们一起来干什么,你先说说你在干什么!”
方不让看了他一点,却不是很在意。
他从客厅的茶几上翻了个玻璃杯拿在手里,又走到厨房那边去倒了一杯水,喝了一半之后放在了桌边,道:“你看到了什么,我就干了什么。”
“你疯了!”
朱守庆的怒火是从刚才看到苏妙起就开始积攒的,这会儿完全压不住了。
“知不知道这是什么时候?再过几天第二轮证据交换完我们就要上庭了!你到现在还在乱搞男女关系,是觉得人家手里关于你的把柄和证据还不够多,非要给人送人头吗!”
方不让并不说话。
他竟然走进了厨房,把挂在柜子里的锅取下来架上,然后往里倒上水,打开了火,问了一句:“朱律吃饭了吗?”
朱守庆没好气道:“不饿!”
方不让又从柜子里拿出一只描金的细瓷碗,回头看向程白:“程白你吃了吗?”
程白有点蒙,下意识道:“吃了。”
方不让于是关上了碗柜,站在调料架前面,拉出了油盐酱醋,放进碗里调了个料,又从旁边的冰箱里取出了半筒宽挂面,从里面抽了一部分出来,放在小秤上称了一下。
114克。
他又抽了几根加上去,125克正正好。
然后把剩下的面放回冰箱,秤上的面下进水刚滚了的锅里。
手指持着长筷,在那沸水中拨弄两下,看面条变软了浸进水里,他才回头跟朱守庆说话:“我打官司从来只收别人送的头,没有自己送的兴趣。”
坐在这头的朱守庆和程白险些看呆了。
现在是下午两点半。
一秒钟好几块的方大律在自己下面,几乎全程站在厨房里跟他们说话。
朱守庆又用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回想了一下他说的这句话,眼皮跳了跳,忽然就想到了什么:“你,你搞定了这个女人?”
方不让没回答。
朱守庆诧异极了:“可这个姓苏的女人昨天还,还——”
方不让那边传来轻轻一声嗤。
程白脑海中与昨日有关的种种画面顷刻如潮水一般回倒,再联想起今天看见的苏妙,忽然就明白了:“我就说有哪里不对,苏妙昨天看上去怪怪的。她其实并不是因为什么愧疚要帮助殷晓媛一方,证明你跟她同居过,她只是在寻找一个重新进入你视线的机会。昨天那次见面就是她的舞台。她在向你展现她的魅力,而你也轻而易举地看破了她的企图,顺水推舟。”
方不让笑了:“也没那么轻易,试探了一下才确定。”
朱守庆觉得自己脑子不够用了。
程白却蹙了眉:“试探?”
方不让关小了火:“苏打水。”
程白怔了一下,又迅速明白过来。
再一回想。
的确——
昨天在看见方不让若无其事地给她点了一杯苏打水之后,苏妙脸上的神情有一番难看。她当时以为是方不让对她轻慢的态度使她不快,现在看来是她对这一类女人还不够了解。
“厉害。”
所以敢情昨天就是大家相互试探的一场戏,戏演完了,相互之间明白了对方的需求,剩下的事情就好办了。
程白忍不住有些佩服。
只是也觉得有一点想不通:“可我认识的方大律,好像并不是一个甘愿受人威胁掣肘的人。”
方不让看着火,也看着面。
也看着面重新跟着水沸上来了,他等了几秒,便把火彻底关上。
当下竟笑:“程白你对我评价真高。”
程白平淡得很:“实话实说罢了。”
方不让也波澜不惊:“既然你这么看得起我,那不如再等等看。”
朱守庆听得背后汗毛都要竖起来了:“所以让我总结一下,苏妙的问题暂时解决了,被人指认同居的危险也暂时没了?”
方不让道:“差不多。”
他把面捞进了碗里,又问:“你们来就为这事儿?”
之前完全是因为开门就看见苏妙被震了个措手不及,觉得这种事太不可思议,才让话题落在了这件事上,但经过方不让这一提醒,朱守庆就想起自己和程白的来意了。
他道:“程律想到了一个釜底抽薪的办法。”
程白接上了话:“也不算我想到的。殷晓媛现在的男友mars好像并不是一个特别专一的人,我们只知道他现在和殷晓媛在一起了,并且殷晓媛也信任他,非常爱他,愿意跟他结婚。也正是因为她有跟别人结婚的需求,才非要跟你离婚不可。可如果我们让殷晓媛知道,这个男人对她没有那么纯粹,也没有那么爱她,甚至可能还跟别的女人厮混,她还愿意跟mars结婚,坚决跟你离婚吗?”
面差不多刚好装一碗。
方不让筷子刚在里面搅拌了一圈,听见程白这话却停了下来。
他转过身来看着她。
朱守庆却是觉得这主意妙极了:“这不就是我们最开始的诉求吗?能不离婚就不离婚啊,12%的股权价值她要分走一半,光这一半就已经足够让人头秃了!而且所里其他合伙人对这一次的事情很不满,客户方面也希望你尽快消除这次事件的影响。没有比不离更快的解决方式了。而且我也觉得殷女士这个男友不牢靠,听说连自己的正经工作都没有,跟殷女士就是在国外的酒吧认识的,两个人是能玩到一块儿去。我觉得我们找人查查他,这件事就十拿九稳了。”
不离婚,永远是他们现阶段损失最小的方案。
朱守庆迫切想听到方不让的答案:“你觉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
出乎意料,方不让竟然无动于衷,甚而异常冷漠。
一张轮廓深刻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给出的回答却非常确定:“她的生活我没有兴趣置喙,也不想搅和。而且朱律你可能从头到尾都误解了一件事。想要离婚的人不仅是她一个人。婚一定要离。”
朱守庆再一次无法理解方不让的逻辑:“可,可现在……可你们以前……没见你和殷晓媛有什么感情基础啊,自然也就不存在破裂的可能。你们的婚姻,至少说对于你来说,有没有其实没有太大的区别吧?就算你对她心存不满,我们也没有必要硬挤在这个时候离啊。等风头小一点,大家冷静下来,再协议离婚也不迟啊。”
站在当事人利益的角度,程白也是一样的看法。
所以她注视着方不让,点了点头。
“不是所有人结婚生子都是出于感情,尤其是出于爱情。”这玩意儿明显和方不让这个人有很长一段距离,他自己也不觉得这两个字能落到自己的身上,一面说着一面继续低头翻着面,“我跟她的婚姻里本来没有互相忠诚的义务,你们尽可从你们所谓的道德上谴责我,但我不会在乎。每一份婚姻都是一份契约,我厌恶和没有契约精神的人合作。想争取分走我一半财产是契约赋予她的权利,同样,争抚养权也是契约赋予我的权利。”
整个别墅里,忽然陷入了沉默。
方不让说完这番话之后好像也没有了继续说话的意思,只将注意力放回了自己这碗面上,站在前面,拿筷子夹了一小撮,埋头慢慢地吃着。
动作轻缓,几乎不发出声音。
圈里人都知道方不让出身很不错,父母都在公检法工作,单从眼下这细节就能看出他十分有教养,和平日里法庭上、律所里传说的目中无人、嚣张跋扈的方不让,显然有那么一点出入。
在这半分人气儿也感觉不出的别墅里,旁若无人似的,一个人下了面站在厨房里吃……
对方不让来说,生活其实只是一场游戏。
只有法律的疆域是值得他正视的战场。
所以婚姻没有那么重要,旁人的言语也没有那么重要,甚至生活本身都不重要,他只需要知道自己在哪里,要做什么就行。
多少有些压抑的静默里,忽然传来了门铃声。
叮咚的震响在这隐约空荡的别墅里传开。
正在皱着眉思考方不让先前那番话的程白和朱守庆,几乎同时循声望去。
两人对视了一眼,朱守庆道:“应该是杨先生和宋助理到了,我去吧。”
他走过去开了门。
果然是方不让的私人财富管理人杨凡和他的助理宋京,但跟着一起来的竟然还有方还。
杨凡和宋京进来后看见方不让一个人站在那边吃面,都没露出什么惊讶的神情,好像并不是第一次见了。
他们跟朱守庆、程白打了声招呼。
方还进来之后却迟疑了一下,然后慢慢挪步向厨房去,站在方不让身边,微微踮了脚,两手扒在厨台上,向方不让看了看。
方不让便给他拿了双筷子。
方还接过筷子,捏在手里,毕竟手掌还小,所以姿势看上去有点笨拙,但乍一看也是有模有样,竟然直接从方不让的大腕里挑了一根面条出来吃。
方不让盯着他看了片刻,干脆长手一伸,又给他拿了个小碗摆上。
然后从大腕里匀了点面进去。
这一大一小,同站在厨房里,同吃一碗面,一时竟给了其他人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程白、朱守庆、杨凡、宋京四个,都知道有事儿怕还要等方不让这位目前给他们开酬劳的金主爸爸吃完他的面才能谈,干脆都坐在了客厅这边沙发等着。
方不让吃完把碗筷放进洗碗机里才朝客厅这边走过来。
宋京则拿了毛巾先给方还擦手、擦嘴。
谁也不知道那面是不是好吃,反正看方还的神情也看不出来。
他对这栋别墅似乎也不陌生。
擦完了手擦完了嘴之后,便自动坐在了中间的沙发上,还从抽屉里拿出了遥控器,犹豫了一下,回头问方不让:“我想看那个……”
方不让走过来的时候顺手把自己之前倒的那杯水也端了过来,正正放在了茶几上。
程白看见玻璃杯的底部恰好全部压在茶几那圆形的花纹上。
一丝不差。
他则转眸看了方还一眼,又看了其他人一眼,微微蹙了眉:“有别人在,还是大白天,就看那个不大好吧?”
程白:?
朱守庆:?
杨凡:?
宋京:?
大白天,别人在,到底是要看什么?方不让自己荒唐也就是了,难道还要教坏小孩儿不成?
方还却直勾勾看着方不让:“想看。”
方不让便道:“那你看吧。”
接着那巨大的电视屏幕打开,调了个节目。
所有人定睛一看——
“麦兜,麦兜,你又闯什么祸啦!真是……”
故意压粗的配音显得又蠢又萌,很快从音箱里传了出来,回荡在这个别墅内。
这一瞬间,所有人,包括程白在内,全都嘴角一抽。
唯有方不让将他们前后表情变化全部收入眼底,看见他们这反应之后竟然难得没忍住笑出声来,胸腔震动着,眼角那几条笑纹也变得明显了起来。
这时候程白才忽然意识到,她认识方不让竟然六七年了。
可还是头回看见他这样笑。
都说男人三十岁之后才迈入人生最好的阶段,可长得再好看,也难免沾上些许岁月的痕迹。再看方还,几乎跟他一个模子里刻出来,却还只是个萝卜头似的小孩儿。
132、第132章 在意
众人多少有些尴尬。
先前听这父子俩的对话还以为他们是要大白天看什么少儿不宜的东西, 结果人小孩儿把电视打开放的却是《麦兜响当当》这种儿童动画……
丢人!
还好方不让只是笑了两声,并没有再来“淫者见淫”,否则他们可真是无地自容, 得挖个坑把自己给埋了。
末了只有杨凡看戏似的感叹了一句:“偏见害死人哪!”
方不让却直接把这个话题揭过了,让众人开始聊正事儿。
朱守庆沉着脸问:“所以程律刚才说的离间殷晓媛和mars以彻底避免诉讼这一条,方par是否决的吗?”
他这是还保有希冀。
但方不让并未有任何犹豫, 只淡淡点了点头:“长痛不如短痛, 现在离只分现在的一半财产,过两年再离就是未来财产的一半, 我不是做慈善的。”
朱守庆于是无话可说, 闷闷地坐了下来, 把公文包里的东西往桌上摆, 一面摆一面道:“今天来主要是想再碰一碰, 看看大家还有没有什么别的想法。截至目前我们收集到的证据都在这里了, 但非常棘手的是这里面并没有哪一样能作为杀手锏。我们这边是筛子, 人家那边就是固若金汤的城墙。”
说到这里时他停下来看了一眼方不让。
“而且我们这边的当事人, 有釜底抽薪避免诉讼的对策,愣是不准备用, 敏感时期在行事方面还毫无忌讳, 可能嫌我们这些代理律师活儿太少,我都有点怀疑方par你是敌方派来的卧底了。”
方不让笑笑不说话。
杨凡和事佬似的在旁边打圆场:“案件有难度, 不才能体现出二位的能力吗?”
朱守庆一声冷笑:“那你来?”
杨凡便不说话了。
程白道:“其实今天我和朱律来,也不仅仅是为了先前提出的那个釜底抽薪的办法,我们还有一件事特别想问方先生。”
方不让挑眉:“是吗?”
朱守庆便注视着他, 十分直白地问了一句:“你手里是不是有殷晓媛的把柄?”
方不让抬手,指腹从那条邪气的长眉上轻轻划过,似乎觉得他们问得奇怪,露出一脸奇异的神情:“为什么会这么问?”
他第一反应竟然不是说没有。
程白觉得有点不一般了:“因为上回和殷晓媛见面,你说过一句话,好像一点也不怕她。而且说实话,作为案件当事人,你太冷静了。即便我和朱律都能感觉出你要争夺抚养权的决心,可在我和朱律对此都没有太大信心的情况下,你却好像连半点焦虑都没有。一般来讲,我认为只有一种人有这样的底气。”
方不让平静地看着她。
程白道:“那就是确信自己不会输的人。”
诚如朱守庆所言,方不让是个好律师,但绝对不是一个好的当事人。
从头到尾都缺乏跟律师的沟通。
很多东西要他们主动去了解,去查访。
如果仅仅是这样倒也罢了,可他们觉得方不让对他们还有很多的隐瞒。
朱守庆明显是站在程白这边的,听程白说话的时候,目光全程放在方不让的身上,试图看出点什么东西来。
方不让听完这话之后,目光却是从程白转到了朱守庆,打量了半天之后,笑:“我还以为程律是真收钱来当花瓶的,也以为你们两位各自为政很不对盘,没想到现在看起来合作很愉快?”
程白一哂:“快年检了,我这不是怕方par投诉吗?”
朱守庆却肃然着一张脸:“别打岔,你就说有没有。”
方不让于是答道:“没有。”
朱守庆立刻横眉怒目:“不可能!你手里要没有她的把柄你能说出那天的话来?你手里要没有她的把柄你现在能坐着一点也不着急?这官司要出篓子,人和人小情人,就能花着你的钱,住着你的房子,没事儿还能玩玩你儿子,逢年过节人高兴了就打一顿,我琢磨着是个男人都不能忍啊!”
杨凡在旁边听得发笑。
方不让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才转眸回视朱守庆:“跟人说话总要虚张声势的,我要真有的话能不提前告诉你,还用坐在这里准备诉讼吗?”
朱守庆差点被他噎死。
乍一听上去是那么回事儿,可这种情况一旦落在方不让的身上,就怎么也让人没办法相信了。
程白也觉得这里面是有猫腻的。
但方不让如果有把柄,却不在诉讼之前拿出来,这就很值得人深思了。
朱守庆依旧试图跟方不让讲道理,奈何方不让八风不动,针插不进,水泼不进,任他几番口舌费下来也不见有半点改口。
程白在一旁听着,也没她插话的地儿,便习惯性地拿出手机来看了一眼。
她手机开了静音。
但这段时间只要边斜没跟她一起行动,就会时不时给她发消息,报告一下自己最新的动向,她也就自然地养成了忙完去看一眼的习惯。
只是没想到,这一次她划开手机,微信消息界面里竟然什么也没有。
和边斜的聊天还停留在昨晚。
他今天竟然没有发消息来“汇报”自己做了什么,又做了什么,倒是有些稀奇了。
程白琢磨着可能是他现在也没做什么,所以没什么消息可发,一个念头转过,也没太在意,便又把手机放下了。
朱守庆这时已经确定自己无法从方不让嘴里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满怀着不满地放弃了,转而谈论起别的方面:“另外还需要小心的一点,就是这一次的法官陶文道。之前已经说过了,家庭观念很重,最不待见的就是方par这种浪子型。打离婚案,对方当事人和对方律师都是女性,相对来说可能会得到情感上的优势。所以这种时候,程律的存在就非常重要了。”
朱守庆对程白的态度其实也在改观。
毕竟能力这种东西就硬邦邦地放在那里,而且越接触便越能发现程白根本就不是跟方不让狼狈为奸,相反,程白跟他一样都不大待见方不让,这段时间跟他一起面对这位难缠的当事人,完全算得上是“同仇敌忾”了。
他看向程白道:“第二次证据交换之后很快就会安排开庭,程律以前虽然没有打过离婚案,但出庭的经验丰富,相信这种也不在话下。你是女性,站在方par这边说话会让我们看起来不那么咄咄逼人,而且潜意识里也会让人觉得方par不是一个糟透了的男人。”
方不让:“……”
朱守庆没看他一眼,继续道:“所以我觉得,真等出庭的时候,如果有需要律师发言的部分,最好都由程律来,我只充当一个补充。不知道程律觉得怎么样?”
程白没意见。
朱守庆会有这种考虑是很正常的,不管法官是不是会有天然的偏向性,他们准备个万无一失总是最好的。
只是对庭辩的效果她很不乐观。
“我们如果上庭,庭辩阶段应该就集中在同居这个点上。对方律师会攻击方par的私生活,我们如果能倒打一耙说殷晓媛有问题,其实是最好的。可我们根本没有充足的证据。女方律师那边明显是警告过了,殷晓媛最近都很少出门,顶多跟mars见见面。根据殷晓媛最近一年的行程来看,也只能知道她经常出国,跟mars在一起,时间最长有一个多月。这一点对财产分割没什么用,在抚养权争夺的时候倒是能派上一点用场。”
毕竟她出国,孩子也就是保姆在带。
“只是也就这样罢了。”程白很少打这么让人没底的官司,手里翻着殷晓媛这一年多来的行程记录,忍不住嘀咕,“不过这两位也真的是很爱去外面旅游,去华盛顿,科罗拉多很多次,加拿大也是他们常去的,还去过了巴基斯坦。可巴基斯坦有什么好玩的?”
朱守庆道:“花别人的钱不心疼呗,想去哪儿去哪儿。”
杨凡却道:“中巴友好,去巴基斯坦旅游就跟回了自己家一样,就是破落点,但那边清真寺也出名,去可能是图个人少清净吧,毕竟二人世界。”
朱守庆皱眉:“可那边不大太平吧?”
杨凡笑:“还有人愿意去非洲呢。”
话题不知怎么,忽然就歪到了旅游上面去。
朱守庆和杨凡还真认真交流起巴基斯塔旅游的利弊来。
方还则认真地坐在前面看麦兜,一颗小脑袋仰起来,完全一副听不见他们这些大人在说什么的样子。
方不让似乎也没有催促他们将话题拉回去的意思,好整以暇地坐在方还旁边,抬起头来看了看屏幕上的麦兜。
只是他回转头来目光落在程白身上时,却没忍住忽然挑眉。
程白又在看手机。
不是第一次了。
像他们这种经常和客户打交道的律师,会议时候开静音,在谈事儿的时候不看手机,基本都成为刻在骨子里的习惯了,就算是拿起来看也顶多是看一眼就扔回去。
可程白今天对她的手机好像有点在意。
她把手机拿起来,看的是微信界面,然后便微微蹙了眉,把手机放下来,又继续跟朱守庆和杨凡说话,也顺势把话题都拉了回去,继续说证据收集和回头上庭的策略问题。
可过半小时,又点开手机看了一眼。
这频率对普通人来说绝对算不上频繁,但放在程白身上,就不那么对劲了。
看这模样不像是看消息,倒像是在等消息。
方不让望着她,若有所思,忽然就问了一句:“程律是有什么事,在等谁的消息吗?”
朱守庆茫然抬首。
程白才刚放下手机,顿时一怔,面上的神情却多了几分沉默,平淡道:“没什么。”
朱守庆这时才反应过来,忍不住翻方不让白眼:“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是个浪子吗?人程律是有男朋友正在谈恋爱的,多看看消息怎么了?”
方不让注视着程白的目光却没有收回,也并不因为朱守庆的言语生气,只是低了那邪气的眉,一笑:“没什么,只是觉得程律这样倒跟头回谈恋爱一样。”
程白:“……”
她搭在文件夹上的手指有一瞬间的僵硬,抬眸回视方不让时,他的目光却已经平平地转回了电视屏幕上。
这一瞬间,程白忽然意识到,方不让说的是对的。
她以前从来不会在意哪个男朋友给自己发的消息,没看到就放着,看到了有空的时候就回上一两句,没空的话也会放到有空的时候再回。
至于她主动去看谁是不是给自己发了消息的情况,几乎从未有过。
现在这算什么?
习惯了那位大作家时不时给她发点消息汇报,忽然有一天他不发了,她反倒惦记上了,而且自己还未有任何察觉,心里面于是慢慢爬上来一种隐隐的烦乱。
程白不喜欢这种感觉。
133、第133章 灰度
从方不让家里离开的时候, 朱守庆非常不满,跟程白说:“我不信他手里没握着殷晓媛的把柄。这个把柄一定至关重要,拥有决胜翻盘的力量, 就算我跟你最后把这桩官司打输了,他也能在官司结束之后翻盘。他这是看不起我们,也不信任我们!”
程白对方不让的认知其实和他差不多。
但这时候她不置可否, 只笑了笑说:“我们回去之后还是好好想想吧, 如果女方真的有把柄,不可能不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只看我们是不是能发现。”
还是那句话, 所有已经发生的事实都是客观的、既定的, 官司的输赢全系在己方、对手和法官的能力上, 如果他们不能从中找出殷晓媛的破绽, 那只能证明她和朱守庆的能力都不够而已。
两人道过别, 各自驱车返回。
其实在先前意识到自己“频繁”地查看微信消息时, 程白面上看着是把手机放下了, 可只有她知道,自己实际上是更心不在焉了。
路边的梧桐树已经浓阴一片, 碧色蔓延。
天气却有些闷热。
虽然有太阳悬挂着, 可云层压得低低的,空气仿佛凝滞了一般, 走路都带不出几丝凉风。
程白觉得自己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到路口的时候,竟然正好看见边斜的车。
由徐杰开着, 停了下来。
边斜穿了一身纯黑的衬衫,微微蹙着眉,刚下车来就看见程白,于是连忙跟她挥了挥手:“程律,回来啦!谈得怎么样?”
程白也把车停在了路边,想起下午时在方不让那边交谈的结果,摇了摇头:“现在不是殷晓媛一定要离婚的问题了,是方不让一定要离婚。所以让殷晓媛撤诉这个方法他根本就没打算采用,还是得思考一下从别的方面入手。”
这答案显然出乎一般人意料。
连边斜都忍不住拧眉思索了片刻:“这位方大律还挺折磨人。”
程白心里压着事儿,破天荒并不想在这案子上多聊什么,只跟他一道往别墅的方向走:“你下午去工作室了?”
边斜道:“新书有点事要商量。”
这话说完,他转头凝视着程白,似乎想要观察她:“你看起来好像不大高兴。”
程白垂眸:“有一点。”
边斜两手插在兜里,迈着两条笔直的大长腿不紧不慢走在她旁边,听了这三个字,不由抿唇笑:“跟我有关?”
“……”
突如其来的沉默。
程白终于停下脚步,站在那一片长满了爬山虎的墙下抬首望着他。
闷热的城市里,这是陈旧的一隅。
藤蔓上新长的绿叶动也不动一下。
边斜长手长脚,瘦长的身材,但凡穿上衣服就会给人一种很清朗的感觉,显得平易近人。
唯独这一双,其实很深。
他总是平静地观察这个世界,观看别人的悲喜,无论何时何地都像是置身事外的局外人,独有一种云淡风轻的超然与矜贵。
此刻,这一双眼便注视着她。
程白于是忽然觉得这个人太精明了。
她没有回答。
而边斜已然知道答案,唇角便慢慢翘了起来,眸光流转间却是又深了几分,但也不追问,只道:“我新书好歹也算是在天志取材,说起来写好之后都还没给程律看过,今晚你要不帮我看看吧。如果有什么法律专业的问题,这时候发现了,我还能抓紧时间再改改。”
正好方不让那案子有点走进死胡同,硬想也想不出什么东西来,程白觉得也是时候放松一下大脑,便答应了下来。
她本来也有点好奇。
也不知这本到底写了什么?
毕竟边斜这本书恐怕不仅仅是在天志取材那么简单,他还去了英国,找了方让,加了他的微信,甚至他书还没写完的时候就逼得姜明怀放弃了自己的项目,转投到他工作室了。
回到别墅之后,边斜便把工作室那边打印出来看效果的样书找了一本出来,递给程白。
——《灰度》。
看到这书名时,程白便震了一下。
所谓“灰度”,是在黑白摄影中用黑色为基准色来表示物体所形成的一个术语。灰度色,指的是纯白、纯黑和从纯白到纯黑的一系列过渡色。
灰度越高,颜色越黑;
灰度越低,颜色越白。
它是一个黑与白之间的范畴。
用在律师行业,可真是太贴切了。
虽然还未翻开这本书,可仅仅看这两个字,程白已经能感觉到这一本书的分量,以及边斜这个故事的野心所在。
盯了这书名好几秒,她终于把书翻开。
开篇竟然是在繁忙的地铁站。
一名耄耋之年的老人穿着朴素,向插手站在台阶边、打扮得不修边幅的男人求助,自称丢了钱包,想借两百块去城中找自己的儿子。
那男人凝视了老人片刻。
他看上去似乎有些消沉,摸了钱包,拿出了两张钞票,似乎就要递出去,但垂眸间又把手收了回去,将钞票放回,钱夹合上。
一身无言的疲惫。
漠然转身离开,汇入拥挤的人流。
他是沈奕,这本书的主角。
自己有一家律所的大律师,有自己非常信任的合作伙伴,却偏偏在如日中天的时候遭受到了沉重的打击。
最大的危机并不来自金钱。
而来自他的内心。
开篇的场景,多少有些意味深长。
程白想起了边斜遇到过的那个“骗局”。
至于这主角,却是有些熟悉了。
程白窝在沙发上,将书摊开放在自己的膝盖上,翻了没几页便断定:“我果然没猜错,你都去过了伦敦,接触过了方让,不可能放着这么大好的素材不用。”
边斜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就靠了个抱枕,盘腿坐在她身边,笑看着她。
程白继续往下看。
一开始还是饶有兴趣,但随着那书页越翻越多,有关于主角沈奕的很多信息和过往也被慢慢揭示,先前面上带着的轻微的、平缓的笑意,便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消减了下去。
沈奕不是方让。
或者说,不仅仅是方让。
方让的父母是被判入狱的犯罪者,而收养他的养父母则是将他亲生父母送进监狱的检察官。但在《灰度》这个故事里,沈奕只是拥有一个破碎的家庭。
求学时,父母相互背叛;
而如今,他最信任的当事人狱中伤人,挑衅法律,让他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他正在人生最困苦的阶段,手上还有一件非常重要的案子,但根据律协和司法局的禁令,他暂时被吊销了执业资格;
他有个很好的女朋友,但对这一段感情很认真,但也有很犹豫;
他终于对她提出了分手。
女朋友问他:“为什么?”
这是第30页。
程白细长的手指搭在页码上,不再翻动。
边斜就在她身旁,抬手将她颊边垂落的微卷发丝拂到她耳后,若无其事地问:“哪里写得不对吗?”
程白浓长的眼睫有若乌黑的羽翅般轻颤了一下,没有回答。
边斜便笑着道:“工作室也有人觉得我这个剧情写得有一点争议,但我一直觉得,每个人刚生下来的时候都是一张白纸,但最终每个人都成了不相同的画。究其所以,不过是每个人一路走来的经历不同。不同的家庭,不同的朋友,不同的老师,不同的职业,甚至读不同的书,摄入不同的信息。每一种经历和过往,都是不同色的染料,以不同的方式渲染在画布上。”
他抬手将那本书从程白手里拿了过来。
唇边的弧度很淡。
“沈奕其实是个很复杂的角色。如果说‘灰度’是一个渐变的范畴,那最开始在所有事情发生前的‘他’,是灰度最低的时候,接近于白。但人生么,很难有一帆风顺。总会发生一些事情,剥夺掉人对于某些东西的信任。于沈奕而言,尽管他的理智告诉他,那些事没有什么大不了,可依旧会留下阴影。父母婚姻的破裂,剥夺了他对于爱情的信任;曾信任的当事人转身再犯罪,让他从此对感性和冲动充满了警惕。”
程白转眸望着他。
这一刻的他像魔鬼。
他却只是将下巴轻轻搁在她头顶,放低了声音叙说:“他是律师,他的职业天生崇尚理性。随时随地,都要求他们保有冷静的思考,理智的判断。任何一名优秀的律师,都是理性大过感性的人。或者说,在这个世界奔忙越久,就越清楚,所谓‘感性’是一种脆弱且容易被人利用的东西。而理性,虽然看起来冰冷,且相对坚硬,可在善变的世界里,它却能带来少见的稳定、规则。在追求理性者看来,最可怕的事情便是理智的丧失。”
程白慢慢环住了自己的双臂。
像是觉得冷。
边斜便伸手抱住了她,将手臂收紧,声音漂浮在空气里,想漂浮的烟气:“我的主角,往往不容许任何情绪和感性压过理性,既不信任长久的感情,也不愿它改变自己的生活。一切都要在掌控之中,不容许有冲动和盲目。可程白,爱情这件事,本来就是冲动,盲目,甚至疯狂……”
天暗了。
沉闷的夜幕下忽然传来了一道低低的滚雷声。
终于是要下雨了。
被人拿着一把尖刀破开的感觉,并不好受。
这一瞬间,她心里竟生出了一种几乎让她难以自控的愤怒。
程白的目光像是一片夜色覆盖下的深海,再明亮的月光透过一层一层的海水也难以抵达深处,仿若一座囚笼。
她扯开唇角:“你早些年不懂的藏拙的时候,朋友一定很少吧?”
边斜沉默片刻,坦然道:“是。”
程白于是笑出声来。
可这笑并不是平时的笑,显得有那么一点尖锐,甚至带出了几分压抑。
连着一个月的时间,让她习惯了每天发来的消息。
但忽然有一天消息不见了。
于是她就像是呼吸惯了空气的鸟,忽然到了水里;又像是水里游惯了的鱼,忽然到了岸上。那种不习惯的感觉,开始纠缠着她,让她清楚地意识到,有某些东西正渐渐地越过某条界线,越过某个程度,浸染着她,侵占着她。
她定定地道:“你想掌控我。”
边斜声音很轻:“我只是想让你意识到,你在乎我。”
她望他,依旧道:“你想掌控我。”
边斜回望她:“如果你一定要用这个词,那爱情就是一场情感上的相互控制。程白,你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并不是一台冰冷的机器。你开始在乎我、喜欢我,并不该是一件羞耻的的、需要被你抗拒的事。为什么不坦然承认,我和其他人不一样,成功入侵了你理性的疆域,动摇了你对于感情的怀疑,让你心烦意乱?”
程白又觉得自己像是被逼到墙角的猎物,而眼前这个看起来平和无害的男人,才是向她步步逼近的猎人。
她想起很久以前。
打完了曾念平的官司,她带边斜去喝粥,离开的时候正是冬夜,天上下了雪,他就站在路灯旁看她开车走。
她能从后视镜里看见他渐远的身影。
那是她冷酷的理智,第一次动摇。
然而在她冲动之下驱车返回时,边斜已经不在原地。
于是她重新冷静了下来。
理智回笼。
她告诉自己,他们不合适。
但仅仅是第二天,他就再一次出现在了她的面前,再一次闯入她的生活……
也许,那时候就该警惕。
厌恶那些不受自己掌控的情绪,它们在她的认知中意味着潜在的危险和不明朗的未来。
但与其说是一种厌恶,不如说是一种更深层的恐惧。
程白忽然伸手盖住了自己的脸,似乎想让自己重新恢复冷静:“你把我看太透。”
落地窗上有雨点砸下来。
传进屋内是轻微的声响。
边斜望着灯光下那一道道水痕,一双眼底眼底晦暗难辨,没有笑,也没有怒,只有一抹极深的情绪扎到更深处,于是便成为一抹锥心的隐痛。
程白道:“你是一个贪婪而狡猾的人,从不甘心于只得到一点。”
边斜答:“我是。而你在考虑和我分手。”
134、第134章 纯粹理性
“哇, 你们看,又有新闻报道了。方par的小孩儿都是妈妈在照顾啊,身为一个女人, 摊上方par这样的男人真的好惨……”
“业务一流,人品稀烂的典型了。”
“女方也太好了吧,这样都能忍上六年多, 是我我早爆发了。”
又是周一的上午, 有律师打开了新闻页面,开始看新一天的业内八卦新闻, 不留神间又看见一些自媒体写的方不让离婚案的最新进展, 没忍住就开始了吐槽。
肖月、钱兴成等人也坐在一起正在聊天。
大家对方不让的态度基本一致:“女方这么多年不容易, 按这报道来看, 方不让也太渣了!”
渣?
唐驳一大早接了程白的电话, 说正在明天诚那边和方不让开会, 但忘记带一份文件和u盘, 让他帮忙拿过去一下。
此刻拿了东西他正好从他们身边经过。
但对他们这番见解, 他脚步顿了顿:“我倒觉得不能这么看。”
肖月、书婉婷等人都抬起头来看他。
唐驳依旧架着那一副黑框眼镜,一身平静的沉冷, 只道:“都这么久了, 你们有看到过哪篇报道抹黑过女方一个字吗?”
众人忽然愣住。
唐驳却不再多言,重新迈步, 走出了律所。
明天诚就在另一栋楼。
他在前台处道明来意,正巧遇到从里面走出来的朱守庆。
朱守庆一看见他就认出来了:“程律手底下那个叫唐驳的?”
唐驳点了点头:“朱律好。”
毕竟前段时间程白那个大规模名誉维权官司可引起了好一阵的轰动,而作为为她打官司的律师, 唐驳也一度在一些法律杂志上露脸,得到了业内很多人的关注。
朱守庆也是因此知道他的。
此刻那目光上上下下把唐驳打量了一遍,好像想看出他是不是因为长了三头六臂才获得程白青眼,这么下力气提拔他。
但最终也没打量出个所以然来。
朱守庆给他指了个方向:“帮程律拿东西来的吧?她现在在方par办公室,你直接去那边找吧。”
唐驳欠身道:“谢谢朱律。”
明天诚这家律所的装修风格,比起天志来要冷淡得多,人也稍微多一些。
偶有来往进出的律师都是一脸精英模样。
唐驳这样的穿着和风格和这里多少有些格格不入的,说好听了叫朴实,说难听了恐怕是有点土气。但他自己倒很坦然,一路向着方不让办公室去。
方不让办公室是全隔音玻璃的。
门上贴着的是“senior partner”字样,旁边挂了方不让的名字。
程白就坐在里面。
只有她一个人,并没有看到方不让。
“进来。”程白抬头看见是唐驳,便跟他招了招手,道,“东西都拿来了?”
唐驳进来把文件和u盘都放下,目光从她面上掠过。
上着淡妆的面容一如既往地精致。
只是给人的感觉却跟前段时间不同了,双目清明却偶尔会闪过几分困顿,有时像是在思考什么问题。而且这几天好像也没看见边斜了。
此时此刻她手里甚至还夹着烟。
人坐在靠窗的沙发上,外面的窗也推开了,细长白皙的手指间,那一股烟就顺着风飘出去,很快散干净。
这还是唐驳第一回看见程白抽烟。
说实话有那么一点诧异。
他道:“u盘和文件程律看一下,另外我刚从天志过来的时候也遇到了费主任,他正想找你,让我转告程律个事儿。”
程白拿过文件和u盘确认了一下,抬眉看他:“费主任有什么事?”
唐驳道:“听说最高法那边最近有一桩死刑复核需要给嫌疑人指派法律援助,虽然是北京那边的事,但费主任听说后,让我来问问您。”
死刑复核。
听到这四个字时,程白捏着烟的手指一顿,神情里忽然有了几分沉默,心内似乎弥漫过了很多东西。
但最终问出口的话却很平静:“谁的?”
唐驳犹豫片刻,静静地道:“苏逸定。”
这个名字对一般人来说,很陌生。
但如果将这个名字换成“3·28案犯罪嫌疑人苏某”,只怕所有人便会恍然大悟。
程白也很久没听谁正正经经地提起这名字了,有一点恍惚。
3·28案案发至今已有2年,一审判决之后不久苏逸定便在狱中伤人,正正好“撞”在《刑法》那条漏洞上。在公检法看来,这无疑是对法律的尊严发起了挑衅。
法律绝不认为人多犯了罪反而能受到奖赏。
所以法院这边大多想往高区间量刑,但谁也没想到苏逸定这种行为激怒了在一审时曾为苏逸定提出过轻罪量刑建议的检察院,但当时一审已经结束很久,抗诉期限早就过了。事情只好一路上报,惊动了上级检察院。上级检察院检视整个案件之后,直接开了个内部讲话会,然后对苏逸定的一审判决结果提起了“再审抗诉”。
再审抗诉和二审抗诉就差一个字,实际上的差别很大。
二审抗诉针对的是未生效判决,再审抗诉针对的却是已经生效的判决;
二审抗诉由一审检察院通过法院向上级检察院提起,再审抗诉却由上级检察院提起,由同级法院接受;
二审抗诉需要在规定的抗诉期限内提出,再审抗诉却没有时间限制。
再审抗诉提出后,高级人民法院认为一审判决苏逸定的几项罪名都成立,但量刑太轻,直接认定为犯罪情节严重,影响极其恶劣,应认定为“重罪”,改判无期徒刑。
这时检察院再对他狱中伤人的新罪提起诉讼。
原一审判决的有期徒刑年数,会导致他们在适用“数罪并罚”时遭遇审判难题,但再审抗诉改判后便直接了会产生漏洞的刑期区间,正所谓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后来便直接判了死刑。
最高人民法院于2007年收回了下放的死刑复核权,增加了三个死刑复核庭,负责全国死刑案件的复核工作。
苏逸定的死刑也是需要复核过后才能执行。
而且现在死刑复核也能申请法律援助了。
当初一审判决,程白就是苏逸定的辩护律师。
如今一年过去,法院又在为他寻找法援律师。
烟草的味道弥漫在舌尖有些发涩,程白垂眸把手里的烟头摁进了半满的烟灰缸里,淡淡道:“我知道了。”
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别的言语。
唐驳无法揣度现在的她到底是什么心情,费靖那边也没有一定要问个结果,只是让他把这消息告诉程白,所以他没有多问什么,一欠身便退了出去。
不一会儿,方不让端了两杯咖啡进来。
程白就坐在那片窗边上,正出神地盯着他那大鱼缸里游动的鱼,眉眼间是一种渺无的平淡。
他把一杯咖啡放在她面前,又看了一眼她放在旁边的烟盒和半满的烟灰缸,带了几分邪气的长眉便是一挑,坐在了她左手边的位置上,笑着道:“你是把我这儿当吸烟室了。”
话说完,他便捡起那烟盒,抽了根烟出来,手指一掀打火机的盖,也给自己点上了一根。
程白收回目光,端起面前的咖啡喝了一口,没有接话。
距离和边斜那一番“深谈”,已经又过去了快一个星期。
两律所合作的那个破产管理官司最近到了紧要的时候,程白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出于什么心理,放任自己一头扎进工作里。
早上离开太早,晚上回去太晚。
边斜新书写完,工作室那边也有些事忙。
所以两个人这周几乎没打过照面。
那天晚上,她最终并没有说出那两个字,可相互之间的关系却莫名地陷入了困顿的冰点。
程白知道自己是想不清楚,也觉得想起来很累,下意识地抗拒,宁愿用工作填满自己也不愿意再去思考这些问题。
而边斜……
他大约是很清楚,那天的那番话已经是他能表达的极限,所以没有再做别的人和事——如果那天再超出一点,哪怕再多一个字,他们的关系都会立刻崩毁。
但也许,还是对她这个人很失望吧?
方不让抽了口烟,从窗内向窗外的高楼大厦俯瞰,莫名笑了一声:“我其实两度以为你跌倒了,会爬不起来。”
程白不咸不淡:“是吗?”
方不让吐出一口烟气:“第一次是你父亲的官司。像你这样刚进律师行业还跑去搞法援的傻子,我遇到过太多,后来都被现实教做人了。在我看来,那时候你和别人没区别。后来听说你跟我那个不成器的弟弟一起开了律所,我还挺惊讶。”
程白扯扯唇角:“承蒙你抬举了。”
方不让转回目光来看她:“第二次是去年初,3·28案的事情刚出。一般律师打个行政官司给政府找麻烦都过不了年检,有教唆嫌疑人钻法律漏洞的,身败名裂是正常,被司法局划进黑名单都不稀奇。可你命也是真硬,局里面竟然有人惜才护着,一转眼回上海来了。”
程白嗤了一声:“方par终于知道自己人缘差了吗?”
听得出程白最近心情的确不大好,往常看着挺平和一人,就算是对着他这种以往有过节且她也不大瞧得上的人,最少也能保持公事公办不带情绪地说话。
现在言语间却有点谁也懒得搭理的嘲讽。
方不让声音里透出些散漫的玩笑:“难得看到你程白心情这么糟,你这恋爱谈得值了。”
程白的面色终于冷了下来,连落在方不让身上的目光都没有温度:“像方par这样私生活混乱的人好像没资格来评价我的事吧?”
方不让一脸无所谓:“我为我的职业而生。”
程白摇头:“那你结婚干什么?”
方不让还真是回想了一下,算是头一次思考了这个问题,竟然道:“跟我结婚人,不是我喜欢的人,所以问题不大。再理性的人也难免昏头。有时候,结婚就是一个念头的冲动罢了。”
程白垂着眸,咖啡也苦。
方不让顿了顿却道:“我跟你不一样,我的字典里没有爱情。”
又或者说,有没有并没有什么区别。
在他的世界里,性是一种需求,婚姻是组建家庭的手段,而家庭是一种责任。
性,爱,婚姻,这三者在普通人眼中往往相互重叠,难分彼此。
可在方不让这里却分得很开。
情感不好控制,性需求也不好控制,婚姻与家庭更是一种无法摆脱的责任。
但凡它们有所重叠,都很容易让他变得不可控。
所以,方不让绝不让这三者中的任何二者重叠在一起,三者都重叠在一起的情况更不可能存在。
程白道:“说得好像你是个好人一样。”
方不让将手里的打火机轻轻搁回桌上,神情间带了几分耐人寻味的笑,平平道:“我不会跟我喜欢的人结婚,也不会跟我喜欢的人发生关系。我结婚不是因为感情,所以不存在谁对谁不忠诚;我跟人发生关系只是解决生理需要,也不存在谁辜负了谁。如果别人妄想从我这里得到情感上的回应,也不是我事先没有说清楚的过错。但程白你很有意思。知道自己不愿意给,可从来不明说,你可能习惯藏着。一定意义上讲,我的确算个好人,你就很难说了。”
135、第135章 克制
如果明知道前面是陷阱, 正常人都不会往下跳;但如果这个陷阱被人伪装隐藏了起来,人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跳了进去,等知道的时候往往抽身已晚。
在方不让的形容里, 程白就是一个陷阱。
而且是不自觉隐藏起来的陷阱。
程白沉默着,没有再回应什么,只当这一场对话没发生过一般, 又跟方不让把剩下的一些问题处理掉。
除了破产管理官司之外就是离婚诉讼。
拿到了苏妙的一份长期租房合同和在另一处居所的出入记录, 足以用来应对殷晓媛那边针对方不让提出的“同居”的过错。
忙完之后已经是晚上7点。
程白婉拒了朱守庆等人的邀请,出去跟尚菲吃了顿饭。
结束后却不知为什么把车开到了小木桥路。
有些陈旧的一条街道, 很带几分市井的杂乱。
右手边临街一道黑色的铁栅栏门, 进去左面那栋楼里, 就是上海市法律援助中心。
一块长方的牌子, 白底黑字地挂着。
很是简单。
她刚毕业那两年, 曾在这里工作过很长一段时间。
程白降下车窗朝那简陋的铁门里望着, 路灯昏黄的光照着那一片碧绿的法国梧桐树叶, 脑海里面一时各种念头纷繁。
一时是当年二审败诉从法院走出来的时候;
一时是对苏逸定心生同情, 决定为他辩护的时候。
然而,在她为自己点上一根烟的刹那, 浮现出来的却是晚上吃饭时, 尚菲那句话:“谢黎跟你提分手时也没见你多在意啊……”
“听说边先生新书也要出了吧?”
“早先听说您去律所取材,而且还是大律师身边, 原本还以为您这一次的主角起步会很高,没想到竟然是从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律师开始写。”
“但这一次的主角也挺有意思,光名字就很有意思。”
“是啊, 直接就叫‘博弈’,太妙了。”
……
包厢里觥筹交错。
“边先生,我再敬您一杯。”
投资方带来的那个二线女明星肖琪长着一张艳丽的脸,娇柔的声音能掐出水来,坐在边斜旁边一点的位置,第三次向他举杯。
今天谈的是夜行者系列的项目。
这算是目前业内很多公司看好的项目,未来科幻向,原著ip强大,顶级作家坐镇,更有金牌编剧姜明怀倾力加盟,多重保障下,想扑街都难。
眼下的确是行业寒冬,很多公司都不好过。
可越是这种时候,越需要顶尖的好项目来给自己打上一剂强心针。
所以,很多现在手里还有钱的公司,都在跟边斜工作室接触,想要拿到一定份额的投资权。
此时此刻坐在边斜对面的便是某影视公司的一个总,投资权这件事基本已经谈妥了,但公司里还要艺人经纪部,这个肖琪最近在一部古装偶像剧里面演女二颇有人气,晚上饭局带她出来的意思,自不用说。
项目是边斜工作室主投,毕竟他们有钱。
边斜又是工作室老板,不像其他原著作者很难插手自己的作品改编,他挑选男女主演的权力还是有的。
在这杯酒之前,肖琪已经敬了边斜两杯酒。
他都喝了。
所以她很自然地以为第三杯酒边斜也会喝,甚至酒桌上其他人也这么想。
但谁也没想到,原本正端着酒的边斜,竟然在肖琪双手端着酒杯伸过来时,抬眸看了她一眼,一双藻褐色的眼底没有半丝情绪,然后把自己手里的就被放下了,搁在了桌上。
几乎没有声音。
但所有瞧见这一幕的人全都心头一突,原本还觥筹交错的桌上顿时没了声音。
周异和姜明怀也在。
姜明怀是编剧,类似的场合应酬见得多,但毕竟没见过边斜这样的。
周异却是跟边斜很久了,知道这人什么做派。
那女艺人肖琪面上一下有些挂不住,勉强笑了一下,期期艾艾:“边、边先生……”
边斜笑了笑:“我不是很舒服,就不喝了。”
在场面上便都是场面人,那女艺人立刻给自己圆了个场子:“没事没事,听说您胃不大好,您这杯别喝,我干了。”
她一仰头把自己那杯酒喝干净了。
接下来再没敢端酒敬边斜。
桌上其他人过一会儿也终于回过味儿来了:前面两杯酒你敬了,我喝了,那是不想当着拂人面子让人下不来台;可事不过三,你要自己心里再没点数还跑上来敬第三杯,先前该给的面子我给了,该有的礼数也尽了,这会儿就不能怪我不给你面子了。
大多数人对作家的印象都是不场面,不擅长和人交流,还有很多有一股自负的傲气。
圈子里和边斜接触过的人不多,所以他们下意识以为他也是这样。
但这一顿酒局接触下来却发现完全不是。
这位作家并不世故,处事却很周全妥帖,但又不能用圆滑去形容,他心里有着明确的分寸和尺度,有棱有角,并不会被酒桌上其他人影响。
大多数话都是周异在说。
边斜在他们聊得热烈的时候借口不舒服去了洗手间。
周异忽然就有些担心起来。
他见人去了好一会儿没回,便转头对姜明怀说了句话,又对其他人道歉:“诸位先聊着,我去看一下。”
说完便从包厢走了出去。
夜里风穿过走廊,还有些凉意。
洗手间在走廊尽头。
周异还没走到,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阵压抑着痛苦的干呕声,紧接着便是一片撕心裂肺的咳嗽,听得人心惊肉跳。
这时候,他才忽然回忆起,今天的桌上,边斜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酒,可从头到尾没拿起过筷子,也没夹过一次菜。
眼皮一下跳了起来。
周异快步走进去,于是看见他两手压在盥洗台上,抓着边缘的手指十分用力,手背上青筋隐隐突起,整个背部都因为干呕和咳嗽的痛苦而蜷弯,才用冷水泼过的脸上水珠滴滴答答掉下来。
“……”
已经有很久没有处理过这样的场面了,以至于在再一次看见的瞬间,周异竟然感觉到了一种久违的生疏。
边斜看见他来,却闭了闭眼,慢慢将紧压在盥洗台上的手指松开了。
很有一段时间没正常吃饭了,骤然喝酒,胃里面有些烧灼的痛。
他垂眸吞了点水漱口。
然后对周异道:“没大碍。你怎么也出来了?”
周异忽然道:“你和我师姐……”
边斜头发上也有水滴下来,道:“程白是个糊涂鬼。”
周异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用这个词来形容程白,但这几天边斜的异常他也是看在眼底:“我以为,那天晚上你给我打电话的时候,就对她志在必得了。”
边斜终于转过了眼来看他。
一张清隽的面容上笼了几分恹恹的阴郁,张开的眼角则染着一点淡淡的戾气,难得卸下了往常的平易近人,变得有些摄人。
但搭下眼帘时终究有几分伤怀。
他道:“有时候我会想得很简单,找个人陪我吃饭。”
周异道:“但也有时候不那么容易满足。”
边斜取了一旁的热毛巾盖在脸上,过了几秒才拿下来,也说不出心底感受。
程白喜欢他。
但越在意,她越抗拒。
这位大律师一旦察觉到感情到达了某个她无法控制的界限,潜意识里便想将其斩断,哪怕她心里其实清楚她遇到的是最合适的人。
“我认识你的时间不短了,其实当初决定随你单干,还只是一个迫于无奈且冲动的选择。后来没有走,其实是因为觉得你这个人很强。”周异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也说不上是探究,还是其他,但声音稀松平常,是那种对老朋友才有的放松,“你比大多数人都聪明,但又没有聪明人身上的太过的傲气,一路走过来,与其说我帮你,不如说我从你身上学得更多。而且,你很擅长自我控制。这一点,可能是我无论如何也赶不上的。”
边斜红得早,也很早就跟资本搭上了线。
一旦靠近娱乐圈,很多事情就很乱。
这圈子里最不缺少的就是诱惑。
周异都不敢拍着胸口说自己没有过心猿意马、没有过荒唐放纵的时候,可边斜却从来都控制得很好,“荒唐”两个字跟他是不沾边的,他从不犯错。
他道:“我以为,今天这种状况不该出现在你身上。”
边斜道:“遇到吝啬的人,哪怕想多要一点,都会觉得自己像个乞丐。”
周异道:“你是掌控欲很强的人。”
边斜慢慢睁开眼:“但我向来克制。”
的确。
他向来克制。
周异其实很少会跟边斜聊到这种程度,男人跟男人之间有时候不需要聊太深,也没有那个必要。
但今天很不一样。
他们都知道,他们话题的中心是程白。
“你家境很好,也被教得很好。你得到什么东西都很容易,也只有写书这种事能让你感觉到一些挑战。而程白,在写书之外,让你好奇,让你想去征服,让你的敏锐和才智有了用武之地,也让你的掌控欲生长。很多时候你去不掌控,不过是因为掌控起来太容易。”毕竟认识太久,周异对他是了解的,“但感情是一场拉锯战。你写书,你对一些普遍的人的共同情绪,有很强的共情能力,但有些情感你没有经历,终究很难感同身受。”
很多人总是喜欢说“失败是成功之母”,好像成功的人一定会经历很多失败,现在失败的人将来也有机会成功。
可当真如此吗?
事实上很多杰出的人一开始就很成功,越往后越成功。
他们人生中或许有些沟沟坎坎,似乎的确“失败”过,可这些沟沟坎坎放在真正的苦难者身上其实不值一提。
世界上没有绝对的公平。
有些人一出生就站在了很高的地方。
遇到聪明的,更能借着这个站得高的机会看得更远,所以他们往往会少走很多弯路,很多事情也会想得更清楚。
向来没有失去的危机,自然也就有足够的安全感。
尽管很令人嫉妒,可边斜的的确确就属于以上两种人。
但周异不是。
程白也不是。
他道:“所以,是不是需要更理智一点?”
边斜面无表情地打量着周异:“你有10,给了10,她也有10,但她只愿意给1。周异,有些事情是没有办法理智的。我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绝对理性的人。人活在世上,有生存的不能,有死亡的本能,有需求,有**,就不可能摆脱感性。最理想的不过是理性一半,感性一半。但总有些时候,东风压倒西风,西风压倒东风。无论是哪边在控制我,我至少都承认自己的本心,不会违背。”
话并没有全说完。
但这言下之意里却多少有那么一点怨怼。
周异忽然也觉得复杂。
手机在兜里震动,但他没接。
他还想要说点什么。
但边斜已经将自己手里的毛巾放下了,背对着他,也没回头。胃里的灼痛依旧让他有一种痉挛感,以至于那修长的手指都有些发青发白。
他漠然道:“第三次,魏了了的电话你还是接了吧。”
周异立在他面前的身体,忽然紧绷。
边斜却只平平道:“你对人对事是什么样我还是清楚的,不用看都知道。你料理你的事,我……只是有点失望,有点不甘,而已……”
打来电话的的确是魏了了。
但周异可以肯定,从头到尾这三个电话他都没让边斜看见过屏幕,坐在他身边,别人顶多能知道是有人打来电话,可边斜却能猜到这个电话是谁打来的。
某种意义上讲,会让人恐惧。
只是大多数时候他很克制,看破也不说破。
周异默然无言。
边斜皱着眉咳嗽了好几声,似乎还很不舒服,眼底却透出几分厌倦来,道:“我不凑热闹,回去了。”
周异道:“药在你客厅柜子里,回去记得吃。”
边斜点了点头:“嗯。”
只是一路坐车返回,高楼大厦,车水马龙,霓虹闪烁,心里面却寂寂一片。
下了车往里走,夹道里亮起三盏灯。
是当初还不知道程白就住在自己隔壁时,被那“恼人的难伺候的邻居”投诉着换掉的红外感应灯。
再向旁边别墅一望,他走的时候忘了留灯,黑漆漆一片。
于是忍不住去想:为什么偏偏要去喜欢程白,偏偏要这样甜蜜夹着痛苦涩相互折磨呢?
夜深人静。
程白把车停在外面,从夹道里走过来时,只有那三盏灯照着,一旁的别墅和一旁的房子,都是一片漆黑。
爬山虎爬了满墙。
她埋头走着,走到墙下时,却不知为什么驻足了片刻。
然后才继续往前走。
转过拐角,那几盏灯的光便被抛在了身后。
眼前忽然又一片漆黑。
夜里的空气微冷。
程白在掏出钥匙的瞬间,闻到了一股酒气。
门前那片黑暗里,有人伸手抱住了她,让她跌坠在他的怀抱里。
薄薄的衬衫,平直的肩膀。
是熟悉的气息。
胃里依旧一阵一阵地灼痛,可身体的灼痛,有时候反而让人清醒,边斜用被风吹冷的身体抱着她,汲取着她的温度。
黑暗静寂而疲惫。
他沙哑着嗓音,选择了退让:“程白,我们讲和吧。你陪我吃饭好不好?”
136、第136章 冲动
“……好。”
良久的沉默后, 是这样淡淡的一声。
这一个字出口之后,程白紧绷的身体便自然而然地慢慢放松了下来,像是有什么高高悬着的东西轰然坠了地, 于是安了心。
她看不到边斜此刻的神情,只能听见他的声音,挨着她的耳廓漫散, 像是冬日温泉湖面上飘着的白色水雾:“我不想回去, 我想跟你待在一起。”
程白也道:“好。”
边斜身体是冷的,气息却是滚烫的:“不管你想不想在乎我, 我反正很在乎你。”
程白在黑暗里垂了眸, 犹豫了一下, 伸手回抱住了他的肩膀:“好。”
这一刻, 终于分不清是谁的身体冰冷, 是谁的怀抱温暖。
静寂的黑暗像是一层完美的掩护。
身处于其中的人罕见地获得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但程白一时分不清, 这到底是来自周遭静谧的黑暗, 还是来自眼前这个人用力的怀抱。
她拿钥匙开了门。
边斜跟在她身后, 上了楼。
屋子里的灯光昏黄。
程白给他倒了一杯热水,问他是不是还好, 他却坐在那灯下, 捧了那杯热水,静静地望着她, 然后道:“原本那不好,现在好了。”
“去洗澡吧。”
程白也说不上这一刻的氛围像是什么,也许是被光照得通透的琉璃, 冉根忍不住要小心翼翼一点,生怕将它打碎。
她为他找了睡袍和浴巾。
他乖乖进了浴室。
最后两个人面对着面躺在一张床上,暗暗的灯光从上面落下来,照了他们半面,也打出了另一边面孔的阴影。
他凑过来,从她眉尖亲吻到唇瓣。
宽松的睡袍剥落,不知道是谁光裸的肩膀先露了出来,也不知道是谁雪腻的肌肤倾泻三分艳光。初时还能克制地向对方索取,可一旦火焰燃烧上来,理智便渐渐在那极致的温度下崩毁。
温柔地占有,淋漓地交换。
仿佛借由身体的靠近,能让两颗心也彼此靠近。
末了,她望着他,瞳孔里是他的瞳孔。
一滴汗从他削尖的下颌落进她颈窝。
程白于是觉得有些眩晕,也许是头顶上的光照落在他身上,让她有些看不清身上这人的神情,但即便难以分辨,好像也并不慌张。
来自熟悉的人的温度,让她感到安稳。
程白眨眨眼,梦呓似的地道:“我困了。”
边斜便垂着眼眸,凑下来亲吻她眼角,道:“那就睡吧,我在呢。”
过去的这段时间,她让忙碌占满了自己的头脑,把事情一件一件地揽在自己身上,不想给自己留出思考的孔隙。
可每到夜晚,世界终究会安静下来。
那种时候,就是她最难入睡的时候。
又开始失眠。
睁着眼到凌晨。
的确是很累了,于是她向他弯了弯唇,微微侧身向他靠了靠,然后闭上了双眼。
贴了彩色窗纸的玻璃在灯光的照耀下流光幻彩,边斜的手指慢慢地抚过她有些凌乱的头发,先前那些藏在心里的不甘,忽然都慢慢退潮似的消了下去。
一种前所未有的安稳。
因为他知道,她终究也在乎,也舍不得。
“晚安,程白。”
一夜好梦。
梦里是一个下雨天,弄堂里的大人们都待在家,坐在窗下看那绵绵的雨水。小孩子们却都欢声笑语地跑了出来,打着伞,挽了裤腿,赤着脚掌,在弄堂与弄堂狭窄的走道里玩闹奔跑。
一把把漂亮的伞在雨中旋转。
周围突出的伞尖便把晶莹的雨水都甩出去,像是一串又一串透明的珠链。
醒来睁开眼的时候,枕头边空空荡荡,被褥却有些凌乱。
程白竟觉得脑袋有些沉。
她坐起来,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发现好像有点烫。
卧室里安安静静。
只有墙上老式的挂钟指针滴滴答答地走着。
虚掩着的门外却传来一些放轻了的碗盘碰撞的声音。
程白起了身,披上睡袍,一眼就看见旁边伸手就能够到的床头柜上搁了一杯水。
她微微一怔。
拿起来时,犹有余温。
她没有穿鞋,赤了脚从屋里走出去,脚步无声。
很快就走到了厨房门边上。
灶台上竟然煮着一锅粥,旁边放着一些刚买的调料和半袋拆开的米,一杯喝了一半的水,还有一盒已经拆开的胃药。
边斜已经换过了衣服,穿着薄薄的浅青色的v领毛衣,像是在她还睡着的时候出过了门。此刻便长身而立,站在那锅粥前,静静地望着。
清晨的阳光从那扇半开的窗外落到他身上。
挺拔,清朗。
文火煮着的粥在咕嘟嘟冒泡,空气里隐隐浮荡着干贝、粳米的甜香,天光集聚成束穿过那一片水汽,留下氤氲而清晰的痕迹。
一种熨帖的烟火气。
他站在那里,背影宽阔,给人的感觉却像是暴风雨过后澄澈的天空。
程白的世界,一下安静了。
近在咫尺的场景,竟让她有些恍惚。
眼底忽然涌上来一片潮热。
边斜转过身来看见她,便一笑,道:“醒了?你好像有点发烧。而且不大巧,那家粥铺今早没开。”
一动念,便想自己煮粥。
程白知道他说的是哪家粥铺,眼底一下有颗泪滚下来。
边斜原是笑着同她说话的,看见这一幕便怔住了。
有那么一时的慌神。
他走到她身边来,却看见她鞋也没穿,赤脚踩在地上,换下一身让人觉得强势的西装,竟有一点纤细单薄。
眉心一下就皱了起来。
他温热的指腹擦去她那点泪,问:“怎么了?”
程白眨了眨眼,却忽然道:“你户口在上海吗?”
边斜下意识回答:“在。”
程白于是道:“我们去领证吧。”
边斜愣住了。
程白脸上的表情却无比平静,好像只是在叙述某件稀松平常的事情一样。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做出这样的决定。
也许是疯了。
可在看见他站在窗边的光下面,静静看着那锅粥时,这种冲动忽然就无法控制地涌了上来,填满了她的理智,她的脑海。
方不让说得对,再理性的人都会昏头。结婚也许真的就是那么一个闪念的冲动……
她站在他面前,向他笑:“你需要尽快地考虑,因为我不知道理智什么时候会回到我身上,也许下一刻我就会后悔。”
137、第137章 领证
世上有的路要规划好再走, 有的路却不如走了再去想。
但跟边斜一起坐在民政局结婚登记处的时候,程白看了看排在他们前面的各式各样的人,眼皮忽然就开始跳了起来。
冲动真的只是一时的。
她坐得僵硬而笔直, 回想她过往那么多年人生里就算是第一次上庭都没有这么紧张,试探着开口道:“前面排队的人好像不少,我一会儿还要去律所, 要不改天再来?”
边斜向来是个敢想敢做, 善于抓住机会的人。
他就坐她旁边,攥着她手掌, 头也不回:“不。”
程白手心里出汗:“婚检还是应该做一个的吧?”
边斜冷漠脸:“你觉得我有问题吗?”
程白看了看前面, 很快就要到他们了, 试图挣扎一下:“那婚前协议……为了以后离婚的时候能够干净利落不产生纠纷, 我想……唔——”
边斜听着额头青筋都要冒出来。
合着现在是冲动过去, 眼见着就要反悔了是吧?
赶在程白那张嘴里说出更多让人生气的话之前, 他直接伸出手去捂住了她的嘴, 冷冷地睨视着她:“不, 你什么也不想。”
他捂住她嘴时顺便也将她圈在手臂间禁锢。
程白被迫靠在了他的胸膛上。
这一时,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忽然就变得无比安静, 于是轻易地察觉到了对方和自己一样并不平静的心跳。
但边斜看上去还是一脸镇定,不动如山, 只对程白道:“你现在一定觉得冲动的确是魔鬼吧?”
被捂住了嘴的程白:“……”
可惜晚了。
轮到他们的时候,登记处的工作人员不由多看了他们两眼,竟然跟他们说了一句:“我们这里办理结婚登记, 两位是知道的吧……”
潜台词是离婚去隔壁。
边斜依旧攥着程白的手,眼角微微抽了一下,笑着道:“知道。”
程白张了张嘴,似乎就要说什么。
但边斜转过头来,只用一种杀人似的目光看着她,俨然是在说“君子一言”,于是程白默然闭嘴。
照相的时候摄像师给他们拍了好几张,回头翻看的时候忍不住露出了几分诡异的神情,犹豫几番,还是站在照相机后面,跟他们说道:“那个,你们两位,要不要,笑一下?”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离婚的呢。
程白和边斜对望了一眼。
笑一下还不简单吗?
一转头,两人微微向对方靠近倾身,睁着眼睛,唇角上扬15°,是标标准准的职业假笑。
摄影师:“……”
行吧,反正不是他的结婚照。
咔嚓一声,照相费50块;
哐当一下,登记费9块;
没花多少,也没花多久,贴了相片、加盖钢印的红色结婚证,就被工作人员递到了他们的手中。
这一瞬间,程白觉得自己在做梦。
梦里的自己是个大傻子。
边斜却笑得跟那偷着腥的猫似的,蜜罐子里面调了油,一面向外走,一面问她:“证领了,婚礼你想办吗?大办还是小办?戒指想要什么样的?浮夸一点的还是低调一点的?房子要不要换一栋?回头要给同事朋友发个红包吗……”
程白越听心越慌,脑袋都是蒙的。
她才走出登记处,脚步就停了下来,转身认真地看着边斜:“要不我们还是回去离了吧?”
边斜挑眉,上扬声音“啊”了一声:“离,什么离?tiffany?这家……也行吧,那我们戒指就定这家!我们家你说了算!”
程白:“……”
特么以前怎么没发现你居然还有耳背这毛病呢?!
138、第138章 关键信息
边斜偏还做出一脸无辜的表情:“tiffany不好吗?那我们换别的也行。”
程白气得噎住。
边斜觉得这时候要有表情包的话, 她可能是气成河豚的状态,一时没忍住笑出声来,又仔细看了几眼之后, 满意地把那张结婚证揣进了兜里,然后道:“都快中午了,你饿了吗?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陪你去吃啊。”
程白想起了方不让。
别看方不让现在看起来好像对自己已经结婚和马上要离婚这件事很淡定, 但也许当年在冲动过后, 恐怕也是肠子都悔青了。
但要挽回后果已经晚了。
对方不同意没有办法协议离婚,起诉离婚第一次对方不同意的话, 法院一般也不支持离婚这个诉求, 那就要等第二次诉讼才会判离。
一次冲动, 终生头大。
就在这样一个普普通通的清晨, 她原本处于自己精密控制和规划下的人生, 忽然就这样转过了一个猝不及防的大弯, 以至于连她自己都无法预料接下来的一路会是什么光景。
也许是鲜花, 也许是荆棘。
程白看着外头大街上人来人往, 那种对于未知的茫然再一次涌了上来,侵占了她的脑海。
但好像并没有以前沉重。
反而像是一片羽毛, 大风吹来, 一下轻飘飘地飞起来,在寥廓的天际晃荡。
一只手从旁边伸过来, 慢慢地环住了她的腰。
于是那片羽毛晃悠悠便落了下来。
她抬头对上了边斜认真的目光。
他抬了手指,轻轻抚过她雪白的耳垂,含着笑对她道:“人的冲动, 往往是潜意识里最渴望去做但平时又没有勇气去做的事。冲动那一瞬间做出的决定,就是不想给理智的自己留下后悔的余地。而且你想啊,反正我们也没签婚前协议,以收入而论,虽然你是律界的印钞机,但我也不差。我一年平均写两本书,版权金几千万不在话下;未来几年里可能有十部以上的影视计划,工作室也完全走上了正轨;最近虽然在打贸易战,经济形势不大好,但我投资的几处房产大概率是不会赔的。而且婚姻存续期间的作品所产生的持续收益,也会算在共同财产内。反正现在证都领了,程白,你要不高兴,要不就把结婚当成一门生意来做,就当投资我了,和我结婚稳赚不赔啊!”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程白天生不爱占人便宜。
而且她有职业病。
听着边斜这一番话她皱了眉:“还是签了好吧,毕竟以后……”
边斜打断她:“没有什么毕竟。我能帮你赚钱,能给你暖床,虽然会做的事情不多,但毕竟是个自由职业,你要闲下来我们就能出去玩。经济完全自由,家里不需要你操心。平时你要很忙,很晚才从律所回来,也没关系,我反正在家写书,可以亮一盏灯等你。”
程白垂了眸。
边斜郑重地道:“我结婚不为离婚,就算以后离婚,这一半我也愿意分给我的妻子。”
程白有些无奈:“方不让当年说不定也这么想。”
边斜撇了撇嘴角:“那是他遇人不淑,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
程白无言,脑袋里还是在考虑婚前协议的事。
边斜见状却是差点笑出声来。
程白真是一次冲动后智商就下线了。
话题被带跑了都没发现。
不知觉间,她已然忽略了自己刚才在思考着的其实是结婚和离婚这件事本身。
但没关系,他不会提醒她的。
程白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但她刚意识到,还没理出个所以然来,边斜已经直接摸出了手机:“午饭去思南公馆吃吧,有家本帮菜做得不错,应该是你的口味。”
程白思绪一下就被打断了。
她微微蹙眉,怔了片刻,才道:“好。”
两个人还真去吃了午饭。
整个用餐过程里,边斜对“结婚”“领证”这两个词绝口不提,只问她最近忙得怎么样,各桩官司是什么进展,间或说点工作室里有趣的人和事。
程白原本还有那么点别扭的不自在。
但这一顿饭吃下来,却发现好像和以前没有什么区别,两个人的相处并没有因为领证而有什么翻天覆地的改变。
一切寻常而自然,惬意且放松。
所以转念想想,两个人之间不过多了一张薄薄的纸质证书而已,真到了想离的时候总有办法离掉,实在没有必要因为自己一时的冲动而懊悔不已,就这么尝试凑合着,对她也没有什么损害。
诚如边斜所言,稳赚不赔。
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程白终于慢慢把这件事放了下来,还能拿方不让的事儿来调侃两句:“眼看着就要第二次证据交换了,方不让那张嘴还跟铁水浇过的一样,朱律已经准备管他去死了。我打抚养权这块恐怕胜算也不大,说不定就要迎来自己律师生涯里的第四次滑铁卢了。”
边斜皱了眉:“对方没有什么破绽能查吗?”
程白回想了一下,道:“还真没什么能查,也就能说她平时也没怎么照顾孩子,在争夺抚养权的时候应该和方不让放在同一条线上选。唯一让我有点疑虑的就是她和他男朋友除了去美国加拿大去旅游之外,还去过巴基斯坦。但也不知道他们干什么去了。”
有时候程白针对这个点想久了都忍不住要开出一些奇怪的脑洞来:巴基斯坦这地方可算不上特别安定,尤其是有中巴友好这一条在,保不齐殷晓媛和她这小男友俩人都是国外来的间谍呢?
事实很显然不至于这么离谱。
所以,总而言之,程白在这件事上还毫无头绪。
边斜只好安慰她:“先放一放吧,把自己的脑袋清空。如果她的确有问题,你们找不到,可能就是思路不对。等什么时候找到一个新的角度,也许答案一下就出来了。”
程白也只能这么想了。
但没想到他们吃完结账走出去时,正好听到前面同样等着结账打印□□的两位客人聊天,声音里是一片忧心忡忡。
“特朗普简直脑袋有毛病,贸易战说打就打,一条推特满盘皆绿,我他妈炒什么股,这么绿我不如赌石去呢我!”
“谁让明年是大选年呢?熬吧。”
“他还不止搞中国一个,他是全方位地搞啊。前阵子不还喊话墨西哥吗,说他们要不解决毒i品问题和非法移民问题,就要关闭两国边境。大棒子挥舞起来比谁都嘚瑟,帝国主义啊!”
“不过说实话,墨西哥还真挺危险的,毒品都搞得合法化了。加拿大去年不还也准备学吗……”
“逼得人跳楼。”
……
听见其中几个字眼的瞬间,程白整个人的脑袋便像是被谁用重锤狠狠地敲了一下似的,里面哐当啪啦一片电光石火似的响。
她忽然就意识到了一个从未思考过的方向!
殷晓媛经常去的那些地方——
加拿大。
巴基斯坦。
美国华盛顿,科罗拉多……
这些地方,有什么共同点吗?
她迅速拿出了自己的手机,像是想要验证什么想法似的一一搜索了这些地点,待得“科罗拉多州”这个地点搜索完,她心里面已经有了一个极其大胆的想法!
但问题是没有证据!
如果事情的确如她所想是这样的话,那先前方不让在这与他利益相关的离婚案中是这种奇怪的反应,也就完全能解释得通了!
边斜看她神情变幻不定,不由道:“怎么了?”
程白手指一动已经直接收起了手机:“忽然有点想法,我现在就去律所找朱律商量一下,先走了!”
“先走了?”
边斜还没来得及表达反对意见,就看见程白拿着手机拎着包快步走出去开车,一时之间目瞪口呆。
“那我呢?!”
这结完婚还没2个小时呢!
他就已经被抛弃了?
这待遇简直比婚前还不如了!就算他不想逼太紧没有去强调他们两人现在已婚的事实,她也不能这么无情无义啊!
“边先生?”
边斜正自愤懑,钱夹一收就准备跟着冲上去找程白好好理论理论,可没想一道有些意外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转头一看,冤家路窄——
是谢黎。
边斜那眼见着就要迈出去的脚步堪堪停住了,眉梢一挑就挂上了一抹礼貌且生疏的微笑:“没想到在这里也能遇到谢先生。”
谢黎向周围看了看,没看到程白。
虽然两个人已经分了手,但很多时候还是能断断续续听到对方的消息的。
他最近就听闻了一些。
这时再看边斜,自觉是个过来人,便忽视了他眼底隐隐的敌意,劝道:“听说你和她最近不大好,我们一前一后也算是同病相怜了。不过其实也没有什么可在意的,程白的确就是这样一种人。你很难走进她心里,有时候长痛不如短痛,早点分手也能早点走出来。反正和她也顶多能谈个恋爱,至于结婚这种长久的事——”
边斜听着,嘴角便没忍住抽了抽:同病相怜,谁特么和你同病相怜了?
他面无表情。
只从兜里掏出了刚踹热没多久的红色小本本,“结婚证”三个烫金字印在上面,无比醒目。
那是——
谢黎瞬间就被扎了眼,所有声音戛然而止!
边斜看着他表情,忽然就觉得作为人生赢家直接爽爆了,偏还要装出一脸纯善来,故意迷惑地问对方:“你刚才说什么来着,结婚这种长久的事,然后呢?”
谢黎:“……”
操,这货是去哪里办的假证吧!!!
139、第139章 发微博了
“对啊, 这不是没有可能啊!”
明天诚,朱守庆的办公室,程白赶到之后, 把自己之前想到的对殷晓媛和mars的猜测一说,朱守庆便惊得从座位上豁然起身,没忍住一拍大腿叫了起来。
“毕竟她这小情人是外国人, 而且成天跟她吃喝玩乐, 这俩人还去巴基斯坦!是个正确的方向!”
眼看着就要第二次证据交换了,可他们手上的工作也还没有什么突破性进展, 朱守庆也是要面子的人, 这段时间愁得嘴角都起泡了。
可这会儿, 面露红光, 看上去极其兴奋。
他不由得将双手交握在了一起, 从办公室的这头踱步到那头:“方par最大的诉求就是能夺得孩子的抚养权, 这一条未必能改变财产分割的局势, 可要一旦能证实, 抚养权多半就稳了。不过,问题是……”
“问题是没有证据。”
程白一路开车来的路上, 也把整件事在自己的脑海里面过了一遍, 自然很轻易地知道这件事的难点在哪里。
提出猜测容易,但要证实猜测很难。
“您觉得方par会配合我们吗?”
“他?”
朱守庆两条眉毛拧紧, 仔细地想了想,最终撇着嘴,摇了摇头。
“如果你猜测是真的, 恐怕他不愿意让我们知道,更不愿意让我们把这件事搬上法庭了。否则也不至于一直对我们隐瞒他的‘杀手锏’。但仔细想想,他越是这样,我越觉得程律这猜测可能才是切中了要害。程律啊,证明我们实力的时候到了!”
先前方不让一副拒不配合的态度,让人恼火。
明明自己手里都东西,眼看着就要上法庭了,还不告诉他们。不管他有什么样的苦衷什么样的想法,都是把他们这两位律师架在了火上烤,是一种极其不负责任的行为。
就算他可能没那意思,但结果不变。
程白道:“我们自己查,不让方par知道?”
朱守庆点头:“必须的!”
程白想想觉得没什么问题,先查了再说:“那就要抓紧时间了,我觉得事情恐怕没有那么顺利,要查的地方都在国外,难度太高了。”
朱守庆想到这里也叹了口气:“这倒是,可现在也没什么别的办法了。我先去联系一下,把事情交代下去,程律你是真聪明,这角度要是真的,这案子八成都要算你功劳。你就再想想,看看还没有没有什么别的突破口。”
原本朱守庆是很不待见程白,但这段时间相处下来也不得不“真香”了,推开办公室门走出去之前还不忘恭维她一句。
程白被他逗笑了。
但转念又觉得有些无处下手。
虽然同是明天诚的合伙人,可朱守庆的办公室明显比方不让办公室小了一半不止,各种摆设也都很简单,甚至透着点上一代人老派作风的朴素。
办公桌上堆放着厚厚的卷宗,一台电脑亮着还没关。
程白在这头的沙发上坐下来,就拉开了随身挎着的包,里面装着几页殷晓媛和mars的生平资料,她想要拿出来再看看有没有什么端倪可寻,或者提供一个调查的方向也好。
但没想到刚拉开包,看见的竟然是那一巴掌大的红色小本。
结婚证。
程白嘴角顿时抽了一下,刚才和朱守庆一通交流,几乎让她忘记了自己今天上午干了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现在看到这小本儿,终于又记起来。
她犹豫了一下,把它压到了钱夹最里面。
然后就想起了边斜。
脑海中忽地闪过一道灵光。
程白拿起电话翻了一下号码簿,跳出来个“你边”,直接就给边斜打了个电话过去:“如果要你在最短的时间里用最便捷最容易做到的方式,了解一个跟你没什么接触的人,知道他生活的细节,你会怎么做?”
那头边斜才怼完谢黎,身心舒畅。
刚接到程白电话的时候,他还以为这没良心的人忽然之间良心发现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于是高高兴兴张开嘴巴就要跟她说话。
谁料想还没等他发出声音,她就劈头盖脸一点没有铺垫地砸了个问题过来。
最短时间最便捷方式了解一个人?
那还不简单吗!
边斜立刻想要回答。
然而话到嘴边时又不知怎么想起自己前几天和程白冷战的经历,忽然心生警觉,怕问题里有坑,不想让程白误会,顿了一顿,才答道:“当然是自己亲自接触更快啊,找出来吃顿饭,大家吃聊聊天,友好交流一下。”
这答案听着可真是虚伪,冠冕堂皇。
程白听得嘴角一抽:“这人没那么好约出来吃饭,你说真话。”
边斜在电话那头撇嘴,咕哝道:“那询问他亲朋好友之类和他熟识的人,综合起来考虑嘛。”
程白微微咬牙:“我有正事,你、说、真、话。”
边斜一听说正事就放心了,立刻脱口而出:“最方便的当然是扒他朋友圈看他微博,人在网络世界所展现出来的面貌必定与现实有联系,而且往往更接近内心真实本性!而且很多他不会在现实里展示的东西,也会展示在网上。”
“可微博朋友圈这些以前就看过了……”
而且当时就是边斜看的,看了殷晓媛的微博还看了mars的微博,除了大约感觉mars的私生活也没那么干净且可能经常出去约妹子之外,并没有得到太多有用的东西。
更不用说后来那个釜底抽薪的计划还被方不让否决了 。
程白下意识就要否定这个办法。
然而想到这里时,她眼皮忽地跳了跳,当时和边斜的一段对话,顿时从记忆深处浮现出来——
“哎,她男友也有微博,跟她互关。只是好像没有发多少内容,这光秃秃的一片。”
“外国人用ins和facebook比较多吧?””
“我知道了!”
程白一下意识到了方向所在,想挂电话。
但边斜一听她说这句话就急了:“你等一下!”
程白正要挂电话的手指于是顿住,问:“还有事?”
她问得直接干脆,可边斜却一下有些不干脆,声音里难得出现了几分小心试探:“那个,我就是想问一下,我俩已经结婚这件事,我能跟别人说吗?”
程白赶着挂电话,也没在意:“随你高兴。”
反正婚都结了,还能当没发生不成?
她又不是方不让。
结了婚还搞得跟没结婚似的在外面浪。
顶多也就是这过程需要适应适应罢了。
说完她也没管边斜那边是什么反应,只说自己这边要抓紧时间忙案子就把电话挂断了,然后捏着手机推开门,站在门口向外面朱守庆团队里的其他家事律师喊了一句:“你们谁会翻墙?”
随你高兴。
这四个字可真是……
干脆极了!
虽然不知道程白打电话来问他那个问题是为了什么,可得到程白这四个字回答的边斜一时有着说不出的高兴。
刚刚遇到了谢黎,假装不经意地展示过了自己的结婚证堵得对方一句话说不出来之后,他就特别有礼貌特别虚伪地接着跟对方寒暄了几句,才告辞离开。
啧啧。
谢黎那表情,俨然是晴天霹雳,在怀疑自己的人生。
可是边斜才不管那些:前男友都是敌人,敌人的痛苦就是他的快乐!
好不容易结束了跟程白的“冷战”,关系还突然之间有了巨大的进展,即便是暂时被程白抛弃了,可只要看看手上这小本本,就万般烦恼皆消了。
于是他打开手机,想起自己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更微博,准备上去说两句话。
然而……
等他登上才发现,在他没发微博的这段时间,评论反而多了,整个评论区都跟过年似的。
“几天没发微博了?[狗头]”
“又是没有发微博的一天,著名畅销书作家实力为您证明‘秀恩爱死得快’![狗头]”
“让边狗成天嘚瑟,还敢天天给我们撒狗粮,有本事你出来继续发博啊!”
“前面都发得好好的,三天两头撒狗粮,突然之间不发了,啧啧,真是令人好奇原因哟……”
“我有一个大胆的猜测[狗头]”
“我也有一个大胆的猜测[狗头][狗头][狗头]”
“哈哈哈是分了吗?”
“哎,我们这么猜测是不是不道德啊……”
“边狗啊,你要坚强,感情总是会出问题的,我们才是你长久的后盾啊!自古雄才多磨难,自古文章憎命达,失恋没啥大不了的,换个角度讲,过得越惨,写得越好。看开点啊。”
“别自闭,我们等你新书!”
“边坚强,请化伤心为动力,该发新书了!”
“打赌,估计是分了。我没有道德,我要笑!哈哈哈哈……”
……
秀恩爱,死得快?
自古文章憎命达,过得越惨写得越好?
猜他和程白感情出了问题,要分手?
还他妈叫他看开点?!
边大作家点进去一看,差点没把肺给气炸,立刻撸起袖子就要回怼,正好这时候程白电话打进来,他于是有了新的想法。
现在得到程白首肯,连走路都嚣张起来。
他干脆从后台评论界面退了出来,点开发布新微博,把自己手里结婚证一拍,发的时候还眼珠一转,在图上p了行字,又编辑了一下文字内容,才挑起唇角,点了“发送”。
很快,关注了边斜微博的大部分人,就看到了这条最新微博——
内容相当惊爆!
边斜:我现在的确没有女朋友了[微笑]
所有人在看见这条微博的瞬间都忍不住要嘘一声,心里一面高兴着这逼以后终于不会再发秀恩爱的狗粮微博了,一面又觉得好歹是自家作者,刚谈恋爱的时候多开心,这谈了还没俩月就分手,也太惨了,多少有些可怜。
然后又看见下面居然还配了图。
外面看小图是略缩过的,乍一看也看不太具体,所以他们下意识就点开了大图。
略深的红色伴随着迅速旋转的加载进度条,顷刻铺满屏幕!
这一瞬间,先前还对边斜心生怜悯的所有人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这他妈竟然是张结婚证!
而且图片下面还p了一行斗大的字:但是老子有老婆啊!
叹号后面还跟了个狗头。
全体粉丝:“……!!!!”
结婚证,老婆……
卧槽说结婚就结婚!
还以为人家不发微博是分手了,没想到是给他们来了个大招!
一脚踹翻狗粮!
证是假的!图是p的!这狗粮谁他妈爱吃谁吃去!!!
边斜是七八天没发微博,一发就石破天惊。
不仅是粉丝群炸了,连他圈内的朋友都炸了,一个个全都黑人问号打过来问他,消息和电话太多让他手机都变得卡顿。
作家圈的人只是惊讶于这婚结得毫无预兆。
但律师圈这边就是完全不敢相信了。
程白结婚?
开什么玩笑……
很多人虽然不了解程白,但无论怎么感觉,这都是一位严谨的大律,行事审慎,恋爱谈那么多次都没成,这一回顶多才跟边斜谈了俩月,说结婚就结婚——
这年头闪婚流行,程par也紧跟了一回潮流?
消息立刻在各大律师群里传开了。
很多律所里的律师都开始交头接耳。
明天诚这边也不例外。
朱守庆这边才瞒着方不让把调查殷晓媛、mars两人国外行程的事情交代下去,从会议室那头走回来,就看见外头那些小律师跟炸了锅似的。
他纳闷儿:“这是怎么了?”
程白最近一段时间经常出入明天诚,且她代理方不让离婚官司的事情早已传遍圈内,很多人都清楚她和朱守庆现在在合作。
听到他问,很多小律师都转过头来。
其中一个他手底下的律师就咳嗽了一声,把手机上的消息给朱守庆看,压低了声音,唯恐惊动了什么似的开口:“程律结婚了!”
“这不可能!”
朱守庆第一反应是不相信。
最近他都在跟程白接触,又是做惯了家事的人,程白这几天那状态,他还是看得出来的,也能瞧出一些端倪来。
“是什么误会和谣传吧?”
小律师咽了咽口水:“结婚证都有了!”
“……”
朱守庆终于接过了那手机看了一眼,眼皮猛跳起来。
太魔幻了。
这什么情况!
朱守庆着实用了好大的功夫才使自己冷静下来,把手机递还回去,皱眉训斥他们:“好歹也是红圈所里工作的人,看你们,多大点消息就炸成这样。不就是程白结个婚吗,有什么好惊讶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们爹妈又结婚了呢。赶紧的,都回去干活儿!”
所有小律师顿时都把头埋了下去,再不敢议论一句,各自忙各自的了。
朱守庆则一脸平静地离开。
然而才转过走廊拐角他就立刻把自己的手机拿了出来,上网搜看消息,然后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卧槽”。
程白这时候还在朱守庆办公室里。
不过几分钟之前,方不让得知她来了天志,便端着咖啡从自己的办公室里走过来,问她来是不是有什么新的进展。
程白自然推说没有,来就是找朱守庆讨论讨论。
他们都还不知道网上发生了什么。
不一会儿朱守庆便回来了。
三个人说了一会儿话。
但程白发现朱守庆虽然也在跟她说话,可看她的眼神怪怪的,好像她身上长了三头六臂似的,于是在朱守庆第三次从文件里抬起头来打量她时,她没忍住问出了口:“朱律一直这么看着我,是有什么事吗?”
朱守庆憋了一下,其实不想让自己显得太八卦。
然而正主就在眼前啊。
他终于还是没忍住,把自己的手机拿了出来,点到那微博界面上去,翻给程白看,瞅着她问:“大家都炸了,这是真的吗?”
程白定睛一看,嘴角顿时一抽。
就知道边老邪干不出什么好事……
但能怎么办?
宠着呗。
她目光从朱守庆的手机屏幕上移开,落回他脸上,微微一笑:“是,我结婚了。”
“咳!”
边上的方不让听了,一口咖啡直接喝呛,差点没喷出来。
140、第140章 棘手的证据
朱守庆和程白都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
方不让是真的受了惊讶。
他用一种一言难尽的目光看着程白。
朱守庆却一下犯了职业病, 竟然问道:“婚前财产做公证了吗,婚后共同财产相关的协议签了吗?”
程白淡定得很:“忘了。”
突然来的一念头,今早刚领的证, 谁记得这个?
朱守庆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十分精彩,他看了看程白,又没忍住看了看方不让。
夭寿, 逼死职业病!
这两位大律是先后都用脑袋开过核桃吗, 关键时候专业素养哪里去了?!!
方不让抽了纸巾,把刚才没端稳的咖啡杯里溅出来的咖啡渍擦了擦, 抬起头似乎想对程白说什么, 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但最终只是重新端了咖啡朝外面走去, 悠悠留下一句:“聪明人一旦想作死, 谁也拦不住。”
这位大律想必是想起了自己眼下这桩令人头大的离婚吧?
结婚是因为冲动, 留下的都是烂摊子。
程白大略地揣度了一下方不让的想法, 但其实一点也不关心。
想了想, 她拿出了自己的手机,上微博看了看。
果然, 边斜微博下面完全炸开了锅。
一开始发的文字说自己没有女朋友了, 所有人还以为他分手了,结果点开图一看就是结婚证暴击, 还来了一句“有老婆”的嘲讽,简直跟坐过山车一样刺激。
评论全都表示实名辱骂边斜阴险,不愧自己老狗之名。
这完全是骚操作故意逗人玩儿呢。
程白都没忍住看笑了。
只是翻着翻着评论, 这笑容又渐渐消失了。
有人说了一句,从来只看边神发微博都没见程律搭理过一次,还以为是一头热,长久不了,没想到一眨眼连婚都结了。
这人的重点是在表达自己的惊诧和意外。
可程白注意到的却是话的前半截。
她盯着看了有一会儿,没说话。
朱守庆问完了就在她旁边坐着,思考着劝程白回头和边斜补婚前协议的可行性,但一转过脸来却看见她一脸若有所思。
紧接着便见她动了动手指,在屏幕上点了什么。
——程白转了边斜的微博。
关注她微博的人当然不如边斜多,但因为她是边斜关注列表里唯一一位真正的女性生物,又有甄复国文物返还一案的关注度,更不用说后来边斜还艾特过她,所以粉丝人数小几十万也算不上少。
这一转,立刻引起了关注。
即便转发里没说一个字,可这意思已经明确极了:正主下场,板上钉钉的真结婚证,绝对没跑了!
一时有人惊讶于高冷的程白居然转了边斜这话痨的微博,一时有人震惊于那结婚证竟然不是假的,还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在评论里叫嚣边老狗又懒脾气又坏很不行,希望程白考虑考虑自己。
程白看这些评论也不搭理。
她转回自己微博界面,随意一翻。
自打边斜帮她注册了这“下雪打伞”的微博之后,她就基本都没发过什么内容,连关注列表里也只有边斜、方不让两个活人。
此刻她盯着关注列表的数字“2”,眉梢便微微一挑,想起了点什么。
点进去,手指停留在方不让那一栏。
程白琢磨了一会儿,轻轻一点。
“确定不再关注?”
“确定。”
关注列表里便只剩下了“1”。
做完这一切,程白就放下了手机,抬头去看她对面那个正在努力帮她装翻墙软件去ins上看的小律师:“弄好了吗?”
边斜很早就在微博上设置了对程白的特别关注,每次她要有点什么动静,都会弹出横幅提醒。只是程白这样的职业、这样的性情,用微博实在很少,这特别关注添加了和没添加也没什么区别。
但就在刚才,一条特别关注提醒忽然弹了出来。
程白转发了他的微博。
这一瞬间,边斜其实还有点懵,等到顺着提醒点进去了,才真正地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尽管她转发的微博里一个字没有,可他心里忽然就有什么东西扩散荡漾了开去,盯着她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转发,慢慢弯起了唇角。
“淡定,要淡定,这才是只是个开始呢。”
他尽量平复着自己的心跳,又顺手点进程白微博主页去,然后一眼就看见了她关注列表里那孤零零的“1”,瞬间眼皮一跳,手指一抖。
再点开一看,那里面就只剩下一个人——
边斜。
要淡定!
给所有作家同行发个红包冷静一下!
要淡定!
给朋友圈里所有朋友点个赞冷静一下!
要淡——
这他妈哪里淡定得下来!
他家程律真的要认真在意起人来简直宇宙无敌超级好!!!
边斜一个脑抽没忍住,把黑名单里关了几年的仇家都放了出来,一人给他们发了个红包:“自古雄才多磨难,梅花香自苦寒来,感谢你们的刁难造就了今天如此优秀的我,现在我结婚了,把你们这群逼崽子都放出来一起高兴高兴!”
所有仇家:……???
后来,边斜工作室里资历还不大高的小朋友们赫然发现,他们在这一天里收到的红包,比他们那个月的工资还要高。
“如果以后边神每天结婚该有多好……”
边斜的别墅里,徐杰正把刚买来的一些东西都放进冰箱,同时把里面过期的东西都清理出来,然后脑子里便忽然冒出了这个念头。
“这样的话,一个月领红包我能领出三年工资来!”
周异是顺便来接边斜去跟几个合作方见面的,毕竟新书发售在即,该他露面的时候还是得应付应付。
听见这话他把眼皮一掀,冷冷道:“你就不能盼着点好?”
这话让边斜听见,估摸着能让他三年工资都没着落。
徐杰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连忙一捂嘴:“错了,错了,是我错了……”
一时被金钱迷了眼。
不过反过来说,突然之间结了婚,他们边神也是真高兴,才会变成散财童子吧,这红包发的圈里是个人都知道了。
周异也知道徐杰就是口嗨一下,没跟他计较,道:“你顺便给他这厅里收拾下吧。”
说着,微信上来了消息。
他点进去一看,神情便不由得几番变幻。
徐杰应了一声,把冰箱里该放的东西放了之后,就顺便把楼下客厅里的东西都收拾整齐。但正要把一套茶具收起来的时候,忽然就看见了搁在旁边的那本书。
《灰度》。
“这不是边神的新书吗?居然已经打了样书?可这看起来也太简单了吧。”
他是见过工作室那边打的样书的,不长这样。
好奇之下就随手拿起来一翻。
里头密密麻麻都是字,的确像那个样子;可手指一动,稍微翻得厚一点,后面大半本内容竟然全都是空白,一个字儿没有。
“诶,这是什么?”
徐杰顿时惊讶,这才发现这本《灰度》的内容和工作室打样的那本居然不一样,于是举起来就要问周异。
“异哥,你看——”
然后才发现,周异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出去,拿起手机贴在耳边,似乎正在打电话。
于是他只能咕哝了一声,又把书放回了原位。
走去外面的周异,脸色不是太好,对着电话那头道:“你刚才发的消息是什么意思?”
那头是个女声:“就、字面意思……”
周异平静:“一段时间?”
那头也许是能感觉到他声线的变化,声音有点发颤,也变得磕磕绊绊了一点:“对啊,我俩也稀里糊涂有一阵了。你要实在过不去,我们就保持这种关系一段时间,毕竟严格算起来你也算符合我口味,是我学弟。真的,这方面学姐是过来人。反正……”
后面的声音忽然变小了。
但周异依旧听了个清楚,她说的是“等睡多了腻味了就行了”。
这一瞬间他差点把手机给捏碎。
曾经他因为家庭和后来经历原因,总觉得男人大多很难管得住自己。但直到现在他才发现,他这样的人,可能就缺魏了了这种更绝的来治……
边斜已经从楼上下来了,在他后面问:“走吗?”
周异阴沉着脸掐了电话:“走吧。”
程白的电脑现在已经可以翻墙了。
找到殷晓媛和mars的ins算不得一件很难的事情。
的确如她刚开始推测的那样,外国人就算是玩微博也不过是随便发点东西,但在他们国外主要用的社交软件上,内容就非常丰富了。
殷晓媛还好,晒各种高端场所高端活动,偶尔发一些看似有哲理性的文字。
大约是因为她有钱贵妇的身份,关注她的人竟然还不少。
mars的ins就很像是典型的国外“垮掉的一代”了,各种张扬大胆的图片,手臂和肩胛骨上的纹身,还有各种环境下抽烟的照片。
信息量太大,又全是英文,还好明天诚这种红圈所招律师英文水平都是合格的,她和朱守庆让整个团队的其他人一起翻看,才看得快了一些。
朱守庆是早年的律师,英语水平一般,看得就很吃力。
到了第二天的下午,他揉着自己的眼睛,已经准备放弃了。最后随便点开一张去年mars发的和殷晓媛在某个光线昏暗的酒吧的亲密合照,一看没什么大不了就准备叉掉:“我这年纪大了,眼睛不行,英文也不行,一堆字母看得我头都晕了,不行,还得你们年轻人来。”
没想到这时候程白就端着咖啡从他身后走过,听见他话,十分自然地向他电脑屏幕上扫了一眼,这一看立刻就喊了一声:“等一下!”
朱守庆吓得手一抖,直接就给叉掉了。
程白却过来立刻把咖啡放下,转过他电脑,重新将这张图片点了出来,沉凝冷然的目光便定在了这图片的左下角。
朱守庆坐得直了一些,紧张起来:“发现什么了?”
程白没说话。
她直接下载了这张照片的原图,把这台笔记本的屏幕亮度调到最后,然后把图片拉到ps里面将整张图片调亮。
左下角那一小块区域立刻变得清晰起来。
朱守庆定睛一看,兴奋得直接一拍桌子就站了起来:“我的老天爷!还真有!”
程白一双眼也变得明亮无比,但她还能保持冷静,没有朱守庆那么激动。
这一天距离第二次证据交换已经只有4天了。
她没再去碰这张照片,只道:“还不能高兴太早。”
朱守庆诧异:“怎么?”
程白转头看他:“这是在国外形成的证据,算‘境外证据’,而且国内禁止翻墙……”
一是证据收集要合法,翻墙软件看到的东西拿去公证不是搞笑吗?二是境外证据,需要先有国外的公证,才能拿回国内来用。
朱守庆顿时无言。
程白却笑了一下,显然不是第一次处理这种棘手的事,只道:“大律所的好处就在这儿了,我记得明天诚设有纽约分所吧?”
朱守庆立刻一拍脑袋:“还是程律反应快,我这两天看这ins都看傻了!”
程白又笑了笑。
朱守庆觉得她看上去好像还不大高兴:“问题这不都能解决了吗,还有什么疑虑?”
程白又盯着那张照片很久,下意识回道:“虽然我们都觉得这张照片说明一些问题,可现在也不过就是看到一个人跟一柄刀。我如果是对方律师,会咬死说这刀不是我的,我也没有用这刀杀过人。证据的强度,好像不是太够……”
“嗐!”
搞半天是担心这个!
朱守庆难得露出了几分作为有经验的老前辈的得意:“程律你这就是刑事打多了的后遗症,民事领域尤其是我们家事领域,没那么多讲究!这张再加上其他的一些,管够!”
程白听着,却摇了摇头:“刘臻也不是吃素的。这张照片一旦作为证据提交上去,她立刻会察觉到我们的意图,让殷晓媛和mars否认与此有关,在证据阶段就直接把照片排除。没有出场机会,再‘管够’都不顶用。”
朱守庆觉得她有点太苛刻。
可仔细一想,还真不是没这个风险。
虽然经办家事多年,但这种特殊情况还是他没遇到过的,一时犯了难,有点头大:“等我想想,这要怎么办……”
程白垂眸凝目,盯着那照片,思索良久后,慢慢道:“办法倒不是没有。”
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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